夕照遲遲,一樹雲煙墜地。
雪霧中,落杏里,帆齡一身雪白,就似一朵向晚的水荷,獨自開花,瀲灩如霞,嬌貴而無雙。
「听說武宣親王府內嬌養著一株絕代無雙的水荷花,今日我總算親眼目睹,果然是名不虛傳!」
朱心同停了吹笛,眼角唇邊,露出一抹倜儻絕俊的笑意。
「定廣親王帆懷德之女——帆齡格格,自幼就被朝廷敕封為郡主。可惜七年前,帆懷德死于察哈爾一役中,臨終前,將年僅十歲的帆齡郡主托孤,交給了當時同在察哈爾作戰的蒙古札薩克武宣親王照顧。」
瓖玉長笛在他修長指間轉動著,他似笑非笑的眼望著微微怔忡的額豪。
「听說當時太皇太後憐憫帆齡郡主年幼孤苦,而武宣親王又長年征戰沙場,太皇太後害怕武宣親王不懂得如何照顧年稚弱女,而有意將帆齡郡主收養宮中,誰知武宣親王一知道太皇太後有意收養帆齡郡主,竟然立即帶著帆齡郡主回歸蒙古草原,太皇太後只好打消了收養帆齡郡主入宮的念頭。」
朱心同拍打著手中長笛,微笑道︰「一直到五年前,武宣親王奉詔入京,定居于北京城,太皇太後召見了帆齡郡主,知道帆齡郡主受到妥善照顧,這才默許了將帆齡郡主交托給武宣親王照顧的事實,這件事名聞遐邇,朱某雖家居江南,卻也耳熟能詳。」
他微微挑眉,含笑問道︰「朱某只是不明白,武宣王爺戎馬倥傯,福晉去世後人未再娶,家中並無女眷,照顧一個年幼稚女豈不是件苦差事?既然太皇太後有意收養帆齡郡主,武宣王爺為什麼不拋出這個燙手山芋,反而還盡是把麻煩往身上攬呢?」
「君子一諾,自當終生信守!」額豪面色沈穩,泰然道。「我既然答應了定廣親王要照顧帆齡,豈有將她丟給太皇太後的道理?況且宮中規矩大、束縛多,與其讓帆齡去跟那些和碩公主、格格們爭寵,倒不如我自己照看著她,也比較能安心些。」
他揚起了濃如鷹翅般的英眉,望著逐漸走近的帆齡,心中突然泛起了一股微酸的復雜感受。
「況且帆齡對我來說,從來就不是一個麻煩。」他沈聲說,吐語清晰,一字一句都讓她清楚听見。
「舉世皆知,我額豪-特穆爾向來視她如——親身愛女!」
帆齡在白玉石橋中停住了腳步,定定凝望著他,未語的眸光中有著柔然的悲傷。
額豪黯然別過頭去,不敢直視她逼人的眼神,有一縷痛在胸中纏綿。
今日武宣親王府這場詩筵,早在北京城中沸沸傳揚開來——城內所有漢人文士都明白這場詩筵,是武宣親王要為螟蛉義女,也就是前定廣親王所遺留下來的唯一愛女帆齡郡主——選女婿!
唯有親手為她擇得夫婿,送她出閣,才能斷絕了兩人之間越來越微妙,卻是不該也不能有的情愫牽絆、因緣糾纏——他明白,她也明白!
早在當年定廣親王月兌孤,在病榻前要他視她如親身女兒一般照顧時,就決定了他和她之間,只能是義父女的關系,不能有男女的情分。
帆齡寒潭般清澈幽冽的雙眸,掃過祿水亭內所有前來參與詩筵的漢人文士,眼中掠過一絲惻惻酸楚,隱隱泛上淚光。
他是這般急著為她擇絮,急著擺月兌她這個牽絆——而潛藏在她心中,那年深月久,如藤蔓般層層纏繞的情思眷戀與牽念,都只是痴心妄想!
夕照里,隔著迷蒙的雲天,額豪看到滿滿珠淚,化成凝露灑落在帆齡臉上。
額豪覺得心中酸酸的,有一種揪結的疼,尖銳地劃過胸口。
這朵最珍貴寶愛的水荷花,他一手栽植,看著她含苞瀲灩,芳妍初綻——然而這朵他用盡全心全意呵護嬌養的水生花,卻注定不屬于他!
他終究要在她最美麗的時刻,將她交托出去——只因他不是她的水澤!
「酒觴流下來了,該輪到誰接著續詞呢?」
朱心同望著環溪順流而下的酒杯,一雙光彩煥發的眼,笑意沉沉地望向了帆齡。
「以柳絮為題,賦詞為詠——听說帆齡郡主詩畫雙全,可否讓在下一開眼界呢?」
帆齡望向清華飄逸的朱心同,仿佛這時才看到他的存在,微妙的紫橘色霞彩流入西天,她的臉也映著光,一片瀲瀲紅暈。
她俯身,拿起了溪中的酒杯,水光在她雙靨里蕩漾,她淺啜杯中酒,幽幽低吟︰「與君相思莫相負,共上三生石,別記來時路。」
一潭水聲和著她腕上清脆的玉鈴聲,像是揉合淡淡的冷風與詩句,清漾著情悠般的憧憬。
「未曾相識只孤伶,風雨生死別,情在不能醒。」
朱心同一擊手中長笛,笑贊道︰「好一句‘情在不能醒’!」接著卻又搖頭,嘆道︰「可惜過悲了!紅顏自古多薄命,不適宜常發悲聲,以免為鬼神所忌啊!」
帆齡淺淺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頰上泛起了霞光般的酷紅,也不知是淡酒還是夕陽,將她的臉染上了胭脂般的嫣妍。
「若說郡主的詞過悲,那閣下先前所作︰‘一生被緣誤,未老竟白頭’,豈非悲得過甚、悲得過頭了?」
祿水亭內,一個身材瘦長的年輕書生,見朱心同一出現便搶盡風采,不但額豪對他激賞有加,連帆齡也另眼相看,忍不住心聲嫉妒,出言諷刺。
朱心同神色閑雅、慵懶,含情若笑地望著帆齡,眉眼彎彎地道︰「我又不是紅顏,自然不怕薄命,做的詞悲了點,又打什麼緊?本少爺高興悲,喜歡悲,最好是悲之過甚、悲之過頭只,將一干子吃不著天鵝肉的眼紅人悲得嗚呼哀哉,那才叫稱了本少爺的心,如了本少爺的意呢!」
帆齡撲哧一笑,原本的滿腔情思,萬斛愁腸,盡在嫣然輕笑中泯然化解,煙消雲散了。
朱心同注視著她明麗儼然的笑意,只覺她含笑似水,笑靨如花,竟有著說不出的天真與嫵媚,他心中一勸,忍不住輕嘆道︰「古人常說——‘一笑傾城國’,我現在終于明白是什麼樣的笑容能夠讓人傾國傾城,死而無憾了。」
他華光璀璨的眼里驀然出現了朦朦朧朧的憂思,仿佛陷入了一個悠遠的夢中,低低喃道︰「倘若她也能這麼對我一笑……唉,我竟是從沒見她笑過呢!」
他悠悠出了神,眼中薄薄有絲陰霾和傷痛。
「每次見著她時,總是憂傷和眼淚……我只盼她也能對著我這麼一笑,那我就算死,也死而不傷了……」
他的自言自語雖然低若輕喃,站在橋上的帆齡卻听了個一清二楚。
她一雙剔透如畫的晶眸在朱心同臉上轉了轉,濃密的眼睫毛在畫一般的面龐上閃啊閃的,就像一雙墨色的月牙兒,看起來無比妍情可人!
「原來在你心中,也有個惦記的人兒——看起來你同我一樣,也是‘情在不能醒’呢!」
朱心同一震,回過神來,望著帆齡知情解意的服光,心中突然一酸,他倒轉手中長笛,縱聲大笑道︰「沒錯,只要情在,就永不能醒來,若是輕易便能夠清醒,古今多少痴兒女也就不會身陷情網,難以自拔了。」
他從溪中取起兩個酒杯,將其中一懷遞給了帆齡,笑道︰「人生難逢知己——且讓我們共同為這一句‘不能醒’浮一大白吧!」
帆齡巧笑嫣然地接過了酒杯,傾飲而盡,她一仰頭,發際的隻白綢帶松落了,飄飛的長發在空中甩成一道半圓的虹。
望著帆齡和朱心同言笑晏晏的模樣,額豪的胸口像被根小細針,用刀扎刺進肉里——那痛楚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尖銳得令他忍不住抽氣,蹙起眉來。
他撫住莫名刺痛的心口,一種強烈的失落,不可名狀的悵惘與空虛,就這樣深深地襲上了他的心頭!
夕來晚風,竟是寒冰徹骨,撩起他心底不能告人的疼痛——這朵他用盡全心全意呵護嬌養的水荷花,終究是不能永遠屬于他!
落日泠泠,一柱暗影落下來,恍如落下一聲嘆息。
「武宣親王府這場詩筵,看來勝負已分,恭喜王爺覓得佳婿!」
一個清脆甜女敕的聲音突然在額豪身後響起,額豪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面容如玉的秀美書生,從祿水亭中十幾個文士的背後閃了出來,笑嘻嘻地向著他躬身一揖。
額豪見這少年書生頭戴黑緞瓜皮帽,一條辮子長長垂下,幾乎拖到地面。面容嬌美生暈,雙眸燦燦如星,轉盼流顧間神采照人,站在皚皚雪地之中,竟是極標致、極好看的一個玉人兒。
額豪微微愣住了,呆呆望著這明艷華貴的少年書生,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這面容如玉,風姿煥發的少年書生,卻正是他在南海子秋狩行圍時見過的頤敏格格——他沒想到她竟會扮了男裝,混在漢人文士中參加了這場為帆齡擇絮的詩筵。只因頤敏身形瘦弱,又刻意躲在人群之中,因此自始至終,他竟然都沒發現到她的存在。
「怎麼?武宣王爺好大的忘性,竟然不認得我啦?」頤敏格格笑著嬌嗔,對于自己的偽裝竟然能夠瞞過目光如隼的額豪,心中十分得意。
「當初在南海子,我們一同打過獵,較量過騎射武藝的,莫非武宣王爺這麼快便忘記了嗎?」
「本王怎麼會忘記?女子之中有你這麼精湛騎射箭術的,可不多見。」額豪微微苦笑道。「頤敏格格真是好大的興致,竟然扮了男裝混進我武宣親王府來了,要是被安親王爺知道了,卻教本王如何向他交代呢?」
「這你就甭操心了,阿瑪從來不管我的,他向來放心我這個女兒。」
頤敏得意洋洋地仰起白玉般的面龐,笑道︰「只要不教太皇太後知曉了,我哪兒都去得!」
見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驕恣傲氣中卻又透著無邪爛漫的模樣,瞧起來逗人極了,額豪禁不住笑了起來。
「怎麼?我以為頤敏格格是什麼都不怕的,原來也怕太皇太後嗎?」
「唉,老祖宗管得我可緊了,連我額娘都沒她羅嗦。」
頤敏話出了口,這才發現自己嘴快失了言,不禁吐了吐舌頭,這可愛的小動作讓她看起來少了幾分驕氣,添了幾分天真,益發明媚可人。
「也不知為了什麼,老祖宗近日要我入宮陪她,可我入了宮,老祖宗卻又鎮日里要宮中的嬤嬤教我規矩禮儀,真是悶死人啦。」頤敏笑道。「好不容易我今日找了個借口向老祖宗告假,溜出官來透透氣,卻听說武宣親王府設詩筵為帆齡郡主擇絮,廣開王府大門,只要是漢人文士都可參與盛筵——這麼一樁轟動北京城的大事,我怎能不來瞧瞧熱鬧呢?于是便換了漢人文士的裝束混進來啦!」
她說到這兒,突然板起小臉蛋,一本正經地教訓起額豪來啦。
「說起來,你武宣親王府的門禁也未免太松懈了些兒,只要是穿著漢人文士的服飾,隨便報個名號,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進了王府里來。你就不怕有混水模魚、濫竽充數的閑雜人等混進來嗎?」
額豪見她一副義正辭嚴、故傲持重的模樣,不禁失笑。
「你方才不也說了嗎?今日武宣親王府設詩筵,廣開王府大門——既是廣開王府大門,又如何有門禁可‘言’?」
他目光熠熠輝爍地望向了祿水亭中的所以漢人才子,最後有意無意地落在了正和帆齡傾談暢飲的朱心同身上。
「況且,若是真有人懷著不明居心,混進我武宣親王府來,難道我額豪便怕了?」他回過眼來,望著頤敏格格,笑道︰「再說你不也是怎麼混水模魚地就進了我武宣親王府里來嗎?」
「好啊,我提醒你該小心,你倒反而取笑起我來啦——說我混水模魚,言下之意不就指我是濫竽充數的閑雜人等嗎?」頤敏大發嬌嗔。「武宣親王爺,你真是不識好人心呢!」
他的笑聲引起了帆齡的注意,她望向額豪,見他和一個秀美俊俏的書生正談得開心,不由得露出了詫異的眼光。
「王爺,晚涼風好,您如此開懷,不喝一杯酒助助興嗎?」
帆齡走下白玉石橋,進了祿水亭,接過侍女手中的玉杯,斟上了琥珀美酒,仗著幾分酒意,素手輕舒,將一杯暖酒偎到了額豪唇邊。
額豪望著她酡紅淺醉的雙頰,心中一躁,扯住了她的素手,沈聲道︰「你今日太過縱情,喝得過量了,再待下去恐會失儀失態,旁人要說我額豪不懂得教養‘女兒’了。」
他板著面孔,向身旁的侍女嚴聲道︰「送郡主回房!」
帆齡心中又酸又苦,悲傷與怒意像一團火,燃亮了她欲淚未淚的雙眸。
「女兒?‘父女’的名分,是你自個兒說的,我從來沒認過!」
她眼角,淌下了圓明如涼露般的淚水,她用力一掙,想奪回被額豪箍制著的雙手,掙扎間皓腕上的翡翠玉鈴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
「你大不了我十歲,算是我什麼父親?我帆齡今生今世,只有一個父親,那便是死于察哈爾之役的定廣親王——帆懷德!」
額豪默然,如耀耀烈焰般的眸漾起了隱慢難言的痛楚。
夕陽重重地黯淡了,那晦暗不明的光芒就如他們不能啟齒的絕望心事,看不到前途明路,等著他們的是見不得天光的黑夜……
望著兩人的爭執,察覺到兩人之間那曖昧不清的情愫糾纏,眾人都感驚詫訝異,尷尬地面面相覷著,屏息不言。
空氣突然凝結了,黃昏的寒風微帶著呼嘯的聲音,在林梢落葉之間,回旋無休止地響著……
在玉鈴彼此互擊的回音玲瓏里,頤敏瞧見了帆齡雪腕上那一雙晶瑩剔透的翡翠玉鐲,頓時間變了臉色。
「武宣王爺,這雙翠玉響鐲,不正是南海子秋狩行獵時,太皇太後賞給你的嗎?」
頤敏面上宛如罩了一層寒霜般,瞪大圓圓雙眼,語氣不善地詰問著額豪。「為什麼這雙翠玉響鐲,會戴在了帆齡郡主的手上?」
「既然是太皇太後賞的,我高興給誰便給誰。」額豪沈聲說,眼中閃過一抹冷光。他向來心腸剛便、毅冷如鐵,何況此時正思緒繚亂,對頤敏突如其來的翻臉蠻橫,心下只覺厭煩,言詞之間竟是不留半分情面。
「為什麼這雙翠玉響鐲,不能戴在帆齡手上?頤敏格格,本王倒不知你是什麼身分,管事竟管到我武宣親王府里來啦?」
頤敏受了額豪這一頓不輕不重的奚落,她是安親王的掌上明珠,太皇太後的心尖寶貝兒,自幼金枝玉葉,一呼百喏,從沒吃過半點兒虧,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一時間竟是氣得呆了,連開口反駁也忘記了。
「這雙翠玉響鐲我認得,是前明宮廷之物,听說是世間罕有的祈願團圓鐲,珍貴無雙,價值連城。當年闖王李自成攻破北京城,曾在宮中大肆搜索,可惜這雙有著神奇傳說的玉鐲子,卻像是平空遺落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朱心同走近帆齡,仔細觀看著她手腕上那一雙翡翠玉鐲,嘆息道︰「我原以為這雙鐲子己經流落民間,沒想到這對寶物還是落在了大清朝廷手上。」
帆齡撫著手上的翠玉響鐲,這時才知這對玉鈴響鐲竟是大有來歷,不禁好奇地問道︰「祈願團圓鐲?那是什麼意思?」
「你仔細看著這對響鐲上的玉鈴,這玉鈴上面雕了字的,卻不是人工所刻,而是天然生成的。」
帆齡仔細端詳著手中的一對玉鈴,只見瑩潔明剔的鈴身中,隱隱浮現幾縷碧細如血般的玉絲,玉絲所鏤現出來的線條,竟是酷肖極了簪花篆字,一個玉鈴中浮現了「誓願」二字,另一個玉鈴則是蟠浮著二字小篆「團圓」。
「天上誓願,人間團圓!」朱心同輕聲道。「傳說中,拿到這雙翠玉響鐲的人,都會有段天定的宿命姻緣,那是命定的緣分,躲不開,避不掉。」
他微笑,又道︰「這鐲子奇異之處還不僅在于此,听說這是一雙真正的團圓鐲,你瞧瞧鐲身,還刻了七個字的,不過這七個字卻是後人在經歷了這雙鐲子的神奇魔力之後,請玉匠刻上去的,而非天然造化之工了。」
帆齡仔細辨認鐲身,終于在玉鐲內側發現了七個顏真卿體小字,細細刻著︰「守取團圓終必遂」。字跡雖然漫漫不清,但若細心辨認,卻是宛然在目。
「守取團圓終必遂——如果一對有情人,在面臨分離的命運時,听說只要將血滴入鐲身,祈願團圓,那麼就算天涯阻隔,兩地分飛,最終兩人也會相聚團圓,共諧姻緣。」
朱心同嘆息,道︰「可惜造化之工,豈是人力所能奪?這雙玉鐲子原是絕世奇珍,卻因後人在鐲身刻字,破壞了它的靈秀之氣,以至于成了半吉半凶之物。」
他望著帆齡,若有所思地蹙起了修長俊眉。
「听說擁有這對玉鐲子的人,雖然都會有段宿命姻緣,卻也因鐲身被毀而注定要受盡磨難,甚至歷經生死大劫——能不能安然度過,就要看擁有這對玉鐲子的,是否是個有福之人?若是個有福有緣的人,自然有諸神護佑,能夠壓過團圓鐲的凶氣,事事逢凶化吉了。」
一陣風過,吹動竹葉簌簌響,眾人身上都泛起了一股寒意,望著帆齡腕上的團圓鐲,一時間只覺詭魅迷離。
「怪力亂神,無稽之談,本王從來不信這些神怪之言!」額豪哼了一聲,沈下臉來,望向帆齡手中的團圓鐲,心中卻也不禁惴惴。是否該讓帆齡卸下這雙吉凶難明的玉鈴響鐲?
頤敏一雙明媚的眼在額耗和帆齡之間轉來轉去,似乎領悟到了額豪和帆齡之間那曖昧不明、捉模難定的情緣……
她臉上驀然變得蒼白,豪無血色,淚水在眼眶中泛來泛去,卻咬緊牙關,死命撐著眼,不讓淚珠兒滾落下來。
「我不管那是祈願鐲也好,團圓鐲也罷,當初太皇太後在南海子賞給你這雙王鐲時,指明了是要你轉贈給意中人的……」頤敏聲音哽咽,顫抖著挺緊雙手,權力抑制心中的激動。
她素來心高氣傲,從不把天下男子放在眼里,可自從在南海子皇家獵苑見識到額豪威儀傲岸的英雄氣概,技壓群雄的驚人武藝之後,早己對他傾心佩服,情衷暗許,心中日思夜念,寤寐思懷的,都只有額豪一人而已。
而她也知太皇太後有意將她指婚給額豪,因此在她心中,早已認定了額豪是自己的未來夫婿,終身所寄的良人——也早已認定了這雙翠玉響鐲有朝一日必然會戴在自己手上。
誰知今日卻在武宣親王府里見到了帆齡,而這雙被太皇太後指定用來當作定情之物的玉鈴響鐲竟出現在帆齡腕上,怎能叫她不震驚?不氣怒?
這就像是晴天一個大雷落在了她頭上,震得她頭暈、胸悶、咽塞,她極力把持定了自己,才沒有當場失態。
「而你方才還說,舉世皆知,你只是把帆齡郡主當是親身愛女,既然把她當是親身愛女一樣看待,那麼這雙應該送給意中人的玉鈴響鐲,又怎能戴在了她的手上?」
帆齡身子一震,又驚又喜地抬起頭來,只覺得胸臆間有一團熱、一團酸楚,她握住了腕上的玉鈴響鐲,宛如握住了多年來的思戀與寸寸相思。恍恍惚惚地回道︰「真的嗎?這雙玉鐲子,是太皇太後要你送給……意中人的嗎?」
額豪望著她熨燙如楓紅的嬌容,夕陽停留在她臉上,宛如在她雙頰刺繡上了一片火焰,伴著她款款情深的眼眸,竟是如此絕媚、如此動人!
他心頭悠忽一顫,胸口跟著縮緊了,生出一種不可捉模的,甜絲絲的戰栗。
淡紫的暮色中,她溫存含情,如古井般深冽的眼神倏地把他罩住——他知道,這是一泓沒有底的深潭,跳下去,只能溺斃在她無邊無盡的柔情里,再也不能翻身。
他渾身浸出虛汗,背若芒刺,躁癢難忍,好一陣子才定下神來,一顆心卻抑不住地跳著發痛楚。
帆齡啊帆齡,這是一條不能回首的不歸路,你和我,千千萬萬,一步都不能走錯呵!
「我沒想過這雙玉鐲子該送給誰的問題。」額豪穩住心神,把心事悄悄隱藏,把心情收拾妥當。他威威沉沉,泰然自若的眼神掃向了眾人。
「我沒意中人,這又是女人的玩意兒,我留著也是沒用,府中除了侍女外,只有帆齡是女眷——這雙玉鐲子,我不送給帆齡,難不成要我送給侍女嗎?」
帆齡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從高空中一下子沉落下來,碎成粉片不堪拾掇。
她一雙明亮的眼倏地黯淡下來,寒煙輕鎖迷眸,沉沉的悲哀鉛墜于她心頭,壓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她側頭,望向額豪,凝視間,心意已成灰燼。
額豪避開她那令他剜心的眼光,望向跌落天邊的夕照,雁鳥啼聲,回響起千頃蒼茫。
金銀雙杏霰落,他立盡黃昏卻未語,心中恍恍然清晰地明白了一件事——
這一輩子,她都是他的心頭結,再也解不開;她終將成為他一生里,難治難愈的宿命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