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參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詩經-關雎》
自從出院那天孟鴻飛提出一個令人shocking的建議後(她無法把那稱之為「求婚」),溫涵雅本就難以平靜的心湖再掀狂瀾。
他想要干什麼?同情?憐憫?贖罪?還是真的如他所言,用一輩子來償還過失?不管是什麼,都不是她想要的。這幾個月,溫涵雅將「人情冷暖」四字真真切切地體味了一遍,她再也不敢輕易地相信別人。
人類本是以自我為中心的動物,趨利避害,天經地義。哪有人會想將一個負擔攬上身的?別人跑都來不及呢!從某個方面來說,一些男性十分忠于自己,他們要的無非是花容月貌,對女性其它要求卻很少。女性則不然,似乎這類生物要細膩一些(也可說是貪心),總要在相貌以外的方面對男性
提出高要求。這與她們的文化層次成正比。像孟鴻飛這樣的正宗「新好男人」,該是眾多女性心儀的對象吧?溫涵雅絕不奢望他會獨獨垂青渺小的自己。所以當他「要求」她嫁給他時,她給他的答案竟然是——無限期地考慮。
她知道這答案既荒謬又不負責任。但怎麼辦呢?既然他都說了不會從她跟前消失,她也無法否認喜歡和他在一起,但她絕不要成為別人的陰影和負擔!像這種情況,她不敢想象如果真嫁給了他,怎麼可能會有舒心的生活。
她責怪自己不曾嚴辭拒絕。可是她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有點不想離開他。天哪!她幾乎不敢相信他會答應她這種自私的要求。
回想當時孟鴻飛听了她的答案後,僅是平靜地對她說︰「好吧!由你考慮。不過,你要知道一件事,就是我絕不會放棄的。」
她還能說什麼呢?只能牢牢地閉住嘴,被他深邃的眸子注視著,她突然很害怕。暗想如果他再以這種神情望著自己,說出要娶她的話來,自己恐怕會在他說完之前就答應了。
幸好這可怕的一幕沒有出現,孟鴻飛好似明了她所負的壓力,不欲逼她。而後他送溫涵雅回到家,溫氏夫婦對他倒是客客氣氣的。尤其是溫見方,對他十分欣賞,一再挽留他在家吃晚飯。席間兩人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無所不談,頗有「臭味相投」之感,看得溫涵雅母女愣愣的。這情況直到晚飯吃完,孟鴻飛起身告辭為止。當送他出門時,溫見方還兀自不停地叫他要經常來玩,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送走了孟鴻飛,溫見方拉過女兒仔細端詳了一番。溫涵雅奇怪地問道︰「爸,你干什麼呢?」只見他面帶著微笑直點頭,也不答話,溫涵雅噘起嘴疑惑地說︰「瞎高興什麼呀?神經老爸。」
溫見方卻突兀地說了一句︰「嗯,佳兒佳婦。」說完轉身走掉,留下溫涵雅莫名其妙地呆在原地。
溫涵雅出院前就決定了還是回「森磊物產」工作。在與公司取得聯系後她發覺這個決定實施起來是要比想象中的難多了。好在她是在營銷部,劉仕豪在這數月間已升至業務部任副經理,自然長期在外,這不啻是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只要不見面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不必多想。
開頭這天還算順利。她的行若無事使一幫「包打听」顯得無所適從,這種態度是她們始料不及的。按那些人的想法,她應該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痛訴不幸遭遇,然後由她們展開討論才對,可惜溫涵雅什麼也沒做。她微笑著做每一件她該做的事,待人接物一如既往,一副無跡可尋的樣子。
午飯時她與同事沈悅顏同坐一桌。悅顏是她在辦公室里最談得來的朋友了。她倆吃完午飯,沈悅顏望著怡然自得的溫涵雅說︰「你恢復得比我想象中的好。」
溫涵雅含笑微微搖頭,道︰「是嗎?不然我該是什麼模樣?」
「至少你的精神狀態令我佩服,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來上班。」沈悅顏毫不吝嗇地夸獎她,「你還真是堅強。」
「不,我並不是若無其事,我只是不想在眾人面前表現自己的脆弱罷了,而且,我也並不堅強。」誰知道這些日子來她的痛苦掙扎呢?她暗自傷懷,卻模模糊糊地想起孟鴻飛。只有他!他是絕對知道的!溫涵雅默默地告訴自己。
「你會迅速恢復,跟上次我去醫院看你的時候遇到的那個帥哥有關系嗎?」悅顏微帶戲謔地問。誰都知道劉仕豪早已琵琶別抱,所以在溫涵雅的生命中可以當那個人不存在。
「別開玩笑了。」溫涵雅淡淡地回復,語氣不帶一絲感情。她怎麼能告訴悅顏那家伙只是在贖罪?這會令自己太難堪。
「看他對你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我有預感我的話絕不是說笑。你不告訴我也沒關系,咱們走著瞧好了。說不定你會塞翁失馬,柳暗花明哦!」
「胡說八道。他只不過心地好,幫我父母照顧我罷了。」她急忙撇清,也像在告誡自己。
「是嗎?溫小姐,這世界上比你慘的人起碼有一億耶!」沈悅顏擺明了不信。
可是他撞傷的卻只有我一個!溫涵雅苦澀地想。她搖了搖頭,軟弱地說︰「悅顏,我不想談這個了
,好嗎?」她雙眸帶愁的樣子讓沈悅顏不忍再追問下去。
于是關于孟鴻飛的話題在她的逃避中匆匆結束。
這一天來,溫涵雅接到了無數善意的慰問、好奇的探詢和少許的興災樂禍。這些事都在她的預料中,除了忽略別人向她右腳不時的瞥視比想象中的困難以外,其余的事都還算可以忍受。
可是終于在下班的時候出了狀況,使溫涵雅再度成為公司的熱門話題。
騷動是由孟鴻飛帶來的。當下班的人三三兩兩地走出「森磊」的大門時,大家看見一個帥哥倚著一部極其惹眼的深藍色BMW站著,這種養眼的鏡頭立即引起眾人的密切注意。而當沈悅顏與溫涵雅相攜
而出時,他竟毫不掩飾地向溫涵雅招招手,使她當場呆掉。
孟鴻飛走到她眼前喊了一聲︰「嗨!小雅!」
半晌她才反應過來,尷尬地問︰「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來接你下班,順便一起去吃飯呀!」他說得理所當然。
接她下班?吃飯?用這種招搖的方式?她覺得這一點也不像他了。平時到醫院去看她,他不是一向都是騎自行車的嗎?他哪來這部拉風的名車?溫涵雅頓時發現自己對他知之甚少,而他好像對自己卻了如指掌。簡直太可怕了。
大家都訝異地望著這奇怪的一對。男的看起來氣勢不凡,而且一副表明了要追溫涵雅的樣子,不禁讓人猜測連連。
沈悅顏推了推發呆的溫涵雅道︰「還愣著干什麼?快跟他去嘛!」她明了這男人的用意,百分之百是在為小雅掙面子。這家伙倒還挺有心,知道小雅現在最缺的就是自信。唉!真是用心良苦呀!若是有人肯這麼待她,她早「忘了我是誰」了!
但是女主角怎麼還一副搞不清狀況的樣子呢?沈悅顏將溫涵雅拉向孟鴻飛,飛快地對他們道了聲再見便跑了。孟鴻飛領著溫涵雅上了車,徑直朝著不知名的地方駛去。
孟鴻飛默默地驅車前進,一路上兩人未交換片言只字。他以五十公里的時速平穩地駕馭著「寶馬」。溫涵雅猜測他這種時速可能緣于上次的事故。
孟鴻飛將車停在一個不大的餐廳門口。他泊好車後將溫涵雅帶了進去。
這不是一個有情調的地方,卻顯然是個很溫馨的地方。溫涵雅只覺得這地方毫無壓迫感,很合她的心。剛才在路上還擔心他會不會將自己載到某高級料理店去。要是她腿上沒傷是絕對不會害怕的,可是現在的她跟以前不同了。
她正自憐之時,一對老夫婦向他們走來。男的身材微胖,紅光滿面,約莫六十歲上下。一見孟鴻飛便眉飛色舞地叫了一聲︰「喂!阿鴻,今天怎麼有空光臨我們鄭家老店?有什麼好事嗎?」嗓門之大,震耳欲聾。
他身旁的婦人很溫柔地笑著推了丈夫一把道︰「笨老頭子,沒看見阿鴻帶著姑娘家呀!這可是他第一次帶女娃子來咱們店哪!」
那老頭這才注意到站在一邊的溫涵雅︰「呀!真有個小姑娘。」他模著下顎沉吟道︰「嗯!阿鴻也有三十了吧?該娶老婆了。小姑娘還不錯!」他大聲宣布。
溫涵雅驀地漲紅了臉。孟鴻飛微笑著搖搖頭道︰「還不成呢,龍叔。我們是來吃飯的,最近有什麼好菜嗎?」那老頭龍叔說︰「咱店里每道都是好菜!今天由我請客!」說完向廚房大喊一聲︰「榮光!榮輝!快出來招待阿鴻吶!」
「來啦!」兩個身影應聲而出。
一行六人圍站在餐桌旁。孟鴻飛向溫涵雅正式地介紹了那對老夫婦和他們的兩個兒子。這家「鄭氏
老店」是鄭興龍夫婦共有的中餐店,兩個兒子——鄭榮光和鄭榮輝,則幫忙打理。別看店面不大,每天的客流量還是頗為驚人的。
不久一碟碟可口的菜便擺了上來。龍叔用他特大的嗓門殷勤地招呼著溫涵雅,而她幾乎要抵擋不住這超級的熱情。她轉頭望向孟鴻飛,面有求乞之色。
孟鴻飛立即說︰「龍叔,您別忙了,有什麼事讓我來就好了。」
「對呀!老頭子你就別多事了。」鄭興龍的老婆秀娟連忙提醒丈夫。
「那好,我就不當你是外人了,小雅。我們阿鴻可是很乖的,跟著他你有福了!」他像個急于推銷兒子的父親,笑吟吟地望著溫孟二人。
溫涵雅再也忍不住輕輕地說道︰「鄭先生您恐怕有點誤會了,我……我和他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听見她如此否認和自己的關系,令孟鴻飛感到極為挫敗。但為了不掃大家的興,他仍很有風度地解釋說他和溫涵雅是最近認識的好朋友。
溫涵雅連忙向他投去一記感激的目光。
看空氣有點僵,王秀娟連忙說︰「哎,大伙兒還站著干什麼?快坐下來吃飯呀!」她拉著丈夫和孟鴻飛坐在自己的左右,溫涵雅坐在孟鴻飛旁邊。
鄭榮輝剛想坐在她的鄰座就被父親制止了︰「阿光,你坐小雅旁邊。」
鄭榮光應了坐下,弟弟榮輝則坐在哥身邊。
這時孟鴻飛附耳對溫涵雅低語道︰「榮光已經結婚了。」听得溫涵雅一頭霧水。
王秀娟對小兒子說︰「你呀!怎麼還是看到漂亮姑娘就不老實!難怪燕玲那丫頭看不上你!」除了溫涵雅和鄭榮輝外,大家都哄笑起來,榮輝而後也跟著咧嘴傻笑。溫涵雅則顯得有些羞澀地低頭不語,氣氛頓時活絡起來。
龍叔不斷地向溫涵雅涵雅大談孟、鄭兩家的舊事。她這才隱約知道孟鴻飛兄弟年幼失怙,而鄭氏夫婦是他們的養父母。怪不得他對鄭家有這份孺慕之情。但是,他將自己帶到這里來,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不管怎麼樣,這頓晚餐在溫馨的氣氛中度過了。他倆離開時,王秀娟悄悄將溫涵雅拉到一邊對她說
︰「小雅,阿鴻他父母死得早,這孩子心眼又死,你多顧著他一點?行不?」
溫涵雅嚇了一跳,囁嚅著說︰「娟姨……我,我不,不知道行不行……他只是……只是……」她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堆廢話。
王秀娟溫柔地對她笑著說︰「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我們對他父母總算有個交待了。」
溫涵雅無言地瞪著她,無法反駁她的「一廂情願」,只好不發一語,讓他們自說自話去了。
在孟鴻飛送她回家的路上,溫涵雅提出了她憋了很久的問題︰「為什麼帶我到那里去?」
他微微一笑說︰「我只是希望你能走進我的圈子。他們都是好人,不是嗎?我想讓你認識我所有的
至友親朋。改天我們再和鵬飛聊聊,他也很想見到你——」
「夠了!」她粗魯地打斷他,「我不明白你想干些什麼。我們根本連朋友都算不上,我和你什麼都不是!」她尖銳地指出。
孟鴻飛靜靜地說︰「那你早些答應我不就解決了嗎?」
又是這個問題!溫涵雅抓狂。
「別逼我!」她痛苦地迸出這幾個字。
「我沒逼你,我決不會逼你,小雅。是你自己在逼自己。你好好想想吧!想想什麼是你最需要的。」他突然用一種很柔和的語調哄著她,令她感到很安心。
剩下的路程中,兩人都若有所思地沉默著。
來到她家門口,溫涵雅下車和他道別︰「謝謝你的晚餐和送我回家。」她鄭重地宣布。
孟鴻飛被她嚴肅的態度逗笑了。他推門下車,帶著笑意望向她說道︰「你知道嗎?你這樣說話,會讓我以為自己為你做了多了不起的事。」
溫涵雅被他瞅得心慌意亂︰「我……我要進去了。」她只想轉身逃開。
孟鴻飛拖住她的手。她轉回頭,一記輕吻落在她的額頭上。溫涵雅驚喘一聲,撫上前額。
孟鴻飛放開她,溫柔地說︰「好好想想我的話吧,我走了。」他轉身上車。溫涵雅則呆立而望,直到他和車一同消失在黑暗中。
溫涵雅知道今天又將會是一個無眠的夜了。她突然很懷念在醫院里他不帶侵略性的陪伴。那種對他全然的放心和信任這麼快就被他收回了嗎?溫涵雅不禁感到無助。什麼是自己最需要的?她迷惘了,她知道自己最想要找回以前的自信、驕傲和勇氣!可是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誰能把這些東西還給她?他是在暗示他能做到嗎?自己可以相信他嗎?她的眼前浮現出孟鴻飛堅定的神情和不容懷疑的目光。悄立夜風中痴痴地想著有關他為她所做的一切,溫涵雅覺得有必要作出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