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氣氛是前所未有的和諧,在柔和燈光的照拂下,平常嚴肅不苟言笑的夙麒似乎不再難以親近。臉部剛硬的線條,亦在跳動的燭光照映下,顯得更教人移不開視野。
他的確可以深深吸引每個女人;他太過完美,如希臘雕像般的臉龐、傲人的氣勢、如王者的風采,著實可以教每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為他神魂顛倒。
晚飯後,夙麒便回到書房準備完成有些落後的企畫案。珞儂則一個人百般無聊的盯著跳動的電視畫面發呆。
愁愁纏纏的紛緒、糾糾亂亂的心情,壓迫著她難以喘息。最後她不得不關掉電視回到臥室。
她知道是他,並不是因為他發出聲響吵醒了她。她一直輾轉未眠,在听到開門聲後才假寐。
她屏息的感受到他就站在她床畔,約莫一世紀之久,珞儂再也受不住的睜開眼,發現他正舉步欲離。
她慌忙的出聲阻止,「夙麒!」她伸出縴柔的手。
他遲疑好一會兒才伸出手握住她的,「珞儂,我只是進來確定一下你沒事,現在……」
「不,」她急急的打斷,「別走……」她以眼神在請求他。
若有什麼可以瓦解夙麒心底堅固的禁錮,這兩個字便足夠摧毀一切。
夙麒挫敗的低吼一聲,一個大步便靠近她,珞儂伸出另一只手拉夙麒低……
夙麒再也听不到任何喝阻的聲音,他一逕沉入珞儂的軟香中……他溫柔細心的教導她,他呵護體貼的使她由女孩列入女人之林……
一室恩愛、一室恣情,狂熱而熾烈……無法停息……
曙光淘氣地撒得滿室的光亮,珞儂不情不願的睜開眼瞼,發現夙麒已儀容整齊地佇立在落地窗前,似乎有件事正在困擾著他。
「夙麒!」她猶豫的輕喚道。
夙麒面對她,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暫的交會。珞儂羞怯的垂低頭,將身上的被單拉得更高。她擔憂的偷睨眼夙麒,今早的他,仿佛又回到那冷冽的軀殼下。
一絲不安在她心頭漾開,莫非他對昨晚的事感到生氣,因為這不在他的預測之下,他根本不想跟她發生如此親密的關系……否則該怎麼解釋他現在陰郁不定的表情。
「昨晚我大沖動了,沒有考慮到後果,既然你對這種事情毫無經驗,當然不會懂得避孕,不過我應該有所準備才對,但昨晚萬一……你還太年輕,根本還不適合……以後我會注意不再發生這樣的錯誤。」
原來他是在害怕她會懷孕,害怕她若懷了孕會對他糾纏不清!他可以明說,何必多此一舉,冠上她還太年輕這樣的借口,再次地強調他與她有多不合適!
她究竟讓自己陷入了一個怎樣的絕境中?!
「是的,我會注意小心別懷孕,如果你擔心的只是這一點!」
他寒著臉點頭,他感受到她受傷害的眼神;而他,又該如何向她解釋他不想她懷孕的原因,只因他害怕。
她還那麼年輕,再加上氣喘的毛病……他是在害怕她會承受不了生產時的痛苦,光想到這一點,便足夠教他不寒而栗。
「今天我必須到公司,珞儂,氣溫仍十分低,醫師開給你的藥要記得吃,劉媽會在樓下,有事就喊她,我叮囑過她多留意些。」他像在對個不听話的小孩般千叮萬囑。
珞儂默默地點頭。
夙麒離開後,珞儂強迫自個兒起床至浴室盥洗。稍後,珞儂下樓坐在餐桌前,將劉媽為她準備的早餐果月復。不一會兒便傳來劉媽的聲音。
「小姐,客廳有位周小姐要找你。」
珞儂得救似的放下手中的牛女乃,「謝謝。」
她走至客廳,驚訝地發現竟是巧薔。
「巧薔,你怎麼來了?」
「是啊,來看你過得好不好?嗯……」她湊上前上下打量她一番,「看你艷若桃花紅,想必幾天不見,事情有了突飛的進展。」巧薔作弄道。
「巧薔,你呀,就是嘴巴不饒人!坐啊。」
兩人在沙發上比鄰而坐,飲用著劉媽端上的果汁。
「這幾天氣喘有沒有來犯?」巧薔隨即關切的詢問起。
「嗯,昨天早上。你知道啾啾已經不在我身邊,因為劉媽不小心將它誤丟了;當時,我還真以為自己會熬不過來呢,幸虧……」珞儂不敢正視她。
巧薔狐疑的盯著珞儂面頰上無緣無故飛上的緋紅,「幸虧什麼?」她顯然已察覺出珞儂的話中另有玄機。
那片紅暈更赤,巧薔早已猜出十之八九,見珞儂半天答不出話,巧薔欺上身搔她的胳窩,「楚珞儂,你說不說?」
珞儂只好舉手投降,將昨天所發生的事大略提起。
巧薔听完,也只是一聲短嘆,現在只希望他能好好對待珞儂,也希望他終有一天會及時發現珞儂對他的一往情深。她可以看出嚴夙麒很在乎珞儂,或許愛上珞儂只是遲早的事吧!
「巧薔,別光談論我,說說你吧!最近怎都沒听到你提起有何艷遇?」
珞儂瞧瞧巧薔俏麗不俗,落落大方的臉蛋,在世人的眼光中,巧薔也算是個美人,不過巧薔並不是屬于那種文文靜靜、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的女孩。在男人的眼光里,巧薔一點也構不上溫柔的邊,但她有她獨特的魅力,因而巧薔身邊也不乏追求者。
「哎,」巧薔不勝唏噓的長嘆一聲,「是啊,最近剛好跌停板,台北的男人似乎愈來愈不懂得欣賞美女了!」
巧薔怨嘆的口氣惹得珞儂咯咯笑,「張德崴呢?」珞儂仔細的看著她的反應。
巧薔卻好像听到只毒蠍般,厭惡地,「楚珞儂,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跟張德崴根本扯不上關系。」
「好吧!算我多嘴。」然珞儂總感覺到事情還另有發展的可能,算了,該發生的總會發生。
珞儂在巧薔一上午的陪伴下,臉色漸顯紅潤,郁悶的心情也消弭不少。巧薔告辭之後,珞儂頓時又陷入一片孤寂之中,腦海里流轉的竟全是夙麒的影子。
他慵懶似有似無的笑,炯亮灼熱的目光,以及他曾熾熱吻著她的唇……直到珞儂不得不嚴厲的喝止自己的心……
夙麒比以往更早回到家,當他將手中的東西遞至珞儂懷中時,珞儂才明了到何為感動……那是一只十分可愛的史奴比玩偶。
他在珞儂身旁坐下,凝視她,「我必須承認昨天早上我的確嚇壞了。它或許不能取代啾啾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但往後你若發作,而我又剛好不在你身邊時,我希望你能將它當成啾啾,直到……」他聳個肩,未將他的話說完。
那一句直到我趕回你身邊。
其實珞儂心底十分明白,只要有夙麒在身旁陪伴她,她便不再需要任何東西來撫慰。
不,她知道她不能太信任他,一旦他們的關系中止,她又回到一個人的生活時,她一樣要像二十年來沒有他的日子,照樣生活下去。
「謝謝你,我會好好珍藏的。」
並不是因為她第一次收到他送的禮物,他也曾送過她一些名貴的珠寶,但卻無這樣的細心,不管他是真有心抑是……這樣的用心便足夠教她珍惜一生。
夙麒盯著珞儂無與倫比喜悅的神采,仿佛她剛收到的是一顆光彩奪目的鑽石,而不僅只是一個廉價布偶。更令他困惑的是,即使在他為她添購大量的服飾、寶石,他也不曾見過這樣真摯開懷的笑容。
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孩?他發現他愈來愈難用世俗的眼光來評斷她?!
「我替你在銀行設立的帳戶,你幾乎沒動用過,為什麼?」他怪異的看著她。
「我並不需要用到那些錢,你所選購的衣服已足夠穿好些年,而對于你買下育幼院的事,我十分感激,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求。」她平靜的說,而她若曾抬起頭,便會瞧見夙麒眼中明顯的愧疚。
他不明白珞儂!她有滿櫥他為她選購的名牌服飾,但她似乎不屑一顧,身上穿的依舊是她慣有的裝扮──T恤、牛仔褲;而信用卡、存折對她來說,形同一堆廢紙。
她的生活單純得似乎只有學校、育幼院以及……他。
「我在銀行為你匯入的錢就是屬于你的,隨你怎麼運用,我不會插手過問的。」他諒解的說。
他難道還以為她未曾動用過那些錢,只是因為怕他會追問?!珞儂覺得她的心受到嚴重的傷害。她知道那是一筆數目不小的錢,但他何時才能明了在這世上有更多比金錢更重要的東西。她所想要的,是他不願付出的。
她沉默不語,未加以否認,亦未替自己辯解。
兩天後寒流自台北消散,珞儂便再度投入她的學生生活,接踵而來的期末考,教她無心多想。
只是在夜里,倚偎在夙麒的胸膛時,她的心又會免不了貪求起來,奢望他的愛……奢望他會多愛自己一點……
「珞儂,就要放寒假了,你有何打算?整天窩在家里對著牆在干瞪眼?」巧薔一下課便抓著珞儂沖出講堂。
珞儂對這問題也只是無奈的一笑,‘巧薔,我肚子好餓,要不要去吃消夜?’
巧薔一副吞吞吐吐,難以啟齒的模樣惹得珞儂蹙眉,「巧薔,你干嘛?我只不過是問你要不要一塊去吃消夜,可是看你的表情,好像我剛剛問的是你要不要去嫁人一樣?」
「珞儂,你不覺得你最近的食欲似乎突增得有些可怕?你的雙頰豐潤不少,你不覺得這有些不對勁嗎?」巧薔點到為止。
「巧薔?」珞儂露出威脅的表情,要她把話說明。
「好吧,是你要我說的。珞儂,你是不是懷孕了?」
血色自珞儂的臉頰退去,蒼白得嚇人,她不停的囁嚅著,「不,不……不是的,我們一向很小心,他並不要我懷孕,除了第一次……不可能的……」
巧薔合上眼,咽下滿腔的怒火……對嚴夙麒的怒火。
巧薔耐心的提醒珞儂是否有某些征象,「周期呢?」
珞儂低吟一聲,「沒有……,我以為是考試的壓力再加上最近我情緒……,我竟沒發現已經兩個月沒……」
看著珞儂恐懼無措的神情,巧薔不禁怪罪自己多嘴,「珞儂,對不起,這一切搞不好只是我的猜測;明天我陪你到醫院去檢查,或許到頭真的只是虛驚一場。也可能單純的只是因為你不必再為育幼院的事煩心而變得心寬體胖。」巧薔不忘取笑道。
雖然如此,仍舊無法解除珞儂心底濃厚的疑慮。
夙麒低頭凝視躺在他手臂上的珞儂,「怎麼了?今晚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學校的課業不是已經告一段落,還有什麼事讓你煩心呢?」他修長的手指輕輕的將她垂落在臉龐的頭發往後撫順。
這兩個月來,夙麒展現了他鮮為人知的另一面,溫柔、體貼、幽默。他也開始談起了他的家人,他的父親在他大學畢業那年過世,當時奇得一片混亂,幾乎面臨倒閉的危機。他開始著手整頓,經過不少的打擊才有了今天的局面。而他唯一的妹妹目前在美國念書,簡直樂不思蜀。珞儂可以從夙麒的口中听出他十分疼愛這個小妹。
夙麒每天下班一回到家,踏進門便開始尋找她。珞儂總會在听到那熟悉的車聲時,立即沖下樓,也以滿懷的情意投入他寬闊的臂膀。
他會細膩地親吻她臉上的每一部分,每一處都不願放過。接下來他總會令她驚奇地遞上他所帶回來的禮物。珞儂的喜悅一天比一天更形膨脹,這兩個月來,他所做的一切一切,仿佛他正在追求她。
珞儂真的好怕失去這樣卿卿我我、耳鬢廝磨、情話綿綿的日子,更害怕萬一她真的懷孕了,那麼這一切必將化為泡影!
天啊!她會承受不了!沒有夙麒,她不以為她能度過往後痛苦的歲月,那份牽腸掛肚、銘肌鏤骨的思念會撕裂了她!
她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夙麒,萬一,我是說萬一我不小心懷孕了,你會怎麼辦?」
他以眼角瞥視她,在她肩下的手變得僵硬,臉色冷峻得駭人,「不,我不會允許這樣的錯誤發生!」
他斬釘截鐵的口氣,教珞儂所有的幻夢全化為泡沫,她太傻了!經過了這麼多的傷害,依舊學不會保護自己。這兩個月來,她還自以為他對她已經有了一丁點的愛存在,即使沒有,也已經接受了他們之間相契合的情感。誰知……
這一切依舊,依舊是她的臆想!
他自始至終從未假裝愛上她,是她自個兒太異想天開。他那些驚奇的禮物、熱情的擁吻,目地只是在讓她更願意上他的床罷了!
「夙麒,你弄痛我了。」珞儂扭動肩。
夙麒無言的放開她,坐起身,拿起床旁桌上的香煙點上,一陣吞雲吐霧後,才扭回頭出聲問道,「珞儂,你該不會……」
「當然不是!」珞儂試圖擺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平淡的說,「你曾告誡過我,我怎敢忘呢?我只是隨口問起,好奇你會怎樣處理這一類的事,墮胎?」她不免愈說愈激動。
夙麒背對著她,因此她看不到他臉上交織的痛苦——一種對愛只能擇其一時的苦痛,「如果有必要的話。」
他強忍抉擇的語氣,在珞儂耳中听來卻宛如青天霹靂,震得她動彈不得,好半晌,才傳來她宛如蚊聲的回答。
「你放心,我還不想扼殺一個小生靈,不管他該不該來。所以我會很小心的避免這樣的錯誤。」
但太遲了。她無法忍受去奪取一個小生命生存的權利,更何況是她的孩子,說什麼她都不會讓他這麼做!
夙麒不耐煩地將眼前堆積如山的公文推開,扯開頸上窒人的領帶往後一靠,有些惱怒地轉向自三十分鐘前便把略帶譴責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的育梧。
「董育梧,你是不是覺得我付給你的薪水過高,有辱你的人格。所以你只好沒事坐在這以資證明。好了我答應你,現在你可以回去了。」
「朋友,沒有人會嫌錢太多的。」
「那你是要求加薪?」
育梧好整以暇地搖首,接著又是一逕不語地盯著他。
夙麒低咒一聲,育梧看著夙麒怒火愈堆愈高,這才慢條斯理、不慍不火的開口。
「你打算怎麼做?繼續讓她這樣蒙羞一輩子,還是你打算拿出點英雄本色娶她?還是……」
「夠了!」他聲色俱厲的打斷他,「我根本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釋我的所作所為,但誰教你是……董育梧,一個喜歡追根究柢的大嘴巴男人。」
育梧不以為意,努努嘴角大方道,「隨你怎麼說,反正我只想知道你的打算?」
「該死!」他不禁低咒,「天曉得,我若知道該怎麼做就好了!」
育梧不得不同情的看他一眼,此刻的夙麒仿佛一只被困在籠里的動物,在做最後的掙扎,他大膽的說出他的假設,「夙麒,你愛上她了。」
又是一聲咒罵,咆哮,「董育梧,我付薪水給你,並不是要你來過問我的感情生活。」
育梧毫不受威脅的繼續道,「別否認,否則你不會這麼大費周章的想得到她,利用育幼院來做條件。你明知道她有多愛那個她從小生長的家,不惜一切為了它。因此你才會向地主買下那塊土地,好迫使育幼院無家可歸。而你也料準了她一定會來找你,所以一切全在你的掌握之下,不是嗎?她從頭到尾並不知道自己掉入了你早已設計好的圈套。」
育梧刻意激怒他,怒氣是一種危險的情緒,它往往容易使人撤下防備,袒露自己,「你有沒有想過珞儂可能懷孕,到時你又會怎麼做?」他繼續努力不懈,企圖使他怒不可遏。
「不可能的,我們約法三章過,」接著他以冷酷的聲調來掩飾他內心的脆弱,「我不會讓她懷孕的,我絕不允許。」
珞儂痛苦無比的倚著牆來支撐她虛弱不堪的身軀,所有的感情都離她遠去,她只感受到冷,刺骨的冷……
她知道她不該偷听的,電視上、小說里不都這麼演、這麼寫,偷听絕對听不到好事。可是一听見育幼院,她便裹足不前。
好了,看看現在她除了又將自己刺得滿身傷痕外,還有什麼?
心碎?她的心早就碎了。痛苦?自從遇見夙麒,她不就一直跟它生活。
她終于還是強迫自己挺直身,走離這個不斷對她造成傷害的男人。
珞儂茫然的走至電梯前,撞上一位迎面而來的女孩,十分亮麗搶眼,無憂無慮的笑容綻在她雙眼中。在好久好久以前,她也曾這麼無憂無慮過,但一切全在遇見夙麒的那一剎那間翻覆。
女孩滿臉歉意,「對不起!」
珞儂緩緩搖頭,奇怪的是那女孩看起來竟有幾分眼熟。
「你不要緊吧?」女孩不放心的再次詢問。
珞儂又一次搖頭,踏入敞開的電梯。
女孩望著已合上的電梯,那憔悴的身影,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不都在訴說著一件事,而這個地方除了她英俊的不像話的老哥外還會有誰?
她雖然年紀還小──這是她老哥一直不停地掛在嘴邊的訓話,但也足以了解到自己的哥哥在情場是一個多麼風流的男子。
她從未看不起她那太過嚴厲的哥哥,相反的,她一向十分敬愛他。反正那些女人向來只為了她老哥銀行里的存款,受挫的也只是她們的自尊心罷了。不過剛剛那女孩太年輕單純,根本不像是老哥會交往的女人……
她聳個肩,抖落這些她不明白的問題。
這會兒,換成育梧不停的咒罵,「夙麒,什麼時候你才能擺月兌你母親帶給你的陰影,珞儂不是你母親,何況現在的醫術這麼發達。」
育梧看得出珞儂這幾天很快樂,也約略端倪出一點變化,雖仍只是猜測,但他不得不事先解開夙麒太根深柢固的心結。否則一旦……那受傷害的一定是珞儂,還有在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後、永遠不能原諒自己的夙麒。
珞儂是個值得一切的女孩,他的朋友若仍不知道要珍惜的話,那只好由他來扮演月下老人的角色。
夙麒痛苦無比的眼神,赤果果地袒露,「她太年輕了,自小又受氣喘的折磨,我無法想像……我無法忍受失去她。」他終于剖開了自己的感情,「我寧願永遠不能擁有屬于自己的孩子,也不願冒著失去珞儂的危險,即使一丁點,我也不敢嘗試。」
「我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在他妻子難產去世後,如何的萬念俱灰,不停的用酒精來麻痹自己,那樣的苦……一直到他死後才解月兌。」
「知道嗎?這幾個月來,我已經習慣了她存在的每一分鐘,她的笑、她的怒氣都讓我深深的著迷……」
育梧滿意的一笑,這就是他要的答案了,不過還差一點,「夙麒,我知道你一直無法自你母親生下雁嵐便去世的噩耗中月兌離,記得嗎?你母親患的是心髒病,根本就不適合懷孕。可是珞儂她活潑健康,懷孕對氣喘來說應當不至于致命。想想看,現在的醫學科技不是二十年前可以想像的。」
夙麒眯細眼盯著育梧,「為什麼你一直在強調懷孕的事?莫非你看出了什麼?連珞儂昨晚也提到。」
育梧連忙舉手投降,無辜的,「我只不過是不忍心看你做無謂的困斗才好心點醒你,想不到這年頭好人難做,更何況天天跟她在一起的是你不是我,你應該最清楚才對。」他忍不住又加上最後一句取笑夙麒。
「好了,別抱怨了。」夙麒斥罵道。
「看來你比我想像中的還愛她。」
夙麒怔了一會兒,無奈的掀掀嘴角,「或許吧!」
育梧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那什麼時候請我這媒人喝喜酒?」
誰知這個問題一直沒有答案,即使經過了五年,依舊找不到解答。
雁嵐大方的闖入,粲然的笑容在看到育梧時凍結在唇邊,「你在這里干什麼?」她幾近唐突無禮的詰問。
「嘖嘖,小丫頭,這問題應該是我問你才對,畢竟這是我辦公的地方,而且你不是在美國念書,怎麼會跑回來?」
「我是回來放寒假的!」她不客氣的反唇道。
育梧轉向夙麒,「夙麒,我想你也該好好管教一下這個被你寵壞的妹妹,看看她身上那副男不男女不女的裝扮,如果你無能為力的話,記得我可以代替你管教,應付一個無法無天的丫頭這種事,我可是駕輕就熟。」他尖酸的說。
雁嵐氣炸了,「老骨董,」這又是育梧的一項致命傷,雁嵐卻偏偏喜歡如此叫他,「什麼男不男女不女的,這叫做潮流!懂不懂!你的確老了,老骨董。」她得意的望著育梧鐵青的臉。
「好了,你們兩個人能不能休戰一次,怎麼每次見面就水火不容,」夙麒出面調停,「雁嵐,過來給你老哥打聲招呼吧!」
雁嵐這才憶起,不好意思的笑笑,走至他面前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老哥,說真的,我還真想你呢!」
夙麒了解的一笑,「怎麼不通知我去接機?」
雁嵐隨意一聳肩,「你知道的,我這個人一向最懶得寫信、打電話這一類的事了!」
「怎不在老家待著,該不會只是特地來跟我打聲招呼,這麼簡單吧?說吧,有什麼事?」夙麒洞悉的說。
「除了要錢外,還會有什麼好事?」育梧沒好氣的說。
夙麒怪異的看了反常的育梧一眼。
「不錯,老骨董,總算你也有不笨的時候。」
這話是不是另有含意?育梧不禁納悶地他今天是怎麼搞的?
「老哥,我一些朋友知道我回來,執意要替我洗塵,可是我身上一毛錢也沒有。」她撒嬌道。
該是有個人來治治他刁蠻的妹妹的時候了,雁嵐一出生便失去母愛,父親又忙得無暇去照顧她,因此他給了這個相差十歲的妹妹全心的寵溺。
夙麒自皮夾里取出信用卡,「雁嵐,拿去吧!」
「噢!」她高興的上前在他臉頰上投下個響吻,「我就知道老哥不會讓我失望的。」
雁嵐朝育梧吐吐舌頭之後,又像來時一樣迅速消失。
「夙麒,你把她給慣壞了!」育梧看不過的說道。
夙麒卻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育梧,听你的口氣,要不是我這麼了解,我真會以為你喜歡上雁嵐?」他故意以嚴厲的口氣說道。
育梧竟然回避他的眼光,孰不知他這樣做反面更證實了夙麒的猜臆。
「夙麒,別以為你陷在愛河里,全世界的男人都陪著你泡在里頭。」育梧譏笑的躲開問題。
這句話又將他的心思帶回了珞儂身上,此刻他根本無心公事,只想早些回家抱著她,感受她充斥在他每一個細胞中……
夙麒萬萬也沒想到,珞儂會只字未留的便走離他的生活……
他在痛苦、責罵、酒精麻醉後,百尋不著她離開他的原因,她就這麼毫不眷戀的離開了。
他找過她,但在巧薔、楚院長、李琴紅都無法給他答案後,他便放棄了。是她離開了他!他何必再苦苦哀求呢?!這世上多的是想攀附他的女人。
從此他更放浪行骸的縱情于紙醉金迷的生活中。只是他的痛苦沒有一天不來找他,他的思念自珞儂消失以來,從不肯放棄折磨他……
在夜里、在夢里,他會呢喃著她的名字醒來,好幾次都呆坐到天亮。
她就像毒瘤般早已侵蝕他全身每一-,他會在對著她的照片咒罵過後,又忍不住的擁著它入睡,就像她仍在他身邊……
剛開始的幾個月,他會傻得又提早回家,以為珞儂會再次不聲不響的出現,對她的離開不停的道歉,好幾次的失望後,他不得不讓自己明白,楚珞儂已經永遠的走出了他的生命……
五年後
坐在一輛北上的火車廂里的一對十分出色的母女,幾乎吸引了經過她們身旁的乘客頻頻回首。小女孩烏溜溜的眼楮不停的轉啊轉,像足了一個四歲的小女孩該有的好奇。
「媽咪,我們為什麼要離開王媽媽跟徐叔叔呢?」
母親寵溺的一笑,離開她一出生便照顧她的王媽媽,及十分疼愛她的鄰居徐叔叔,在她的世界來說,是一件十分重大的事。
「巧心,我們必須到台北,那里有比較大的醫院可以……」
「醫好我的眼楮,王媽媽告訴我的。」她天真的說。
珞儂眨眨濡濕的眼,「是的,那里的醫生伯伯會想辦法醫好巧心的眼楮。」
兩個月前,一場車禍奪去了巧心享受這五彩繽紛世界的權利,為了龐大的醫療費用,珞儂早已筋疲力盡。並非肇事者不願負責,只是肇事者的處境也不比她好到哪去,珞儂執意不肯收下肇事者向銀行用房屋做抵押借來的錢。因此她一個人獨自擔起巧心的醫療費用。數度的進出醫院,所得的只有一個答案。
「很不幸的,在大腦有一小血塊壓迫到視神經區,以至于造成失明,除非盡快動手術。」
因此她帶著巧心回到了台北。
「媽咪?」她清脆的聲音有幾絲猶豫。
「什麼事?小可愛。」
巧心咯咯一笑,她好喜歡媽咪這樣叫她,之後她以無比嚴肅的口吻問,「媽咪,我可不可以見到爹地?你說過他在台北。」
她慶幸巧心看不到這個問題帶給她的椎心之痛;五年了,時光竟也過去五年了。說不定他早已結婚生子,早已忘了曾有個楚珞儂在他的生命之中悲慘的劃過。
自從巧心開始懂再詢問他的爹地在哪後,她便從未隱瞞巧心,她以巧心能夠懂的幾個字匯讓她明了。聰穎機伶的巧心總會似懂非懂的點頭,明了到她的問題使母親難過。
珞儂曾讓巧心見過她父親的照片,記得巧心只說了一句話,「他比小虎隊還帥!」珞儂只是心痛的回她一笑。
是的,那份氣宇軒昂、倨傲不遜的神情、完美俊挺的面孔正是他情場不敗的武器。在巧心絹小的臉蛋上依稀可毛到她父親的影子,尤其是巧心驕傲的昂起下巴時,那份神情像極了她父親──那個她一度用生命去愛、並愛得義無反顧的男人。
但那場愛帶給她的,只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傷害,傷得她淚眼干涸、傷得她頭破血流、傷得她不得不帶著滿身的創傷離開。
「巧心,」她略微嘶啞的回答,「很對不起,媽咪可能不能答應你。」
「噢!」一聲噢卻道盡了巧心所有的失望。
珞儂不禁在內心道歉著︰對不起,巧心,一切全是媽咪的錯,否則你也不必受這麼多的苦……
巧心靠回座椅便不再發出任何問題,一會兒便傳出她可愛的鼾聲,天使般的睡容枕在椅背上。
珞儂憐惜的俯視她的女兒,自從車禍發生後,巧心便一直接受著永無止境的檢查,一個四歲大的孩子,卻必須遭受許多檢查的折磨,然而巧心卻從未抱怨過半句話,總柔順的接受它,仿佛明白母親的苦比她更深……
台北變了許多,正如五年來她也蛻變了,如今的她,全身散發著嫵媚的成熟,不復見當年的單純稚氣。五年前,她是個少不更事的傻女孩,如今時間讓她成熟得足已面對任何考驗,包括嚴夙麒。
珞儂停在電話亭前,竟有些顫抖的抓起話筒撥下五年前好熟悉的電話號碼。就在珞儂快要放棄時,話筒另一端傳來急促的聲音。
「喂,周公館你好,請問你找哪位?」
再听到這麼熟悉的嗓音,幾教珞儂當場淌下淚,直到對方又傳來一聲喂時,她才哽咽的喊出,「巧薔!」
對方顯然被她嚇到了,好半天之後,才傳來不可置信的聲音,「珞儂?真的是你!天啊!別跟我開玩笑!」巧薔哭了,「珞儂,你這個壞朋友,這五年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不,你不知道!否則你不會五年來一點消息也沒,我以為……」她不停的責罵著。
「巧薔,對不起,當時我……算了別說了,見了面再談。你打不打算來接我們啊?」
「你們?」
珞儂神秘的一笑,「待會兒你就知道,台北車站別忘了。」
「知道了,十分鐘到。等我喔!」巧薔急急的收線。
巧心是她的驕傲,絕不是羞辱,她知道巧薔一定會很高興看到她的。
果然,十五分鐘後,巧薔目瞪口呆的望著珞儂身旁的小天使,始料不及的搖晃著頭,但也立即地被那純真的小女孩所吸引。
「媽咪?」巧心拉拉珞儂的手,她感覺出一絲不對勁。
巧薔蹲平視她,但小女孩的焦距不對,她錯愕的抬頭,珞儂給她一個無言的回答。天啊!這幾年珞儂所遭受的,到底是怎樣的生活?!她永遠不會原諒嚴夙麒,現在她更多了項痛恨他的理由。
巧薔伸出手踫觸小女孩,讓她知道她的存在。「我是你媽咪最好的朋友周巧薔,你叫什麼名字呢?」
小女孩笑得好像發現新大陸般,「你就是那個周巧薔阿姨是不是,可惜我看不到你,媽咪曾經說過我的巧就是從你那里來的,我是楚巧心。」
巧薔感動的再次落淚,激動的回視珞儂,深厚的情誼未變,「巧心,阿姨可以抱你嗎?」
巧心高興的點頭,踉蹌走向前一步。巧薔緊緊的摟住並抱起她走出車站。
那一晚,珞儂與巧薔誰也睡不著,她們談了一晚,仿佛要將彼此沒有對方的五年全填滿……
珞儂幾乎以為她仍在那段無憂無慮的與巧薔一同嬉笑生活的日子,假如沒有那份疼痛存在提醒著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