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她的腦袋沒撞到?」
「應該沒有。」
「但是如果沒撞到,她怎麼可能忍受這麼多天不喝酒?」七天了呢!
「我……不曉得,大概突然不想喝了吧,有時我也會這樣,突然不想做一件事。」
「不不不,這跟你的情況不一樣,鐵娃打一出生就和酒結下了孽緣,沒有喝──會死。」
「是這樣嗎?」如果真的這麼嚴重,那鐵娃捱了那麼多天不喝酒,確實相當奇怪。
只是他覺得怪的不只這一樣,而是……
「是這樣沒錯。嗯……不過這也就算了,你瞧,她從那天回來之後,就沒跟任何人說過話,嘖嘖,這太不正常了。雖然說這娃兒平常話也不多,但自從你來了之後,她可是變得多了。」她被迫改變,因為仇星實在與眾不同,遇上他,要嘛不理,要嘛就得花費更多精神去解釋他想知道的。
話說回來,這幾天,除了和酒渣說悄悄話之外,他家娃兒好象真的懶得開口似的。
「該不是你對她做了什麼,刺激了她?」老嗓陡地拔高。
「刺激?應該沒有啊。」仇星埋頭苦思。
「沒有是吧?我猜也不可能。」他的傻不會是裝出來的。
說著說著,鐵娃她爹又順手倒了一杯酒,動作俐落地傾杯倒酒入喉,末了還刻意嗝地一聲,打了個大大的酒嗝。
打完酒嗝,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望向屋外,那里仍舊和一個時辰前的情況一樣,除了孤月當空,就再沒有人的影蹤。
人啊,跑哪兒去了?
「我看不開這壇試試是不成的了。」不死心,鐵老漢以腳勾來一個擱在桌邊的酒壇。
這壇是他精釀的「神花落凡」,堪稱所有酒中最最具備香氣的,事實上,只要將壇蓋掀開一小角……
嘿嘿,哪怕是花中之王牡丹,都要羞于見人了!
「大叔,鐵娃不喝酒,不是比較好?」
「話是這麼說,但她突然轉性,我可會擔心的。」
「嗯……那麼這壇有用嗎?今晚您已經開了十數種酒了。」開了十數種酒,也喝了十數壇酒,這回他可見識到什麼叫做千杯不醉。
鐵老漢頂多只紅了鼻頭啊!莫怪鐵娃的酒量也能這麼好。
「你等著瞧。」說罷,短短的五指模向壇蓋,鐵老漢緩緩地掀起一角,才眨眼,濃郁的香味立即自壇中飄散出來。
那香,很濃,且帶點甜味,光是聞它一聞,就已生出了滿嘴的口水。
「大叔,這個是?」
「很香對不對?連你不喝酒的人都受不了,更何況鐵娃。」他賊笑兩聲,接著道︰「去拿把扇子來。」
「扇子?」
「加快功效。」
「喔。」仇星依言從櫃子里拿出一把蒲扇,又回到桌邊。
「听好,我數到一,你就開始-,-越大力越好,娃兒她肯定捱不過五。」
見仇星點頭,他便開始數。
「一……二……三……」
才數到了三,門口果真有了動靜,月光中出現一道小小的黑影,慢慢地放大,最後映上了門檻……
嗄?這臭酒渣來湊什麼熱鬧?
小黑狗似是飄飄欲仙的身子,慢慢由外頭顛進了門口,最後它踱著肥短的四條腿,來到那僅開了一角的「神花落凡」酒壇邊,並探出它的粉紅小舌。
「-,不枉我養你多年,識貨,不過沒你的份,抱走、抱走!」鐵娃他爹對仇星使了個眼色,要他把狗抱走。
然而狗才抱走,門口就又有了動靜。
哈,來了啊!就不信她能捱得過這酒香!
門外先是——好一陣子,待聲音停緩,門邊就偎了道人影,幾乎沒有猶豫,鐵娃立即跨進門來。
瞧她兩眼迷蒙,沒喝酒卻像醉了似地,腳步更是輕飄飄的,來到那被掀開一角的酒壇邊,她伸出雙手,眼看就要抱向酒壇……-?怎麼停下來了?
哪里曉得鐵娃竟將手懸在半空中,好久好久不再有後續動作,看得鐵老漢極為愕然。
不得已,他索性將壇蓋子全掀了!
蓋子掀了的同時,「神花落凡」的香氣立即沖進了鐵娃的鼻子里,許是受不了誘惑,鐵娃的腰又立即彎下了幾寸。
但,就當她的手指已然觸及壇身時,她居然又再次停了下來。
不會吧?這樣也沒效?
鐵老漢無法置信,更眼睜睜看著鐵娃直起腰,轉而走向一邊的仇星。
他不信邪,捧起了酒壇跟在鐵娃的後頭,覷著了空,連人帶酒擋在她面前,她要走右,他就靠右,她要挪左,他便又靠向左,就是要她對著酒。
這時,似乎禁不得煩,鐵娃停下了腳步問︰「爹,你干啥啊?」
「喔,呵呵,沒干啥,娃兒-……要不要喝酒?爹特地為-準備了『神花落凡』耶。」
「神花?」眼神飄到酒壇上頭,越過壇口,她幾乎要瞧見那泛著光亮的瓊漿玉液。
「要不要喝?爹自己一口都沒動過哩!」他故意搖晃酒壇子,讓香氣更溢出。
「我沒空,您自個兒喝。」不再瞧那酒,她越過了瞠目結舌的鐵老漢,而後來到仇星跟前,「把酒渣給我。」
是的,她進門來是要抱狗的,不是來喝酒的。
「娃兒,-是不是不舒服?」仇星看著眼前人。
他很擔心她,因為自從那天之後,她就沒再跟他說過話,甚至只要他一接近她,她就會變得怪怪的。
怪?哪里怪?他也說不上來,總之就是不大一樣。
「我……沒怎麼,快把酒渣給我。」他喊她娃兒?嗯……是啊,自從那天起,他就這麼喊她了。
而這小名,也僅有她爹喊過。他這麼喊,讓她感覺好親近、好親近。
「-真的沒事嗎?可是-的臉好紅。」仇星自然地探出手,欲模向她的額,但卻被她躲了開去。
「我……我說沒就沒,你快把酒渣給我,要不然我可要……」鐵娃高高舉起拳頭,但當她再次瞧向拳頭對著的人之後,就又收回了手,臉上同時出現一抹別扭。
「嗯,給。」仇星把狗遞出,但當鐵娃接過狗之際,他趁機抓住她的手不放。
「喂,作……作啥啦?」指尖頓生一股酥麻感,只因為仇星踫著了她,那感覺就像舌尖觸及烈酒一般,瞬間軟了、癱了。
「-手沒熱啊,那應該沒事。」他透過她的掌心,猜測她的「病情」。
啊?眉頭一蹙,鐵娃用力抽回手,轉身就往屋外走。
「我……我要一個人想些事情,你們……你們誰都別來煩我!」
◆◆◆
病了、病了!她好象真的病了!
听到他的聲音,她坐立不安,見到他的人,她的心會怦怦跳個不停,瞧見他對她笑,她的臉就像被火烤著了似地,熱呀燙地。
怎麼了?究竟怎麼了?
出了房子,鐵娃抱著狗徑自往儲酒房方向踱去,在沒點燈的情況下進入儲酒房,找了個角落窩著。
那個角落,就在堆成牆狀的酒壇陣之中,想來是她除了自己的臥鋪之外,最感熟悉的地方,因為小時候她就常常躲到這兒來。
盤腿坐了下來,她輕輕揉著小黑狗的身軀,並昂首看著由破掉的屋頂灑下來的微弱星光。
星?災星?唉,她……怎會認為他是災星?
他不過是有時候傻了點,粘人了點,但比起一些人,他的心腸卻遠遠的好啊。
她不由得又想起那個人,那個數天來一直盤據在她心頭的人,仇星。
有多久沒被人這樣關心過了?
或許爹會,但迷戀釀酒的他,一忙起來卻常常會忘了自己還有個女兒,總是把她當成小伙子來用。
雖然說她只是個魯姑娘,不像一些金枝玉葉出門要人攙著,進門又要人貼身服侍。但,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尤其……想要人說說心事的時候,她還是需要有個人陪在身邊的,即使他不開口,即使他只是靜靜陪著也好。
仇星……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男人居然這麼關心她,而且似乎是毫無目的的。
他不像鎮民是為了喝她家的酒,所以可以不計形象地來討好她,他也不像那些處心積慮想奪走爹的制酒秘方的人,無時無刻都以豺狼似的目光看著她。
不過想來極夸張的是,他非但對她毫無企圖,反而還不顧自身危險,為了她下水去救一甕酒!
這個,有幾個人作得到呢?而誰又受得住像她一般混身帶刺的態度呀?要換作尋常人,也許早不管她死活了,還顧得一個酒甕啊?
莫名地,胸前一股暖熱,鐵娃揉了揉它,並循線往上來到自己已然上揚的嘴,將手指按在唇瓣上。
那天,為了不讓她溺死,他還煞費苦心地在水里來來去去,也沒想到自己可能因為這樣而虛月兌滅頂。
呵,原來傻還是有好處的!
壓抑不住,鐵娃噗哧一笑,胡亂搓著酒渣小小的頭,還不小心使了太大的勁兒,將它搓得唉唉叫。
「奇怪,明明就看見人走進來,怎麼又不見了?」
孰料,就在她玩得不亦樂乎的當兒,儲酒房內竟然出現陌生的男人聲音!
誰?這聲音……不是爹也不是仇星呀。
她立即捂住酒渣的嘴,不讓它發出聲響,然後由酒甕與酒甕之間的縫隙,瞧見了晃動的黑影。
黑影左左右右,最後停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跟著又有人說話。
「藏到哪里去了?該不會有後門吧?」不同于剛剛的嗓音,但同樣是個男人。
「不可能吧,這里好象就只有那道門。」他指的是正門,那是這里的唯一出路。
「再找!我找里面,你找外面,小心別被那兩個男的發現,那個矮子老頭很難纏。」
「是難纏,上回來,還差點走不掉。」
上回來?鐵娃愕然。莫非這兩個人……是迷園派來的?
听爹說,迷園的人數次要不著酒方,曾趁夜來儲酒房鬧過。
「也要小心那個半路殺出來的角色,看樣子他也是個練家子。」
這說的應該是仇星,不過比起他爹,他的功夫似乎更上一層,因為換作他爹,是不可能將沉在水里的酒甕一掌轟上水面的。
黑影再次晃動,一個留下,一個往外,然而才一眨眼,那留下的男人已經跳上了堆起來的酒甕最高處,並由上往下俯瞰。
繃緊著身體,鐵娃望向頭頂,那人近在咫尺。
迷園的打手功夫不弱,怪只怪她平日愛喝酒不愛練功,所以要硬踫硬,她肯定輸得慘兮兮。
現在,如果可以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通知爹和仇星,那這兩個家伙也許就可以一舉成擒了。
對了!她有酒渣,讓它去通風報信,肯定不會被發現。
頭頂處的那人似乎已經遠離,要就趁現在!
「酒渣,去,去把爹帶到這里來!」
她把小黑狗丟在地上,並驅趕著它,只是似乎默契不足,那狗兒又偎回她的腿邊磨蹭。
「快去!去把爹和仇星帶過來!」鐵娃心急的又把小狗丟得老遠,但它就是不懂主子的意思,又踱了回來,伸著貪玩的小舌,一派天真無邪。
就這麼丟出去又回來、丟出去又回來數次,鐵娃的脾氣已給惹了出來。
她高舉起拳頭,表情猙獰地低聲恐嚇︰「氣死我啦,你怎麼那麼笨哪,枉費我養你那麼多年,還老跟爹說你是神犬,你居然現在才听不懂我的話,再不走,小心我揍……」-?威脅的話尚未說完,那酒渣居然就乖乖離開她身邊,往門口踱去。
哈,原來它還是怕壞人的!
老天爺呀,請保佑酒渣听得懂人話,順利把爹和仇星帶過來。
鐵娃雙手緊緊互握,眼巴巴看著小黑影逐漸走遠……走遠……
「唉唉──」忽地,酒渣哀號了幾聲,便安靜下來。
「這里怎麼會有一只狗?」進門來的人把酒渣給高高提起,並掐住它的咽喉,不讓它發出聲音。
「這不是那女人剛剛抱著的?」另一人湊過去。
「是啊,那她人一定在里面。」
「你快把狗放下來,要是叫得太大聲會把人引來的!」
「等會兒再放,看我的。」抓著酒渣的那人朝里邊走了過來,「姑娘,-在里面吧?-要是不出來,或是發出一點聲音,我就扭斷這條狗的脖子。」
啊?酒渣變成肉票了?鐵娃驚愕。
「我說真的,數到三,-不出來,它的狗命就飛了。」其實掐在他手里的狗已經呈現軟綿綿的狀態,「一……二……」
「我……我出來,你放了它。」
「把手攤開,慢慢走出來,不準亂叫!听見沒?」其中一人要脅道。
「好,那你們放了我的狗。」鐵娃依言走了出來,就在同時,其中一名男人速度極快地來到她的身後,囚住了她。
抓著狗的男人松開手,砰地一聲,酒渣像團無生命的肉塊般癱在地上,男人踹它幾腳,也沒動靜。
「酒渣……」鐵娃喊著,急得眼眶都濕了。
「哈哈,對不住啦,我不小心使了太多力氣,所以狗死啦。」縱使適才那一掐沒將它掐死,他也不會讓它有機會走出這地方去吠個幾聲。
這下好,死得巧!
男人獰笑著,又順勢補踹了酒渣幾腳,而後暗示同伴將鐵娃敲昏。
咚!頭上被人重擊,鐵娃逐漸昏眩,然而當她被人扛上了肩頭,即將離開儲酒房之前,眼角余光瞥見了一個令人興奮的影像。
她看見那原本已經「死亡」的酒渣悄悄「復活」,它打了一個瀟灑的滾兒,而後以極掩人耳目的匍匐姿勢,慢慢往門邊爬去。
干得好!酒渣,就曉得你是神犬,有天分,啊哈哈……
笑完,鐵娃旋即垂下頭,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