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
「砰砰砰!」
先是門鈴響,然後變成了拍門聲,好像整扇門都快要震下來了,門外的人,好像鐵了心要進來。
程歡從沙發里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到門邊。頭疼欲裂,眼冒金星,空虛的胃好像在泛著酸水,怎麼回事,幾點了?
門打開了,外面的謝榮昌嚇了一跳,「----怎麼這樣?」
這是程歡嗎?蓬亂的頭發,毫無血色的臉,一向干淨的她,衣服上卻揉得一團亂褶。
「你來于什麼?」程歡扶著門,把他堵在外面,沒有一點請進的意思。
「怎麼一直不接電話,出了事,我還是從外人嘴里听說的。」謝榮昌一臉關心,「看-臉色這麼差,該不會是病了吧。」
「你听說了什麼?」程歡冷冷的。
「你和傅憲明翻臉了吧。」謝榮昌試探地問,「听大信那邊的人說,-的辭職信都已經寄過去了,而且這幾天,一直沒露面。」
「沒錯,」程歡承認了,反正到了這個分兒上,再也沒什麼可隱瞞的,「我們已經攤牌了,他什麼都知道了。」
「-瘋啦?!」謝榮昌又驚又急,「我們的事情還沒做完,現在-撤出來,太早了吧!」
「還不都是拜你所賜!要是那天晚上,你沒打電話過來,怎麼會弄成這樣?」
「他听見了?」謝榮昌一呆,「真是不湊巧……」沉吟了一下,他又呵呵一笑,「也沒什麼,反正早晚都要拆穿,早一天、晚一天,還不都一樣。反正,他們眼睜睜地看著星河廣場落到我手里了。」
「開發案一結束,你至少賺進好幾億,應該知足了吧,」程歡急著關門,「我還要休息,沒事的話,不要來找我。」
「哎,等等。」謝榮昌趕緊推著門,「跟大信翻了臉,也用不著這麼沮喪啊,榮泰還給-留著位子呢-也知道,那些設計都是-一手改過的,至少要等到星河廣場完工以後……」
「等到完工以後,再把我一腳踹開是嗎?」程歡打斷他,「謝榮昌,不要跟我玩這些把戲,你付錢,我辦事,星河廣場我已經幫你騙到了手,從現在開始,大家就一拍兩散。」
「別忘了,-也是在利用我。」謝榮昌沉下臉,「-以為我不知道?你是那個倒閉的漢方建設老總程永浩的獨生女吧。」
程歡霍然一驚,這麼多年以前的事,他居然也知道?
「不用那麼驚訝。我在生意場上混了這麼久,想查一個人的底細,不是什麼困難的事。」謝榮昌-著眼一笑,「要是不清楚-的來頭,我怎麼敢放心讓-去大信?」
「原來,你早就算計好了。」程歡閉了閉眼楮,淡淡自嘲,「我還以為只有自己是聰明人。」
「當初漢方和大信競爭,結果一塌糊涂地慘敗,還被人家收購過去,程永浩破產之後,又跟他老婆--對不起,是跟你母親,離了婚,是吧。」
程歡咬緊了牙關,恥辱的感覺一直沖上頭頂。
當年漢方淪落,程太太拋夫棄女,應該是整個地產圈子里的天大笑話吧。
「程歡,不是我這個做長輩的說你,」謝榮昌拍拍她的肩膀,「我以前跟-父親也算朋友,要是-早說,我能不幫你們一把嗎?」
程歡厭惡地躲開他的手,「要是當初有人肯幫忙,我們就不會落到那種地步。」
「呵呵。」謝榮昌干笑了兩聲,「所以呀,做人一定要懂得為自己打算,-不會是想兩手空空,走-父親的老路吧?」
「你什麼意思?」程歡抬眼看他。
「別忘了,-的那筆錢,只收到一成而已。」謝榮昌提醒她。
「你不是想要反悔吧。」程歡冷冷笑了笑,早知道這條老狐狸,沒這麼便宜把錢吐出來。
「別跟-父親一樣,為了個女人一蹶不振。」謝榮昌避而不答,「我知道,-跟傅憲明好像動了感情;可是你們立場不一樣,怎麼會有好果子吃呢?早晚都是要翻臉的嘛。」
程歡不說話,他說的是事實,可是為什麼,她覺得這麼刺耳?
「听我的,回榮泰來,正好登峰的裴總也很欣賞-,他點名要-做星河廣場的開發項目。」謝榮昌終于說出他真正的目的,「大好機會就在-眼前擺著,你要是現在放棄,恐怕損失的不是一點點。」
「我再說一遍,我沒有興趣。」程歡蹙起眉,星河廣場?這輩子,她都不想再听到這四個字!
「大概-還不知道吧,喬柏年已經開始調查投標泄密的事情了。」謝榮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要是不到榮泰這邊,就沒人保得住-了,等著他們告-商業欺詐吧。」
「謝榮昌!」程歡怔住了,早知道他卑鄙,可是沒想到,他會卑鄙到這種地步。
「現在,-不那麼討厭我了吧。」謝榮昌笑了,「程歡,-已經是大信建設的眼中釘,再不趕緊找個靠山,就是自討苦吃了。」
「你想要我做什麼?」程歡努力冷靜下來,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
「過來幫我的忙,榮泰市場部總監的位子,一直等著-來坐呢。星河廣場完工之後,-要是還想走,我絕對不阻攔。」他一邊說,一邊把手搭上程歡的肩膀,「不過,到時候,只怕-舍不得走了呢……傅憲明能給-什麼,我也一樣能給。」
他-一他在說什麼?!
程歡不敢置信地瞪著他,這個又禿頭又猥瑣的男人,論年齡,簡直都可以做她的父親,居然說出這種話!
突然之間,程歡控制不了地大笑起來,笑得彎下了腰,快要喘不過氣來。
「-,-笑什麼?」謝榮昌惱羞成怒,「告訴-,早晚有-後悔的時候!-看上傅憲明,還不是看上他的錢,裝什麼假清高。」
「對,對,對。」程歡說不出別的話,只是笑得直不起腰,連眼淚都快要笑出來了。
真荒謬,真可恥,真諷刺!
她是為了報復大信,才找上謝榮昌,可是看看現在,到底她報復了誰啊?一個是傅憲明,一個就是她自己!
突然之間,想起初見傅憲明的時候,他說過的話--「不一定每件事情都要贏,有時候,-贏了一樣東西,就會輸掉另一樣。」
現在才覺得,一切的一切,都是早就注定的,他這句話,就像是預言,字字都不差。
日子一天一天晃過去,日出,日落,街上人來人往,車子急急忙忙地穿流,這個城市,為什麼連一點變化都沒有?
程歡從車窗往外看,人流車流都在忙著搶道,紅燈前面,一張張急躁的臉。
悲歡離合的故事,每天都在城市的每個角落上演,任你有多少辛酸苦澀,撕心裂肺,在別人的眼里,也不過是一場過眼煙雲。
也許這樣是對的,時間可以改變一切,既然不能回到從前,只好把它統統忘掉。
「程小姐,前面好像堵車,從廣平路那邊繞一下吧。」司機跟她商量,「反正過兩個路口就到了。」
「嗯。」程歡沒抬頭,答應了一聲。
謝榮昌沒有食言,除了給她市場部總監的位子,還給了她一間私人公寓和專用的車。
這麼年輕,已經爬上這麼高的位子,不知道背後有多少人羨慕她擁有的一切。應該滿足了吧,當初想要奪回來的東西,錢、地位、榮耀,已經一樣都不缺。
車子掉了頭,沿著右邊路口轉了出去,車窗外的建築和景物一掠而過。旁邊就是永和禮服店,專門出售名牌的晚裝和禮服,程歡想起今晚的酒會,為了慶祝星河廣場奠基動工,也是為了借媒體的宣傳造勢,榮泰今夜舉辦了大型的慶祝活動,包括焰火、演唱會、自助餐和酒會。
各大報紙都登了整版的廣告,想必--傅憲明,他也看到消息了吧。
程歡閉上眼楮,眼底一陣酸澀。呵,想起這個名字,還是覺得悸動。
「程小姐,-的臉色一直不太好,要不要順路去一下醫院看看?」司機從前座的後視鏡里看她,「現在只要是女人就嚷著減肥,看一個個都瘦成一把骨頭了,還跟自己過不去……」
程歡啞然失笑辯減肥?他誤會得還真離譜。掉頭翻窩外。突然一顆心提上了喉嚨口,「麻煩
你停一下!」好像是沒經過大腦思考,就已經月兌口而出這句話。
司機一呆,以為她有什麼事,猛地踩下-車,車子「吱--」的一聲,停了下來。
「你怎麼繞到這里來了?」程歡失聲問,「誰叫你走這條路的?」
對面,那幢熟悉的弧形大廈,是大信建設。
「程小姐,-怎麼了?」司機被她嚇著了,「我剛才跟-說過要繞路啊。從廣平路出來,轉到這個路口,是最近的。」
程歡說不出話來,屏住呼吸,怔怔看著對面的大廈。
27層上,那排水藍色的落地長窗,在陽光下閃爍著瀲灩的光彩。
本來以為一切都過去了,以為還可以忘記,可是這一-那,才知道自己心里多了一個洞。
他的辦公室,是哪一扇窗子?他現在,正在做什麼?
陽光是這麼明媚,街上人流如織,程歡突然發現,自己原來是這麼刻骨地孤單,刻骨地想念。只不過隔了一條街,他在簽文件?喝咖啡?開會?還是--正在跟周錦唐開玩笑?
這麼些天過去了,他是不是,也已經決定要忘記她。
「程小姐,-在看什麼?」司機提醒她,「這里不能隨便停車的。」
程歡的心里,一陣陣溫柔的刺痛。「我在看……對面的藍色玻璃,真漂亮。」
事到如今,想見他,已經是奢望。那麼看看這層熟悉的玻璃窗子,也是好的。
他不知道她就在下面吧,距離他只有幾百米。又是害怕,又是渴望,他會偶爾出現在窗口。今天不知道他穿了什麼樣的襯衫,是藍色那一件,還是白色細條紋的郡一件?她記得他每一件襯衫的顏色,甚至上面每一粒紐扣的樣子。
當時,還刻意不去看他,可是為什麼,這些記憶會這麼清晰!
「滴滴--」後面的車子在按喇叭了,司機催促她,「我們該走了。」
「哦,好。」程歡如夢初醒,趕緊坐直了身子,犯什麼傻啊程歡,是-自己放棄的,現在卻賴在人家公司門口不肯走。
「要是程小姐喜歡這種玻璃,不如咱們在星河廣場那邊的幾個大廈上也裝這一種。」司機笑呵呵地建議,「是很漂亮,難得藍色玻璃還這麼清澈。」
程歡只好沉默。
車子重新發動起來,飛快向前駛走,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記住他是錯誤的,就算偶爾想起都是不應該,可是,記住他窗口的顏色,不能算錯吧。
「程歡,-發了好一陣子呆了。」
裴桐從旁邊走過來,端著酒杯,「穿這麼漂亮,怎麼只躲在角落里?」
「沒有啊。」程歡抬起頭,「你--你不去招呼客人,跑這邊來做什麼?」
裴桐環頤了一下四周,滿堂賓客都端著笑臉四處寒暄。「有什麼好招呼的,我又不是榮泰的人。怎麼,有本城人氣最高的鑽石王老五來找-聊天,還不歡迎啊?」
「你還真自戀。」程歡給他一記白眼,哪有人這麼給自己臉上貼金的。
「當然,當然,比起傅憲明,我還差一截。」裴桐打著哈哈。
程歡猛一怔,「你拿我開玩笑就算了,不要扯上他!」
「嘖,這麼不經逗,才說一句就惱了。」裴桐看著她,「丫頭,-還想著他吧?」
「我沒有。」程歡矢口否認,可是,臉色已經變了。
「看你這個樣子,多沒出息,將來肯定是嫁不出去了。都已經決定的事,干嗎還拖泥帶水地猶豫不決?」裴桐把她拉到身邊,「看那邊,那個穿白色西裝的,是正東實業的羅照鑫,三個金字的那個鑫,一听就知道很有錢吧。人長得也還算不錯,怎麼樣?」
「你在說什麼啊?」程歡嘆口氣,「我真的沒心情跟你開玩笑,那邊一大票美女,你去她們那邊不是更熱鬧。」
「-說那種人也叫美女?拜托,-什麼眼光。」裴桐一臉的受不了,「不過說真的,那個羅照鑫,剛才一直跟我打听-,一臉驚艷的模樣,-不如考慮一下?」
「我還當你是登峰的老總,原來不是。」程歡不理他,「你簡直就像個拉皮條的。」
「我是為-好,丫頭!整天繃著個臉,好像別人欠了-八百吊錢,有什麼用啊?我是把-當兄弟,才好心提醒你,做人不要這麼死心眼。」
程歡忍不住好笑,誰是他兄弟?還真會攀交情。
「好了好了,不要耍酷了,那邊有好吃的,過去嘗嘗!」裴桐一邊說,一邊攬著程歡轉身,「一會兒我再請-跳個舞……」
話說到一半,舌頭突然打了結,站在原地,「程,程歡,那邊--不是傅憲明嗎?」
程歡的心驀然提了起來,慌忙抬起頭,「在哪里?」
在那里。
雖然隔得遠,中間還擋著影影綽綽的賓客,但是,她還是一眼就看見了他。
他不是一個人,喬瑞就在他身邊。怎麼,她終于如願以償,跟他在一起了嗎?
程歡看見他的時候,他也正在往這邊看過來,水晶燈下,隔著滿室的喧嘩熱鬧,兩個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踫在一起。
幾乎是同時的一震,傅憲明和程歡臉上的表情都僵了一。
這麼多天不見,突然看見朝思暮想的那張臉,只覺得恍如隔世,周圍的歡聲笑語,人來人往,忽地一下子,變得遙遠起來。
傅憲明看著程歡,原來,她在這里。
她搬了地址,換了電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那個曾經在會議室門外跟他斗嘴的程歡,那個曾經坐在他旁邊專心致志吃著冰淇淋的程歡,那個曾經紅著臉不肯讓他月兌下鞋子的程歡,那個在雨夜里躲進他外套下面的程歡……一別之後,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胸口傳來震痛,好像被什麼東西沉重地擊中。
裴桐的手,還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唇邊還留著剛才一絲微笑的影子。只不過才一個月,她就已經有了新的依靠?
程歡好像被燙到了似的,本能地甩掉裴桐搭在自己肩頭的手。其實她早就和他沒有瓜葛,還怕什麼被誤會?應該大方一點,過去跟他打個招呼吧,何必讓喬瑞也跟著看笑話。可是雙腳好像釘在地板上,在他遠遠的凝視里,一動也不能動。
「程歡,-發什麼呆啊。」裴桐推推她,「還不過去打個招呼。」
程歡卻緊張得渾身都僵硬了,「不……不用了吧?」
「哎呀,傅老弟!」一個笑——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來,是謝榮昌,撥開眾人迎上來,「怎麼來得這麼晚,我還以為你不肯賞臉呢。」
傅憲明的目光還停在程歡身上,一半是辛酸,一半是苦澀。已經不記得,自己想她想了多少遍,總是錯以為會在辦公室、茶水間、停車場,任何一個角落看見她;卻怎麼也沒料到,居然在榮泰的慶功酒會上,看見她和他們在一起。
「咳咳。」謝榮昌見他沒反應,尷尬地咳嗽了兩聲,「這個,傅總--怎麼在這里站著,別人還當我招待不周啊。」
傅憲明暗暗咬住牙,掉轉身,朝謝榮昌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你的臉色不太好啊,」謝榮昌有意無意地朝程歡這邊瞥了一眼,「是不是最近有什麼不順心?」
「還算不錯。」傅憲明淡淡回答,「要是謝老板少關心我一點,就更順心了。」
「呵呵,傅老弟真會開玩笑。」謝榮昌干笑了兩聲,「來來來,我給你介紹,榮泰新上任的市場部總監。」
程歡依稀昕見他們的對話,心里一慌,掉頭就想躲開。裴桐卻一把拉住她,「-躲不掉的,既然在這個圈子里,早晚都得踫面。」
「不行,我……」程歡手足無措,怎麼能在這種情形下跟他面對面!
可是來不及了,他們已經朝這邊走過來,謝榮昌正大聲地對傅憲明說︰「這就是我們的市場總監,程歡。」
他是故意的。程歡咬緊嘴唇,他是故意的。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其中的陰暗內幕,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跟傅憲明的過去。他根本就是有意要給傅憲明難堪。
大信和榮泰的每一次較量,都以榮泰的失敗告終,現在萬人矚目的星河廣場,終于落進了榮泰的手里,謝榮昌怎麼舍得放過這麼難得的機會,揚眉吐氣。
「其實傅總也知道程歡吧,以前她也在大信做過一陣設計。」謝榮昌拉過程歡,「也有人跟我說,這麼年輕就做市場總監,怕經驗不夠。听說傅總的眼光一向很準,那就請幫我看看,程小姐怎麼樣?夠不夠資格當我的左右手?」」程歡低著頭,強烈的憤怒和恥辱,在胸口激蕩,可是什麼都不能說出口。
短暫的沉默,空氣里的冷寂,好像要把她凍僵在那里。
「程小姐,恭喜。」終于听見傅憲明的聲音,可是陌生得不像他。
程歡閉了閉眼楮,多麼希望,自己從來就沒參加過這個酒會,甚至,希望自己突然從這個世界消失掉。
「是-?!」旁邊的喬瑞不敢相信地看著程歡,「-原來是榮泰的人?」
「沒有人規定,從大信辭職的人,不能跳槽到榮泰吧。」裴桐幫著程歡說話。
「哼。」喬瑞冷冷哼了一聲,「當初在大信,從傅憲明到周錦唐,個個都惟恐-吃虧,想不到這麼快,程小姐就搖身一變,成了榮泰的新貴了,真是佩服啊。」
「幾天不見,-的嘴巴還是這麼不饒人。」裴桐微笑起來。
程歡沒有解釋,也不辯白,只是靜靜站在那里,臉色蒼白。
「真可惜。」喬瑞的語氣充滿諷刺,「我還以為遇到了對手,原來-只不過為了一個市場總監的位子,就什麼都放棄了。早知道有今天,那次--」
「喬瑞。」傅憲明打斷了她,「-也說夠了吧。」
「我不能說嗎?」喬瑞瞪大了眼精,「我是替你不值!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給她留面子?」
「算了。」傅憲明招手叫過侍應,「-是來參加酒會,又不是來踢場子。」
「哦,對,我忘了。程小姐已經不是大信的人了,今非昔比,干嗎還要看我的臉色?」喬瑞笑了,一邊挽起傅憲明的手,一邊朝程歡眨眨眼,「其實,我還應該謝謝-才對。」
她的神色,開心又親昵,程歡的心卻慢慢沉進冰冷的水底。
雖然是早知道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可是,眼睜睜看著她握住他的手,才知道什麼叫做失去。
傅憲明也怔了怔,不露痕跡地抽回手,從侍應的銀盤上端過一杯酒,一口飲盡。
辛辣的烈酒,從喉嚨口一直燒到胃,整個胸口都像著了火。
「你怎麼這麼喝酒!」喬瑞低聲埋怨,「當心喝醉了,會失態。」
傅憲明擱下杯子,「怎麼會。」
這樣對著程歡,如果不喝酒,他才會失態。
「對不起,我離開一下。」程歡突然開口,掉轉身,匆匆走開,步子那麼急,簡直像要逃。
再停留多一秒,她的心髒一定會停擺。可是,越慌越急越出錯,「砰」的一聲,和一個侍應撞個滿懷,只听見「嘩啦」一聲,連酒帶杯,摔了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程歡一迭連聲地道著歉,面紅、耳赤,慌忙蹲下來幫忙揀杯子的碎片。
指尖一陣刺痛,。碎片上滴了一滴殷紅,她好像完全沒感覺,只顧著低頭收拾,手忙腳亂。
快點快點,要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就在她心慌意亂的時候,忽然有人在她身邊蹲下來,輕輕握住她的手。
程歡呆住了,不用抬起頭,她就知道是誰,那袖口上的白金十字袖扣,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在她扭傷了腳的那一天,也是這雙手,幫她月兌下靴子,小心地給她擦藥,她記得當時緊張得一動都不敢動,只敢盯著他的袖扣。
明明知道要躲開,可是,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涌回來,來不及躲閃,已經被淹沒。
「別揀了,他們會收拾。」听見他的聲音,好像帶著一絲責怪,「手指都破了。」
程歡呆呆看著他,用一條雪白絲緞的餐巾幫她裹起傷口,眼楮漸漸模糊,快要看不清楚。
「回去要好好清洗包扎,割得這麼深,當心發炎。」他低聲囑咐,托住她的肘彎,把她扶起來。
「謝謝你。」程歡忍著淚水,沙啞地道謝。
「不客氣。」他沉默了一下,才回答。
跟她之間,已經只剩下這樣禮貌疏遠的對話。
「憲明--」喬瑞從後面走過來,「你不會跟上次一樣,又要送她回家吧。」
程歡深深吸進一口氣,不會,那是再也不可能的事情了。
「程小姐。」有人叫她,「-沒事吧?」
程歡回頭,看見一張陌生的臉孔,笑容可掬地對著她。這是誰啊?怔了半晌,才突然想起,剛才裴桐介紹過的那個人,不就是他?叫什麼--羅……
「我姓羅,羅照鑫。」他知趣地介紹自己,「看-好像弄傷了,介不介意我送-回去?」
「謝謝。」程歡一口答應,只要能離開這里,怎麼都好,她正巴不得落荒而逃。
羅照鑫反而沒想到她會答應,打了個愣,喜出望外。「可以啊?那,需要跟謝老板打個招呼嗎?」
「不用了。」程歡轉身往外走,謝榮昌?他現在應該正在旁邊看笑話。
羅照鑫趕緊跟了上去,「不用這麼著急嘛……」
「咦,這麼快,就有人替補了。」喬瑞看著他們匆匆地穿過大堂,不禁側臉看一眼傅憲明,「她好像不想看見你啊,會不會是有點心虛?」
傅憲明的眉頭鎖了起來,「不關-的事,-能不能少插手?」
「怎麼不關我的事?我還懷疑,星河廣場的事,就跟她有關呢。」喬瑞有點賭氣,「不然哪有這麼湊巧,這邊競標一結束,她接著就辭職了?謝榮昌又憑什麼給她坐市場部總監的位子?」
傅憲明臉色一沉,「這種話,沒證據就別亂說。」
「誰說沒證據?只要查一查就會知道了。」
「-還有閑心管這些?」傅憲明又拿起一杯酒,「下個月,-不是要去看土耳其的拉力賽?」
「不去了。」。喬瑞嫣然一笑,「難得她讓路,機會就在眼前,我要好好把握。」
「喬瑞--」傅憲明忍不住,嘆了口氣,「-是不是嫌我還不夠煩?」」「我是在巴結你啊,你還嫌煩?!」喬瑞火大起來,「我哪里不如程歡,我的個子比她高,眼楮比她大……」
「-還比她有錢,是不是?」傅憲明打斷了她的話。
「是又怎麼樣,都是事實嘛。」喬瑞不甘心地爭辯,「別告訴我還有人不喜歡錢。」
「-不明白。」傅憲明喝了一口酒,「跟這些都沒關系。其實我也一直很納悶,到底-在我旁邊跟著轉來轉去,是為什麼?」
「你想知道?」喬瑞怔了怔,「我從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說要追你了。」
「那時候-還小,我當-是開玩笑。」傅憲明看著她,「都這麼多年了,-還沒玩夠?」
「我不是跟你開玩笑!」喬瑞睜大了眼楮,「在我身邊的所有人里,沒有一個比得上你。」
「我有什麼好?」傅憲明自嘲地一笑。
也就只有喬瑞這個胡涂丫頭,才會把他當成寶,在程歡的眼里,他還不如一個星河廣場。
「我還記得,第一次你到我家來的時候,正好我過生日,你對我說,不好意思沒帶禮物。」喬瑞慢慢說,語氣柔和下來,「從那一天開始,我對別人再也看不上眼。然後,過了一年,大信遇上經營危機,爸爸心髒病犯了,你到醫院來看他,當時你對他說,放心,我有辦法。其實沒人相信你能挽回局面,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做得到。」
傅憲明沒出聲,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覺得你好像都沒有缺點,喬-雖然是我哥,可是他一直嫉妒你,做夢都想要贏你一次……」
「喬瑞。」傅憲明溫和地打斷她,「-覺得我沒有缺點,是因為-離我太遠了。」
「我認識你已經有六年了。」喬瑞不明白,「程歡認識你,只有幾個月。」
「幾個月,已經很長了。」傅憲明擱下手里的酒杯,「走吧,外面那麼熱鬧,好像在放煙花。」
「等一等。」
一直走到了大廳門口,喬瑞終于忍不住,叫住了他。
「你是不是--心里還想著程歡?」
傅憲明停住了,可是听不見他的回答。
「你真的覺得,沒人能比得上她?起碼也該給我一個理由吧,就算輸了,我也想輸得明白。」喬瑞追問。
「我也想知道理由。」傅憲明回過頭,外面的煙花在夜空里美麗地綻放,燦爛的流光映著他的臉,英挺俊逸,令人屏息,可是他的那種眼神,卻有種說不出的沉郁和悵惘。
「其實程歡不算最漂亮的,她連眼影都不會搽,穿上高跟鞋就會摔跤。」他的聲音低下來,「脾氣也不好,明明輸了也不肯低頭,道歉就可以解決的事情,總要跟別人爭對錯。坐車的時候會忘了系上安全帶,下雨的時候會忘了帶傘。可是,她做人太心軟,別人要她幫忙的時候,從來不懂得怎麼拒絕,踫到看不慣的事情,就忍不住要打抱不平。身邊有人難過,她會想出各種各樣的話來安慰人家,輪到自己出事的時候,又惟恐給別人添麻煩,掛在嘴邊的話就是『不用了』……」
喬瑞听得呆住了。
這些也算是理由?這都到底算是優點還是缺點?
傅憲明驀然停住口,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喜歡程歡哪一點。可是他總記得她身上淡淡迷離的暗香,記得她笑起來臉上隱約的酒窩,記得她害羞時候臉紅的樣子,還有,每當他靠近她身邊的時候,她都緊張得不敢呼吸。
一步一步,越陷越深,到頭來才發現,原來都是自己一個人在演著一出獨角戲,而她,只不過是在台下冷眼旁觀的那一個。
心里明明知道,她接近他不過是為了星河廣場,為了換得榮泰市場總監的榮耀,可是,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把她的神情氣息,一字一句,統統從心底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