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這幾天你怎麼像只得了瘟疫的豬似的?」昕任略微不滿的看著君熙,「你看你,衣衫不整、胡子不刮,你以為你是刮骨療傷的長胡子關羽啊?」
君熙轉頭瞪了昕任一眼,銳利的眼光像是要將昕任分尸。「你還敢說,要不是你出那個餿主意,又像個白痴一樣把真相公布出來,我會落到今天這種下場?」
昕任習慣性地又捶了君熙的肩頭,「瞧你說的,好像你的情場失意人人有責一樣。」
「不是人人有責,而是你要負全部的責任!」要不是顧全多年老朋友的交情,他真想立刻勒死滿臉揶揄神色的昕任。
昕任大概是從他的目光中瞧出了殺氣,陡然向後退了一步。「喂!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他搖頭晃腦的吟著。「你得學學我,前幾天小馥也是要和我鬧分手,但我現在還不是頭好壯壯地活著!」
對于這種損友,君熙還真是拿他沒轍,只能搖搖頭,嘆了口氣,「不說了,這幾天我心里煩透了,公司那頭你多照料一下,我想再請幾天假。」
昕任察言觀色,知道自己的危險期已過,立刻象只猴子似的順著桿往上爬,一手也搭上了君熙的肩,像個老師諄諄善誘小學生一般。
「請假是不成問題,但你心里的結得要解開啊!不要像是將自己判了無期徒刑一樣,整天鎖在家里頭。」他偷瞄了君熙一眼,看著君熙仍舊是一副無精打采的表情。
君熙苦笑,「我不是無期徒刑,現在我是被判了死刑!」他想起那天自在的神情真如同法官的鐵面無私,不禁微微地戰著。
「要不,今晚你請我喝酒,一方面慶祝我們重回單身漢的生活,一方面與爾同消萬古愁,酒醒之後又是一條好漢,你看這主意不錯吧?」昕任小心翼翼地試探他的反應,眼神里露出一抹屬于頑童的微笑。
「還喝酒,最初就是喝酒惹的禍,害自在要跟我分手,你還敢找我喝酒?」他瞪大了眼楮,像是希望眼中的怒火能將昕任燒得灰飛煙滅。
听任慌忙得雙手亂搖,阻擋住他射過來的無形死光,「不、不、不!我們今天不去有粉味的地方,我們今天去……」他縮著脖子咽下一口唾液,「我們今天去一家同性戀酒吧,里面絕對沒有女人,連服務生都是男的。」
「同性戀酒吧?」君熙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退開一小步,「你不會告訴我其實你是個Gay吧?」「你才是個Gay!我是為了符合你的要求才出此下策,」听任看他的口氣似乎緩和了一些,立刻用一種誘惑的口氣,神秘兮兮地接著說︰「是一家新開的酒吧,听說內部裝潢很不錯,樂隊也全是外國人,現場演奏,還有歌手讓你盡情點歌,怎麼樣,有興趣吧?」
「不去!」他斷然拒絕昕任的誘惑。
昕任苦著一張臉,「要不然我請客,就當是向你賠罪,行嗎?」他希望能誘之以利。
「不去!你有罪應該去向牧師告解,不是找我。」君熙還是一臉冷然。
「要不然請你听我訴苦,你知道小馥和我分手,其實我心里也很煩。」這次昕任又動之以情了。「不去!你心里煩可以打電話給生命線,我才不管你的死活。」
「要不然……要不然我們談談公司的事,這幾天你不在公司,好多事情我都不知該如何作決定。」最後昕任只能求之以理了。
這倒真是個好理由,雖然這次的事件昕任月兌不了干系,但公司的事也真不應該完全由昕任一個人來承擔,況且他也真的是悶得太久了,真該好好地解放一下。
「要談公事可以在家談,何必一定要去酒吧?」君照看了昕任一眼,口氣有點軟化,他想要昕任想出一個更好的理由,可以讓他告訴自己其實去酒吧並不是自己的意願,而是確實不得已。
「呃……」昕任察覺出他的意志開始動搖,眼珠子轉了轉,「你知道的,既然是公事就必須在公眾場所談,如果在家里談就成了私事了。」
君熙暗忖著,好一個理直氣壯的理由,從大學時代他就對這個活寶的辯才十分拜服,現在已經掰到這樣的地步,他還能再說些什麼呢?
「不會有人把我們當作是同志,過來跟我們示愛吧?」君熙模了模下巴的胡碴,側著頭問道。
「哈!你和我一起去,那就表示你已經是名草有主,哪一個不知死活的敢來勾引我的男人,瞧我不海扁他一頓!」昕任揮舞著拳頭,面目猙獰地咆哮著。
他的話說得君熙不禁莞爾,露出自從和自在分手後未曾在他臉上出現過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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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隊演奏著輕松的爵士樂,音符流泄在每一個角落,四周柔和的燈光暖暖地包含著整個空間,形成一種十分舒意的氛圍,室內的擺設並不雜亂,幾個重點之處都適宜地加上一些藝術品,凸顯出酒吧主人的匠心。
君熙于心底想著,昕任說得沒錯,要不是這是個同性戀酒吧,他還真願意常來。
不過他們卻忽略了一點——同性戀不是只有男人!
舞池中親密擁抱長吻的一對對男男或一對對女女,讓他們倆站在門口愣了好一陣子。
「昕任,你說這里沒有女人,」君熙已是驚弓之鳥,「你看,別告訴我她們是男扮女裝。」
昕任搔了援頭。「我以為男人才有同性戀……」他還無知地為自己辯解著。
君熙睨了他一眼,又翻了翻白眼。他真是拿他沒轍了。
突然,昕任又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對了,同性戀是男人愛男人、女人愛女人,也就是說我們是不可能被女人騷擾的。」他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不斷的為自己優秀的邏輯判斷而感到自豪。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我們聊我們的,管他男人還是女人。」君熙隨著領台來到靠近吧台的一個位置,面對著樂隊坐了下來。
「施主此言頗具禪意,」昕任跟著在對面坐了下來,「所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何必為一具臭皮囊而礙于心呢?」
君熙卻不理會昕任的嘻皮笑臉,揚手要了一瓶啤酒,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昕任則要了杯「BLACKRUSSIA」,舒適地靠在椅背上,輕輕地搖晃著杯中的冰塊,斜著頭凝望著君熙,等到杯中的冰塊完全停止轉動,才開口問道︰「說真的,你和自在真的無法挽回了嗎?」
君熙沒抬頭,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出聲,「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現在是恨透我了。」說罷,他仰頭把杯中的啤酒全倒入口中。
「唉!同是天涯淪落人,小馥也不要我了,還把屋子里能摔的東西全摔爛,連衣服都剪破,也不留條內褲給我穿……」昕任也端起杯子,啜飲了一大口,卻看不出來他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為什麼?」君熙倒有些詫異溫柔的小馥也會有抓狂的一天。
昕任揚揚眉、撇撇嘴、聳聳肩,兩手一攤,「她說我是負心人。」
君熙揚起一邊的嘴角,「你本來就是‘傅昕任’。」
兩個男人原來是要到公眾場合談公事,卻不自覺地談起私事來了。
就這樣酒入愁腸,雖沒化為相思淚,但酒精的作用卻在體內不斷地發酵,兩人邊聊邊喝,不到一個小時,君熙便已干完了六瓶啤酒,昕任則是「BLACKRUSSIA」、「WHITERUSSIA」、「BLOODYMARY」、「LONGISLANDICETEA」、「ANGELKISS」這些雞尾酒亂點瞎喝,漸漸地情緒也亢奮起來,舌頭的轉動卻不像開始那麼靈敏了。
「我說……我們哥兒……倆誰的酒……量好?」昕任的「鹵蛋話」再次出口。
「不……知道……可能……是……是我吧……」君熙也用同樣的「鹵蛋話」回答他。
昕任一听可來氣了。「什……麼……你酒量會……會比我……好?」
君熙並不出聲,只是張著口又將一杯啤酒盡數灌了進去,並在飲盡後將杯子倒蓋朝下,表示他沒偷巧。
「我們來……來比……一比……」昕任站了起來,踩著「迷蹤步」晃向君熙,「來……站、站、站……起來……看誰……看誰走得穩……」
他一把想拉起君熙,卻是重心不穩地差點倒了下去,旁邊一個留著短發的年輕人適時拉了他一把。
昕任看了年輕人一眼,緩緩地站直了身子,「謝……謝你……這位先……生……請你來、來當……裁判……好嗎?」
年輕人低頭望了君熙一眼,眼瞳中掃過一絲贊嘆,沉著嗓子說︰「好的,你們比些什麼?」
「比、比……比誰走……走得穩……」昕任又用手拉扯著君熙,「喂……你站……站起來呀……」年輕人看著君熙似乎有心無力,伸出手來攙了君熙一把,君熙在年輕人的幫助下,慢慢地站了起來,醉意朦朧中只隱約感覺到年輕人的手似乎柔若無骨,軟如棉絮,他卻無法考慮那麼多,只想好好地穩住身子。
可是酒精的作祟卻使他雙腳不听使喚,像個癱瘓的病人,再度倒了下去,壯碩的身軀正好壓在年輕人的身上,年輕人則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嚇了一跳,自然地發出一聲驚聲尖叫。
這聲尖叫可把君熙的酒意趕跑了一大半,「是個女人!」
君熙在心里面暗暗叫苦,雙手支撐著想立刻站起來,慌亂中卻壓上了兩團柔軟,而他的雙腿也不偏不倚地跨在女人的腰部下方。
女人驚嚇地掙扎著,不斷的尖叫聲像是按了錄放影機的暫停鍵一般,所有人的動作全部停了下來,愕然地觀賞著這一出鬧劇。
眾人灼灼的目光中君熙卻感覺到有一雙眼楮所傳來的刺骨寒意,他抬頭往那方向看去。天呀!是自在!
他僅剩的一半酒意也飛到八荒九垓去了,他並不知道自在為什麼也到這間酒吧來,不過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該如何立即擺月兌這樣的困境。
無奈的是他越是急忙想起身,越是站不起來,雙手雨點似地踫襲著女人身上的每一個部位,活像個輕薄的浪蕩子,恣意地欺凌一個無助的女人。
自在是和朋友一起來的,沒有什麼想法,她只是想到這個特殊的地方來長長見識,原先並沒看到遠處背對著她而坐的君熙,沒想到當她見到他時,他會有如此下流的行徑。
「那個女人是女同性戀中有名的‘女狼人’,听說是個雙性戀者……」友人在一旁加上注解,像是電影放映中打上字幕一般地簡單明了、令人易懂。
自在悲痛逾恆地忖著,她不願再見到這樣的畫面,早已被撕猝的心現在已成粉末,飛散在絕望的深淵中,她曾經在內心中發願相與一生的男人竟會在眾人面前恬不知恥地展現他的獸行,而且在她的面前依然故我,連離開那女人的念頭都沒有,反而變本加厲地進行著如同野獸的交歡……
她還能再說些什麼?她還能對他懷有什麼希望?她還能再寄望這個男人帶給她幸福的一切嗎?曾有一段時間,她還試著安慰自己,過去付出的一切並沒有錯,雖然君熙曾背叛過她,也欺騙過她,但他十年來的照料關懷,使她覺得其實他還算是個好男人,甚至她也曾幻想著復合的可能。
然而此刻那些安慰及那種幻想卻有如斑駁的壁畫正一塊一塊無情地掉落,她覺得自己好冷,冷得連心都顫動起來,她只想逃離,找一個只有陽光的地方,找一個從此不再會有這個男人出現的地方,然後靜靜地去遺忘這一切。
她不由自主的張大了嘴巴,發出連她自己都不曾听過的哀號聲,舍下同伴轉身就跑,一向個性嫻靜的她即使有了大幅度的改變後也不曾如此迅捷地奔跑過,沖出大門的一刻,仿佛听見有人聲嘶力竭地喊著她的名字,然而她不願再接觸有關他的一切了,于是她將手捂住耳朵、閉著眼楮,沖入外面的車水馬龍。
一陣碎然的煞車聲刺入她的耳膜,然後她感受到來自于身體左方的強烈撞擊,疼痛的感覺在瞬間傳遍全身,周圍的空氣遽然間完全消失了,讓她無法呼吸,前一秒她還踏在馬路上,而後一秒卻像個被人丟棄的洋女圭女圭,飛向黯淡的夜色中,復又重新著陸,重重地墜落,像是任人宰割的魚肉,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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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意識隱隱約約的一點一點地聚積,自在漸漸地蘇醒過來,可是她卻無法睜開自己的雙眼,眼簾里布滿著絕望的墨色,沒有任何微弱的光線,四周的靜寂猶如死亡的峽谷,听不見任何動靜。
她懷疑自己是否又回到那天那一個荒廢的大屋,想開口呼救,上下嘴唇卻不同于平時的隨心所欲,嘗試著移動四肢,卻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腦中的意識越來越清晰,心中的駭異也隨之增加。
忽然間,她听到微弱的喊叫聲,先是一個聲音,又變為兩個、三個,慢慢地累積成一大群,她訝然發現是身上每一個細胞所發出的聲音,每一個都同樣喊著一句話,好痛……好痛……聲音如同陰間游魂般地輕輕刮著她的耳膜,卻在她的心里卷起陣陣的波濤洶涌。
她盼望著有個人會再度出現,將她救出這個無盡的地獄,即使這個人曾經殘酷無情地一次一次的傷害她,然而在她的潛意識中,隱約感覺過去的一切都是夢,只有現在的遭遇才是真實的。
突地,她睜開了眼楮,看不見任何人,卻看到一截一截的斷肢殘骸,有的是一只手,有的是半條腿,有的是一小部分的內髒,更有些血肉模糊、無以名之的東西,爭先恐後的向她擠了過來,一團團血腥味沖擊著她的嗅覺,聚集在腦中央,形成一點小小的暈眩,卻像漣漪般地一圈圈往外擴張。
她終于又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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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意,你不需要用這種眼光看我,即使你不開口,我也決定這麼做,」君熙平靜地說。「畢竟自在的意外我必須負全部的責任。」
寫意望著他,臉上寫滿了感激。「你……真的願意這麼做,醫生說這是有一定的危險性的。」
君熙沒有做任何回答,看著寫意身旁兩個涕淚縱橫的中年人,淚水順著歲月耕耘的痕跡滑過,他更是下定了決心。
「伯父、伯母,你們不用擔心,醫生說自在現在的情況還算穩定,只要平安的做完這個手術,很快就會康復的。」對于兩位長輩,他有著滿懷的歉意,才短短的三天,原本生活富裕、保養得宜的他們,白發已悄悄地爬上了鬢角,挺直的腰桿也被哀傷消磨得略顯佝僂。
「這……這……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何母哽咽地說道,雙腳幾乎要跪下去。
「伯母,您千萬別這樣,這些都是我該做的,」君熙上前一步拉住何母的手,「只不過,我希望你們能答應我一件事。」
何父顫抖得手握著君熙的手臂,「你說、你說,我們什麼事都答應。」
君熙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字地說︰「無論手術後發生任何情況,絕不能讓自在知道這件事。」
聞言,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
「你……這是何苦呢?」何父真不知道該如何答應這個要求。
「她已經恨透我了,我不希望她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原諒我,」君熙的嘴角稍微抿了一下,懇切地望著何父、何母。「伯父、伯母,我就只有這個要求,希望你們能答應。」
何父、何母默不作聲,只是激動的緊緊握住君熙的手,幾句感謝的話梗在心頭,不知該從何說起。
君熙轉頭望著一旁的醫生,那是自在的主治大夫,也是君熙的高中同學。「煦農,手術什麼時候可以進行?」
煦農推了推跨在鼻梁上的眼鏡,向在場的人巡視一眼。「如果你們大家都沒有意見,我想後天就可以動手術了。」
「好,那就後天吧!」君熙毫不猶豫的決定。
煦農點了點頭,「不過,基于醫院的作業程序,你還是得簽一份意願書。」
君熙微笑地點點頭,「那當然沒問題,我現在就可以簽,」他轉身又向何父、何母說道︰「伯父、伯母,你們先回去休息吧!這兩天你們也實在太累了,就讓寫意先送你們回家吧!我會一直待在這里。」
何父沙啞著嗓子,「君熙……真是太……太謝謝你了……」模糊的淚花佔據他的雙眼,除了感謝!他真不知該如何表達了。
即使現在要他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也是願意的。「你們千萬別再這麼說了,只要自在能盡快的復元,我做什麼事都是心甘情願的。」看著何父、何母及寫意離去,他轉向煦農,「現在就把意願書拿給我吧!」
煦農習慣性地又推了一下眼鏡,「我得先提醒你,既然是手術就有一定的危險性存在,你懂嗎?」
「我絕對相信你的能力,」君熙拍拍煦農的肩,眼楮里泛著異樣的光芒,毅然說道︰「就算是拿命來換,我也絕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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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真的決定要離開台灣?」看著正在收拾行李的自在,寫意頗為關心又擔心的問著。
自在並沒有回答,仍舊將衣物一件件疊得整整齊齊地往行李箱內擺好。
她確實是想離開這個令她心碎的地方,雖然這里有著太多甜蜜的回憶,卻也充滿了讓她悵然的痛苦,她很清楚自己的個性,只有離開台灣才能徹徹底底地磨滅殘留在心中的人影。
「姐,人家在跟你說話呢,」寫意走過來,撒嬌似地攬著自在的手臂,「你走了,那人家怎麼辦?」姐姐一走,她在台灣就沒有真正的親人了,雖然身邊還有個忍哥,但是再怎麼說都比不上自己姐妹來得親,更何況有些秘密是純粹屬于女人之間的。
自在回過頭去看著寫意,心中也十分舍不得和她分開,不過除了離去,她似乎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了。
「寫意,別孩子氣了,不是有樂忍陪著你嗎?」自在輕輕地推開阻攔她的寫意,「而且台灣和加拿大的距離也不遠,你隨時可以回加拿大看我和爸媽呀!」
「這樣的距離還不遠啊?半個地球呢!」寫意將雙眼睜得大大的,活像是兩顆靈動的銅鈴。
自在默不作聲的將東西收拾到一個段落,才起身望著這個「情比姐妹深」的妹妹,「現在科技這麼發達,飛機十幾個小時就到了,要不然你也可以打電話或發E-mail給我嘛!」
寫意的頭晃得像把搖鼓。「我不要!我想真正的看到你,要是你走了會有好多人舍不得的。」
有誰會舍不得?包括他嗎?自從自在在醫院醒來之後,君熙便像雲煙般的消失了,其他人從來沒提起過他,而自在也盡量避免再去踫觸心靈深處的角落,因為每當一想起他,莫名的酸楚總伴隨著他的影像一起出現。
自在緩緩地搖搖頭,像是拒絕著寫意的挽留,又像是要將君熙的身影從腦海中甩掉。
「姐,你到底有沒有听我說話?」寫意又靠了過來,將整個身體賴在自在的身上。
自在輕輕地用手整理著寫意有些紊亂的秀發,充滿憐愛地望著寫意,眼中所釋放出來的光芒卻說明著她堅定不移的意志。
小丫頭,你也長大了,不可以再像過去那麼依賴我了,樂忍也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你,有空回加拿大來看看我們就行了。」
「姐——」寫意仰著臉看著姐姐,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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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中正機場顯得冷冷清清,自在獨自一人辦理著登機手續,她堅決不要任何人來送機,因為她擔心自己強忍許久的眼淚會在離情依依的眷戀中潰堤而出。
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很堅強的,一定可以灑月兌地甩頭就走,然而到了即將離去的這一刻,內心深處還冀望著有個熟悉的身影能來見她最後一面。
情緒的矛盾左右了腳步的徘徊,閑踱在出境大廳外面,晚風拂亂了她又燙直的長發,她輕輕地撥動著已然回復黑亮的發絲,也像是梳理著自己紛亂的思緒一般。
曾有過多次的掙扎了,即使心中尚未愈合的傷口仍不時隱隱作痛,可是在她昏迷甚至醒來之後,最想見的人仍只有君熙,她多希望能當面問問他,自己在酒吧所目睹的是否又是另具深意的一場鬧劇,如果是,那它的意義又在哪里呢?
她試圖為自己尋找過無數的理由,來解釋著她所見的可能是個不真實的幻境,但又清楚的听見車禍前曾有人吶喊著她的名字,是那麼熟悉的聲音,那聲音是她永遠都忘不了的,那是君熙的聲音……
「搭乘華航C1656前往溫哥華的旅客,現在開始登機了……」
擴音器里傳來登機的訊息,自在的心頭開始抽搐。再過半個小時,她就要離開這片曾經歡樂、曾經痛苦、曾經擁有、曾經失落的土地,她所想見的人兒仍未出現,心里有兩個聲音不斷的爭吵著。何自在,沒通知他你就要走了,他怎麼會知道?
就算我沒告訴他,我相信寫意也會說呀!況且我都出院好幾天了,他應該也會來找我才對。
在醫院休養的那段時間,他都沒來看你了,你怎麼還傻到去冀望他現在會神奇的出現?
會的!會的!他一定是有什麼要事耽擱了,就快到了,馬上就到了!
兩個聲音勢均力敵,她不知該听從哪一個聲音的勸告,只是不停地用眼光搜瞄每一部停靠的車輛。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猶如無情的長鞭,狠狠地笞打著自在的心,她開始哀告上天,只要君熙出現,她一定會義無反顧地跟他到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縱然他的作為曾讓她痛徹心扉,不過在她心靈最深邃的某個地方,她早就原諒他了。
「旅客何自在小姐,旅客何自在小姐,你所搭乘的華航C1656……」
擴音器里又傳來催促的呼喚,像是宣告著午時三刻已到,是該行刑的時辰了,整架飛機僅剩她一人尚未登機。
然而君熙還沒來,要教她如何離開呢?
望著她的目光鎖定的最後一部車子,心中暗禱著,希望這輛車里能看見她望眼欲穿的人,如果沒有,她就會死心地割舍一切的希望。
車上下來了一個前額微禿的中年人,不是君熙,她是真的與他無緣了。
兩行清淚悄然滑落,自在轉過身去,扯斷微細的最後一根情絲,向著登機門飛奔而去;淚水滴落在地上,像是訴說著她永不回頭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