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她怎麼樣了?」
湛初陽不斷地詢問身穿羽絨睡袍、一臉不耐的男人。「她為什麼還沒醒來?」
「大哥,你很吵耶。」湛初月皺緊了眉頭。他才剛回到家,洗完澡,正打算悠閑地坐在床上,邊喝咖啡邊翻閱醫學雜志,沒想到大哥一通緊急電話,又把他喚回這兒來「夜間看診」。
被人從床上硬是挖起來,已經夠讓他不爽了,在他診斷時,還有人在旁邊連珠炮似的發問,若非對方是自己最敬愛的大哥,他早就甩門走人了。
「好,我不吵你。」湛初陽閉上嘴巴,開始在一旁來回踱步。
湛初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捺著性子繼續為江遠情看診。
「好了!」他收起听診器,優雅地站起身,「她沒什麼大礙,只是一般的感冒--」
不等他說完,湛初陽立刻打斷,「只是一般感冒?!那她怎麼會無緣無故昏倒?還有--」
「拜托,大哥,你冷靜一下。」他簡直不敢置信,這真的是他那個以理智出了名的兄長嗎?「等我把話說完,OK?」
「哦,好。」湛初陽吶吶地點頭,硬是把滿月復的憂慮壓下。
他滿意地點頭,清了清喉嚨,仔細地將江遠情的病癥交代清楚--
「她的確只是感冒,又發了點燒,另外,可能是因為工作大過勞累的關系,而有些體力不支,並沒有什麼大礙,你別這麼緊張行不行?」
從來沒看過大哥對哪個女孩子這麼緊張,就連當初和梅筱音在一起,也不曾見他如此失去冷靜,看樣子,大哥這回真的是陷進去了。
雖然相信四弟的醫術,可望見躺在床上的江遠情臉色蒼白、沒有元氣的病弱模樣,湛初陽仍是惶惶不安。
「你確定?」
真是夠了!
「要不要我以爺爺的名義發誓?」他嘲諷地撇撇嘴。
湛初陽俊臉微紅,他當然知道那是初雲最愛看的「金田一少年事件簿」經典台詞。
「那……倒不必了。」
謝天謝地!湛初月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冷哼︰「她會在浴室里昏倒,八成是因為泡澡泡太久的緣故,有點月兌水的現象,幸虧你及早發現,否則她發著燒,又著涼染上了風寒,沒並發肺炎算她幸運。」
不愧是擁有「薄情冷月」美名的老四,三兩句就發揮他冷血無情的功力。
「哪,拿去。」湛初月快速地在一張menu。紙上寫了幾行字,然後撕下來交給他。「你明天到醫院找藥劑師配藥。沒事了吧?」
見大哥搖搖頭,他壞脾氣地丟下話︰「可喜可賀,我終于可以回家睡覺了,大哥不用太想念我,再見!」隨即大踏步離去。
沒去理會外頭傳來那發泄怒氣似的震耳欲聾關門聲,湛初陽憂心忡忡地端詳床上緊閉雙眸的人兒,以往充滿活力的容顏已不復見,淡淡的疲憊盤踞在蒼白的臉龐上,望見她這虛弱的模樣,心疼與憐惜幾乎揉痛了他的胸口。
「唔……」她蠕動了子,難過地申吟。
他趕緊擰來一條濕毛巾,輕輕地擦拭她因發燒而冒出的冷汗。
「我知道你很難過,初月已經來為你診斷過了,明天早上我就去幫你拿藥,暫時先忍耐一下。」
是誰?是誰在她耳畔溫柔細語?
「我……怎麼了……好難過……」江遠情在昏沉之中不斷地發出囈語,神志恍惚迷離。
「乖,好好地睡一覺,明天起來就會舒服一些。」他拂去她額上的頭發,不停地以濕毛巾為她拭汗散熱。
她迷迷糊糊地睜下開眼,依稀听見一道溫柔醇厚的嗓音在耳邊繚繞,充滿寵愛與不舍的喃喃低語,源源不斷地傳入耳畔,被人關懷的安心感受,漸漸地超越了渾身的不適感。
「嗯,謝謝……」她冰冷的小手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有人陪伴的依戀,驅逐了冬夜的寒意。
「遠情……」他低喃,這雙柔軟的手,是他心之所系,被她單純的需要著,讓他的目光更柔了。
輕輕地,他俯下唇,在她額間吻落真摯的愛戀。
「即使,知道你心中的人是任迅翔;即使,明知永遠無法與他相比,我依然無法停止喜歡你一分一毫。這份感情你無須感到困擾,因為我的願望很簡單……」他凝望她,柔情似水。「只要你幸福,那就好。」
冬天的深夜,寒涼如水,他整夜陪伴在她的身邊--
一夜未曾合眼。
江遠情緩緩地蘇醒過來。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那尊她從國外買回來的邱比特雕塑,它正漾著童稚的笑容,弓箭不偏不倚地對準自己,這……感覺有些奇怪。
她轉了轉發疼的頸子,這一動,全身竟跟著酸痛起來。奇怪了,昨晚她明明是在泡澡,怎麼一早醒來卻是在自己床上……
猶記得她原本只想泡一會兒澡,消除疲勞,可頭卻愈來愈暈,眼皮也愈來愈重,接著就完全沒印象了。
她模模自己的額頭,一條濕毛巾穩穩地覆在上頭。怎麼會有濕毛巾?她發燒了嗎?難怪會頭疼欲裂啊。
努力地想撐起身體,右手卻被緊緊握住,她疑惑地偏頭一望,竟看見了湛初陽熟睡的俊容,以及自己被他緊緊握著的柔荑。
初陽他……照顧了自己一夜嗎?
江遠情呆呆地凝望趴在床邊的男子,心中盈滿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
嚴格說起來,他並不是她的什麼人,沒有義務照顧她,可他卻守在她床邊……想起這段日子來的點點滴滴,莫名的情愫藉由掌心傳來的脈搏,一拍接著一拍鼓動她的心房。
為什麼對她那麼好?
除了朋友之間的相互照顧外,是不是還有些許曖昧不明的情愫存在?她不敢問,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又或者,一切只是她的錯覺?
依稀記得睡夢中,似乎有個男人在耳邊輕柔細語,深情款款地訴說愛戀,在那一刻,她既心喜也疼惜,狂熱的怦然觸動了內心隱藏的柔軟情懷。
心里仿佛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呼喊--愛情得來不易,又怎能輕易放手任它溜走?
她突然好想做些什麼,好把眼前的這一刻保存下來。
江遠情移動身子,小心翼翼地下去驚醒他,悄悄拉開床邊的檀木櫃,拿出小巧的數位相機,對著他沉睡的孩子氣臉龐以及兩人緊握的手,輕輕地按下快門,接著快速地將相機收在口袋里,拉起棉被蓋住,然後閉上眼翻身,假裝自己剛剛清醒。
這個動作果然驚醒了湛初陽,他抬起頭,正巧對上她的惺忪睡眼。「你醒來了?」伸手測了測她的額溫。「嗯,幸好退燒了,感覺還好嗎?」
「嗯,」她低低回道︰「我昨晚發燒了?」
他扶她坐起,細心地在她背後疊了個枕頭。「你最近太過勞累,加上昨晚淋了些雨,有點發燒的跡象,昨晚初月來看過,還好沒什麼大礙。」
「原來是這樣啊。」她恍然大悟。「難怪這幾天總覺得昏昏沉沉的,常常鬧頭痛。」本以為是沒睡好才會如此,原來是感冒了。
這麼說,她身體不適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湛初陽皺起眉頭。
「你啊--身體不舒服還不去看醫生,總是這麼亂來!」再這樣下去,若有朝一日他必須離去時,怎麼能放得下心?
「我哪有亂來。」雖然精神還是很萎靡不振,她仍要為自己辯解。「昨晚我不是听你的話,馬上去泡熱水澡了?」
「連感冒都能昏倒,真有你的!」他搖搖頭。
「我會昏倒是因為泡澡泡太久,才不是因為感冒--」她倏地捂住嘴。
不對啊!如果她真的昏倒在浴室里,為什麼一早醒來卻躺在床上?
難不成是他抱自己上床的?
一連串的畫面在她腦中浮現--在一片煙霧彌漫中,男人沖進浴室,抱起渾身赤果的女子,輕柔地將昏迷不醒的她放在床上……
天啊,不論她怎麼告訴自己情況「特殊」,不應該以有色的目光來看待,但腦海里的畫面就是會不由自主地帶些曖昧色彩。
江遠情傻傻地盯著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一時間,氣氛變得有些怪異,空氣突然開始不流通,兩人心跳莫名地急促起來。
湛初陽調開視線,不自在地道︰「爐上熬了鍋熱粥,我去盛一碗讓你墊墊肚子,等會兒再去醫院幫你拿藥。」
「呃……好啊。」不只他想逃,她也需要一個喘息的空間,順便檢視一下自己的春光外泄到何種程度。
等他離開之後,她快速地掀開被子,發現自己身穿一件過大、顯然是屬于男人的睡衣,而睡衣底下不著寸縷。
完了,她被人看光光了啦!
她這輩子還沒有這麼尷尬過,光是想到他沖入浴室抱起自己,肌膚相親地為她穿上睡衣,她臉龐就開始熱烘烘的,不能自己。
怎麼會這樣?早不暈、晚不暈,偏偏挑在洗澡時不省人事?
「沒關系、沒關系,現在都什麼時代了,哪還會在乎這些小事?」她不停地說服自己,試著平復急速上升的體溫。
可是,被看光光的人是她耶,他干嘛像被踩到尾巴一樣落荒而逃?這個男人也未免太不給面子了吧?
轉眼之間,江遠情心情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決定等湛初陽進來,一定要逗逗他。
她從口袋里拿出那台數位相機,這可是證明他在乎自己的最佳鐵證呢!
哼,別扭的男人,準備接招吧!
結果,江遠情並沒有等到湛初陽。
期待了十幾分鐘,等到她火氣都快冒起時,門外終于有了聲響。
門把轉動了一下,她立刻抬頭望向開啟的門扉,接著,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
「初--學長?!」她驚愣地看向來者。
任迅翔微笑。「我可以認為你的表情是一種驚喜嗎?」
「你怎麼來了?」江遠情尚未從震驚中回神,愣愣地看著他端來一碗粥,並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
「我打電話去你的公司,秘書告訴我,你今天身體不適,請了病假。」
「嗯,是有點感冒。」應該是初陽幫她打電話到公司請假的吧。
他點點頭,舀起一匙熱騰騰的粥,靠在唇邊吹涼。「肚子餓了吧,快把粥吃了,等一下才好吃藥。」
「哦,好。」
怪了,進來的人怎麼會是學長?初陽……他人呢?
「湛先生出門去幫你拿藥。」任迅翔一眼就看出她心中的疑惑,很樂意為她解答。
「哦。」她悶悶地應了聲。
原來如此。不過,學長來探望她的事,初陽怎麼不先通知一聲,害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看到他將湯匙湊近自己嘴邊,顯然準備喂她,她連忙坐起身,伸手想接過。
「學長,我自己來就好。」
「你這個病人連讓我服務一下都不肯?」
「其實也沒什麼,休息一個晚上,已經好很多了。」她笑著解釋。
「瞧你一臉病容,還是讓我喂你吧。」他一臉堅持地盯著她,直到她放棄掙扎地咽下第一口。
「我听湛先生說你昨晚淋了些雨,所以感冒了。」說著,他又舀了一匙粥喂她。
「嗯。」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我以為昨天我已經表達得十分清楚了。」
「……」江遠情微微一怔,知道他指的是追求她的事。「那麼晚了,如果再將學長叫出門,不太好意思。」
事實上,昨晚她根本昏睡得不省人事,又怎麼可能打電話給他?
「我們之間需要這麼見外嗎?」他嘴角輕撇,顯然很不滿意她的回答。「還是,你只對我保有距離?」
他不是笨蛋,方才在客廳里,湛初陽眼中透露出的擔憂,已然超出了朋友間的界線;而她心里顯然也已有那男人的存在,否則,在那次婚禮結束後,她不會那麼急著找他……
只是,他仍想力挽狂瀾,不願就這麼放棄。
「怎……怎麼會呢?」學長怎麼這麼說?江遠情一時間覺得有些尷尬。
其實,她從來沒想過要麻煩別人,因為她太明白,這世上只有自己可以幫自己,所以,她總是獨立地生活、工作,從未料到生命里會有某人能佔據她的所有心思。
而湛初陽以朋友之姿,一點一滴地侵入她的世界,教她漸漸習慣他的存在,迷失在那兩泓靜謐的深眸里……
腦中陡然浮現的想法,令江遠情大吃一驚。對愛情,她從來沒有如此清晰澄明的念頭,仿佛在懵懵懂懂的迷霧里撥雲見月……
愛神的箭已經射中了她,而她,並不想逃避。
可是,該怎麼婉拒另一個男人的真心?
「學長……我知道你是真心對我好,可是,關于交往這件事,我……尚未準備好。」一句話在她口中輾轉許久,試著以最不傷人的理由婉拒這份情意。
任迅翔听了,並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用別具深意的目光凝視著她,半晌後才淡淡地道︰「你瞞我無所謂,但是,連自己內心的真正感受,你也想欺騙嗎?」
「學長……」無端地感到心虛,她下意識地避開他注視的眸光。
從他熾熱的眼神中,她可以感受到火熱的情意,可是,她不再是以前那個年輕女孩,那份愛戀早已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淡去。
任迅翔是眾人眼中的好男人,多金優秀,對未來有企圖心,他就像是展翅在天空翱翔的鷹隼,可是,她並不是那片可以容納他的天空。
如今的她,想要的十分簡單--一泓平靜的湖泊,供她這葉小舟在風雨之中停歇。
似是明白她心意已定,任迅翔挫折地嘆口氣,「看來我是輸了,輸得非常徹底。」
想來他是過于自信了,以為真愛唾手可得,無論多久都不會改變,卻沒想到……對方心中早已有了他人進駐。
「對不起,我無意傷害任何人,沒想到還是讓你難過了。」面對他黯然的神情,她只能歉然地低語。
「傻女孩。」他嘴邊浮現若有似無的笑容。「情愛本就無關對與錯,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她也明白這個道理,可就是忍不住感到虧欠。「學長……你很優秀,應該適合更好的女孩。」
「但我喜歡的女孩,已經芳心另許了。」他苦笑。「你別再道歉了,情場如戰場,我不是那種沒風度的人,既然明白你的選擇,那麼我會祝福你與湛初陽。」
「學長你……」江遠情愣了愣,然後才羞澀地垂首。「你是怎麼看出來的?」難不成自己當真表現得如此明顯?
他嘆了口氣,放下手上的粥碗。
「其實上回在婚禮上遇見你時,我就隱隱感覺到你們兩人對彼此有著異樣的情愫。」
眼楮是騙不了人的,從湛初陽的目光中,他看到了一個男人對心愛女人潛藏的佔有欲,尤其是方才,當他踏進江遠情的房間時,明顯感受到身後傳來一股莫各的壓迫感。
「學長的祝福我收不了,只是,不曉得何時才用得到啊∼∼」
初陽那個笨蛋不是普通的遲鈍,對于愛情更是淡然隨緣到教人生氣,加上她曾向他提起學長想追求自己的事,如今他肯定會退到一邊默默祝福,絕不可能跳出來橫刀奪愛。
「我若是愛上學長就好了。」說到這兒,她忍不住哀嘆。
「別氣餒,或許連他自己也沒發現,他早已愛你愛到不可自拔。」任迅翔反倒安慰起她來。
「我不相信。」初陽才不是那種為愛痴狂的男人,愛上這種「慢熱」的人,注定比別人辛苦,她也只好認命了。
「不信嗎?」任迅翔耳尖地听到大門打開的聲音,他猜想應該是湛初陽回來了。
從外頭猶疑的腳步聲听來,他應該正在考慮要不要進來打擾吧。
江遠情孩子氣地嘟起嘴。「不信,連我都模不透初陽的心思,學長怎麼可能會比我清楚?」
「當局者迷。」他指著她的心。「要不要試試?」
「啊,試什麼?」她還沒反應過來。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任迅翔朝她眨了眨眼,在她尚未發覺他的意圖前,算準時間朝她嘟起的紅唇啄吻下去。
她瞪大了眼楮,「唔∼∼」
怎麼會這樣?!
她……她被學長偷親了!
湛初陽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感覺--
有些心灰意冷,有點慨然,更多的是無奈與嘆息。
他在去醫院拿藥的路上想了很多。
這段日子以來,和江遠情相處的點點滴滴不停地浮現腦海,她的喜、她的怒、她的悲、她的樂……各種樣貌都深刻地印在心版上,
方才在江遠情房里,兩人之間那幽微曖昧的氣氛,教他胸口仍熱烈地怦動著,鼓噪著要他不顧一切獨佔她明眸中那專注的愛戀。
或許,他不是唱著獨角戲;或許,她也喜歡他;又或許,他與她可以試著跨越朋友這道藩籬,肩並肩地往人生路上繼續走下去。
只是……在望見江遠情與任迅翔雙唇相接的這一刻,他仿佛听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她終于還是選擇了任迅翔,找回年少時的依戀,而他--只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過客,什麼都算不上。
他緩緩地掩上房門。雖然有些遺憾與不舍,但只要那個男人能讓遠情幸福快樂,代替他疼她、寵她、愛她一輩子,這樣就夠了……
他深邃的眸染上淡淡的哀傷,似乎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剖開,傳來難忍的疼痛。
該是時候離開了。
他放手,對三個人來說是最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