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第一次看到雷少任。
他幾乎可以說是我所遇過最優秀的男人了。外表英俊出眾,身材既高大又英挺,對人的態度又十分溫和有禮;雖然是個富家子弟,我卻看不出他有任何的驕氣,我想,他一定是在一個良好教育之下的家庭長大的吧!
雖然美其名只是一般的慶生酒會,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我父親有意要把我介紹給他,讓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想攀龍附鳳的女人,可是,他卻一點也沒有鄙視我的樣子,一起在花園里散步時,他似乎還怕我冷了,月兌下他的西裝外套給我穿,而且,不知從哪里打听到我喜歡吃櫻桃,特別帶了一小包給我,這是哲偉從來沒有對我做過的事,那一刻,我真的覺得十分窩心。
從來沒想過我相親的對象是個這樣的人,他好得令我找不出任何應該拒絕的理由,而這樣的一個人,真的可以成為我的丈夫嗎?我覺得自己似乎配不上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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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居」是一座屋齡十多年的西式別墅,坐落在市郊的一個青翠小山坡上,屋子四周的土地都是雷家的產業,植滿了茂盛高大的松樹,白屋藍瓦的梧桐居隱身在其間,乍看之下還頗有些遺世獨立的味道。
即使松樹滿布,炎夏的陽光仍然毫不留情地穿透了松葉,照射在戚梧戀的身上還是強烈得教人感到灼燙,像是皮膚馬上就要燃燒起來了。
再一次閱讀了手中那早已被翻得有些破損的泛黃信箋,雙手緊握著簡便的行李,戚梧戀按下了梧桐居的門鈴。
「是誰呀?」耐心等了約五分鐘,對講機才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我姓戚,是雷少昊先生請來當雷先生的助理的。」這個人也許就是萬伯了,戚梧戀簡短地回答了他。
「這樣……請你等一下。」遲疑了一下,老先生並沒有開門,只是有禮地又請戚梧戀再等候下去。
「是。」門外的戚梧戀頂著火熱的日頭,也只能無耐地聳聳肩答應了。
看樣子,梧桐居的大門還真是難進呀!
而這一等,又等了十來分鐘,等到戚梧戀幾乎都快懷疑自己是不是中暑了,對講機才又傳來一陣遲疑的聲音。
「戚小姐,很抱歉,我們少爺說他不需要助理,真抱歉麻煩你大老遠跑了這一趟,不過,還是請回吧!」萬伯的聲音仍然很有禮貌,其中還夾雜了幾許歉意,不過,仍然沒有打開門。
「可是,我是雷少昊先生親自挑選的呀!絕對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人,請你讓我先進去,見了雷少任先生再說好嗎?」戚梧戀急急地打著商量。
人都來了,怎麼可能教她連梧桐居的大門都進不去?
「我想……還是不要吧!」萬伯老邁的聲音中透露著幾許為難。「少爺近來性子不太好,我怕你嚇著了,還是別……」
自從二少女乃女乃過世之後,二少爺的心情沒有一天好過,佣人也不知被嚇走幾個了,他真怕這個女孩子一進門就被罵哭。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請讓我進去,就算雷先生不想留我,也許我還可以留下來陪少女乃女乃說說話呢!」另一方面,戚梧戀仍然不肯放棄,繼續說服著萬伯。
「少女乃女乃?」听到這句話的萬伯嚇了一大跳。
少女乃女乃早就死了呀!難道這個女孩不知道嗎?
還沒想出怎麼打發她走呢,倒似乎是坐在客廳里的雷少任不耐煩了,如雷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傳進了戚梧戀的耳里,「萬伯,你還在那里磨磨蹭蹭做什麼?快打發她走吧!」
這樣的人會叫做溫文有禮嗎?門外的戚梧戀听到了這樣的話,忍不住大嘆了口氣。
「少爺……這……人家大老遠來,外面太陽又大,是不是先請她進來坐坐……」
「不必了!」雷少任的口氣仍然十分不耐。「我早說了我不用助理,少昊那個人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多事!反正她進來還是會被我趕走,還是少費心了,給她車馬費,叫她快走!」誤以為戚梧戀是舍不得車錢,雷少任打算付她錢,趁早打發她走人。
「雷先生,請讓我進去!」知道里面的人可以听得到自己的話,戚梧戀扯開了喉嚨,對著對講機大叫︰「我還帶了要給少女乃女乃的東西!」
「若玫?」听到了戚梧戀的話,雷少任似乎十分訝異,低低地喊出了妻子尚若玫的名字,語氣中滿是悲痛和難解的情緒。
而隨著那簡短的兩個字之後,屋內又是一片沉默,連萬伯的聲音也沒有了,一個人站在屋外听著松木林里的鳥鳴,戚梧戀完全無法預料屋里發生了什麼事。
「雷少爺?」對著對講機,她不確定地又問了一聲。怎麼不說話了?屋里沒發生什麼事吧?
又等了幾分鐘,屋里才傳來回答,但回答她的人已經不是雷少任了,而是萬伯的聲音。「戚小姐,少爺請你進來。」黑色的雕花鐵門應聲而開,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戚梧戀走了進去。她明白,這一次,踏進梧桐居的自己,是即將掀起巨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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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小姐,請隨我來。」年近六旬的萬伯對威梧戀露出了個溫馨友善的笑容,領她進了客廳。一路上,還忍不住回頭偷瞄著她的臉。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看他不住回頭,戚梧戀索性直接問他。
「不……不是。」萬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額上冷汗直流。
這個人怎麼會長得那麼像少女乃女乃呢?少爺只要一遇上和少女乃女乃有關的事就會變得火氣很大,他真不知道少爺看到了這個小姐會有什麼反應。
「呃……戚小姐,近來少爺的情緒不太穩定,如果待會兒他對你凶,或是有什麼……不同的……舉動,請別太介意……」看這個女孩溫溫順順的,還留著及肩頭發,他真怕她會被少爺嚇到,萬佰只好先解釋一下。
「我明白了,別擔心。」戚梧戀笑著回答萬伯。
她當然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打從她一見到他,就覺得他應該是個可親的老伯,因為萬伯的這句話,從小沒有什麼長輩親人的戚梧戀就決定要喜歡他!
「少爺,戚小姐來了。」簡短的通報之後,萬伯就下去了,客廳里只留下戚梧戀和雷少任兩個人。
有個男人正站在酒櫃前倒著酒,默默地喝著,仿佛對來的人沒有任何興趣。
他背對著戚梧戀,教她看不見他的臉,但她仍然可以看得出他有著一副高大的身材,寬肩、厚實的手臂,一切就像多年前她見到的他一樣,剎那間,戚梧戀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她覺得自己的眼眶發熱,忍不住想走上前去擁抱他。
真的沒想到她還有再見到他的一天呀!仿佛時間又回到了多年前那個溫暖的午後,只除了……現在滿屋子濃濃的酒味。
他到底喝了多久的酒了呢?依那麼濃厚的味道猜來,少說也有好幾天了吧!
「午安,雷先生。」望著眼前男人的背影,戚梧戀低聲地打了招呼。
听到她的聲音,男人搖搖晃晃的轉過身子,手中還拿著酒杯。他滿布著血絲的雙眼根本連看戚梧戀一眼都懶得看,便朝著她揮揮手,嘶啞地說︰「滾!我不需要助理!」
「雷先生,我是來幫你的,不管大小事我都可以做……」
「不必!」根本不等她說完,雷少任怒聲大吼,想走近戚梧戀,卻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整個人愣住了,原本緊握在手上的酒杯也掉落在地上,濺得兩個人的衣服都是酒液。
「若玫……若玫!」大步上前,雷少任一把抓住了戚梧戀的肩。
是若玫,若玫回來了!
「雷先生,我不是……」戚梧戀掙扎著否認。
又盯著她老半天,目光凝聚的雷少任才看清的眼前的女子,他一把推開了她,像是在拋掉什麼骯髒的東西,「滾!你來做什麼?」
「雷先生,是少昊先生要我來工作……」
「不必!」一口打斷了她的話,雷少任惡狠狠地質問著,口氣滿是嘲諷︰「你以為憑著你那張臉就可以留下來嗎?告訴你,你和若玫還差得遠呢!少昊那小子在打什麼鬼主意會以為我不知道嗎?」
他不知道這個長得和若玫相像的女人是少昊從哪里找到的,不過,如果他們打算借著他對亡妻的依戀而留下這個女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不過是幾分相像而已,他還不至于會瘋到老眼昏花!
「我已經答應了少昊先生……」戚梧戀開始裝作楚楚可憐的樣子。要她走,可沒那麼容易!
雷少任一把又將她拉近身來,隨著濃重的呼吸把滿口的酒氣吐在她臉上,一字一句緩慢地說︰「反正你求我放你進來,也只是想听我親口說出來好回去交差。我說最後一次,我不需要你,你滾!」
自己這一年半來趕走了多少佣人,雷少任不是不明白。他了解,現在已經沒有人肯到自己這里當佣人了,更何況是更親密的助理呢?
這種人他看得太多了,表面總是一副態度堅定的樣子,只要嚇嚇她,她還不是就會哭著滾回去了。
更何況她還沒有進門就犯了他的大忌——提尚若玫的名字,還有她那張臉,就算她倒霉吧!
雖然若玫都已經去世一年半了,但自己還是一直無法接受她已經死去的事實,他總是要求自己假裝她沒有死,也要求下人跟著自己想象若玫還在的日子。
但是,他心里還是明白的,若玫已經死了!不論再怎麼裝、再怎麼想象,她也不會再回來,也看不到她。所以,每當忍受不住的時候,他就只好以酒精來麻醉自己。
不知道是從幾天前開始的,他又開始喝酒。一直半醉半醒地喝到今天早上,神智才稍微清醒一點,沒想到剛才這個女人在門外又提起了若玫,令他又忍不住抱起了酒瓶喝了起來。
這個女人還想留下來?門都沒有!
「好,既然你不肯收留我,我求少女乃女乃總可以了吧!」看雷少任仍然是堅持不肯收留自己,戚梧戀只好使出殺手鋼——搬出尚若玫來。
「別再提她!」忍無可忍的雷少任低頭大吼著,忍不住又灌了一大口酒。
「別這樣大聲,你這樣會嚇到少女乃女乃的!」听到雷少任的話,戚梧戀連忙跑到客廳一角的單人沙發旁,雙手扶著沙發扶手的一側,像是在護著什麼,對雷少任解釋︰「你看,少女乃女乃的臉色都發白了呢!少女乃女乃身體一直不好,你這麼大聲,會嚇到她的呢!」
「什麼?」听到戚梧戀的話,反而是雷少任嚇了一跳,他不耐煩地問著。
不過,戚梧戀並沒有理會雷少任,她面對著空無一人的沙發,仿佛是沙發上坐了什麼人一樣,親切有禮地說︰「少女乃女乃,你一定嚇著了吧!真抱歉,我一進來還沒有向你打招呼呢!我叫戚梧戀,是來這里幫忙少任少爺的,順便還可以和你作伴……」
「你在做什麼?」走近戚梧戀的身邊,雷少任眯起眼望著她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話,心中滿是懷疑。
若玫真的在那里嗎?不可能呀!他什麼也看不到!
「少女乃女乃,我還替你帶了你最愛吃的白櫻桃來呀!你不是還特地交代我要順便替你帶過來嗎?」仍然不理會雷少任的話,戚梧戀還是繼續對尚若玫介紹著自己,還狀似殷勤地彎拿出手提包里的一盒白櫻桃。
白櫻桃!
看到戚梧戀手中的白櫻桃,雷少任整個人頓時愣住了。
尚若玫最喜歡的水果便是白櫻桃。他還記得自己和尚若玫相親的前一天晚上,自己听說了這個消息,還差人大街小巷尋找,才找到了一盒價格不菲的白櫻桃,得以在相親當天順利博得美人一燦。
這個年輕女孩怎麼可能會知道?他記得自己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是誰告訴她的?
「你……」看到眼前戚梧戀自顧自地說話的景象,完全將雷少任嚇到了。
她真的看得見若玫嗎?怎麼可能?這種情況……太詭異了。
「別光是站在那里呀!」看雷少任站著不說話,戚梧戀站起身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剛才是真把少女乃女乃嚇到了,還不準我提她,她好傷心呀!快!快來向她陪個不是,說幾句好話,也就沒事了嘛!」
「別開玩笑了!」他怎麼可能向一個完全看不到的人道歉?雖然強要裝作若玫還在人世的人是他,但是,這一切都超出他的想象之外了,教他措手不及,難以接受。
「別再說了啦!」用手捂住了雷少任的口,戚梧戀狀極憂心地望了一眼沙發的方向,低聲地對他說︰「別這樣,你再不道歉,少女乃女乃可真的要哭了呢!瞧,她眼楮都紅了。」
「這……」雷少任瞟了她一眼,只覺得從她掩住自己嘴唇的玉手傳來陣陣淡淡的樹木清香,就像是院子里松木和梧桐的味道。
「快、快,你還在拖什麼呀!」一把將雷少任拖到單人沙發的對面,戚梧戀催促著,「快道歉!」
她真的看得到嗎?任她這麼拖著自己的雷少任狐疑地又望了她一眼。
她是真的看得見?看她那一副認真的樣子,仿佛她真的看得到若玫一樣。若玫真的還在嗎?那為什麼自己為什麼也看不到呢?
是假裝的?那也未免裝得太像了吧!
以往新來的佣人總是對他這種假裝可以看到若玫的行徑感到怪異,待不了幾天就借故辭職。而留下來的,也總是以一股望著精神病患的眼光看著他,再做作地假裝自己也可以看得見若玫,卻又三天兩頭會忘了假裝,縱然是記得,也裝得十分生硬,頂多是記得餐桌上多放一副碗筷、早上問問安而已,從來不會和若玫多說什麼話,分明就只是在做給他看的,破綻百出。就算是在家里許多年的萬伯和桂姨也一樣。
沒有人是真心想著要若玫活下來的,沒有人!
那麼,這個女人是怎麼回事?她為什麼要主動和若玫說話?想耍小聰明?就不怕聰明反被聰明誤,說穿了什麼嗎?
她想主導一切?如果真是如此,那她的確是個大膽的女人!這是雷少任給戚梧戀的第一個評價。才第一次見面,她就立刻反客為主,控制了現場的狀況,而這沒有一點膽識是做不到的。
她到底想耍什麼花樣,雷少任倒是很想知道。
乖乖地坐在單人沙發對面,雷少任極誠心地對著尚若玫道歉,「若玫,真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說話那麼大聲的。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一急起來就口不擇言,才會嚇了你、對你凶……」說到這里,雷少任停了下來,仿佛是專心地在听尚若玫說話,還溫柔地回應著,「我明白……嗯,你喜歡戚小姐嗎?晚餐?……我知道了……」
之後,雷少任轉過頭來,望著站在一旁的戚梧戀,露出了一個十分溫和有禮的笑容,「我想若玫真的很喜歡你,不過,我還沒有決定要不要雇用你,但若玫想邀你一道晚餐,我想……你應該不會拒絕吧?」
「呃……這是我的榮幸。」戚梧戀要求自己也努力露出一個甜美誠懇的笑容,但心中卻莫名地開始打著哆嗦。
為什麼她就是覺得雷少任俊朗的笑容之後隱藏著什麼目的?
為什麼他的態度改變得那麼快?他想做什麼?
「太好了!萬伯,帶戚小姐上樓去休息,我們七點開始晚餐。」見戚梧戀答應了,沒有再給她猶豫的機會,雷少任喚來了萬伯吩咐著。
愚蠢的女人!
看著戚梧戀的背影,這是雷少任給她的第二個評價,他相信,也會是最後一個評價。
不管她是從哪里听來的,她以為只要耍耍「白櫻桃」的小計謀就可以順利地留下來嗎?
第一次交手,就勉強算她過了關,但和「若玫」一起晚餐時,他可不會這麼輕易讓她躲過了。一頓晚餐吃下來,他一定可以找到她有破綻的地方,到時候,他會要她下不了台!
沒有人可以在他眼前耍把戲,沒有人可以破壞現在他的生活——屬于他和若玫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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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進梧桐居來了!
望著鏡中臉色有些蒼白的自己,戚梧戀忍不住用手撫了撫自己的唇,覺得它似乎還在隱隱地發抖。
自己終于又見到了他!自從七年前見過雷少任之後,她日日夜夜都盼望著可以再見到他。
剛才第一眼看到他時,她是多麼害怕雷少任會認出自己呀!那會讓她往後的計謀完全失敗。但當雷少任沒有認出自己,她心中又開始忍不住暗暗地失望,原來,在雷少任的心里她連一丁點的位置都沒有。
連顧亭雲和雷少昊都可以認得出自己來,為什麼雷少任卻一點也沒有認出來呢?戚梧戀心中有些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失望的復雜情緒。
深吸了一口氣,她開始低收拾起自己帶來的行李,將衣服整齊地放入有著葡萄藤刻花的古典木衣櫥中。
從小,戚梧戀就有個特殊的習慣,當她心情煩躁的時候,就會不知不覺地整理起身邊的東西。不管是小至隨身的包包、鉛筆盒,或者是書桌、抽屜、房間,借著一邊做著整理、歸納的工作,一邊整理自己的情緒。看著東西一件一件地被整理好,她的心情也會漸漸地平靜、清楚,更加清明。
小小的行李,里面的東西原本就不多,要不了多少時候就收拾好了。滿意地看著收拾好的衣櫥,戚梧戀忍不住微笑了起來,方才的低落心情也一掃而空。雖然這間客房只是雷少任讓她在晚餐前暫時休息之用的,但是,戚梧戀已經決定要喜歡上它了,無論如何,她一定要鼓起勇氣,想辦法留下來。
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他和她。
六點五十五分,門外響起了細細的敲門聲。
「戚小姐,再過五分鐘可以準備下樓來用晚餐了。」桂姨親切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好的,我知道了,我會準時到。」回應了門外的叫喚,又從鏡中望了自己一眼,戚梧戀忍不住又拿起了粉撲替自己的臉上了淡淡的粉,企圖能掩蓋自己因為緊張而顯得蒼白的臉色。
粉藍條紋的洋裝,紅潤的雙頰,烏黑柔亮的頭發服帖地披散在肩上,戚梧戀試著對鏡中的自己擠出一個開朗的笑容。
嗯,她可以為自己打上至少九十分。
有了完美的外表,現在,她需要的是雷少任對自己的好奇和一點點好運。好運,只要能做到這一點,她就可以成功地留下來。
加油吧!
六點五十八分,戚梧戀以些微顫抖的手打開了房門,心中已經下定了決心。
無論如何,不管雷少任如何對她惡言相向、設下什麼計謀逼她離去,她一定要留下來,她相信,只要提高警覺,小心以對,自己一定可以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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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們的邀請。」站在餐廳人口,戚梧戀微笑地向著坐在餐桌旁的雷少任打招呼,同時,也以眼神對著其他的空位掃視了一次,朝著另外的空位笑了笑,做出似乎是在和尚若玫問安的神情。
由于人數不多,梧桐居的晚餐設在一般的家庭式小餐桌上。方形的餐桌旁有四個人的位置,一邊是雷少任的座位,此刻他正坐在座位上向戚梧戀微笑,而另外空著的三個位置則都放了餐具。
「你遠道而來,可以留下來一起晚餐是我們夫妻倆的榮幸,請入座吧!」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雷少任笑容可掬地說著,親切有禮的態度完全看不出和下午在客廳咆哮的是同一個人。
自己該坐在哪里呢?望著三個空蕩蕩的位置,戚梧戀有了短暫的遲疑。她掃向雷少任,他望著自己的眼中充滿等著看好戲的玩味眼神。
「別客氣,快坐下吧!」看戚梧戀遲遲沒有坐下來,雷少任親切地招呼著,心中卻是帶著嘲弄。
沒想到,第一個小問題就可以把她給擺平了。
一般宴客的長形桌,男主人和女主人應該是坐在桌子的兩端的,可是這種小方桌,又是一般的家宴,可就沒那麼簡單了。往往女主人是按照平時的習慣落坐的,沒有任何制式的規矩,通常是在男主人的左邊或右邊。而為了表示善意,客人應該選擇男主人旁邊的另一個位置。
不過,雷少任左右邊的座位是兩個一模一樣的位置,哪一個正坐著尚若玫呢?
任她有再大的本事,雷少任也不相信戚梧戀可以輕易猜得出雷家的座位習慣。尚若玫到底坐在哪里,只有每天布置餐桌的桂姨和佣人知道,而這一點,他知道他們是沒有那個膽子向戚梧戀泄漏的,只要她坐錯了位置,可就當場露出馬腳,他可以名正言順地趕她出門了。
尚若玫坐在哪里?雷家的習慣到底是如何落坐的?戚梧戀望著餐桌,完全看不出任何線索。
左邊?右邊?她各有二分之一的機會。
「謝謝。」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深吸了一口氣,戚梧戀選擇了雷少任左邊的座位,以優雅的姿勢坐了下來。
看她選擇的位置,雷少任眼中浮起小小的驚訝,隨即便在轉瞬間消逝。他向一旁的桂姨使了個眼色,「戚小姐到了,可以上菜了。」
二分之一的機會,與其說戚梧戀可以看得見尚若玫,雷少任寧可相信那是她的好運。
看雷少任沒有當場下逐客令,戚梧戀就明白自己坐對位置了。
右邊,尚若玫的確是坐在雷少任的右邊。望著對面那個空位,戚梧戀眨了眨眼,似乎又看見了有著羞怯微笑的尚若玫坐在那里,就像時光又回到了七年前一樣。
七年前……
七年前的那個晚上,也就是自己第一次見到雷少任的時候。
「這是我的未婚夫雷少任……」在一家安靜的餐館里,尚若玫帶著些微的臉紅,把雷少任介紹給了自己。
「你好,我是小戀。」帶著有些仰慕的眼光,戚梧戀報出了自己的小名,只希望沒有人發現自己的臉紅。
小戀,尚若玫總是這麼叫著自己的,就像個疼愛自己的姐姐一樣,她希望自己也能得到眼前這個高大男人的好感。
小餐館里采用的是充滿鄉村風味的布置,原木裝飾的牆,配上綠格子的桌巾,一旁的小桌上則放著美麗的彩繪玻璃桌燈。
每周至少一次的書信往返,戚梧戀所看到的,盡是尚若玫在信中描述雷少任的事。
第一次相親時的緊張心情、他的溫柔細心、溫暖的笑容、斯文爾雅的舉止,連續三個月下來,戚梧戀對這個未曾謀面的男人充滿了好感,每一天,她都在等待著尚若玫的來信。只要多看到一封她的來信,自己就可以多了解一點那個叫做雷少任的男人,在她純稚的心靈中,仿佛自己也跟隨著尚若玫,和雷少任相識、交往、談戀愛了。
她想見他,想望的心情與日俱增,日趨濃烈,她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如同若玫姐姐說的那麼好、那麼優秀,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說話那麼溫柔,想證實他和自己心中的想像相差多少……
然後,她真的見到他了。
就如同她過去所想象,雷少任有著俊逸的外表、斯文的舉止、低沉而渾厚的嗓音,卻沒想到,他比她心中所幻想的更加謙和,完全看不出富家子弟常有的銅臭味,有的只有良好教養之下所形成的書卷氣質。昏黃的燈光投射在雷少任的身後,地板上巨大的影子令他看起來更加成熟高大而威嚴。
「你好,小戀。」唇角浮現了一個淡淡的微笑,雷少任簡短地打著招呼,低沉溫暖的語調像是喝了熱牛女乃一樣地教人感到親切愉快。
僅只是這樣一個笑容,就完全迷惑了戚梧戀青春少艾的心靈。在那之後的很多年,無數個听不到、看不到他的日子里,她心中一直記得的,就是那一個淺淺的笑容、渾厚的語調。
想到那個時候,戚梧戀忍不住下意識地又緊抓著自己的左手腕,覺得自己手腕上的那只銀鐲似乎正發著燙,熱度不停地經由手腕傳進自己的心里,反復熨燙著她的心。就是那個晚上,她收到了生平第一件飾物,成為這些年來她牽牽念念的依靠。
「小戀,這是少任要給你的。」從手提包中取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紙袋,尚若玫笑著遞給了她。
紙袋中躺著一只雕工簡樸的手工銀鐲。細細的環上面雕成了藤蔓圍繞的造形,而枝干上的葉則是罕見地雕成了槭葉的形狀。
「我們找了好久呢!一直不知該送你什麼。好不容易才在古董店里找到了這個和你的名字相同的美麗飾物,少任說依你的年紀,差不多也到了該戴飾品的時候了,送這個正好……」一邊替戚梧戀將銀鐲戴在手腕上,尚若玫一邊含笑說著。
「謝謝雷大哥……」戚梧戀記得那時的自己羞得連抬頭看雷少任的勇氣都沒有,只能佯裝在看著手中的銀鐲,一邊低頭訥訥地道謝。
生命中第一件屬于自己的女性飾物,是雷少任送給自己的。望著銀鐲在燈光下閃閃發光,戚梧戀覺得自己心中的某部分似乎被觸動了。不僅是有了些許少女初長成的羞澀,同時感情中屬于女性的情愛執著,也在那個時候悄悄發出女敕芽,從此根深柢固。
而那個時候,尚若玫就是坐在雷少任的右邊。席間,雷少任不時偏過頭低聲對她說話,為她布菜、向她露出令戚梧戀沉醉的笑容。而似乎是已成習慣地,尚若玫並不會主動夾菜,她只需要接受他不斷夾來的菜肴就足夠了。
坐在雷少任的右邊,似乎正是個最便于夾菜給她的位置。
七年前的那個晚上,戚梧戀低頭吃著自己平日絕對沒有能力吃到的美味菜肴,心思卻絲毫不在晚餐上面。她只是不斷地偷望著眼前的這一對璧人,看著雷少任對尚若玫的體貼,把他的一切極盡所能地印在心版上。因為她知道,這個自己在心中偷偷著迷、仰慕的男人,是屬于她最喜歡的若玫姐姐的。而她,只能擁有這一點點稀少得可憐的時間,可以好好地看著他、記住他,把關于他的信拿出來反復地閱讀,深深地留存在自己的心里。
自己果然料得沒錯,七年過去了,她從一個青澀的小女孩成為一個成熟的女人,尚若玫過世,而雷少任封閉了自己,但沒有改變的,仍然是他對尚若玫的疼愛和體貼。
雷少任右邊的位置,依舊是尚若玫的專屬。
「戚小姐,多吃點菜吧!」笑著對戚梧戀說著,雷少任的笑容卻不若往日的溫柔與快樂。
「雷少爺,別那麼客氣,請叫我小戀就可以了。」笑著喝了口湯,戚梧戀淡淡地回答著。
「小戀?好可愛的名字。」乍听到這個名字,雷少任不由得愣了一下。
小戀?這的確是個少見而美麗的名字。他覺得自己從前似乎听過、喚過,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抬起眼,雷少任發現自己迎上了一對美麗清明的眸子。清靈的大眼中,該是充滿著慧黠靈動的波光,卻在此時不知怎麼地教人感到有些朦朧的淒楚。
小戀?忍不住在心中又低聲喚了一次。這樣淒楚、飽含心事的眼神,是不是自己曾經在什麼地方也見過呢?
不行,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思索半晌,雷少任只得放棄了。
不過,她到底是誰?選擇左邊的位置,真的是運氣好嗎?這似曾相識的小名和模糊的熟悉感又有什麼樣的意義呢?
自己從前遇過她?是因為她長得像若玫才令人產生錯覺嗎?
或者,是若玫生前遇過她?她認識若玫嗎?想到這個可能性,雷少任忍不住心跳加速起來。
如果她真的認識若玫,會不會她真的有可能知道那天晚上的若玫到底是在……
好美麗的名字?听到這樣的評語,戚梧戀幾乎掩不住自己心中的失望。
難道他就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嗎?雖然只有一面之緣,「小戀」這個名字對他而言,難道就真的一點意義也沒有?
七年,真的是好漫長的一段時間呀!
在兩個人各懷心思的情況下,戚梧戀在雷家的第一個晚餐就匆匆結束了。晚餐結束後,雷少任很有禮貌地送戚梧戀回到二樓的房間。
「希望今天的晚餐你還很愉快。」站在房門口,雷少任以主人的身份說著客套話。
「真的很豐盛,謝謝你。」平靜地回答著,戚梧戀卻按捺不住胸口中的心跳加劇。就要宣布答案了嗎?他對自己到底有沒有什麼好奇呢?打算留下自己,或是明天將她掃地出門?答案馬上就要揭曉了。
紳士地為戚梧戀打開房門,雷少任說著︰「最近我多接了幾個出版社的稿約,也許工作會有點忙,或許你可以留下來幫我,而若玫似乎也滿喜歡你的,希望你有空可以陪陪她。」
「當然,我很樂意。」
成功了!戚梧戀高興得只差沒有大聲歡呼。自己終于可以留下來了!
「那麼,以後就麻煩你了。」送她進了房間,雷少任丟下了最後一句話,「你很聰明,我會弄清楚你是來做什麼的。」說完,門就掩上了,教戚梧戀看不見他的表情,只來得及听清楚他話中強烈的挑戰意味。
「你會明白的,總有一天……」靠在門板上,戚梧戀低聲回答著。
七年後的重逢,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意義,他和她,總有一天都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