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台北再上班的這一天,卓飛願賭服輸,一口氣交給小季一疊報告,而且首度用電腦打字,顯得比以前鄭重其事。
十份?講好逢上班的日子才需履約,休假不計在內,怎麼會是十份?小季不敢置信地揉揉眼楮,重新再數一遍,確實是十份。
「哇!比賭注多一倍,你怎麼忽然對我這麼好?啊!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驚喜之余,小季不免起疑。
「是啊!我在報告上下了咒語,只要你踫到報告,就會變成青蛙。」卓飛其實是為了討好小季,無奈小季不解風情,只好做回只會跟她作對的卓飛。
「那我一定是超級可愛的青蛙,而且是很有錢的青蛙。」基于十份報告能換不少財富,小季笑吟吟,居然不介意卓飛的回敬。
「有錢的青蛙,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我約了任婕吃飯,你要一起去嗎?」趁著小季心情好,卓飛漫不經心地問。漫不經心是裝出來的,卓飛很希望小季能答應,很想把握機會跟小季在一起。
但是,听見卓飛的詢問,氣象立刻由晴轉陰,小季的心情立刻變壞。
「你約了任婕吃飯?你還不死心嗎?」小季的臉龐布滿劍拔弩張的譴責。
「別那麼敏感好不好?這純粹是好朋友的聚會,如果我不死心,就不會邀你一起去了。」
卓飛言之成理,卻無法完全釋去小季的疑慮。
歐孟希今天去日本出差,卓飛也在今天約任婕,未免太巧合。
「好,我去,我去監視你!」小季正氣凜然地決定,仿佛替天行道的俠女。
卓飛不禁失笑,並戲謔地調侃小季︰
「拜托!古時候有杞人憂天,現在竟來個傻女憂天了。」
「傻的是你,我是認真的。」小季不改嚴肅。
「我也是認真的,監視免了,我只需要你做見證。」卓飛收起嘻皮笑臉。
「見證什麼?」
小季追問下文,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卓飛。
「見證我的迷途知返恍然大悟。我曾經以為自己愛上了任婕,結果只是錯覺,我愛的並不是她。」卓飛邊解釋邊在心里斟酌該不該順勢道出情意。
「那你愛的是誰?」小季冰雪聰明,問的正是卓飛意猶未盡的伏筆。
卓飛遲疑半晌,最後,以一種泄氣而凝重的聲音說︰
「時機未到,等我確定她能接受我的時候,再告訴你。」
卓飛退縮了,不敢對小季表白。
他也受不了自己的膽小,可是,膽小,總好過失去希望。
小季向來看他不順眼,現在跟小季表白,只會被一口拒絕吧?
聰明人是不會在毫無勝算的時候出擊的。眼前最要緊的,應是設法改變小季對他的印象,增加小季愛上他的機率。然而,該如何設法,他卻一點概念也沒有。
***
下班後,卓飛跟小季一起搭電梯下樓,準備去餐廳和任婕會合。
不料,剛走出電梯踏入一樓大廳,卓飛就望見一個討厭的家伙。
那個討厭的家伙大步迎來,手里拿著一把很大的花束,一古腦兒將花束送給小季,小季的臉都被包裝紙遮住了。
「我們真是心有靈犀,我正要上去找你,你正好出現。」宋廉昕不改老習慣,笑容可掬、目光專注地望著小季,完全當卓飛是透明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上班?」小季把大大的花束往右邊移開,探出被遮住的臉孔發問。
這點也是卓飛想問的,盡管他沒有什麼立場去問。
「有心找,自然會知道。」宋廉昕露出頗為自得的表情,並未確實作答。
不過,無須作答,小季跟卓飛也猜出他的消息來源了。
任婕,宋廉昕只需打一通電話給任婕就行了。
只是,任婕幾時變成了消息供應站?通常,事關他人、未經當事者的同意,任婕是守口如瓶的。或許由于打听者是自家表哥,任婕便知無不言了?小季靜靜思忖著,宋廉昕卻把她的安靜當成感動得說不出話。
「走吧!我請你去吃晚餐,我已經在一家只準會員進入的高級餐廳訂好位子。」宋廉昕接著說,語氣十分自信篤定,那是情場老手才有的自信和篤定。
不過,小季只覺得宋廉昕一廂情願,只覺得好笑。
「可惜我不能去,我另外有約,謝謝你的好意。」顧及宋廉昕是任婕的親戚,不好令他難堪,小季很客氣地拒絕。「你不能去?真的嗎?從來沒有女孩子拒絕過我的邀請。」宋廉昕的俊臉顯得很錯愕,宛如小季做了什麼驚世駭俗的事。
「現在有了,有小季一個。」卓飛龍心大悅地朗聲搶白。
這下子,宋廉昕總算「瞧見」了卓飛,同時意識到卓飛早一步約了小季。
小季忽然有點不滿,對卓飛為她代言有點不滿,宛如她沒能力處理自己的問題,必須勞他幫腔似的。
「這樣吧,反正我約的是任婕,而且也是要吃晚餐,如果你願意,可以一起去。」小季瞬間改弦易轍,親切地給宋廉昕一個選擇。
「是任婕啊!那就沒關系了,她一定可以體諒你不赴約,因為她天天都能見到你,我卻是好難得才擺月兌忙碌的工作,專程來請你吃飯,你當然應該賣我一個面子嘍?」宋廉昕祈求地望著小季,還是希望小季答應他的邀請。
宋廉昕連小季跟任婕是室友都打听清楚了,宋廉昕的纏功勾起了卓飛的肝火。
「喂!見色忘友的事,你可不能做!」卓飛的不悅听起來卻像沖著小季。
「說得對,任婕應該可以體諒的。」小季登時甜笑可人地附和宋廉昕,像是沒听見卓飛的阻止,旋即更對卓飛大剌剌地說︰「拜托你了,事情的經過你很清楚,順便幫我跟任婕解釋一下。」
卓飛一點也不清楚,更不想接受令他氣結的拜托,可是,他只能任由宋廉昕露出勝利的笑容,只能眼睜睜看著宋廉昕帶走小季。
***
盡管卓飛顯得十分開朗,而且絲毫未降低食欲,任婕依然透視出隱藏在那副不在乎外表下的煩躁。
煩躁,讓卓飛夸張地批評小季的見色忘友。
「哼!老鼠聞到肉片也不致于跑得那麼快,至少會先觀察一下是不是有陷阱再去吃——我現在總算了解,友情真是不值錢。」老鼠跟友情八竿子打不著,卓飛卻天馬行空地炒成一鍋。
「我倒覺得……小季的舉動很正常。」任婕含笑接口,提出不同的看法。
「很正常?你太善良、太姑息養奸了吧?」
「我這樣說是有道理的。小季聰明可愛,我表哥英俊迷人,自然會互相吸引,身為小季的好朋友,我們應該支持她追求幸福。」
任婕的道理,讓卓飛像被蜜蜂螫到,必須緊急消毒。
「不算在一起,小季只是跟宋廉昕吃頓飯而已!」卓飛忙不迭地修正。
「就是嘍!吃飯是第一步,有第一步才有以後的發展。朋友是兩肋插刀用的,幸福卻可遇不可求,如果小季顧慮朋友而不踏出第一步,就會錯過幸福。所以,小季的選擇是正確的。」任婕的一篇深明大義,听得卓飛一愣一愣。
「你口口聲聲談到幸福,你能肯定——宋廉昕就是會讓小季幸福的那個人嗎?」卓飛忍不住覺得任婕濫用幸福這兩個字。
自從跟歐孟希復合以後,任婕似有滿腔的喜悅要與人分享,任婕恐怕是被自己的幸福沖昏頭,便以為任何人都能輕易得到幸福。
「我不能肯定,正因為不能肯定,才要交往看看呀!小季應該也是這種想法。也許不用多久,小季就能回答你的問題。」任婕並未昏頭,她的心思比誰都玲瓏剔透,她的揣測害卓飛大為緊張!
「什麼回答不回答!都說了只是吃頓飯而已,沒有以後、沒有發展、沒有交往,吃完就沒事了!」卓飛心情忐忑,被激起強烈的危機意識。
這,正是任婕供應消息給宋廉昕的用意。宋廉昕過于圓滑世故,並不適合率真的小季,若非為了刺激卓飛,任婕是不肯當大嘴巴的。
如同小季盼望任婕的感情有歸宿,任婕也希望小季早日覓得良緣,但卓飛跟小季之間遲遲沒有動靜,讓任婕不由得著急。宋廉昕出現得正是時候,有競爭者,卓飛才會害怕失去小季,才會積極一點。
眼看目的達成,任婕不禁笑了,瞅著卓飛按捺不住地笑了。
「我說你呀!心里明明喜歡小季,為什麼還裝腔作勢一點都不坦白?」
「我哪有——」卓飛急聲辯白,一張古銅色的臉卻脹成通紅,自曝了心事。
「沒有啊?那就算了,你就等著小季被別人追走吧。」任婕成竹在胸,又施加壓力地撂下重話。
任婕哪里曉得,卓飛也想積極,卻茫無頭緒不知從何著手。
一籌莫展的自己實在遜斃了,所以,面子問題、喜歡小季的事,卓飛才羞于對任婕和歐孟希啟齒。
***
宋廉昕毫不掩飾對小季的傾慕。
就世俗的標準而言,宋廉昕的確是百中求一的好對象。
除了瀟灑多金,宋廉昕還十分幽默健談,平凡無奇的話題到了他嘴里,馬上變得饒富意義、趣味橫生;不平凡的話題經他道來,充分展現他的見識廣博、學富五車。最教人贊美的是,他的話句句順耳,不像卓飛老是惹毛她。
不過,小季卻必須撐起精神,才沒有露出意興闌珊,才止得住打呵欠的沖動。都怪卓飛出言不遜,她才會坐在這里,「愉快地」跟宋廉昕一起用餐。
宋廉昕談完亞馬遜雨林里的土人怪俗,繼續又講起埃及金字塔流傳的神秘詛咒。他講得驚魂懾魄,小季卻分身有術,一個定目聆听,一個神游天外去了。
神游天外的那一個,有點困惑、有點凝重地在研究卓飛的運氣。
卓飛的運氣未免太差了,居然重蹈覆轍,又愛上了一個不愛他的女人。
唔!或許不能算是重蹈覆轍,因為卓飛已明確表示他並未愛上任婕。不過,小季對此存疑。
怎麼可能呢?任婕的性情、氣質與樣貌均無人能及,即使那些光鮮亮麗的偶像女星也難與之媲美,大概只有瀕臨絕種的男人,才能不臣服在任婕的魅力之下。
卓飛應是為了尊嚴,才否認的吧?其實,愛上別人又不是丟臉的事,就算無功撤退,也不必一筆勾銷抹煞曾經付出的感情呀!
好吧,就算卓飛說的是真話,那個新歡又是誰?能讓卓飛從任婕的魔力解月兌出來的女人,應該不輸任婕吧?
啊!那也不一定,搞不好卓飛腦袋短路眼楮月兌窗,捧著玻璃當翡翠,若真是這樣,她可要好好的取笑他。
不過,回想起卓飛深受困擾的神情,小季突然覺得自己有點變態。
愛慕得不到回應,卓飛的心境勢必陷于水深火熱之中,她不同情就算了,還惹是生非淨想著去取笑他。唉!見到一只螞蟻掉到水里,她尚且會伸出指頭救它上岸,對卓飛,她為何如此缺少慈悲?她見不得別人受苦的善良哪里去了?
是因為厭惡卓飛嗎?她真的那麼厭惡卓飛嗎?仔細想來,她很難再以一句厭惡總括她對卓飛的感覺。
事實上,她抓不住確切的感覺,那些感覺隨時在變,隨著卓飛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而變,由于多變而趨于復雜,由于復雜,再也無從分析。
她猶如置身在一團迷霧中,卓飛若隱若現站在霧的邊緣,他是制造迷霧的人,她是身不由已被困入霧中的人……猛地,她悚然而驚,被莫名呈現在腦海的意象驚到……什麼霧不霧的?卓飛憑什麼能耐制造迷霧?又憑什麼能耐困往她?
帶點傲氣,小季一把抹去胡思亂想,並將神游的分身抓回軀殼,耳朵正好飄進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
「我猜對了嗎?」宋廉昕的問題其實很清楚,假如小季從方才便專心听他說話,便不會模不著邊際了。
「什麼?」小季老老實實地反問。
宋廉昕卻以為這就是回答,愉快地露齒而笑。
「原來你沒那種感覺,那是我想太多了。不過,如果卓飛沒吃醋,為什麼要阻止我約你出來呢?他真是狗拿耗子。」宋廉昕斷然吐出對卓飛的不滿。
頓時,從後語串到前言,宋廉昕在問什麼便一清二楚了。
宋廉昕的想象力太豐富了,竟認為卓飛對她有意思才橫加阻攔。
宋廉昕的不滿也讓小季感到不舒服,不禁正起臉孔。
「卓飛不但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朋友,不管他的做法對不對,我都不希望你當著我的面批評他。」天底下最常批評卓飛的就是小季,這會兒,她卻像張開翅膀保護小雞的母雞,又像不辨是非、盲目護短的愚婦。
小季的反應不免啟人疑竇,宋廉昕驀然警覺到事態嚴重——或許,不是卓飛對小季有意,而是小季喜歡卓飛。
「其實我也不想浪費時間去批評他。對了,你喜歡看電影嗎?最近有奧斯卡的得獎影片在上映,你看過嗎?」宋廉昕見風轉舵地改了話題。
他立刻又排除了小季喜歡卓飛的可能性。
有他在,別的男人皆不堪一擊。有幸獲得他青睞的女人,不可能對別的男人產生興趣。所以,他不想為一個不相干的男人令小季起反感。
***
盡管小季不再答應宋廉昕的約會,宋廉昕並未退卻。
他天天送花,天天打電話約小季。他以為小季的拒絕只是故作矜持,是情人之間慣例耍玩的小把戲,是可以增進情趣的愛情游戲。
宋廉昕積極而密集的追求令人嘆為觀止,對卓飛造成不小的壓力,卓飛終于展開行動。
「野餐?又不是小學生,怎麼會找我跟你去野餐?」小季斜眼瞟著卓飛,仿佛他那點芝麻小事最好別來煩她。
「哎!你真是一點赤子之心都沒有。你想想看,鳥語花香、綠油油的草地、碧藍的天空、涼爽的微風……坐在自然的美景當中吃飯,是不是比坐在餐廳或辦公室里頭吃飯更美味呢?」
「不過,重要的不是吃什麼或者在哪里吃,而是跟誰在一起,跟你去,未免太沒情調了。」小季雖然有些心動,卻敵不過習慣性的挑剔。
「我跟你需要什麼情調?我只是想變化一下,不要日復一日用同樣的模式吃飯,我只是順便問你有沒有興趣參加而已,隨你愛去不去,不去就拉倒。」又跟小季杠上,是卓飛始料未及的。
他是真的想變化,變化他跟小季相處的氣氛。無奈小季如此過分,不但笨到對他的努力一無所覺,還拉三扯四地揶揄他,似乎非使他烏雲罩頂才痛快。
「好吧,幾時出發?」小季突然改變主意。
「現在!」絕處逢生,卓飛精神一振,喜上眉梢。
很難得的,卓飛的反擊居然讓小季學會反省。
朋友之間,確實不牽涉情調的問題,是她自己不曉得在想什麼,才無法單純地接受邀請,才無故挑剔卓飛。
沒錯,卓飛是朋友,僅是朋友而已,她才不會被宋廉昕的猜測影響呢。
***
小季愕然發現,她受騙了!
什麼「自然的美景」嘛!野餐的地點,竟然是在卓飛的房間!
小季之所以隨卓飛回家,是以為他要拿吩咐管家準備的豐盛餐點,誰知接過野餐籃,卓飛便要帶小季上樓。
「我不上去,你的房間又不是郊外。」小季杵在樓梯,一副抵死不從的模樣。
「我的房間比郊外還特別,集合了世界最美的風景,平常想看還看不到呢!」卓飛笑得格外誠懇,讓小季更加感到不妙。
「又在騙人!」懷疑,總不會有錯吧?
「不相信就上來瞧瞧嘛!」卓飛徑自拾階上樓,邊走邊絮絮叨叨︰「好好笑,我的房間又不是龍潭虎穴,你居然這麼戒慎恐懼,我今天才曉得你好膽小喔!」
膽小?被卓飛一激,小季拔腿如風,轉眼之間已蹬蹬蹬跑過卓飛,比他先到他的房門口,並喧賓奪主順便想打開房門。
但是——沒有門把!一扇沒有門把的房門該怎麼打開?
小季正想試試用推的,卓飛的手卻橫過她面前,將拇指貼住嵌在牆邊的一塊圓形金屬片,霎時,門就自動往內打開了。
指紋!必須用卓飛的指紋才能打開他的房門,電影的科技情節竟活現眼前!
「哇!門禁森嚴,你的房里有寶物嗎?」小季著實感到意外。
「沒有,這種安排只是一點生活樂趣,偶爾還可以嚇嚇客人。」卓飛毫不掩飾地揚起嘴角,顯然,能令小季意外讓他很高興。
但小季沒空跟他計較,因為,意外又接踵而來。
天哪!卓飛的房間好大——更確實地說,是又大又高。
卓家的獨棟豪宅共有三層,每層皆比一般樓房的高度高出許多,整層又大又高的三樓就是卓飛的房間。
卓飛的房間也很怪,是五角形的,五面牆潔白如雪,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窗戶——不,還是有窗戶,開在高高的天花板中間,陽光從四方形的大玻璃天窗投射進來,照亮了房內以及正對著天窗的一條地毯。
房內全鋪著棕色的木頭地板,地板里面錯落有致地嵌著尚未打開的照明燈,那條花卉圖案的長方形地毯就放在地板中央。除了那條地毯,以及進門的牆邊有張工作桌,桌上擺一部已開機的電腦和幾台小季看不懂是啥的機器,便沒有別的家具。
「你的床呢?」房間對小季的功用便是睡覺,所以她反射性地發出疑問。
「咦?一進來就找床,你在暗示什麼嗎?」卓飛眯著眼楮猛笑。
小季恨不得打掉卓飛的好笑,卻只是一把搶過他手上的野餐籃,大步走到地毯坐下。她決定把餐點吃光,讓卓飛餓肚子。但是,籃內的三明治、水果及飲料起碼有四人份,她若當真把它們吃光,非但懲罰不了卓飛,反倒會把自己撐死。
「先別忙著吃,坐穩喔,摔倒我可不負責。」卓飛愉快的聲音再次響起。
小季還沒搞懂卓飛的意思,忽然覺得自己在上升,整個人慢慢往上升,是地毯帶著她上升。難道,她正坐在一條有魔法的飛毯上?
不,她正坐在卓飛的床上,地毯下面就是卓飛的床。地毯的尺寸剛好遮住了床,卓飛用電腦操控床的機械底架,讓床從地板下的暗格升起來,升到露出床座即停住。床也是木制的,床墊軟硬適中,坐在地毯上絲毫不覺得底下有異樣。
「好玩好玩!還有藏起來的東西嗎?」小季已忘掉不滿,變得興致勃勃。
「有啊!風景。你喜歡看哪一種?草原?沙漠?海洋?峽谷?還是雪山?」
「都要,都要看!」
卓飛笑了,笑小季的貪心,也笑小季總算喜歡他的安排,那是快樂的笑。
***
卓飛利落地操作著電腦。首先,床又降回暗格,接著,一道平整的活動白幕從天窗下的一邊伸出並滑入另一邊,密實地遮去了日光;隨即,繞著地毯的幾盞照明燈一齊開啟,發出柔和的光輝趕走昏暗。
然後,木頭地板也發生了變化,三塊活動木片緩緩掀開,從底下的暗格各升起一具迷你精巧的液晶投影機,投影鏡頭分別對著一面白牆。隨即,猶如大自然原音重現的樂曲自嵌在地板的揚聲器傳出,同時,風景便出現了。
廣褻無邊的草原、山岩峭壁的峽谷、烈日灼膚的沙漠、湮波浩渺的汪洋、雄偉傲岸的雪山……一幕幕風景以各種角度陸續呈現在三面白牆上,餃接得極為和諧,連成一氣,遼闊地伸展在小季眼前,雖是靜態,但栩栩如生……宛如身歷其境。小季愉快地沉醉其中,直到風景定格成璀燦星空的畫面,她才醒過來。
這個房間就等于一座私人的視听劇場,卓飛想必經常坐在或干脆躺在小季現在的位置,愉悅地觀賞大自然千變萬化的風光,任由美景包圍著他。
「天花板,也可以觀星嗎?」小季意猶未盡,盯著高高的天花板,祈盼地問。
「這就要用到第四台液晶投影機了。」卓飛走到小季的身邊坐下,手里拿著一片小筆記本似的遙控面板,踫一下面板上的某個功能鍵。
隨即,地板又掀起一塊活動木片,露出第四台液晶投影機,朝天花板投射出影像,天花板立刻變成繁星點點的夜空,和已經呈現星空畫面的三面牆蔚為一體,形成更加壯麗的景觀。
「地板呢?也可以顯現風景嗎?」太有趣了,小季還想要更多的樂趣。
「呃,這點我沒設計在內,因為地板下面藏著許多管線、器材和燈,器材和燈又必須露出來,不適合投影。」無法讓小季盡興,卓飛的神情有些抱歉。
不過,小季沒注意到,小季仿佛听見一個驚人的故事,訝然瞪大了眼。
「這些——是你設計的?」
「嗯,整個自動化控制系統是我設計的,器材是我連線的,燈也是我安裝的,只有地板工程浩大,請了工人來鋪設。」
如何設計如何連線如何安裝,小季毫無概念。小季對電腦的認識,只是見到它的時候曉得它叫電腦,不過,有一點她是明白的,這一切,展現在她眼前的這一切,肯定需要耗費許多腦力才得以完成。
「那些風景呢?難不成也是你拍的?」卓飛喜歡攝影,那些風景都是靜態的畫面,像一張張照片串連而成,小季因而有此猜想。
「沒錯,是我以前利用寒暑假出國去拍的,再制作成光碟片用電腦播放。」
「好厲害!」小季的欽佩出自肺腑,欽佩卓飛的電腦知識,也欽佩卓飛的攝影技術——那些風景照片不僅美感十足,而且深具震撼力,令人過目難忘。
「沒什麼啦!我從小就愛玩相機跟電腦,只是結合多年模索得來的經驗,把它們運用出來而已。」一向豁達玩世的卓飛,居然難得地謙虛起來。
「咦?你大學主修的是經濟,可是,你好像一直沒把那方面的知識運用出來喔。」小季趁機提出卓飛的曠廢專修不務正業。
「那是因為——我想幫我姊姊實現她的願望。」卓飛露出少見的嚴肅。
「你有姊姊?」小季第一次听說卓飛有姊姊。
「嗯!她叫卓馨,現在在新加坡工作。」
「她有什麼願望?為什麼你不發揮專長才可以幫她?」
「她本來是我爸爸的得力助手,她一直力求表現,希望我爸爸肯定她的工作能力,把家族事業交給她管理;可惜,我爸爸重男輕女,始終認定我是唯一的繼承人,後來她很傷心,就接受新加坡一家財務公司的聘請,到那里去當經理。」
小季忽然懂了!
「所以,你故意懶散度日游手好閑,好讓董事長記起她的優秀,然後叫她回來繼承事業?」
「可惜並未成功,我爸爸依然沒有改變主意。其實,我的個性喜歡自由自在,做做經營企劃或管理分析還可以,並不適合擔任管理者,那種必須守在公司隨時待命的角色,會把我悶死。」卓飛很遺憾地苦著臉。
小季十分訝異,她還以為卓飛是個絕對自我中心、永遠只關心自己的人,結果,卓飛不但不跟卓馨爭,反而設法大力成全。她,一直誤解卓飛了。
「這些想法,你們有沒有跟董事長談過呢?」對卓飛跟卓馨的手足之情十分欣賞,小季開始多管閑事。
「我姊姊不願意談,我尊重她的意思,也沒辦法去談,只好拼命裝出不長進的樣子,希望哪一天我爸爸會知難而退,然後我姊姊就可以實現願望。」
「她為什麼不願意談?」小季又問。
「她認為我爸爸的偏心根深蒂固,浪費再多的口水也改變不了。而且,她希望憑本事而不是靠哀求去得到她所要的。她覺得去談就等于去哀求我爸爸施恩給她,她希望我爸爸主動認為她好,而不是經由她或別人的提醒才發現她很好。」
「她的個性真傲!」小季不禁有感而發。
「是啊!不過,她的傲是有骨氣的傲,並不是驕傲。」卓飛頗為得意,顯然很以卓馨的傲氣為榮。
「既然攝影是你最大的興趣,為什麼你只拍了這麼一點照片,而且沒看見相機?」再談卓馨似乎也談下出所以然,小季轉移了心思。
卓飛播放出來的照片其實很多了,但就一個攝影迷而言,確如鳳毛麟角。
「當然不止這一點,另外還有很多很多,它們跟相機跟這些風景的照片原件,都放在暗房里。」卓飛笑著回答。
「這里有暗房?」小季四下張望,實在看不出哪里有門通往暗房。
「也有浴室、衣物間——這間是暗房。」說話之時,卓飛邊按遙控面板,投映風景的三面牆便陸續打開了三扇門。
那些閃也是藏起來的,與牆融為一體,未經指示根本看不出在何處。第三扇開啟的門,就是暗房的門。
「哇!你這兒機關重重,好像外星人的秘密基地喔!」小季簡直應接不暇,今天,卓飛給了她許多驚奇。
「我倒希望有飛碟來載我逃走,逃開子承父業的責任。被困在公司以後,我就萬念俱灰,把跟攝影有關的一切鎖在暗房里,不去想也不去踫,連剛才給你看的那些,我也很久沒看了。」
「那,為什麼又給我看?」小季忽然發覺,卓飛望著她的目光有點異樣。
緊張,像藤蔓悄悄爬上她的心房。
「為了讓你明白,我並非你所想的紈褲子弟,我很認真在拍攝令我感動的一切。」卓飛的目光專往而深邃,仿佛在用眼楮拍下小季的影像。
為了她?小季忽然憶起宋廉昕的猜測,心頭不由得泛起漣漪,緊張加倍傳至神經末梢,引起一波波的顫動。
你在慌什麼呀?卓飛不可能對你有意思的——小季趕緊罵自己。
「我看——你真正的用意是想炫耀吧?」雖然仍止不住心跳加速,小季的表情倒保持得很鎮定。
「炫耀什麼?」卓飛一臉無辜和茫然。
「炫耀你的攝影技術很了得呀!坦白說,那些照片真的很不錯,看了那些照片,才明白你多多少少有點才華,多多少少有可取之處。」
「多多少少?你給的評價太小氣了吧?」
「做人要知足,知足常樂,懂嗎?」心跳總算恢復正常,小季輕松地微笑。
卓飛卻泄氣地扁著嘴。
「不懂,早知道下場是這樣,就不帶你來野餐了。」
「好了好了,別抱怨,我可以看其它的照片嗎?」根本不需要卓飛的同意,小季已起身走向暗房,而且帶著一塊三明治邊走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