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儂在書房里找到了正在打電話的夙麒,他並未發現她的進入,仍舊全神貫注的與對方談論,顯然是通越洋電話,夙麒流利的說著听起來好似法語的語言,沉著平靜的臉龐看不出他的情緒起伏,只是右手手指不停的在敲打著桌面,顯示出幾絲不耐煩。
她靜靜的欣賞他削瘦俊逸的側面,不知不覺竟看得入迷,待她回過神時,卻發現自己已掉入一雙閃爍著促狹的黑眸。珞儂清清喉嚨掩飾幾分尷尬,「對不起,我睡著了,如果你曾希望回來時會有頓熱騰騰的晚餐,恐怕你要大失所望了。」她真想割掉自己的舌頭,她也不曉得自己怎麼搞的,這樣充滿火藥味。
夙麒沉沉的瞅著她,好一會兒才發出聲,「我並不是要你來當洗衣、煮飯的女佣,這些事自有人來做,你只要……」
「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是不是?」珞儂氣憤的打斷他,「你不需要一再強調,我會遵照你的命令,記住自己的身分。」
夙麒對她的話思索一會兒後點頭,隨即上下打量她,毫不客氣的指出,「你的衣服並不適合,明天我會帶你去挑幾件合適的衣服。」
「我的衣服有什麼不對勁,我覺得它們很好。」她挑釁地昂高頭。
「但你值得更好的,珞儂,你值得一切。」
對這突如其來的贊美,她竟無言以對,只能以沉默代替回答。
「你在害怕?對我?」他犀利的目光絲毫不放過她臉上每一絲變化。
夙麒自靠椅中站起身向她逼近。
「不!」她沙啞的否認,「只是突然面對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會感到不知所措罷了!」她的聲調因他的靠近而微顫。
「珞儂,」夙麒以食指托起她的下巴直視她,「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永遠不會!」
他真摯的眼神,幾乎教她相信,他眼底掠過的是愛意,也幾乎想相信他,全然的……
她嚅動嘴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夙麒的中指輕壓住她的唇,‘噓……’他噤聲阻止她。
他深深的眼眸專注地凝視著她,似有千言、似有萬語在其中。他漸漸地靠近珞儂的臉龐,她沒有逃避,就這麼順其自然的接受,好似她已經很習慣了這樣的接觸,好似這樣的擁吻在他們之間已有無數次……
許久後,她小鳥依人般地倚偎在他懷中,一切言語似乎全無立足之地,此時此刻有的只是他倆的呼吸及心跳聲……
夙麒一直與她保持距離,偶爾他會詢問起她目前的一切,卻吝于給她一個吻。自那一天起他便未再與她有任何身體上的接觸,即使一個擁抱也無,她不肯承認自己渴望他的胸膛。
夙麒雇用了一個婦人,她只在白天來負責三餐及清潔,做完後便回她的家。珞儂利用白天的時間做自己的事,一到下午,她便只等著夙麒回家,像極了一個妻子在為下班歸來的丈夫候門。她十分不喜歡這個想法。
自她搬來後,夙麒總盡可能的提早回來接她上課。而等下課的時間一到,她總又會看見他頎長熟悉的身影悠然自得地倚在跑車旁。他會點上一根煙耐心地等著她,仿佛他有許許多多的時間可以用來等候她。
想當然耳,夙麒總又一如每個有他出現的場所,會立刻成為女孩眾所矚目的焦點,他坦然的接受那些愛慕的眼光,一點也不引以為意。每當她走向他,她總能感受到女同學們羨慕的低語。
她知道有多少女孩願意用她們的一切來交換她的位子,她不禁嘲諷的想道。
「珞儂,怎麼心不在焉的?有心事?」巧薔睨了眼珞儂滿月復愁腸的面容。
雙手撐著下巴伏在課桌上的珞儂,吐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我愈來愈無法掌握自己的感情了,我陷入了一個沼澤中,愈是掙扎似乎陷得愈深,」她幽怨淒涼的目光變得遙不可及,「我變得好想依在他的懷里、變得好喜歡他吻著我的感覺,變得……好像我的心早已不再屬于我自己,渴望他能愛我,渴望能與他到天長地久……」她濡濕的雙眸教人看了不忍。
巧薔只好抓住她的手臂往教室外走,直到走廊的盡頭才放開她,巧薔靠著欄桿俯視樓下形色匆匆趕著上課的人群。
吞吞吐吐地,「珞儂你……我是說他有沒有……噯!」她挫敗地一吼,「你們……」
「沒有。」珞儂知道她難以啟齒。
「沒有?!」她顯得十分驚訝,「當初不是他……為什麼?」
「天知道我若曉得便好了,」她強裝著毫不介意,「或者他突然間發現對我失去了興趣,或者……我不知道為何我會覺得心好痛,心不應該會痛的,但它真的確確實實在疼痛著。」彷徨無助的眼,好哀、好怨。
「珞儂,」巧薔的手搭上她的肩,安慰的,「何不換個角度想呢?或許他這樣是別有用心,想慢慢培養你們之間的親密?」
珞儂雙肩一垂,「會嗎?」她一點把握也沒──對他難捉模的心。
「你愛他。」巧薔正視她肯定的說。
愁雲又布滿她雙眸,淒楚的低喊一聲,「巧薔,為什麼?為什麼愛都得這麼苦?這麼折磨人?我無處逃避,只能無奈地感受著自己一天比一天對他更深的情意,喜歡靜靜地看他,像個小傻瓜一樣。」她哽咽地捂著臉。
巧薔無奈的望著珞儂微抖動的雙肩,她根本一點忙也幫不上。感情的事,旁人只能冷眼旁觀,一切只能靠當事者。
巧薔拉下珞儂的手圈在雙掌中,恰時上課的鐘聲響起,巧薔抬起右手拭去她幾抹淚水,「擦擦吧,得回去上課了。」
珞儂順從的頷首,掏出手帕胡亂一擦,帶著略微紅腫的眼眶踏入講堂。
九點的鐘聲一響,每個人便各自拿起課本走出講堂。
珞儂、巧薔在往大門的途中遇見張德崴。他欣喜過望地向珞儂打招呼,珞儂客套的回應他。巧薔則撇開頭掩住嘴偷笑,因為兩人靠得很近,珞儂在巧薔的背後打了一下,警告她的背叛。
「你們下課了?」他小心翼翼的詢問。
「當然噢,都九點多了,不下課難道是上課不成?」巧薔促狹地回他一句。
「巧薔!」珞儂憋住笑意,裝出不贊同的語氣。
忽地,張德崴的臉漲得通紅,訥訥地生怕再說出得罪她們的話,「不知道你們肯不肯賞個光,讓我請你們吃頓消夜?」
「消夜呀?」巧薔露出一臉惋惜,「太可惜了,要不是我還有事得趕回去……」說著她瞄了一眼手表,「哇,糟糕,我快來不及,對不起珞儂,明天見。」話一說完便像只泥鰍般溜得不見蹤影。
珞儂在心底不停地咒罵巧薔的不顧江湖道義。
「你呢?肯不肯賞個光陪我這孤單的老頭子?」他再次的懇請,語氣顯得輕松不少。
珞儂歉然地,「我也一樣很抱歉,有人在等著我,所以……」
這話一半是解釋,一半是在向他說明,她已名花有主。都怪巧薔胡說八道,害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說不定他只是想與她做個朋友,別無企圖。
「看來謠傳是真的。」他看起來十分失望,但一會兒又滿懷希望地,「那陪你走到校門口總不會反對吧?」
珞儂不好再拒絕,便聳肩表示答應。
「你似乎很怕巧薔?」
珞儂疑慮著他的態度為何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在巧薔面前他往往不知所措,而一旦巧薔離開他的視線,他又恢復了他談笑風生的本能。
「周巧薔?!」他顯然很驚訝她的問題,認真的思索著,「或許正所謂一物克一物吧!見到她我的風趣全都躲起來了,生怕會成為她伶牙俐齒下的犧牲者,對她……我是敬而遠之。」他的表情活似巧薔是個瘟疫般,最好保持安全距離。
張德崴與巧薔可能嗎?不過巧薔好像從未正眼瞧過人家?
「是他嗎?」他突然開口問及。
珞儂順著他的視線看見了依在跑車旁的夙麒,原來他們不知不覺已經走到校門口。
「是的。」
珞儂又朝夙麒的方向一看,他發現了她,夙麒似乎不太高興。因為她跟張德崴走在一起?
當然,她是他的所有物,他當然不願意看到她跟別的男孩在一起。她忿恨的思忖著。
「看來我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了是不是?」他再次毫不忌諱地坦誠自己的心事,「他的確條件比我好,敗給這樣子的對手,我也無話可說。」他十分有風度地聳個肩。
珞儂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麼,「張德崴,你應該明了我不適合你,不過我們可以成為朋友,不是嗎?」
張德崴看了她好一會兒,終于點頭,「是的,我想你說得沒錯,我們似乎只有做朋友的分。」
珞儂釋然的甜甜一笑,「嗯。」
「既然如此,祝你晚安。」
出乎意料地,他竟在她額上印上一個吻,雖然這是一個不帶感情成分的吻,但……,張德崴促狹的朝她眨了個眼後便旋身而去。
他是故意的,想引起夙麒的醋意。而且,他也成功了;只是,誰都無法洞察面具後的夙麒,心中究竟在盤算什麼。
珞儂整頓好自個兒混亂的情緒走向他。夙麒丟掉手中的煙蒂,直起身軀一語不發的將她帶入駕駛座旁的位子。
一路上也不曾開口,沒有斥責、沒有警告,更沒有所謂的憤怒,只是一逕的沉默。仿佛剛剛那一幕很稀松平常,可證明他根本未把她放在心上的一角,毫不在乎。
珞儂試圖降低胸口因這個想法而竄起的陣陣椎心之痛。
到底要怎樣的痛苦,她才能學會不再希冀一項不可能實現的事呢?到底什麼時候她才能停止折磨自己?
夙麒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待她回過神時,卻發現車子並不在往陽明山回家的方向。「家!」什麼時候開始,她竟也如此稱呼那個地方了?
她知道即使問了,夙麒未必會回答,她索性將目光停留在窗外的景物,拭目以待。
途中,夙麒曾在一家超商停車,購物後便又繼續上路。
珞儂累得竟蜷在車椅上睡著,直到一只強碩的手搖醒她,她才明了目的地到了,珞儂揉揉惺忪的雙眼,放眼望去竟是一片漆黑。顯然他們已置身在一處十分偏僻的鄉間。
他看出她的疑惑,「這是一處果園,在閑暇之余我便來此度假幾天,下車了。」他推開車門。
「我們今晚在這過夜?」珞儂十分困惑。
「不錯,你會發現這里的早晨美得教人想長住下去。」他煽動著。
「可是我們什麼也沒有準備……」珞儂也跟著下車。
「放心,所需的東西我都準備了。」
他繞到車後座,提出兩大袋東西,原來他在超商停車便是買這些東西。當時珞儂正陷入自己的思緒中,並未曾多加注意。
她接過袋子,夙麒反身又取出幾樣東西,之後示意珞儂跟他走,她這才注意到前方的建築物,那棟一樓的建築物在車頭燈的照射下顯得有些陰森。
夙麒推開門後扭亮燈。
還好有燈,看到外表珞儂原以為即使沒有照明設備,她也不會感到太驚訝。
屋內的擺設雖十分簡單,卻全是些最必備的家具,給人有些返璞歸真的感受。夙麒轉身將食物放入冰箱。
「浴室在左手邊,你可以先去沖個澡。」
「可是……」珞儂不知該怎麼啟口,「我並沒有帶任何衣服。」
「喔,你的衣服我幫你帶來了,在綠色那個旅行袋里。」
他是故意的!他一向樂于見她出糗。更氣人的是,他早就有預謀,這次的行動,完全未曾征求她的同意。
珞儂不悅地打開袋子,隨手抓了幾件衣物便往浴室走去,不想看到夙麒幸災樂禍的模樣。不過一憶及她的衣服包括貼身衣物,全是他準備的,珞儂又不禁赧紅臉,所幸她背對著他。
淋過浴,夙麒走進唯一的臥室,動手將衣物整理好。不久她听到浴室又傳來一陣水聲。
凌晨兩點,已經超過她平常就寢的時間,她開始感到昏沉沉。就在她快以為撐不住後,夙麒步入房里,他只在腰間圍上條浴巾,發梢還淌著水,珞儂連忙移開視線,雖然他赤果的健美胸膛教人很難如此做到。
「今晚你要睡哪?」她的生理時鐘已經拚命在抗議,所以她決定速戰速決。
他一點也不介意自己的赤膊,大方的穿過房間,取出條毛巾擦拭頭發。
「這是唯一的一張床,除了這我還會睡哪里。」他說得理所當然。
「這麼說你打算……」
「不錯,我不介意與你共享一張床,不過如果你想試試冷地板滋味的話,我勸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山間的夜晚總不比在平地,尤其現在又是十月天……」他威脅著。
珞儂遲疑了,的確在這種天氣若睡地板的話,恐怕她真會承受不住,更糟的倘若氣喘一發作,那可就不好玩了,可是……想到要與夙麒同床而眠,她的心跳免不了又加劇。
「怎麼?」他叉著腰等待她的決定。
「我不會傻到睡地板的。」她作出決定。
「很好。」他滿意的點頭。
夙麒隨即自他的旅行袋取出睡衣褲換上,珞儂再一次慌忙的將目光移開,她听到身後夙麒的笑聲。
讓他去得意吧!他那麼愛袒露自己的身體,那是他臉皮厚。不過的確男人擁有像他那樣健碩矯捷的身軀,都會感到自豪,結實寬闊的胸膛,全身無一處贅肉,他擁有一副運動家的身材。
夙麒慶幸最起碼他沒有和時下的男子流行果睡的習慣,這樣至少他也較能控制住自己狂亂的心跳。
不知何時夙麒已經鑽進棉被里,見珞儂半天文風不動,「你該不會是突然改變心意?」他仿佛故意激怒她,挑釁道。
珞儂聞言果真走近床的另一邊,背對著他躺下。
她全身緊繃、絲毫松弛不下來,感覺他離她那麼近,她全身的細胞都為之活躍,仰息之間全是他特殊的男性氣味……
她怎麼可能睡得著呢?
似一世紀般,她才恍恍惚惚的墜入夢境……
她從未曾感受過這樣一股如此溫暖在她心底奔竄的激流,她被層層的柔情包圍,很安全,也教人不忍離開。
她不想睜開眼而冒著失去這種甜蜜的危險,但斷斷續續的吻打擾了她,那些吻像個愛玩捉迷藏的孩子般,搜尋過她整個臉龐、額頭、眼瞼、雙頰、鼻尖,無一幸免。
夙麒!珞儂這下完全地清醒,她睜開眼望進兩道熾熱的火光中,赫然發現她的四肢與他交纏。在她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夙麒蠻橫地吻上她的唇。
強烈的情感在珞儂的胸口迸裂開,出現一道縫,釋放了所有的感覺,她忘了矜持、忘了……忘了什麼呢?她真的忘了……
她在他專橫的索取下沉浮,在他大膽的雙唇下顫抖,像佇立在冬風里的落葉……他吻過她的頸項、香肩,又回到她的唇。手緩緩的解開她胸前的鈕扣……
最後,終于理智還是撞入了夙麒的腦中,他惱怒地一把推開她。珞儂對這突然的寒冷不知所措。
「夙麒……」她伸出手。
「不!」他冰冷的聲音阻止了她。
忽然之間羞恥充塞她心底,她覺得羞愧,她怎麼會容許自己沉浸在他的里,若不是他及時停住……
但令她百思不解,這不就是他們當初約定的一部分嗎?為何他又……
她真的想不通!也不了解他!她對他真的一無所知。
夙麒在床沿坐起身,背對她,「看來你對我並非你所說的那樣毫無反應?!」他扭過身,冷酷的眼神毫不留情的注視在她身上,「或者該說我們在床上一定會很和諧,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所以你必須再忍耐一段日子。」
他無情殘忍的每一句,字字皆刺進她的心房,教她血流遍地,千瘡百孔……
她不容許眼楮掉下淚,她關閉所有的脆弱,擺出他所預期的模樣,一個貪得無厭的女人,「是的,我們一定能配合得很好。我一向很能扮演好我的角色,即使再不情願,我也能裝出十分陶醉的模樣,來滿足我的情人。」
這句話顯然太過火了,夙麒怒不可遏的站起身,努力在控制他瀕臨崩堤的怒火。想到曾有人擁有過珞儂,無啻是火上加油。
「很好,那我也不必太憐香惜玉,畢竟我並不太擅長,不過現在我不想踫你,因為你令我惡心欲嘔。」他丟下這一句話之後,便拂袖而去。
他離去後,珞儂撲倒在床上,將哭聲埋在枕頭里。她的委屈、她的心碎似乎怎麼哭也哭不完……
客廳內的嚴夙麒情緒也好不到哪去?與珞儂同床而眠便是一大失策,他太高估自己的定力了!
凝視她那天使般的睡容,只要是男人,沒有不心動的。于是他吻了她,讓一切感情凌駕理智之上。
他的憤怒全然只是因為他的嫉妒!她的回應讓他想起了在校園里,那個男孩給她的吻;不,那根本不算吻,但他卻像只瘋狂的狗一樣,嫉妒的亂咬人。只是,他刻意裝出慣有的冷漠,這使得珞儂感覺到他並不在意她。
當時他不發一句,只是怕他一旦開口,便會泄漏太多意想不到的感情,還有他控制不住的憤怒。可是他還是爆發了……
他不習慣與那樣強烈的苦澀為伍,因此他想逃、想抗拒……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領悟到這樣的滋味,他不喜歡!
「愛是十分小心眼的,經不起一丁點的沖擊。」育梧的話一直縈繞在他腦海,揮之不去……
愛!不,那是傻瓜才會掉下去的陷阱!
然而自從遇見珞儂,他的所作所為沒有一件是聰明的……
第二天一早,他們便敗興而歸地回到台北,卻想也沒想到有另一件可怕的事在等著珞儂。
一回到夙麒的住所,珞儂便立刻回到她的臥室,想自啾啾那得到些慰藉,她翻遍了整個房間就是找不到啾啾。
她的房間一向是自己整理,她也一向將啾啾擺在枕頭旁,二十年來不變。她環視一下四周,有幾樣東西換了位置,劉媽一定是因為她今天不在,便幫她打掃。
珞儂以最快的速度沖下樓,一路喊著,「劉媽!」
在廚房里忙碌的劉媽听到珞儂慌張的聲音,立即跑到客廳,雙手在圍裙上擦拭著,「什麼事?小姐。」
珞儂氣喘咻咻,焦急萬分的,「劉媽,我放在枕頭旁的布偶呢?」
「布偶?」劉媽顯得十分迷惑。
「嗯,穿件紅衣服,綁兩根辮子的布偶。」
「你是說那個已經相當老舊的布偶啊!」劉媽恍然大悟地說。
「是的,你把它放到哪去了?」珞儂的口氣更急。
「我看它那麼舊,又丟在地上,我就順手把它給丟了,現在的布偶又大又漂亮,我想沒有人會要那個又舊又丑的布偶的。」
「丟了?」珞儂茫然的重復著,「劉媽,你怎麼可以把它給丟了!」
這時劉媽也注意到珞儂的不對勁,「小姐,那個布偶那麼舊了……」
「劉媽,你把它丟到哪去了?」
「今早我倒垃圾時一起送走了。」
話聲甫落,只見珞儂匆忙旋身而去,現在她只能祈禱垃圾車還未來,她還來得及救回啾啾。
劉媽實在不明白,現在還有人會為丟了個布偶而緊張成這樣,更何況是個又破又舊的布偶。
「什麼事?」夙麒自書房走出,他听見了珞儂氣憤的聲音。
「我也不知道,先生。」劉媽顯然仍弄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只是把一個不要的布偶給丟了罷了,搞不懂小姐一听就匆匆的跑出去,那布偶八成早跟垃圾車到了垃圾場。」劉媽嘀嘀咕咕的又回到廚房。
布偶!他知道那是個已經很老舊的布偶,他曾問過珞儂怎還會將這麼破舊的布偶留在身邊,她當時只說是個紀念物,舍不得丟。
珞儂神情憔悴地踱進門,一直囁嚅著,「不見了,我把啾啾給丟了,啾啾,對不起……」幾滴豆大的淚珠自她眼角滴落。
夙麒愣住了,莫非女孩子都會為了失去個布偶掉淚,或者只有珞儂才會為了一個破舊的、早該丟棄的玩偶而哭。
「珞儂。」他喚出聲。
珞儂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趕緊抹去眼角的濕氣,「有什麼事嗎?」
「不,沒什麼,你還好吧?」她看起來顯然已經恢復了。
「我沒事,我上樓了。」
她在逃避他,而且她的眼底還殘留著傷害。或許時間一久,她就可以忘掉那個叫啾啾的布偶,可是他對她的傷害呢?夙麒望著她的背影,不禁出神的想著。
夙麒也察覺珞儂的悶悶不樂,自啾啾遺失後已經半個月了,難道她還沒自悲傷中恢復嗎?夙麒覺得自己真的再也模不透女人的心!
其實珞儂所擔心的是即將過境的寒流,她不一定會發作,但沒有啾啾在身旁……
珞儂請了假決定待在家里,巧薔知道珞儂的苦境,只是一再叮囑珞儂要多加衣物,還有待在房里不得外出。
往往人算不如天算,寒流來襲的第二天早上,屋里的暖氣卻罷了工,氣溫一下子差距太大。
睡眠中的珞儂被那股太熟悉的窘迫感驚醒,她告誡自己放松身體,緩緩的深呼吸,坐起身將枕頭墊在背後,然而情況一直未見緩解,喉頭的硬塊直壓得她發不出聲……
幸虧經過房門的劉媽听見珞儂痛苦的喘息聲,又想到她這幾天的異常,便舉手敲門,好半天得不到回應,劉媽扭開門,乍見坐在床上顯得呼吸困難的珞儂而嚇得驚叫。
正在吃早餐的夙麒听到劉媽從樓上傳來的尖叫聲,珞儂!他猛地放下喝到一半的牛女乃,顧不得絆倒在地的椅子,只知他要盡快趕到珞儂身邊。
他這一輩子從未曾這麼害怕過,也從不曾覺得這幾層樓梯竟要花掉他這麼長的時間。
望著珞儂嬌小的身軀為了吸口氣,仿佛必須費盡她所有的力氣般,夙麒感到全然的心痛與心碎。
「劉媽,快叫林醫師來!」他焦急地喊道。
慌了手腳的劉媽怔了一會兒,才趕緊去打電話。
他坐在床沿擁住不停顫抖的珞儂,不停地搖晃著她,在她耳際輕喃;漸漸地,珞儂的身體不再感到如鋼般僵硬,夙麒依舊不停的輕喚她的名字,柔柔低沉的嗓音持續撫過她耳際。
不可思議的,珞儂明白自己可以全然信任他,他所帶給她的,不就一直是這份沉穩安定的感覺嗎?
終于珞儂的呼吸較方才順暢,雖仍有些急促,但顯然已改善些,夙麒一直擁著她,須臾也不肯松手。
家庭醫師到來時,夙麒才挪開位子。醫師為珞儂做一番檢查,打些肌肉松弛劑。
「這可能是因為天氣冷所引發的氣喘,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是不是?」
珞儂虛弱的點頭。
「更有可能是一出生便有?」珞儂再次點頭,「難道你沒有把藥物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珞儂搖頭,醫師顯得十分訝異,「以前發作時你是怎麼度過的?」
「啾啾。」珞儂好不容易才擠出聲。
一陣抽痛揪住了夙麒的心髒,他驀然明了啾啾對她的重要……
「啾啾?」林醫師茫然不解的將目光投向夙麒。
「那是一個布偶,每當她發作時,可能便是靠布偶而捱過痛苦的時間。」夙麒推測道。
醫師明了的點頭,「的確,心理支持在醫學方面確實有它良好的成效,不過這在癥狀並不是十分嚴重時或許可行,我會開些緩解痙攣的藥讓她放在身邊,以備急用。」
夙麒言謝後,劉媽送醫師下樓。
夙麒再度坐回床沿,他溫柔的輕撫過她的長發,「為什麼你從不告訴我你有氣喘的毛病,這樣最起碼我會有心理準備,而不是……」他長吁口氣,「我想我的心髒不如我想像的強壯。」他戲謔道。
珞儂滿足的偎在他懷里。
「為什麼不對我說啾啾對你的意義呢?」他推開她,「我真不敢再面對剛才的無措……還好這次算是控制住了。」
是的,沒有啾啾,她竟也能控制住,而這一切只因有夙麒!自己對他的愛,恐怕比所想像的還來得深。
若珞儂以前不知道夙麒在她心里佔了多大位置,那這件事便足夠讓她透徹了解了。他,嚴夙麒,在短短的幾個月里,竟輕易的便取代啾啾在她生命中二十年的分量,且恐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累了吧,閉上眼楮休息一會兒。」他扶她半躺著。
珞儂緊握住他的手,生怕他會突然之間遠離她。
「我不會走開的,我打個電話給育梧。閉上眼楮睡一下,我就在你身旁,你隨時睜開眼就能看到我。」他保證著。
珞儂這才放心的合上眼,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夙麒打完電話,又回到珞儂身邊,圈住她的柔荑,輕偎在他臉龐。
「楚珞儂,為何你總能教我不由自主地想擁住你,而一旦靠近你,卻總又感到心煩意亂,難以自拔?」
他凝視著睡夢中的珞儂良久,似乎好滿足、好滿足于這樣看著她……若他曾抬起頭望向鏡中的自己,他一定會訝于自己眼底盈盈的柔情……
夙麒今天早上根本無心于公事,整個思緒還停擺在發現珞儂氣喘時的恐懼中,他不想深探這份恐懼下潛伏的危機,他像只鴕鳥般再次又將頭埋入沙中,選擇逃避。
珞儂休憩了好一會兒,再度睜開眼時,仍發現夙麒坐在她身旁握著她的手。
「夙麒。」她想起身。
夙麒俯過身扶她坐起,「還累嗎?」他無限關注的語氣及憂郁的眼神,教珞儂真快以為自己像個易破碎的女圭女圭般,脆弱不堪。
「睡了一覺,體力也恢復了不少,只不過有點餓。」她不好意思的說道。
「我去叫劉媽幫你煮些稀飯。」
須臾,夙麒又進入她的視野,「為什麼會這樣?」夙麒站在床尾,蹙眉俯視她。
珞儂咬住下唇,徐徐地,「顯然是遺傳,只要天氣一下子溫差太大就可能發生。原本屋內有暖氣,我以為只要不出門就可以避免,因此才向學校請假,誰料今早暖氣……」她聳肩,表示無可奈何。
夙麒只要一想到這二十年來,一個小女孩一旦在痛苦中掙扎時,竟只有一個布偶可以陪伴她,他便只剩下全然的憤怒……憤怒上天奪走了她父母的生命。
料想不到的憐惜奔騰在他胸口,他想給她一切,一個上天吝于給她的家。
他訝于這個念頭是如何形成?何時形成的?
一直到今早看到孤獨無助的珞儂躺在床上,他才驀然了解到珞儂還只是個二十歲的孩子,他以前怎會錯得那麼離譜。
她擁有一顆誰都沒有的赤子之心,比誰都善良單純,他怎麼會認為她……,即使她在曼蒂工作也僅是情勢所迫,更何況……即使再找上千百個借口,他都很難原諒自己曾那麼殘酷的對待過她。
但他仍不習慣這樣的溫柔,他已經隱藏自己的感情太久了,他無法這麼輕易的便卸下沒了冷漠面具的偽裝,他怕自己會變得不再是嚴夙麒。
珞儂狐疑地看著心不在焉的夙麒,「夙麒,你今天不去上班?」
「嗯,反正公司沒我一天也不至于倒閉,何況有育梧在,我大可放心。」
「你似乎很信任他。」她小心的問,他們對彼此的所知太少了。
「是的,若說這世上有誰值得我信任,那個人非育梧莫屬。」深厚的友誼可以自他語中听出。
劉媽端著一碗海鮮稀飯進來,歉疚的向珞儂道不是,珞儂反而不好意思,她這樣,劉媽想必也不好過。
「劉媽,這不是你的錯,你又不知道布偶會這麼重要,只怪我那天忘了把她放好,你才會以為她不重要。」
劉媽听她這麼說,的確寬慰不少,「小姐,你太善良了,即使我把女圭女圭丟掉那天你也沒怪我,我真覺得很對不起。」
「劉媽,你別這樣,都說不是你的錯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我們誰也不準再提,嗯?」
劉媽感激的點頭,「小姐,你快趁熱吃吧!」劉媽出去後,將門輕帶上。
珞儂一下子便解決碗中物,夙麒好笑的看著她近乎狼吞虎咽的模樣,恣寵地漾開嘴角。
珞儂抬起頭瞧見他取笑的表情,孩子氣的吐吐舌頭,「沒辦法,劉媽煮的東西太美味了,我一向無法抗拒。」
夙麒聞言仰頭大笑,「那還有什麼事能讓你抗拒不了的?往後我便知道怎麼賄賂你。」
你!這個答案不經思慮地浮現在她腦海,她倉皇的抓住某些不著邊際的話題,「太多了,我自己也數不清。」
「你真容易滿足。」他搔搔她的頭發。
不,你錯了,我一直在渴望一件永不可能達成的……你的愛。
他們又聊了近一個鐘頭,難得的融洽好似隨時都可能稍縱即逝,所以當夙麒表示該結束談話時,珞儂不情願的低喊一聲。
「你還不能太累,再休息一會兒!」夙麒像在哄騙個小女孩般,以無比溫柔而耐心的口吻說道,「另外我還有些公事要辦,我答應你,等你醒來後,我的時間完全是你的,嗯?」
珞儂只能由著他再度扶她躺下,他疼惜地在她額頭上印上一吻。
這樣的恣情會不會就像泡沫般一戳即破,這樣的柔情會在她輕易習慣後,又再次被摧毀嗎?
一顆二十歲怕破碎的少女心,敏感、縹緲難安、忽上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