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特•艾佛力既疲憊又沮喪的滑下馬背,從他的馬鞍囊里抽出一瓶甜酒,然後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一塊映照著月光的大岩石。他瞪著漆黑的夜空喝酒,直到第一線曙光驅走星辰。苦悶鞭笞著他肥胖身軀的每一根神經。
「不公平,失去了一切……沒有什麼是公平的。」他扔開空酒瓶,看著它降落在一叢茂密的薄荷草上。黃、黑色翅膀的蝴蝶穿梭于紫色的花朵間尋找花蜜。
他瞪著那些蝴蝶,拔出他的槍。「如果我不能得到我所想要的,你們也不能得到你們想要的。」
他射擊那些花朵,直到它們一朵也不剩。
他的射擊驚擾了一對忙著在附近一株小橡樹上孵蛋的麻雀。那兩只麻雀展翅飛起,繞著那株橡樹盤旋,並且大聲的吱吱叫。
渥特冷笑一聲,兩度舉起他的左輪槍,將鳥巢從樹上轟了下來。它摔到地上,幾顆蛋從里頭滾出來。渥特聆听著麻雀的尖叫,站起來,朝那些蛋走去,用鞋跟踩碎它們,然後他抬起頭,瞪向那兩只在天上盤旋的麻雀。
「現在你們什麼也沒有了。你們得從頭開始,就像我一樣。」
他把槍塞進他的皮帶,用手搔搔他的鼠蹊,再從他的襯衫口袋里掏出一個錫制的小相片盒。他的拇指輕輕一撥就啟開了它。
從盒里仰望他的是一張那樣美麗的臉孔,以致片劉後,他才控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
「我的。」他用一根手指踫踫那留著一頭長長的紅金色秀發的女孩的畫像,顫巍巍地深吸一口氣。「實在不公平。」
懷著悲慘的情緒,他跨上馬,朝座落于地平線那端的海姆雷特鎮騎去。
當聖提雅各走出海姆雷特飯店時,天空是粉紅色的,其間渲染著一抹抹的橘色跟黃色。他越過街道,瞥一眼那三個站在店鋪前看他的男人。他們忙不迭地壓低帽緣、望向地面,他聳聳肩,朝出租馬行邁去。
他在進入那里之前,看到令他不禁皺眉頭的景象。停在出租馬行前頭的是一輛小巧、漆成大紫色的貨車。它那用木板圍起的側面上用油漆畫出紅色與黃色的花朵,它的駕駛座旁垂掛著一串銅色鈴鐺。一頭老牛被套在貨車前。聖提雅各連看了兩眼以確定自己沒有看花。
那頭牛戴著一頂墨西哥寬邊草帽!在進一步的檢查之下,聖提雅各發現那頂草帽下有著藍色的緞帶,那兩條緞帶繞過那頭牛的粗脖子,綁成一個完美的蝴蝶結。
一種極度不安的感覺襲向聖提雅各。他搖搖頭,拒絕相信它。不,這是不可能的,他想。璐茜亞明明說過她有一匹馬的。在安下心之後,他踱進馬廄,發現璐茜亞在跟馬僮聊天。
雖然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還是立刻感覺到他的存在。當她抬頭望向他時,她幾乎停止呼吸。他填滿了整個門框。他從頭到腳穿著一身黑,他的襯衫熨貼著他寬闊的胸膛,他的槍在微弱的晨曦中發光,他所呈現出來的是一幅令人敬畏的景象。
昨晚的回憶涌向她。不管她怎樣努力,就是無法忘懷他沒穿那件黑襯衫時的模樣。對于他赤果的胸瞠的記憶是那麼的鮮明,以致她好像真的又看到它了——他的肌肉、他平滑的古銅色肌膚,以及他烏亮的發絲刷過寬厚的肩膀的模樣。
她憶起當他的嘴唇落在她唇上的感覺,還有他親吻她的方式,以及他的嘴在她胸部上的感覺……他的舌頭繞圓圈的方式,他吸吮她的的方式,與她的身體所產生的反應。
即使是現在,一想到那些,她的身體就發燙、顫抖,渴望某種對她而言完全陌生的東西。她的眼楮因為需要眨動而刺痛,但是她繼續睜著它們,仿佛怕一閉上眼楮,聖提雅各就會消失似的。她漲紅臉,試圖對他微笑,可惜她的嘴唇卻只能顫抖。
「早安。」她囁嚅。
他並末同她打招呼,而是打量她的穿著,注意到她那件褪色的藍白格子棉布袍上的那絲補丁。她的裙擺下露出一雙破爛的皮靴,其中一只皮靴的腳趾處甚至有個小洞。她的頭上戴著一頂破爛不堪的草帽,草帽上插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花叢中還窩著一只用紅色絨布做的小鳥。聖提雅各覺得這是他所見過最怪誕的一頂帽子。
然而盡管她衣衫襤褸,還是絲毫無損于她的美貌。她的長發看起來就像是一溪流的蜂蜜從她的頭頂澆下來,即使是在幽暗的馬廄里,它也閃閃生輝。自從遇到她以來,聖提雅各第一次注意到它不是純金色的,其中摻雜不少亮紅色的發絲,使它看起來仿佛是火焰做的。
「我剛才在跟你打交呼!聖提雅各。」璐茜亞說,他的大膽審視令她有些緊張。
他領悟到自己一直在欣賞她,遂責備自己不該給這個丫頭遠超過她應得的注意力。
「你跟我什麼?」
「打交呼啊!你知道嘛,我對你說‘早安’啊!」
「那個字,」他進道。「打‘招’呼。」
她略微昂起她的下巴。「唔,請原諒我的無知,不過你知道,頭腦並不代表一切。」
「就你的案例而言,頭腦什麼也不是。現在告訴我,你上一個經過的城鎮是哪里?」
見鬼了!她想。這個男人今早的火氣可真大。
「上一個經過的城鎮?你問這個干嘛?」
她竟敢質疑他!他氣呼呼地想道。
「除非你能想到一個能找到渥特•艾佛力的好辦法,之前,我們將靠著所有你經過的路線找回去。我們應該能在其中一個城鎮逮到他。至少,我們可以打探他的下落。現在,你上一個經過的城是——」
「印第安岩。不對,不是它。是灰岩。尖岩。硬岩。唔……是什麼岩。」
這一天幾乎尚未開始,而她已經成功的惹火他了!他甚至不願去想,到了今晚他會氣成什麼德性。
「是春岩嗎?」他努力轉移自己的思緒。
「不是。」
「灘岩?榮光岩?」
「對了!」
「榮光岩?」
「不,是岩泉!」
岩泉,聖提雅各想。那座小城鎮在距離此地西方兩天的騎程處,可還有璐茜亞跟著,恐怕得花更多的時間。他希望她擁有的是一匹快馬。
「去準備吧!我們十分鐘後出發。」
「我——我去牽你的馬來,先生!」那名馬僮嚷道,並匆匆奔向聖提雅各的馬停留的馬棚。
「我自己來。」聖提雅各說。
他的宣布使那男孩立刻煞住動作。看到那男孩害怕的神色,聖提雅各伸出手,揉揉對方的頭發,卻懊惱的發現到男孩的膝蓋開始打顫了。他只得轉過身去,把他的大黑駒牽出馬棚。
璐茜亞著迷的看著他輕松、熟練的替那匹馬上鞍、套韁轡,再俐落地翻上馬背。
上帝,這個男人本來就魁梧,上馬之後,他的帽頂距離她似乎有一哩遠了。
「你看起來好像某種力量強大的神哦!能夠那樣高高在上的感覺如何?」她問。
他俯視她,忽然瞥見在她胸間閃爍的那枚戒指。「拿下那枚戒指,我不想再看到它。」
在他那致命的瞪視下,她的腸胃糾結成一團。他的聲音……它听起來就像某種武器,像槍、劍,像大炮,像任何能殺死人的東西。
「快上馬。」他吩咐道。
他把手掌放到馬的肩膀上,輕輕一壓,那匹馬便溫馴的踱出馬廄。
璐茜亞握住那枚戒指。那個男人竟敢命令她能或不能在自己的身體上戴什麼!她叛逆的一面吶喊著自己不僅要繼續戴著那枚戒指,還要把它黏在額頭上,讓他分分秒秒都無法漠視它。
可是她的同情心擊敗了她想要反抗他的意志。她不知道這枚戒指為何令他不快,不過這其中的原因顯然是很強烈的。她聳聳肩,解下那枚戒指,把它放進她的口袋,並暗自發誓絕對不再讓他看到它。
她走出馬廄,停在她的貨車旁,當她發現駕駛座是空的時,她蹙起眉頭。「老鼠殺手!」她扯開嗓門喚道。
「哦!天啊,你在鬼叫什麼啊?」
她把頭伸到貨車下,但是除了干裂的泥土與幾株枯草,她什麼也沒找到。
「我的貓,尼尼。它不見了。」
「尼尼?可是你剛才不是這樣叫——」
「哦,我幾乎從不叫它尼尼,」她邊解釋,邊四下張望。「它比較喜歡綽號,而且它差不多有一千個綽號。早上醒來時,它是毛球,現在它是老鼠殺手。它——」當她瞧見那只虎斑貓朝她跳來時,她煞住話。「你真丟臉,斑紋先生。」她斥責它。「我明明叫你待在貨車里,你卻——」
「那輛貨車是你的?」聖提雅各問,當她點頭時,他的心直往下沉。「你駕著一輛由衰弱的老牛拉的破貨車,你想我們能走多快?」
「哦,我們根本無法走快,」她把尼尼抱上貨車,然後爬坐到它旁邊。「我們必須慢慢走,以免角角累壞。它戴著那頂帽子是不是很可愛?那頂帽子可以使它的眼楮不致照到太陽。你知道,只要它的眼楮照到一丁點的太陽,它就半寸也不肯挪動了。」
聖提雅各納悶那頂墨西哥草帽是否是她的客人付給她的酬勞。也許她就只值一頂草帽。
「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叫渥特的家伙之所以能追蹤你的原因,就在于你這種白痴的排場?難道你不懂人們會‘牢記’這種愚蠢、花俏的交通工具?渥特只要問問是否有人看過它,就知道自己是否跟對了路。該死!去弄一匹馬!」
要地放棄她心愛的老公牛的念頭使她悲傷的瑟縮了一下。
「角角和尼尼對我而言不只是動物,它們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寧可穿著乳酪做的內衣通過一條老鼠橫行的暗巷,也不願放棄它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你听到了嗎?」
他翻個白眼。「一頭公牛跟一只貓是你的家人?」
她點點頭。「我是媽媽,它們是我的小孩。現在咱們走吧!」
她拾起韁繩,把它們移到旁邊,好讓它們能夠輕輕地滑過角角的背部。那頭公牛發出一聲宏亮的「哞」,然後開始向前走,它沉穩的蹄聲伴隨著鈴鐺歡愉的「叮鈴」聲。
聖提雅各動也不動的坐在馬背上,瞪著璐茜亞的背影和堆在她那頂草帽上跳來晃去的花朵。
「你走錯方向了!」他憤怒地吼道。
他沒有等待她調回頭,便逕自催促他的大黑駒朝相反的方向快跑,留下璐茜亞在後頭苦苦追趕。在騎過小鎮時,他的嘴唇無聲地蠕動著。他已經有許多年沒有禱告,不過,在衡量過自己的情況之後,他領悟到要撐過這段旅程的唯一辦法就是獲得上帝的協助。
四小時後,聖提雅各估計他們只走了三哩路。短得可憐的三哩路!
他眺望遠方,除了偶爾冒出霸王樹、仙人掌、多刺的灌木、刺槐與矮橡樹之外,只有一望無際的黃土地。他的右側躺著一條上頭布滿石頭與雜草的干涸河床。他的頭悸痛不已。他抬起手揉揉太陽穴,當璐茜亞又開始唱歌時,他打個哆嗦。她那鴨子般的歌聲使他的頭痛得更厲害了。
哦!天啊,他要如何熬過這趟旅程?他們才走了三哩路,而她就已經從她的貨車上摔下來三次。另外有一次,她堅持要停下來,只為了采一把路邊的黃色野花。她那只該死的貓走失了好幾次,而她那頭可能有百歲的牛瑞則不時的得停下來休息;更可惡的是,無論他如何氣憤的要求她,她都不肯停止唱歌!
終于,他的頭疼與怒火達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他勒住馬,然後跨下馬,把帽子扔到地上。
璐茜亞讓角角停下來,她看到一只鳥餃著一只綠色的長蜥蜴竄過她眼前,沖向遠方。
「我們干嘛停下來?這里並不是岩泉啊!聖提雅各。」
聖提雅各平靜的掏出槍,槍口指著她。「因為我決定要放手一搏,結束我的悲慘。我要射殺你,璐茜亞。」
她毫不理會他的恫嚇。「真高興我們停了下來,」她跳下貨車。「我餓死了。」
他握著槍,目瞪口呆的杵在那兒。沒錯,他說要射殺她是假的,可是她怎麼會知道?為什麼她不怕他?
他皺著眉,看著她把一塊雪白的桌布鋪在布滿石礫的黃土地上。她把兩只錫盤和一支蠟燭擺到桌布上,然後把她摘來的黃色野花散鋪于桌布的四隅。
「我用你昨晚給我的金幣買了一些面包、乳酪、火腿和檸檬汁。」她邊解釋,邊從貨車的後頭拿出一小袋食物。
他看著她嘗試點燃那根蠟燭,可是風不斷地把它吹滅。
「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你點根蠟燭要干嘛?」
天生叛逆的她不斷的嘗試點蠟燭,直到她把所有的火柴都用完了。她抿緊嘴唇,把兩只盤子盛滿食物,然後開始吃了起來。
聖提雅各決定要苦中作樂。他把槍收起來,然後踱向桌布,俯身拿起另外一盤食物。
璐茜亞立即搶回那盤食物。「這不是給你的,聖提雅各!這是灰人的。你瞧,」她撥開盤子中央的食物,讓他看到她刻在那里的字母。「這是一個‘N’。N代表尼尼。」
「那只該死的貓有一盤食物,而我沒有?」
他矗立在她面前,她抬頭仰望他。陽光沐浴著她,但是侵入她感官的是另一種溫暖。他的模樣能在一瞬間帶給她各式各樣的情緒。她決定如果她不能歸納、理解它們,她一定會瘋掉。
「你在瞪什麼?」他吼道。
上帝,這個男人的脾氣可真暴躁!她想。
「我問你在瞪什麼!」他每次詰問,他的下顎便抽搐不已。
「你。」她把頭歪向一側。「我不懂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麼。前一秒,我被你的頭發和你那些肌肉給迷住。我敢說你強壯到可以用腳趾夾碎胡桃,對不對?我喜歡你的肌肉,聖提雅各。
「可是後一秒,」她繼續道。「你把我嚇得我的心髒比一個打嗝的鼓手所敲的鼓miss002多拍;你比我所踫過的任何人都愛發脾氣。而我驚魂未卜,另一種感覺卻又來了。當我望進你那對黑眼楮時——唔,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我的小月復就像裝滿彈簧那樣的跳躍。我變得渾身發燙、喘不過氣,同時,我的喉嚨好像被堵住似的。我感到天旋地轉,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實在不需要諂媚他。她不是已經用威脅的方式讓他言听計從了嗎?所以,她為何恭維他?
還有她試圖向他描述的那種感覺……一個妓女應該對很清楚啊!看在上帝的份上,那是她的職業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呀!所以,為何她的告白在他听來是那麼的誠摯?
他想說服自己她在撒謊,她這樣做是有目的的。可是,她會有什麼目的呢?
「你不準備說點什麼嗎?」
他能說什麼?從來沒有哪個女人真心真意的對他說過這類的話。良家婦女一靠近他就緊張得甚至連打招呼都不敢,更遑論是恭維他了。而妓女——是的,妓女奉承他;為了錢,任何她們認為男人愛听的話她們都會講。
可是這個妓女……這個妓女並沒有義務誘惑他。他想不出她能有什麼動機。
他的迷惘令他生氣。「別對我說那種話。」
「什麼話?」
他把他的手塞進口袋。「那些關于我的話。」他虛軟地重復道。
「你是指關于你的肌肉、你的相貌,和它們對我的影響?」
他點點頭。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听,該死!」他用腳踢散她放在桌布上的黃色野花。
「好嘛!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聖提雅各,你是我所見過最愛咆哮的男人。你知道,你只需用正常的音量來要求。如果你不喜歡我贊美你的外表,那我就不贊美嘛!」
在相信她已經被嚇到之後,他滿意的低下頭。
「你很丑,」她沖口說道,然後咧嘴而笑。「丑到我敢說你得小心翼翼的湊近杯子喝水,以免瞧見自己的倒影。怎樣?你比較喜歡我這樣講嗎?」她的笑容越漾越深,很快的,她便「噗哧」笑出來。
他瞪著她,仿佛她瘋了似的。
她邊咯咯笑,邊拿起一塊面包。「不管怎樣,就像我稍早所說的,」她快樂地繼續說道,「你帶給我的那些奇異的感受……唔,它們絕對是讓我熱死了。我敢說在這趟旅程結束之前,你會把我給逼瘋。」
「我會把你逼瘋?你曉不曉得——」
「別對我咆哮。我知道被人威脅的滋味不怎麼奸玩,可是我實在沒有辦法,你听到了嗎?我已經威脅了你,你最好miss003它吧!現在,坐下來,我相信只要我們聊一陣子,我們就會處得比較融洽。告訴我你的故事,好讓我能盡快做成決定。」
他看著她把面包塞進嘴巴。象牙色的面包屑沾在她玫瑰色的唇瓣上,有一會兒,他無法將自己的目光自她柔軟的唇瓣移開。
「做什麼決定?」
「決定你是好人還是壞人啊!因為你和我得在一起一陣子,所以,我需要搞清楚這一點。如果你是好人,很好;如果你是壞人——唔,我想那也沒什麼關系。我沒有什麼資格批評別人。只是我喜歡先搞清楚,如此而已。」
有一瞬間,他納悶著她會決定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可是當他逮到自己這樣想時,他握緊拳頭。
「我才不在乎你怎樣想我,璐茜亞。你有我想要的東西,而我有你想要的東西,這就是我們的關系。一旦我們兩個人都達成目的了,我們就分道揚鑣。可是當我們在一起時,你最好牢記我從未跟任何人一塊旅行。我不習慣有人陪伴,而且我壓根不想要你的陪伴!」
她舌忝掉嘴角的面包屑。「哈,可是我陪定你了。」
他邊用手指爬上頭發,邊納悶這世上是否有任何辦法能夠嚇唬這個三八婆。
他拱起一道濃眉。「你說你想了解我,想決定我是壞人抑或好人。好吧!璐茜亞,我就成全你。」
他將雙臂交抱于胸前。「在抵達海姆雷特之前,我射殺了一個人。他沒有武器,但我還是宰了他。」
璐茜亞瞅著他。他的姿態平靜、放松,他的眉毛拱起的方式讓她覺得他認為自己的話很無聊。可是在審視他那對漆黑的眼楮之後,她察覺到了截然不同的感情——他的眼底潛藏著悔恨。
她心不在焉地把玩著自己的裙擺。「他一定做了什麼非常糟糕的事。」
聖提雅各垂下肩。她怎麼猜到的?事實上,那個沒有武裝的男人先是搶劫了一名老婦人,然後又企圖勒死她。當聖提雅各撞見那一幕時,那名老婦人已經快斷氣了。唯一能拯救她的辦法就是射殺那個男人,可是,事後聖提雅各仍然覺得很難過。
他對璐茜亞皺起眉頭。「我還曾經殺過一條狗。」
璐茜亞微微地倒抽一口氣。「噢,真是悲哀。」她囈語道。「它瘋了嗎?」
聖提雅各睜大眼楮。該死,她是如何猜到的?
「不,它沒有瘋!」他撒謊道。「它吠得太大聲了,所以我就射殺他!」
璐茜亞爆笑出來。「你真不會撒謊,聖提雅各!你才不會因為一只狗吠得太大聲而射殺它!你喜歡動物。你對你的馬好甜,而且你一直在忍受角角。另外你知道嗎?稍早,我看到你特別繞過那只小兔子;它在吃那種漿果,你不想驚擾它,便故意讓你的馬兒繞過它。像你這樣的男人是不會隨便射殺一條狗的。」
「我……去你的!你——」
「喏!你是一個殺手,聖提雅各,miss004道你佩帶的那些槍不是為了裝飾。」
「璐茜亞——」當他感到有某種東西在摩擦他的腳踝時,他煞住話。
他低下頭,看到尼尼,那只貓餃著一只黑色的大甲蟲。
「哇,看看這個,」璐茜亞笑眯眯地說道。「寶寶帶了一份禮物給你。當它喜歡某個人時,它就會這樣做。當然,天曉得它到底是看上你哪一點。你一直大呼小叫的。收下那只甲蟲吧!聖提雅各。」
「我不要。」他踱離尼尼,當那只貓跟上他,並且繼續用身體摩擦他的腿時,他拉長臉,「告訴它我不想要那只該死的蟲子!」
璐茜亞吃掉一片乳酪。「如果你不收下它,會傷害到尼尼幼小的心靈的。我勸你最好坐下去,告訴它你從未收過這樣好的禮物。」
聖提雅各已經有許多年沒有收到禮物過,不過他死也不要從一只貓那里收一只死掉的甲蟲!
「當然,你大可射殺它,」璐茜亞快活地建議,「就像你對付那條吠得太大聲的狗那樣。」
他射給她凌厲的一眼,然後踱離那只糾纏不休的貓。他撿起璐茜亞的食物袋,在里頭找到一只棕色的酒瓶。
「這是威士忌嗎?」他問。
她點點頭。「一個流浪的水手給我的。」
聖提雅各檢視那酒瓶,然後他注意到尼尼已經停止嘗試送那只甲蟲給他。此刻,那只貓正在大肆享受那刻有它名字縮寫的盤子里的乳酪跟火腿。
「當我覺得阻喪的時候,我就喝那瓶威士忌。」她解釋道。
「阻喪?這是什麼意思?」
「你從來沒有听過這個字嗎?聖提雅各,它的意思就是一個人覺得很消沉嘛!」
她看他的模樣活像他是全世界最笨的人似的。
「那個字是‘沮’喪。」
「是嗎?唔,管他的。總之當我覺得沮喪時,我就喝那瓶威士忌。」
覺得沮喪,聖提雅各暗暗在心中重復這句話。哈,他今早絕對是夠沮喪的了。他撬開瓶塞,把酒瓶湊到嘴邊,猛灌一口。
灌滿他嘴巴的是他這輩子所嘗過味道最恐怖的威士忌。被嗆到的他扮個鬼臉,打著哆嗦,立刻將那口酒吐出來。
「哦!天啊,這是什麼威士忌?它喝起來簡直就像毒藥!」
她咽下嘴巴里的火腿。「它不會毒死你的,不過我相信它可以幫你除掉肚子里的寄生蟲。」
「幫我除蟲?」他閉上眼楮,祈求上帝賜給他耐心。「上車吧!我們要走了。」
「可是我還沒有吃完我的——」
「如果你以為每次你的肚子一叫,我就會讓你停下來野餐,你最好重新想想。學著邊旅行、連吃飯。現在快上車。」
「不。我听人說在動來動去的時候吃東西是會消化不良的。我才不要——」
「上車!」
憤怒撕扯著璐茜亞。她決心要讓這個霸道的槍手瞧瞧老是咆哮是沒有用的。于是,她平靜地撕下一小片乳酪,慢條斯理的把它放到她的舌頭上,再花了將近一整分鐘的時間來咀嚼、吞咽它。她繼續以這種速度吃東西,看到聖提雅各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她強迫自己忍住笑意。
聖提雅各盡量地按捺住自己的脾氣,但是當他看到她檢視著一片火腿,仿佛無法決定是否要吃它時,他爆發了。
「照這種速度,在你吃完早餐之前,晚餐時間就會列了!現在快上你那輛不三不四的牛車,我們要出發了!」
她滾動眼珠子,夸張地朝他眨眨睫毛,然後才慢吞吞地把桌巾、蠟燭、餐盤跟食物袋收起來。
「走羅,毛球!」她呼喚尼尼。
它沒有出現。
她轉向聖提雅各。「我猜它大概又迷路了。它可能要好幾個鐘頭以後才會回來。也許要好幾天。搞不好要好幾個禮拜。」她知道她快把聖提雅各逼向極端,但她就是忍不住想逗他。「對,有的時候小飛毛腿就像摩西那樣慢吞吞的。
「你知道摩西真的是個慢郎中嗎?」她問。「我從來沒有進過教堂,不過你知道嗎?有一次我听到一個游方牧師在街上布道。唔,他說摩西在曠野漫游了四十年。他可真會閑晃蕩,對不對?」
聖提雅各可以感到自己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璐茜亞——」
「你有沒有上過教堂?我想上,卻總是找不到一間歡迎我的教堂。這真是不公平。我好像曾听說一則關于一個差點被人丟石頭的妓女的聖經故事。或許我就是從我剛才告訴你的那個游方牧師那里听來的。我猜如果我敢踏進教堂,就會受到這樣的對待。你有沒有听過那則故事?它的結局怎樣?那個妓女真的有被人丟石頭嗎?」
聖提雅各很想撿起一塊石頭,看看這一招是否終于能嚇到璐茜亞。可是他領悟到那樣做徒然浪費時間,遂放棄了這個念頭。
「找回那只殺千刀的貓,否則我們就撇下它出發!」
她揚起一道黃褐色的秀眉。「沒有毛球,我哪兒也不去。而且我很清楚,沒有我,你絕對是哪兒也別想去。」
「你——」
「你知道嗎?對于一個想催促我快點的人而言,你卻一直把我扣在這里,東拉西扯個沒完,你不覺得你太矛盾了嗎?現在我得去找毛球了,否則我們永遠也到不了岩泉。」
當她開始四下搜尋,並且呼喚那只貓時,聖提雅各陡地摘下自己的帽子,踱回到他的馬旁邊。他倚著那匹大黑駒,同時瞪著璐茜亞的一舉一動。
聖提雅各的腦子如何命令他,他就是無法將自己的目光抽離那景象。哦!天啊!那女孩有一頭美麗的長發。它閃閃發亮,幾絡鬈發不斷地刷過她縴細的腰肢。在他能阻止自己之前,他已經開始在幻想那柔軟、濃密的發絲攤布在他赤果的胸膛上,纏繞住他的背,與滑過他的指縫會帶來什麼樣的感覺。
一股倏然竄起的火焰舌忝向他,緩和了他對璐茜亞的震怒;雖然她確實可惱,但是,她是一個可惱的美人。雖然他的理智,連跟這個常教他暴跳如雷的女孩的可能性都拒絕考慮,然而他的的每一個細胞卻都渴望跟她。
「天啊!噢,摯愛的上帝!」
她歇斯底里的尖叫粉碎了他的遐想。他沖向她。就在他快要跑到她身邊時,她卻開始奔向前頭的一堆岩石。當聖提雅各看清楚她驚慌的原因時,他拔出他的槍。
「璐茜亞!」
在璐茜亞接近那堆岩石時,淚水潸潸地滑下她的臉頰。「甜心!」她對她的貓叫嚷。
聖提雅各趕到她身邊,抓住她的手臂,強迫她停下來。「你瘋了嗎?那是一窩響尾蛇!」
她拼命想掙月兌他,但是他牢牢地扣住她。
「噢,不然我該怎麼做?」她對著他尖叫。「那些蛇會咬我的——」
‘待在這里別動,該死!’他把她推到他身後,然後開始謹慎的挪近那堆岩石。
當他發現尼尼文風不動的坐在那兒——仿佛是它的本能教它連一根胡須也別妄動,他稍稍松口氣,並且舉起他的槍瞄準目標。
火藥的猛然爆炸聲嚇得璐茜亞跪到地上。那爆炸聲似乎一直持續著,很快的,她便算不清聖提雅各究竟開了幾槍。跪在泥地上的她雙手捂著嘴,盯著尼尼所在的那片區域,然而除了被射得四濺的碎石、植物和濃霧般的沙塵之外,她什麼也看不到。
然後,就像開始那樣突然的,槍火停了。相信聖提雅各已經殺了尼尼的璐茜亞劇烈地顫抖。
聖提雅各扭過頭來望向她。看到她的恐懼,他拉她站起,再獨自朝他的馬兒踱去。
璐茜亞的視線不曾離開那堆岩石。當她看著塵埃落定時,恐懼依舊緊掐住她。
一聲微弱的「喵嗚」傳向她。
「寶貝!」當她看到那只灰色虎斑貓坐在一堆死掉的毒蛇中間時,她嚷道。
她飛撲向它,把它抱進懷里,將臉埋進它的灰色長毛里啜泣。「哦,媽媽最愛的小毛球!你可能會被咬死!你可能會被——」
緩緩地,她俯視地面,對著那看起來差不多有十條蛇的尸體扮個苦瓜臉。由于它們幾乎都被射成了肉漿,所以她實在很難算清楚它們究竟有幾條。
「看起來活像在悲鳴的鞋帶。」她囈語道。
她轉向佇立在大黑駒旁邊替手槍填子彈的聖提雅各,尼尼仍舊依偎著她。
「你這個大白痴!你很可能會害死我的寶貝!你很可能會射偏的!」
「別再對我做人身攻擊。」
「我愛怎樣罵你就怎樣罵你,你……你這個呆頭鵝!」
他的下顎開始抽搐。沒有人敢這樣罵他!他瞪著她,決心要徹底的糾正她這種態度,但是在他能開口之前,他忽然被她的眼楮給吸引住。她的眼楮一只是藍色的,另一只是深處散發著藍光的綠色的。他這輩子從未見過這樣奇怪的眼楮。
「你有兩只顏色不同的眼楮。」
「真的?」她佯裝吃驚狀。「噢,我可能是一個巫婆!我不曾見過我自己的眼楮,當然也就不曉得它們的顏色不同!你透露了這樣偉大的秘密給我,我該如何報答你呢?」
他凍住,然後一言不發的跨上馬。一旦他坐到馬鞍上,他注意到他的馬的肩骨中間隆起的部位——就在馬鞍角的正前方——躺著某種黑色的東西。
是那只黑色的大甲蟲。聖捉雅各實在無法想像邪貓是如何爬上這匹神經過敏的大黑駒的背。他撿起那只死掉的甲蟲,振臂將它拋得遠遠的,再驅策他的馬兒慢跑起來。
璐茜亞目送他騎走。「乖乖,聖提雅各,你跟我真是耽擱了不少時間,對不對?」
她爬上她的貨車。在把尼尼放到她身畔之後,她徹底的幫它檢查了一番,卻沒有找到任何傷口。那只貓不但安然無恙,甚至還從喉嚨深處發出「呼嚕、呼嚕」的滿意叫聲。
對于自己的過度反應感到有些愧疚的璐茜亞靠進椅背,思考聖提雅各所做的事。她這輩子從未開過槍,然而即便是這樣,她也不認為要在不傷害尼尼的前提下射殺那一窩蛇是件容易的事,可是聖提雅各卻使它看起來輕而易舉。
此刻,她了解到聖提雅各的危險名聲是靠他的實力贏來的。酒館里的那些家伙所講的故事或許夸張,但是他們並沒有演染他的實力。她抬起頭,眺望聖提雅各寬闊的背影。縱使相隔這樣遠,她也可以瞧見他的手槍所發出的森冷光芒。現在,她已經獲得了他的確知道該如何使用那些槍的證明。
她的嘴角泛出一抹微笑。「渥特•艾佛力,」她喃喃自語。「不管你在哪兒,你最好開始祈禱。你——」
「要命,璐茜亞,快點跟上來啊!」聖提雅各邊喊,邊揮舞他的手臂。
她讓貨車動起來,她臉上的微笑轉化為燦爛的笑靨。「沒錯,渥特,你這個老混球,」她開心地說道。「你就要遇到你的克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