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花林,他們往山下行進,才剛出了玄靈關,卻感到一股肅殺之氣襲來。
紅雲籠罩天邊,不祥!端木羽握緊了手,身子不自覺朝東方初曉縮了一下。
「怎麼了?」他握住她的手,好冰冷。
不祥的預感自心中浮起。「看到了那片雲嗎?那是戰雲!」她顫抖著。
愈是走著,心中愈是不安。剛剛在客店歇下腳,便聞見一陣馬蹄聲達達自遠方傳來,軍隊一隊隊往北邊行進,火紅的大旗繡著「鷹揚軍」三字。
主子的軍隊!為什麼會在這里?「我去瞧瞧,等等回來。」
不,不要去,不要去!望著他的背影,卻怎麼也出不了口,要他別去。
淚水涌上了她的眼。木靈石,真實之石,一旦開啟了木靈石的力量,這世上的虛假,就會逐漸讓真實給替換,而這污濁的塵世要替換,就只有……
戰爭。
路邊的風沙漫進她的眼,而天邊的火雲正逐漸吞噬了湛藍的天。
端木羽在客店里等著,一直到天黑了,日落了,還是不見他的身影,夜的深沉,讓她的心越發恐懼。
幾個月來的旅行,讓她的身體好疲憊。雖想等他回來,但終究還是屈服了,她伏在桌上,昏昏地睡著了。
「不,不要!」她狂喊,心髒猶自劇烈跳動,她只記得做了個傷心的夢,但哭泣著醒來時,卻已忘了夢的內容,只記得沉沉的悲哀籠罩了心底。
「怎麼了?」東方初曉關切的黑眸凝望著她。
端木羽愣了愣,怯怯地伸出手輕撫他的面頰,之後,投入他懷里。
「我做了噩夢……」
「別怕,過去了。」
過去了?不,才正開始呢!她瞧見了他眼中的凝重神色,她咬緊了唇。「要出兵了?」瞧見他點頭,她更害怕。「去哪?」她顫聲問。
「西寧。」東方初曉抱緊了她,感覺到她的顫抖。
愁雲與不祥的預感籠在心頭。「西寧發生什麼事了?」
「西寧內亂,北揚又虎視眈眈,主子才跟皇上請求出兵支援西寧。」未來的皇妃月焰有難,他們當然非出兵不可。
「什麼時候走?」
「明天,跟著鷹揚軍一起去。」
那麼快?「不要!不要!」她撲在他懷里,眼淚模糊了視線,想仔細看清楚他,涌出的淚卻又遮住了他的面容,愈想制住淚,就愈遏止不住!
他明白她不願意他上戰場的心,但他是主子的護衛,他怎能不去?
他摟緊她抽泣的雙肩。
「對不起!我一定得去。」他抬起她哭泣的臉,一滴一滴吻去她面上殘存的淚水。「傻瓜,相信我,嗯?你未來的夫君雖然不是大將軍,可也是武功高強啊,我一定會回來的。不哭了,嗯?」
「嗯,一言為定?」她伸出手指頭。
「一言為定。」他伸出手,和她打了個勾,誓約成立。
「該歇息了,嗯?」呢喃著吻去她的淚,他拉起了帷帳。
夜深了,滿室寂靜,只剩窗外月光淒清。
秋走了,冬去了,春來了。
不停的春雨打在池塘、打在葉間,飄落不斷的相思,絲絲入骨,絲絲銘心。
她伸出手指,輕觸左手的鳳環。在被思念的愁思盈滿心頭的時候,只有握著玉環,讓那微涼溫潤的觸感傳到心里,才能讓脆弱無助的心稍稍得到安慰。
這幾個月來,發生了不少事,雖才短短數月,卻讓人感覺過了很久、很久。二皇子赫連煌夜叛變,焰都一度陷入危機,三皇子赫連耀星自西寧趕回來,東方初曉卻不在赫連耀星身邊。
他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呢?起初她是生氣的,但是,後來明白了他的心,才略略釋懷。她與他是敵對的立場,若不是她以木靈石的守護天女身份支持赫連耀星,讓叛黨倒戈,也許他倆到現在依然是世敵!但她還是生氣,氣他為何不回來,難道他還不明白,她會為他守著他珍視的東西啊。
打開她已將字字句句深刻記住的信,將信箋貼在心房,仿若便能感覺他的氣息、他的踫觸,才能讓自己快被思念染濕的眼暫時得到安慰。
他們說好了信中不說思念、不說愛戀,就怕深深的思念染上身,引起了愁思,怕深深的愛戀染上了心,影響了他的心情。她給他的信,總是說她很好……
很好嗎?不,不好。
每當夜深夢回,往事便歷歷在目,思念籠上心頭,相思苦,相思愁呵!
初曉,我好想你……
在深秋時節來到戰場,經過了大雪紛飛的寒冬,經過了第一場惹人愁思的春雨,如今,已是仲春了。
東方初曉默默坐在山坡,望著遠方的藍天,將她最後的信箋貼在胸懷。那是她惟一字跡潦草的信——
你為什麼不回?我恨你!
為什麼不回?為什麼不回?他瞧見信箋上染了水漬,那是她的淚。
東焰軍支援西寧與北揚軍對峙,軍情剛穩定時,卻接到二皇子叛變的消息,赫連耀星遂帶著一半軍隊趕回焰都。
赫連耀星曾問他要不要一起回去?他搖頭。雖想見她,卻更怕見她,怕回去與她兵戎相向。他家與她家立場不同,若在戰場相見,教他情何以堪?早知道她以木靈石守護天女的身份說服了所有人歸順赫連耀星,早知道叛黨如此容易蕩平,他怎會不願回去!
打開另一封信,秀麗的字跡映入眼簾——
我會守住你重視的東西,因為你。
守護木靈石,守護主子的王位,這麼艱難的事,只因為他重視?她對自己是何等深情!但想起她信上的悲泣,心中卻又一陣淒楚。
他想回去,他歸心似箭,但……
嘆口氣,從懷里取出一只小包里,不厭倦地審視其中的物事。
「寄君一只沉香囊,寄君一只素絲絹,更有一副紫竹籌,寄君一並藏心底。」
執起素絲絹,望著綿綿密密的線,撫過光滑的絲面,心中也滑過了思念。
「橫也絲、豎也絲,橫豎總是絲密密,記奴切切深情意,纏綿君身常偎依。」
放下了絲絹,執起香囊細細審視,香氣氤滿身,溫柔的情意卻盈滿了心。
「沉香囊、常想你,願在君側不相離,沉香似奴長相憶,馨香幽幽繞心底。」
他的手取起紫竹籌,將籌碼放在天平的兩端,恰好一樣重,哪邊也不偏。
「紫竹籌,愁難厘,左邊是奴右邊你,若將相思輕重比,不知誰高誰在低?」
他嘆口氣,仰望藍天,仿佛听到她的輕語。
「香絲籌,相思愁,幾番心事欲語羞,願君明白其中意,多少相思不言里。」
想她的心,逼得他要發瘋!
明天是決戰的時刻,他會贏,一定會。
東方初曉望著面前林立的大旗,決戰的時候到了!
戰鼓響,一擊鼓、二擊鼓、三擊鼓,他是前鋒,要帶領軍隊突出重圍,沖下山去。
好不容易到了山腳,眼看著前面就是洛水關的城牆,剛放下一半的心,猛地,一支箭,兩支箭……數十支箭,從後方射來。
一支箭,射上了手臂,東方初曉忍住痛,策馬狂奔,但身上射中的箭愈來愈多,揚起的手再無力使劍,鏘唧一聲,劍落、箭落,箭雨仍不停歇。
血自身上滴落,生命力也跟著一點一滴逝去,陣陣疼痛傳來。不行呵!他不能倒下,縱使如此告訴自己,但腦袋一陣昏眩,他再也支持不住,從馬上摔了下來。
一方絲絹從胸口飛落,那是她送他的,他僅能用剩下的力氣握緊。
張嘴想呼吸,胸口傳來劇烈的痛楚,仿若要讓他的肺散成碎片。
好痛苦!他閉上了眼,感覺風吹過他的臉,覆過他逐漸冷去的身軀……
好痛,是誰支解了他的身?全身傳來的痛楚陣陣,他要呼吸,但每呼吸一次,胸口的劇痛便尖銳地揚起,刺進胸,刺進心。
「唔……」想尖叫,想大喊,但聲音梗在喉嚨,卻只成了模糊的申吟。
一股涼意敷在他火熱的傷口,減得了熱、減得了痛,卻拉不回即將離開身軀的靈魂,他感覺一股拉力要將他拉離身體,他的意識愈來愈模糊,呼吸也越發微弱。
不甘願啊!想活下去的意念從沒像此時強烈,但隨著劇痛,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點一滴散去。
迷蒙中,他瞧見了她的淚眼,瞧見她正佇立在月光下,望著遠方,等著他歸來,她寂寞的眼眸、孤寂的身影……
劇痛又自胸口傳來,不是因為胸口的痛楚,而是心中那深深的不舍、無奈與愧疚。
對不起,對不起,答應過陪你,答應過不相棄不相離,如今,卻不得不留下你。
還未說盡的愛,還未道盡的情,他不甘願就此死去,他一定要告訴她,他有多愛她……
吃力地睜開眼,方結麒正悲傷地望著他。
「阿麒……」
方結麒緊緊握住東方初曉的手。他知道東方初曉再不久便要死去,因為連他們的師父怡平老人都束手無策。
「初曉,你要說什麼?」客套話、安慰話都是多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死亡的風太強太大,東方初曉的生命之火隨時可能被吹熄。
「照顧……我爹,初曉不孝……」
「我會的,我會的!」方結麒望著東方初曉越發無血色的面容,淚水盈上眼匡。
見東方初曉吃力地張開手。他要這個嗎?方結麒拿起絲絹,放在他手里。
「告訴……她……我愛她,她是……我、我這輩子……惟一的……愛……」每吐出一字,便像是撕裂他的心、他的肺,每說一個字,同時也死去一次。但是,不說,就來不及了。「找個……幸福的……歸宿,祝她……幸福……」
再見了,我的小天女,你一定要、一定要幸福啊!他閉上了眼,胸口的起伏漸漸微弱了……
春天了,粉蝶兒翩翩飛舞,在花間留下輕吻,在池里漾起漣漪。
端木羽坐在花園里,嘟著唇,扯著手中的花瓣。
愛、不愛、想、不想……不想?不想!死初曉,臭初曉,我這麼想你,想到幾乎要發瘋,你居然敢不想我?她恨恨地將花瓣全丟到池里。
花王在池中漂浮,仿若她眼中的淚珠。
她咬緊唇,淚珠自眼中掉落。恨啊,恨這麼久沒他消息,恨自己愛得這麼深、這麼濃、這麼烈,可是……就算他不想她,她還是好想他。
想念他笑時眯起的眼,想念他溫暖的臂彎,想念他強有力的擁抱與心跳……初曉,初曉,你到底什麼時候才回來?
相思愁,意難休。
「小羽,小羽!」
端木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打斷了端木羽的思緒。
「干嘛啦!」端木羽吸吸鼻子,慌忙擦去面上的淚痕。
「你在哭?」
「沒有!」她咬緊了唇,但微紅的眼卻遮不去傷心的痕跡。「有什麼事快說!」
「有你的情書喔!」端木翼似笑非笑地望著端木羽,揚揚手中的信。
「又是那堆無聊的王孫公子?不收不收!」端木羽賭氣似的扯著身邊無辜的樹葉。
「嘖,不要啊,那我丟掉吧,枉費這是姐夫不知多辛苦才讓人帶出來的,既然你不要,那我丟掉好了……」
什麼,是初曉的?「拿來,死阿翼!」端木羽一把搶過信,眼中滿是狂喜,但一想到他每次信中不外乎寫著我很好之類的,一股怒氣又涌上心頭。
見端木羽想拆信又遲遲沒動手
「看不看啊?不看,我幫你丟掉。」端木翼逗著端木羽,促狹地望著她又期盼卻又微嘟的唇。
「你管我看不看!」端木羽瞪了他一眼,轉過身,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打開了信,一樣東西滑出,她伸出手接住,是一只玉簪,溫溫柔柔躺在掌心,簪上的玉蝴蝶停在梅花枝上。她愣愣地撫著,眼淚掉了下來。
那是她在市集中看中的蝴蝶玉簪啊!
忙忙打開信箋,長長的思念,濃濃的相思,從他的字里行間透出。一股悸動縈繞心頭,一股思念籠上了身,將信貼在心房,感覺他正在傾訴著思念。
我想你,很想念你。
耳邊仿佛听到他的輕語、他的呢喃。
初曉,我也好想你啊!
不管了,她要去找他!端木羽豁地站起,向門外沖去。
端木羽來到前廳,只見一個身著軍服的人正眼端木翼說話,熟悉的聲音留住了她急欲離開的腳步。
「所有的軍隊即將返京,遺物已先送回。主子交代,務必請幻羽節哀。」方結麒低低的聲音傳來。遺物……節哀?
心底一股不祥的預感浮起。在這段時間,夜里她總是反反復復做著悲傷的夢,她不想記起、不想憶起,總是刻意叫自己遺忘,但夢的結果卻清楚地印在腦海里。
她踉踉蹌蹌地出了屏風。「阿麒,你回來了?為什麼初曉沒有回來?他在哪里?我要見他!」她白著臉問。
方結麒的眼泛著淚光。「幻羽,很遺憾,我要告訴你,初曉他……他……不會回來了……」
她覺得全身的血液凍結了,玉簪叮鈴一聲,跌落在地。「你騙我!你只是開玩笑對不對?雖然你喜歡開玩笑,可是不要拿初曉來跟我開玩笑,我會恨你……」
「我不是開玩笑!」方結麒遞給端木羽一條染著血漬的絲絹。「這是初曉臨死時握在手中的東西,他要我轉告你,這一輩子,你是他惟一的摯愛……」
端木羽喃喃說著︰「我在做夢,我一定是做夢,夢中總是這樣接到他不再回來的消息,每次都是醒來後才發現是夢……」她眼神蒼茫地微笑。
「幻羽,不是夢!初曉的戰甲和遺物已經送到右賢王府了。」方結麒擔憂地望著微笑的端木羽,她似乎一點也沒听見。
她不要再做噩夢了。
「听說這樣就會醒了,我試試……」忽地執起簪子,猛力向自己的手腕刺去,血絲斑斑地流下,滴落地面。「不會痛呢,我果然是在做夢……」端木羽笑著,眼淚卻自眼角落下。
「小羽!」端木翼又驚又怒地拉住她想再次刺下的手。「不要這樣!」
「這樣我才能清醒,從永不止息的噩夢中清醒,不要不讓我醒嘛阿翼!」端木羽掙扎著。「放開我啦!」
望著不停自她手上滴落的血,端木翼又是心痛,又是不忍。「小羽!這不是夢啊!」端木翼奪過了她手上的玉簪,惟恐她會再次傷害她自己。「總有一天,你要面對現實的!」
誰也不能把他的東西奪走!「還給我!把簪子還我!」端木羽搶過簪子,藏在身後,端木翼扣住她的雙手。「放開我啦,我要去找他,你們都在騙我!」
「小羽……」
她用力掙月兌端木翼的手。「我要去找他,找他說清楚,他說要一生一世陪我,不相離,不相棄的!」
她沖出了門口,一口氣跑到右賢王府。
見到右賢王府門外白色的喪旗隨風搖曳,她的心冷了一半。不是他,不是他……她如此祈禱。一步一步走進大廳,白色的臘燭在廳前掉著眼淚,血跡斑斑的戰甲正躺在廳前的長椅。
顫抖著手踫觸染著血的戰甲,斑斑的血跡烙痛了她的心,她抬頭,望見他的牌位,僅剩的一絲希望也在剎那間破滅。
「不——」
她昏了過去。
一個月後。
馬蹄聲達達,端木羽坐在車內。開窗,風拂過面頰,西寧城的城牆已在眼前。
眼楮早已哭得干澀,再多掉一滴淚,便要成泣紅的血淚。但她眼中的痛,卻遠遠及不上心被撕扯成千萬片的痛楚。
明明說好一輩子相伴、一輩子相依,怎麼才分離這些時日,他便留下她一個人,孤單寂寞地獨活?
他們說他的遺體不知為何失了蹤,他們只能將遺物送回。在遺物之中有她的沉香囊、有她的紫竹籌,獨獨不見那只結情環。
這環不是兩人之間的誓約,除非緣盡、緣滅,不然環取不下、也除不去嗎?怎麼她的環還牢牢系在手上,另一只環卻已不見了蹤影?
就憑著她手上的結情環未落,她不信他真的離開了她。她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雙月宮。
端木羽木然地任宮女為她穿上舞衣,為她戴上頭紗,為她上綻。
上完妝,她呆立鏡前,一陣香氣伴隨著叮咚聲傳來,織雪走了進來。
「幻羽,你準備好了?啊,真漂亮!」織雪微笑地打量她。
再怎麼美又有什麼用?她只希望讓她心中最珍愛的那人看啊!哭干的雙瞳又再度漫上水氣。「別哭,妝會哭壞喔。」織雪擦去她眸中的水霧。「今天你是主祭著呢!」
「為什麼一定要我主祭,雪皇姐,你明知道我沒有心情參加的……」端木羽咬緊了唇,努力不讓眼中的淚掉下。當主祭著,是織雪答應幫她找東方初曉的條件,無可奈何之下,她也只好答應。
織雪聳聳肩。「沒法子呀,月焰人在塔薩,霏音說她不要……」她伸出手指頭數著。「姐姐我當過好幾次,人家看也看膩了,放眼望去,身份夠又有資格主祭的,就只有你了。拜托,嗯?」
西寧的貴族那麼多,會找不到人才怪,都是借口啦。「可是……」
「別可是了。放松心情,好好玩,好不好?」織雪抱住她。「總是傷心也不是辦法呀!」
她心里很感激她的好意,眼淚又要掉下來了。大家都想安慰她,都希望她提起精神,她不能辜負大家的好意。「嗯。」她點點頭。
一個宮女走了進來。「稟告公主,外面有人求見。」她報告著。
「喔,你等等。」織雪放開端木羽。「你補補妝,準備一下,嗯?」
說完,織雪向外頭行去。再回來時,她眼中充滿神秘的笑意。
「該走了,時候不早了。你是主祭著,月神一定會傾听你的祈求,賜你一段好姻緣的,嗯?」
端木羽眼神一黯。她不要什麼好姻緣,只要他!
織雪假裝沒看見她黯淡的表情,領著十二個前導宮女往外走,端木羽也只好隨著向祭台行去。到了雙月湖畔,月夜祭開始,她步向祭台。
主祭要獻祭了,她認真地祈求著。
神啊,讓他活著吧,我願意用我的生命來換……
月夜祭上仍是處處充滿回旋的舞步、衣香鬢影,景物依然,卻是人事全非。
「姑娘啊讓我握住你的手……生生世世不分開……生生世世……」
傳來的歌聲,句句敲在她心房,歌聲歡暢,但听起來卻是那麼刺耳。
眼淚熱紅了眼,她什麼也看不見了,神思飄到從前,眼前仿佛看到對面坐了一個男子,冰冷的面容、嘲諷的微笑,默默地喝著酒……
唉,連開舞的信號開始了都沒發覺啊!織雪嘆著氣,執起她的手。
端木羽一驚,將手中的玫瑰花丟出。
仍是熟悉的樂聲,卻尋不著昔日的蹤影。她再也忍受不住,明知不該,明知再想無益,她的腳卻不由自主地向著雙月湖行去。
失魂落魄的她,全然沒注意到身後的眾人露出詭異的微笑。
湖面的水在月光照耀下,仿佛銀波。那日也是這樣的月光,他濕淋淋的身子自湖中爬起。曾經有個泉水叫蝴蝶泉,他們曾在泉邊嬉戲,相知相惜。
河上飄落幾許落葉,她的面頰也有兩行淚。落葉沉浮終究有歸,心事訴與誰?薰薰風吹,惹人心醉,轉眼已過幾歲?誰憐風中孤影映水,痴痴盼君歸。
月光撒落樹梢,她戀戀地撫著樹身。那年,她爬了這樹,踩到了東方初曉,在這樹下,他強吻了她,硬是給她套上了結情環。
天上月兒陰晴圓缺,終究能再圓;地上人兒分隔兩地,幾時能團圓?情意依然,幾許心戀,轉頭儷人已遠,獨留往事如風掠影,容顏不得見。
端木羽低下頭,手指輕滑過那玉環。龍鳳環,結情環,常相思,不相離。
噢,騙人的!什麼結情環?什麼不相離?她愛也給了,心也失了,留下的只有無窮無盡的相思!淚珠再也遏止不住滑下,落在玉環上,映著月,仿若是珍珠,她伏在樹干上,哀聲哭泣。
「姑娘,別哭了,再哭要下雨了!」
她不可置信地轉頭望著身後那個高大的身影,聲音梗在喉嚨,發不出聲。
東方初曉揚起一抹淺淺的笑走近,將她的身軀緊靠在樹干上。
「小花蝴蝶,我都已經躲了又躲,藏了又藏,還是不放過我嗎?」他低下頭,黝黑的瞳眸溫柔地凝望她。
端木羽顫抖地伸出手,指尖滑過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傳來的氣息是那樣熟悉,可是真的嗎?真的是他嗎?
東方初曉微笑著握住面上游移的小手,輕輕啃咬她素白的指尖,一會兒執起她的左手,將她的環與他的環相踫觸。
玉相踫,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他伸手攬她入懷。
「我在做夢……」她的眼淚不爭氣地落下。是夢嗎?還是這一切都是她的幻想?如果是幻想,她寧願永遠沉在這幻夢不要醒!
「不是夢,小天女,小幻羽。」他熾熱的體溫傳到她的身上,她听到他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听到嗎?這是我的心跳,它在說,我好想你。」
「我不相信,我一定在做夢,等夢醒了,就會只剩下我一個人……」
他低下頭,雙唇封住了她的,狂熱地嚼咬她的唇瓣,他的舌尖褥濕了她細致的唇瓣,從齒縫之間輕悄悄鑽了進去,饑渴地吮著她的每一寸甜美。
相思的舌交纏,是愛戀,是相思,是訴不完的愛意。
良久,東方初曉放開了她,抬起手,撫著她的面龐。「還是不相信?」
「不信。」她喃喃地說著,多少次她在夢中與他相會,只願長眠不醒,夢醒,只剩滿室孤寂呀!
東方初曉再次吻住她的唇,在她雙唇之間模糊呢喃︰「這樣還是不信?」
「唔,不……」她嚶嚀地喘息,伸手攀緊他的頸子,惟恐一松手,他又要消失不見。
東方初曉熱情地吻著,直到她的唇因著不停的熱吻微微腫脹。「還是不信?」他輕啄她耳上的小小耳墜。
「我真的不是做夢!」一陣陣真實的觸感傳來,她才相信她不是在做夢。
「是啊。」
他再度封住她的唇。吻著吻著,他倆就要順勢倒下時……
咦,好像有什麼聲音?
「方結麒,給我下來!」東方初曉朝樹上怒吼,隨即從樹上躍下一個人影。
端木羽驚嚇地立刻跟東方初曉分開。
「我、我剛來,什麼也沒看到!」只不過看到有人想上演野外激情戲而已啊!方結麒躲在樹干後裝無辜。
「鬼才相信。」東方初曉瞪他。
「我真的是冤枉的!」方結麒抬頭。「唉,伙伴,下來證明我的清白吧!」
「對對,他是清白冤枉兼無辜的!」又一個人影從樹上滑下。
看到另一個溜下來的人影,端木羽不禁尖叫︰「霏音!你躲在那里多久了?」
「哎喲,沒多久啦!」霏音面紅耳赤地說。戲沒看完,她心里暗叫可惜。
「生米好像已經煮成熟飯了耶。」躲在樹叢後的織雪鑽了出來。「上次我就說過,連信物都有了,連賜婚都可以省了嘛!」
「不行啦,我惟一的姐姐要成親,怎麼可以不讓我喝喜酒?」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端木翼不滿地叫嚷。
「對嘛對嘛,人家也要喝……」依湄嘟著唇。
噢,我的天!到底有多少人在看他們啊?我不要活了啦……端木羽心中一陣哀號。
「來人啊,將哭壞粉的新娘送去補粉,替新郎倌更衣!今天雙月宮要辦喜事!」織雪拍手,四周立刻涌上一群宮女,將端木羽與東方初曉簇擁入雙月宮。
酒足飯飽,洞房也鬧夠了,今晚小登科的東方初曉送客去了。
端木羽坐在織雪為她準備的新房里。
她真的不是做夢嗎?幸福來得太突然,讓她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她起身,摒退宮女們,換下一身新娘裝束,走到陽台上,望著月亮發呆。
「在想什麼?」東方初曉來到她身後,擁住她的肩。
端木羽幽幽地說著︰「我怕我是在做夢。那時他們說你中了很多支箭墜馬,受了很重很重的傷……」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眼楮睜得大大地問︰「你不是鬼吧?阿麒說他親眼看你斷氣耶。」
東方初曉翻翻白眼。他是鬼,她不就是鬼新娘了?「我不是鬼,我活過來了。」東方初曉輕吻她的頰。「記得朝顏嗎?是她救了我。」
「朝顏姐姐?」端木羽愣了愣。「她救了你?」
「嗯。那時,我魂魄已經離身,是她硬是把我的魂取回來的。因為我的傷勢過重,塵世污濁的氣對我的不佳,她便帶我去玄靈山養病。」
「她既然救了你,干嘛不跟我說一聲,害我白白傷心這麼久……」想起這陣子的煎熬,她又紅了眼。
東方初曉不舍地拭去她眼中的淚。「記得在玄靈山下,我們選擇道路的事嗎?朝顏的路雖遠,但依著五行相生,待到了木靈峰,是木靈石之力養得最足之時。夕霧的路雖可早取得木靈石,但金克木,雖先取得了木靈石,力量卻不完全。」
「是喔,那姐姐干嘛不說清楚?夕霧又為什麼要這麼做?」端木羽漸漸明白了。
「不能怪她們,夕霧是轉輪的監督著,當然會如此做。我們原有兩個選擇,不同的選擇,會有不同的道路、不同的結果。當時你提早服下百羽成仙丹,因為時間過早,你的力量無法完全開啟,所以才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這就是我們的劫難。她還說,那時若走左邊那條路,便能免去這場分離。」「那麼,是我的錯……」
「不,這是注定的轉輪、真實之力解開的必然結果,她要你無須在意。你提早服下百羽成仙丹,是破壞天意的行為,照理必須受到磨難。」東方初曉抱著妻子的肩,柔聲道。
「她帶我去玄靈山不告訴你,一方面是怕救不回我,讓你空歡喜,一方面也是借著相思苦,消你我的業障與磨難。」
是這樣啊!端木羽恍然想起從相遇開始,朝顏就不斷護著她,她卻不明白朝顏的苦心……
「朝顏姐姐……」她心中漾滿了感激。
突然一陣光芒自身後照來,那光芒是如此溫暖,如此熟悉,她回頭,望見朝顏正溫柔地望著她。「小妹子,祝你幸福。」說完,朝顏的身影逐漸消失,只剩下暖暖的光映在他倆身上。
溫柔的感覺從手腕的結情環蔓延,濃濃密密纏繞了他倆。忽地一道強光自手上散出,端木羽伸出手,驚異地發現環上的字已經改變。
龍鳳環,結情環,常相守,不相離。
他倆相視微笑。
清風拂過,月光溫柔,地上一雙人影相偎依,永相守,不相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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