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雲閣」的內堂,約莫有兩間大房,紫壇木桌,湘妃竹椅,牆上掛著書畫琴劍,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陳設甚是雅致。
「表哥,這屋子太簡陋了,外人不明白是你不愛鋪張,還以為伯父伯母不疼獨生子,連件好東西都不給你擺呢!」
上官晴坐在方慕平身側,評頭論足,不甚滿意未來夫君的品味。
「比起禪房精舍而言,這間屋子已經是舒適奢華了。」方慕平一笑,想起在少室山上學藝的日子。
「渡劫那老……和尚也真是的,教你武功也罷了,干麼把你的性子改得跟出家人一樣,淡泊不與人爭?江湖人心險惡,你心地太好,遲早要吃虧的。」
猛然記起他平生最敬愛授業恩師,上官晴反應不慢,話到嘴邊,硬生生把「賊禿」改成「和尚」兩字。
「不是為兄夸口,放眼天下,能讓我吃虧的人,屈指可數。」方慕平淡淡的說著,笑容中有絲自負。
上官晴著迷地望著他的側臉,她就是喜歡他這股潛龍在淵的氣勢,而不是像只落難平陽的老虎,被人當成狗子般呼來喝去。
「聲弟,天氣怪冷的,你怎麼還不去沖冷水?」方慕平急欲擺月兌表妹的目光糾纏,順口關心起衣劍聲來。
頭上還滴著水的衣劍聲「哼」了一聲,並不回答。
墨痕這妮子在他身上放了一把火,再很沒良心的棄他于不顧,他不沖冷水的話,焚身欲念如何退燒?
方慕平踫了軟釘子,倒也不以為意,聲弟惜字如金,他問一百句,聲弟肯答上兩句,就算給面子了。
「表哥,怎麼還不開飯?平時你們也吃這麼晚的午膳嗎?」她豈容得表哥打馬虎眼,將她視若無物?
「今天墨痕受傷了,所以午膳才晚了些。」方慕平為心上人開罪,解釋著說道。「平常她忙完早點,就開始張羅午膳,一刻也不曾遲誤。」
「上官晴,你打了墨痕一巴掌,我看在慕平兄的份上,這次就不跟你計較。」衣劍聲冷冷的說道。「等會你安分吃東西,再不識相,休怪我手下無情。」
「表哥,你由著人欺負我不成?」上官晴自知不是衣劍聲的對手,連忙搬出現成的救兵對抗危及生命的恐嚇。
「晴妹,之前是你不對,待會給墨痕陪個不是,大家化干戈為玉帛,如何?」他怕墨痕心存芥蒂,本想要晴妹道歉,聲弟幫他開口,再好不過。
「向她道歉?」上官晴淚眼迷福泣道︰「就算墨痕進了方家,也不過是個小妾,哪有夫人向小妾賠不是的道理?」
方慕平大驚,他可沒打算要娶晴妹為妻,他何時成了他的「夫人」?這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不糾正不行。
看到上官晴哭得梨花帶淚,方慕平一張嘴開開闔闔,最後終究是嘆了口氣,不忍再刺激她。
「慕平兄,墨痕跟我說了,她不想去貴府。」墨痕的事,遲早要跟慕平兄攤牌,擇日不如撞日,他不想逃避。
方慕平臉色大變,隔了半晌,他懷疑地說︰「我們已有白頭之約,墨痕怎麼可能不願意跟我回方家?」
白頭之約算什麼?我們還有肌膚之親哪!
想起剛才的旖旎春光,衣劍聲臉上的神情柔和下來,甜蜜地說道︰「墨痕親口允諾要隨我回終南山腳的‘觀語堂’,與顧伯伯三人忘情山水,共度余生。」
方慕平兀自不信,搖頭不語。
衣劍聲站起來,走到方慕平身前,一揖到地,「慕平兄,方家莊財雄勢大,富可敵國,醇酒美人、香車寶馬,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墨痕在你璀璨的生命中,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點綴。」
方慕平在心中吶喊,不!墨痕不是無關緊要的點綴,她不是雞肋……然而他嘴里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衣劍聲掏心挖肺,懇切的說道︰「對我而言,她卻是我唯一的妻。沒有了她,我的生命也沒有了意義。慕平兄若能割愛,小弟今生欠了你天大地大的人情,從今以後,但憑慕平兄一句話,水里來火里去,衣劍聲若皺一下眉頭,枉生為人。」
方慕平默然良久,嘆道︰「聲弟,這是何苦?」
衣劍聲問道︰「慕平兄可是允準了?」
方慕平苦笑不已,事到如今,夫復何言?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聲弟從不求人,如今他破天荒的懇求自己,自己能不答應嗎?
「聲弟,愚兄給你道喜了。」方慕平竭力顯得落落大方地說道,「你願意娶墨痕為妻,那是她的福氣。」
衣劍聲深深一揖,感激地說道︰「多謝慕平兄成全。」方慕平扯出一絲無奈的笑容,內心傷痛,眼角也有點潤濕。
被晾在一旁的上官晴陰惻惻地說︰「表哥,這種人盡可夫的婊子,你何必……」她話說一半,戛然中止。
環午帙眩兩只珍珠瑪瑙耳環墜落桌上。上官晴面色如土,嚇得魂飛魄散。耳飾被削,那她如花似玉的臉……也被劃花了嗎?
「再讓我逮到你說墨痕的壞話,我削的就不是耳環,而是耳朵。」長劍回鞘,衣劍聲冷冷地撂下狠話。
這招「聲東擊西」是「風狂雨驟十八式」的必殺絕技,上官晴的武功修為又遠遜于衣劍聲,故不只實招所指的「西邊」耳環被他一劍削落,連虛招所對的「東邊」耳環,也不能幸免于難。
窗外傳來綾甄的巧笑聲,「哎喲!綠波,咱們光顧著聊天,忘了有人等著吃飯!大爺們餓壞了,打起架來了。」
門一開,綠波與綾甄兩人端著杯盤碗箸走進「棲雲閣」的內堂,油煎熱食的香氣盈滿室內,香味來自綾甄手上那盤賣相不佳的鍋貼。
綠波走到驚魂甫定的上官晴身側,笑道︰「上官姑娘,先喝碗熱湯壓壓驚吧!衣公子喜歡嚇唬人玩呢!就算咱們犯了點小錯,他大人大量,哪會跟姑娘家計較呢?」
看到上官晴呆呆的喝下「加料熱湯」,綠波強忍住笑意,走回綾甄身邊,她終于替墨痕報一掌之仇了!
衣劍聲沒听到綠波語帶雙關的一番話,當然也不知她明著誘上官晴喝湯,實則為自己剛才莽撞的行為討饒。
自從綾甄進來後,衣劍聲眼里就沒有其他人。她換了件寶藍色的夾絲摘肩兒,披著他送的白狐裘,愈發顯得翠眉含嬌,丹唇啟秀。
層層的衣料包裹下,隱藏著綾甄豐腴白女敕的胴體。想到那冰肌玉骨在他的撫模下變得緊實、敏感,染上一片醺人欲醉的光澤……衣劍聲目光轉為濃濁,滿腦袋全是孩童不宜的旖旎遐思。
這人怎麼好像要把她剝光的樣子?在衣劍聲赤果果的注視下,綾甄不禁暈生雙頰,忸怩不安地托著盤子,站在一旁。
綠波安了三雙杯箸,取出幾個瓷碗,兩把酒壺,放在桌上。
方慕平心頭一片酸楚,莫可名狀。看來他也不必再問了,墨痕與聲弟之間的絲絲火花,足以燎原,她想必忘了昔日的誓言,移情別戀了。
綠波替大伙斟酒,方慕平一飲而盡,才想夾兩口小菜配著吃,卻發現桌上除了一盤半焦的破皮餃子外,空無一物。他錯愕難明,問道︰「墨痕,這是什麼東西?」
綾甄笑道︰「鍋貼。」
鍋貼?那是什麼?可以吃嗎?方慕平與衣劍聲對望一眼,筷子停留在半空中,遲遲不敢夾一塊來吃,以免和腸胃過不去。
綠波解釋道︰「都是我不好,不小心把面餑餑煮糊了,涼掉的餑餑皮黏成一團,再煮鐵定無法下咽。午膳時間又迫在眉睫,來不及準備其他的共肴,幸虧墨痕聲靈機一動,起油鍋把冷掉的餑餑煎成雙面微焦,比水煮的面餑餑好吃百倍呢!」
方慕平被說得心動,夾一個鍋貼嘗嘗,果真皮酥脆餡多汁,口感十分特殊,味道也好。
他嘖嘖連聲,贊道︰「墨痕,你的手藝真不是蓋的。」既然有慕平兄當烈士在先,衣劍聲放膽大啖桌上美食,看來他艷福不淺,口福也不淺,墨痕學會了新把戲後,舊的並沒有忘掉。
綾甄險些爆笑出聲,真是不虞之譽啊!她這輩子不乏受人贊美的機會,仙叔公說她是天生的怪物,背起書來一目十行,考起試來如有神助,就是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手藝真不是蓋的」。
她和語眉自比為君子,當然要遠庖廚了。她是吃速食包和生菜沙拉長大的,不沾雞鴨魚肉,更別談料理一桌好菜了。
好在福嬸曾經教她鍋貼的作法,雖然她十成中學不上三成,但是一來雪泥已將內餡調味配味,二來綠波已經煮好餑餑,她所要做的只是倒點油在鍋子里,把煮熟的餑餑煎一煎,一盤香噴噴的鍋貼就出爐了。
「其實,這不是我發明的吃法。」綾甄笑著解釋。
「真的嗎?我只吃過湯餑餑,從來沒听說過面餑餑還有干煎的。」方慕平打破砂鍋問到底,他好懷念笑著跟他談論食譜的墨痕。
因為你早生慈禧太後幾百年啊!綾甄笑道︰「從前,有一位富有的官太太,她最喜歡吃餑餑,隨時肚子餓了,膳房就要奉上盤熱騰騰的餑餑來祭她的五髒廟,否則就把掌膳房的奴才一古腦兒全砍頭。」
綠波嚷道︰「怎麼可能?殺人是死罪啊!」
冒犯龍顏才是死罪呢!綾甄不理綠波,繼續說道︰「可是,這位官太太嘴刁得很,餑餑一旦涼了就不肯吃,所以膳房就一天到晚不停的煮餑餑,並且把涼的餑餑撤走,全部丟掉。」
方慕平嘆道︰「太浪費了。」
綾甄一笑,頗有同感,「有一天,官太太到後花園散步,忽然聞到一陣陣食物香味,她好奇心起,步出園外一探究竟,原來是一群乞丐在煮食一鍋東西,她夾起一個嘗嘗,只見面皮煎得金黃,狀似餑餑,但是皮卻不完整。乞丐們說︰這是到她家膳房外拾得丟棄的餑餑,因為涼掉了皮黏在一起,分開時扯破了不容易用水煮,便用油煎食之。
綠波用手呵綾甄癢,嚷道︰「好啊!墨痕,你煮叫花子吃的東西喂我們。」
綾甄在她額上扣了一下,訓道︰「乞丐不是人嗎?人不分男女、宗教、種族、階級、黨派,都是有尊嚴的。」
綠波呆呆地瞧著綾甄,二十世紀立憲主義的核心精神,顯然不是十三世紀的小丫環片刻之間能夠消化的。
衣劍聲把綾甄拉到旁邊,笑著確認,「墨痕,你不想去方家,對不對?」
綾甄歉然地望著方慕平,點點頭,「沒錯,我不能跟方公子回去。」
在廚房,她一面煎著鍋貼,一面套綠波話。其實她根本用不著套話,綠波快人快語,有問必答,所以綠波已經把墨痕三言兩語可以說完的一生,倒背如流,如數家珍,當然也知道方公子要帶墨痕回家一事。
方慕平強笑道︰「那愚兄何時上‘觀語堂’給兩位賀喜啊?」
綾甄愕然,反問道︰「什麼‘觀語堂’,在哪兒?」
衣劍聲握住她的手不放,說道︰「‘觀語堂’是顧伯伯自建的屋舍,在終南山腳。那兒風光明媚,山溫水暖,你就不會再受寒了。」
終南山?綠波說這里是涿洲,古代交通不發達,一南一北,關山阻隔,豈是數日之間能夠往返?何況她還要找竇娥呢!
綾甄搖頭說道︰「我也不要去終南山。」
出爾反爾!衣劍聲大怒,孔夫子說得沒錯,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難道墨痕情沒轉移,是聲弟一相情願?方慕平怦怦心跳,他死心得太早了,墨痕這麼幽閑貞靜,怎麼可以背棄誓言呢?他不該對她失去信心呵!
看到衣劍聲勃然大怒的神情,方慕平下令道︰「綠波,你先下去。晴妹,你也回‘白雲塢’歇息吧!」
綠波孩子性,怎麼肯放過現在的好戲不看?她不依地嚷著,「方公子,我和墨痕是一體的,她走我才要走。」
那是什麼話,這丫環夾纏不清。不只是衣劍聲這麼認為,方慕平也對綠波有同樣的觀感。
方慕平用難得一見的嚴峻口吻道︰「都下去。」
綠波小嘴微噘,施施然離開。上官晴還沒從差點破相的陰影中回復,呆頭呆腦的也跟著往外走。
方慕平看到衣劍聲的手還擱在墨痕腰間,心中醋意頓生。他走上前對衣劍聲說︰「聲弟,墨痕的事,等大人回來再商量。男女授親不親,你放尊重一點。」說到最後,他語氣已甚不客氣。
衣劍聲不但不听,反而把綾甄往他身後帶。禮法算哪根蔥?就算對不起全世界的人,他也絕不拱手將墨痕還給慕平兄。
方慕平脾氣再好,這時候也火了。他伸指向衣劍聲胸前的「羶中」、「氣海」兩穴點去,志在逼衣劍聲放開綾甄,不在放手一搏。
般若指!
衣劍聲放開綾甄,以手代劍,回了一招「雁渡平沙」。內力到了高深處,飛花摘葉都可傷人,何況他一雙長期在朱砂中淬練的鐵掌。
慕平兄和他的功力在伯仲之間,墨痕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稍有不慎,遭殃的一定是她,所以衣劍聲不敢亮出寶劍。
綾甄想阻止兩人大動干戈,可是她要真有那個能耐,「明日帝國」就輪不到楊紫瓊當女打仔了。
蚍蜉撼樹、螳臂擋車的蠢事,她可不干,所幸,她有一根媲美張儀的舌頭,只要舌在,一切就有轉圜的可能。
綾甄笑笑,閑閑的說︰「要我去‘觀語堂’,也不是不可以……」
衣劍聲使了一半的劈掌,瞬間停格在半空,他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方慕平見好就收,結束了兩人劍拔弩張的對峙。
直等到周遭罡氣散盡,一手拉著方慕平,一手拉著衣劍聲,款款說道︰「你們瘋了不成?為了個丫環拼個你死我活,值得嗎?」
看到他們臉上一致露出「值得啊!為什麼不值得?」的神情,綾甄真想一人一巴掌,打醒這兩個陷溺在情海中不可自拔的痴心漢。
嘆了口氣,她繼續說道︰「不論未來是到方家莊或‘觀語堂’,我有一個末了的心願必須先完成。」
方慕平與衣劍聲異口同聲地問道︰「什麼心願?」
綾甄說道︰「我想找一個人。」
方慕平才要問誰,一個疾逾星火的人影沖進「棲雲閣」,是總管劉貴。
劉貴氣喘吁吁,連聲催促道︰「兩個公子,快到議事廳吧!」
方慕平心下一凜,貴叔很少這麼慌張,「什麼事?」
劉貴說道︰「出了一椿離奇命案,府衙太守找不出原凶,束手無策,前來請求大人協助,但大人不在,兩位公子快去議事廳吧!」
命案?綾甄的眼楮亮起來,真是職業病啊!她把要找竇娥的事忘得一干二淨,滿心只想跟去大廳瞧瞧。
方慕平跟衣劍聲連袂而出,綾甄理所當然地跟著走,劉貴眉頭一皺,說道︰「墨痕,你跟著兩位公子干麼?」
「我也要去大廳?」綾甄興奮地回答。
「丫環去那種場合做什麼?你病昏頭了。」劉貴喝斥她,命她留下。
「不去就不去,我將來連方家莊和‘觀語堂’都不去哪!哪在乎現在不能去議事廳?」綾甄乖巧的坐下來,夾起一塊冷掉的鍋貼,細細咀嚼。
方慕平頓住身形,衣劍聲無奈地拎起她,三個人一起離開「棲雲閣」,留下劉貴愣在原地。
兩位公子為什麼對墨痕百依百順?出了什麼事?
當三人來到議事廳時,廳上早已亂成一團。方慕平和衣劍聲坐上主位,方慕平站在衣劍聲身後,饒富興味地看著跪滿一地的男男女女。
兩名高頭大馬的家丁抬入一具覆蓋白布的尸首,一名披麻戴孝的老婦撲到尸首旁,一聲聲地哀號道︰「老爺,你死得好慘啊!」
衣劍聲喝道︰「不許吵!」登時義室廳內雅雀無聲,一片肅靜,沒人敢再多嘴。
綾甄總算大開眼界,她記得仙叔公說過,古代官府從堂,衙役就要大呼小叫,名叫「喊堂威」。據說是要把那犯人嚇昏了,就可以讓他們胡亂認供。衣劍聲一喝,有喊堂威的效果,不過好像反而唬到原告。
「誰是原告?誰是被告?所告何事?」方慕平詢問涿州太守。
太守必恭必敬的回答道︰「告官者乃胡寡婦,被告乃‘群芳譜’的窯姐兒漠寒。胡員外,也就是地上這一位,昨天去‘群芳譜’召漠寒陪……陪酒,徹夜不歸。今早,胡寡婦上‘群芳譜’找人,發現胡員外死在漠寒的床上。她在漠寒房內搜出房地契一張,本是胡家的產業。她還拿桌上的點心‘凝香琉璃蜜’交由賽盧醫化驗,結果內含砒霜。」
「漠寒,你可認罪?」升堂問案時,方慕平不怒自威,與平時溫和的形象大不相同。
「大人明察,胡老爺可憐小女子貧苦,所以才把地契給我,老爺對我恩重如山,我怎麼可能殺他?」漠寒跪在地上,聲音雖弱,語氣卻不心虛。
「一派胡言!那張地契可以買一百個歌妓,怎麼可能送給你?」胡寡婦大聲駁斥。
「閉嘴!」衣劍聲又一聲大喝。
胡寡婦不敢再說,眼光中卻流露出似毒蛇般擇人而噬的歹毒陰冷。
「兩位大人,這就是含有霜毒的‘凝香琉璃蜜’。」太守遞上一塊已經被剝成兩半的長方形糕點。
「你就是賽盧醫?」衣劍聲問跪在地上的一名鼠須男子。
「小生姓賽,賽盧醫是朋友替小生取的名號,不登大雅之堂,有辱大人清听。其實,小生哪有‘盧醫’扁鵲的回春妙手呢?這‘賽盧醫’之渾號,實不敢當……」
「話說重點!」衣劍聲看他就煩,哪有心情听他扯?
「是……小的本是楚州山陽縣人士,三年前搬到涿州來,以賣老鼠藥為生,順便也替街坊領居看個小病。」眼見衣劍聲臉色不善,賽盧醫聲音抖成一團。「今早,胡夫人拿大人手上的這塊糕點來小生鋪子,我驗出其含有砒霜……」綾甄看到糕點粉紅色的斑點,心中疑雲叢生,再看賽盧醫一眼,只覺這人目光閃爍,肚子里不知裝有多少壞主意,腦袋里不知裝有多少鬼點子呢!微一沉吟,她走到胡員外的尸首旁邊,揭開白布來察看。
「墨痕,快回來。」衣劍聲生怕尸首駭著她,連忙叫她回來。
綾甄不理他,一雙美目望向漠寒。漠寒被她了然于胸的目光一看,俏臉登時漲得通紅。
覆上白布,綾甄走到方慕平身前,垂首斂衽說道︰「兩位公子,切莫冤枉好人,胡員外的死不干漠寒姑娘的事。」「你是什麼東西?公堂之上,哪有丫環說話的余地!」胡寡婦大聲怒罵。
「你又是什麼南北?公堂之上,更加沒有你說話的余地。」衣劍聲冷冷地威嚇。
「墨痕,你為何這麼肯定?」方慕平不逞口舌之快,沉靜地問道。
綾甄解釋道︰「這‘凝香琉璃蜜’的餡料,不外蓮蓉、胡桃和蜂蜜,全是含有油性的物質。如果是制作時便下霜毒,砒霜應該和蓮蓉等餡料粘黏在一處。如今這些粉紅色的斑點並沒有和內餡融和,顯然砒霜是後來才加上去的。」
綾甄轉身向漠寒說道︰「姑娘,現在不是含羞帶怯的時候,胡員外確切的死因,你不如實說了吧!」
漠寒面紅過耳,良久才聲若蚊蚋地回答道︰「昨夜,胡老爺來找我……辦事,誰知做到一半,他……脖子一軟,從此沒了呼吸。」
綾甄等漠寒說完,這才走過去揭開白布,眾人看到尸首並無中毒後的青紫現象,反而顯得十分爽快的樣子,不禁嘩然。
原來是「馬上風」,胡員外六十開外的年紀,還四處尋芳問柳,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方慕平沉下臉,責問道︰「胡氏,你為什麼要誣告漠寒?律法有反坐一條,誣告偽證是要坐牢的,你不知道嗎?」胡寡婦臉若死灰,頹然倒地。隔了半響,她一陣風似地沖到丈夫尸首旁,恨恨地說道︰「你這禽獸不如的老色鬼,喪盡天良的死漢子!一棟價值不菲的屋子,你給一個婊子,死得又這麼不光彩,我以後怎麼抬頭挺胸做人?」
衣劍聲懶得听她鬼吼,他寒著臉問道︰「賽盧醫,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栽髒嫁禍,這砒霜是你加上去的吧!」
賽盧醫咚咚地不斷磕頭,說道︰「大人,一切都是胡夫人的主意,小的鬼迷心竅才干這種缺德事,我再不敢了,求大人繞過我這一回。」
「大膽刁民!犯下這滔天大罪,還敢指望律法網開一面!」窗外傳來一陣威嚴的斥喝聲。
方慕平、衣劍聲立刻站起身來,恭敬地說︰「大人,您回來了。」
竇天章微笑地走入議事廳,他在廳外站了好一會兒,待案情問得差不多,這才進來親自裁決一干人的罪責。
竇天章贊許道︰「摘奸發伏,無枉無縱,慕平、劍聲,你們表現得很好。」接著,他調侃自己道︰「老夫有眼無珠,居然把女巡按當小丫環使喚呢!墨痕,你就念在竇天章視茫茫、發蒼蒼、齒牙動搖的份上,別跟老夫計較吧!」
「竇天章?你可有個女兒名叫竇端雲,竇娥?」綾甄失聲驚呼。
綠波真是的,只會說老爺是官爺,做好大的官啊!小妮子卻連老爺姓啥名啥都不知,原來這府上的老爺就是竇娥的父親——竇天章!
竇天章臉色大變,問道︰「你怎麼會知道我女兒的名字?竇娥又是誰?」
綾甄心神激動,她很想告訴竇天章夢中的一切,可是他可不可以不要再一直搖她?她的頭好昏、好痛……
「大人,您不要再搖墨痕,她暈倒了?」衣劍聲顧不得上下之分,沖上來接住綾甄軟垂的身子。
怎麼又暈過去了?飄浮在半空中的文判官急得跳腳。剩沒幾天了,綾丫頭連楚州都還沒到,怎麼趕得及呢?辦不成這事,別說竇娥死得冤枉,楚州百姓還得旱上一整年,就綾丫頭與生俱來的業障沒法子解消啊!急死「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