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名客人終于離開了,筋疲力竭的瓊安上了馬車,癱倒在契爾的懷里。狄納森關上車門,比利駕駛馬車,往衛克菲莊園而去。
「你的朋友雷恩和他的母親都是好人,」她累極地偎著契爾,他也擁緊了她。「他們非常喜愛你。」
「現在則是-,甜心,-令他們印象深刻。我必須承認,一開始我還有些擔心。他們從未見過-,但他們仍願意為我舉辦這場舞會,不過我相信到最後算是非常成功。」
他格格地輕笑。「我愛極了看著韋亨利落荒而逃的樣子,杭廷頓也沒好到哪里去──只不過這次他真的是無辜的。」
「或許他不喜歡你對待他的外套的方式。」
「嗯,我想我真的嚇壞他了。我一向認為在他那副光鮮的外表下,不過是個懦夫。」
瓊安綻開笑容。「老伯爵夫人向我保證明天倫敦就會傳遍了你教訓他的經過,以及亨利當年認錯人和出麻疹的糗事。」
「別忘了,還有歐家人散播的那些-毒殺親夫的謠言,這下社交界可有得嚼舌根了。我猜到最後,-將會被渲染成聖人。雷恩的母親在這方面就像戰斧般犀利,-知道嗎?她打算明天就寫信給朋友,告訴她們今晚『精彩動人的細節』──引述她的話。」
「她是個了不起的人,我一直覺得她很像板板。雷恩則是像你。他很親切和藹,但必要時也可以冷酷犀利。我最愛在何莎麗侮辱你對妻子的選擇時,他教訓她的那一幕。」瓊安坐起來,模仿何莎麗噘著嘴的模樣。「你會以為克里維應該已經學到教訓了,但或許他是太過想念他的前妻了,因此願意屈就次級的模仿品──遺憾的是,她的品德令人不敢恭維。」
契爾咧開個笑容。「是的,雷恩冷著臉道︰『-最好也由此學到一課,何夫人,屈就于-不怎麼樣的丈夫,以免他有朝一日認清了-蕩婦的品行,將-丟回-應該屬于的陰溝。』真是一針見血。」
「有那麼一刻,我以為她會摑他一巴掌,但伯爵夫人突然出現,以扇柄輕拍她的肩膀,指著門口。莎麗臉色發白,立刻召來她的馬車離開了。」
契爾親吻她的額頭。「我必須承認,我從不曾見過有人能夠對抗得了雷恩的母親,全身而退。莉蓮只能結巴個幾句,就落荒而逃。」
提到莉蓮,瓊安再度將臉埋在契爾的胸前。她一直竭力避免這個話題,但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契爾,莉蓮為什麼不擇手段,設計要我嫁給可怕的韋亨利?她明知道我不喜歡他。而且那晚她病得極重──我仍無法相信她不惜抱病下床,就為了要冒充我。」
「但她確實這麼做了,親愛的.再也沒有其它的解釋。她抱病在陰暗的花園里假扮-,唆使亨利在入夜後爬上-的床,好讓她『適時』撞見。」他挪動一下,托起她的面容,溫柔地親吻她。「我知道這對-的傷害極大,吾愛,但無論是為了什麼理由,莉蓮顯然是覺得遭到-的威脅。我了解她,知道她有多麼輕易覺得被威脅,然而,我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做出這麼過分的事。」
瓊安極力回想那一晚詳細的細節。她記得莉蓮一再勸說她結婚,擔心她會嫁給可怕的杭廷頓……
「這就是了,」她低語。「為什麼我一直沒有看出來呢?」
「-沒有看出什麼?」契爾問。
「在我出席舞會之前,莉蓮不斷詢問我關于杭廷頓的事。她認定我有意嫁給他──甚至為此哭出來。我以為她只是擔心我會有樁不快樂的婚姻。她極力推銷韋亨利給我,認為他是最合適的候選人。」
「這下真相大白了,」契爾道。「莉蓮自己想要杭廷頓,因此設計讓-被迫嫁給韋亨利。」
「我甚至問過她是否對杭廷頓有意思,但她用力搖頭,彷佛對他不屑一顧。我還以為她是因為高燒變得容易哭泣。」
「而韋亨利將她的高燒誤以為是熱情。幸運的莉蓮──她一向缺乏熱情。」
瓊安驚訝地望向他。「但她在給我的信里不斷提到愛和熱情,契爾。她甚至說──」她及時打住,差點說漏了嘴。
「說什麼?別讓我們之間存有秘密。」
「不──我不應該說的。那應該是你們之間的私事。」
「我明白了。」他溫暖的手指輕觸她的面頰。「她寫說我們擁有熱情的關系,她敞開雙臂歡迎我上她的床。」
瓊安尷尬地點頭。「很類似那樣。」
「-想要听真相嗎?」
瓊安別開視線。「我──我不確定了。我一直想,特別是在你和我──嗯,我以為至少那部分她說的是事實,因為你是個熱情的愛人。」
契爾溫柔地轉過她的頭,黑眸直視著她。「要擁有熱情,你必須擁有個心甘情願、有反應的伴侶。」
「你是說莉蓮既不情願,也沒有反應?」她震驚不已。莉蓮給她的印象總是充滿了生命力,而她也假定她會將這份熱情帶進臥室里。
「一開始,莉蓮就像多數的年輕女性一樣缺乏經驗,」他平靜地道。「而我也小心翼翼地對待她,因為我愛她──或至少我愛著我心目中所以為的女人,希望我們能在這方面擁有美好的關系,」他重重嘆了口氣。「但莉蓮被整個過程嚇壞了,她從沒料到真實情形會是這樣,覺得可怕地被背叛了。」
「被背叛?」瓊安皺起眉頭。「為什麼會扯到背叛?她不斷談到渴望和偷吻──那一類過度夸大的浪漫。」
「我認為她想要的只是男人的注意力,不斷贊美她的美麗,捧著鮮花跪倒在她的裙下──或者珠寶更好。」
瓊安笑了。「你將她描述得真貼切。」
「我和她結-了五年。」他澀澀地道。「問題出在我們的新婚夜;她發現我並不是童話中的王子,只想將她供在禮壇上膜拜,讓她一個人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而是擁有真實的情感和,有血有肉的男人。」
「莉蓮一向過度喜愛童話和羅曼史。」瓊安道。
「不幸的是,她沒有在這些故事里學到的本質,可以確定的是,她也該死地沒有由我的身上學到任何事。」
瓊安可以想象契爾的挫折感,發現新婚妻子竟然厭惡的親昵。「我很抱歉,她一直都不歡迎你上她的床?」
「歡迎?當莉蓮發現我竟然預期她參與時,她駭極了──她願意盡責地屈服,給我孩子,但僅此而已。相信我,瓊安,和一動也不動的身軀一點也不刺激,無論那具軀殼有多麼美麗。」
「但──她很興奮自己懷孕,而且這麼快。連我都同樣驚訝,因為她自己都還像是個孩子。我以為她會生氣受到限制,不能參加她最喜愛的舞會。」
「噢,她興奮極了,因為她突然有理由將我這只野獸拒于門外。」契爾苦澀地道。
瓊安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和莉蓮在信里說得完全不一樣,彷佛是契爾對她失去興趣,因為他只想得到繼承人。
「我──真的不知道了。」她最後道。
「-又怎麼會知道呢?」他道。
「噢,契爾,有許多事是我不知道的,而我一直怪到你頭上。我一點也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只是相信莉蓮想要-相信的。」
「為什麼?」她困惑地搖頭。「為什麼過去這些年來,莉蓮寫給我這麼多信,告訴我種種扭曲的事實,口口聲聲說愛我,然而打一開始卻是她陷我于不義?」
「我摯愛的瓊安,-的心太寬大了,因此無法明白,」他微笑。「莉蓮從沒料到-會拒絕嫁給亨利。以她扭曲的心態,她或許認為代-安排婚姻是幫-的忙──她絕沒有料到-會執拗到寧可名聲掃地,甚至遠走異國。」
「是的……或許她因此開始寫信。她對陷我于困境感到愧疚。」
「我不認為──我認識的莉蓮從不知道愧疚為何物。事實上,她氣憤極了-嫁給坎莫。」
「為什麼?」瓊安茫然地問。「她在信里說她好高興,而我相信了她……」
「那是自然的,但我听到她鎮日謾罵-為了坎莫的頭餃和財富嫁給他。她一直數落了好幾個月,直到我再也不想听到-或甘坎莫的名字。」
「為什麼?」瓊安再次道。「那時我對她已不再構成威脅。她擁有丈夫、兒子、衛克菲、伯爵夫人的頭餃,以及她一直想要的生活──她為什麼要嫉妒我嫁給我所愛的男人?」
「瓊安,」契爾耐心地道。「-依舊沒有抓到重點,她絕沒有料到-會在離開英國後結婚-生命中的唯一目的應該是愛著她──最好是心懷嫉妒-不應該嫁給有權有勢的甘坎莫,更絕對不該愛著他,擁有快樂的婚姻,而她卻過得悲慘不已。」
瓊安挫折得想要尖叫。「如果她想要我嫉妒,為什麼她又不斷寫信給我,告訴我她遭到的挫折?我只會因此同情她。」
「親愛的,我知道-愛她,但我認為-一點也不了解她。莉蓮喜歡成為注意力的中心,即使那意味著被同情。那就是-對她的真正價值──-源源不絕的同情。」
瓊安無法置信地搖頭。
「就在坎莫去世後,她開始改變態度,說她為-感到難過,這麼快就成為寡婦──直到-毒殺親夫的傳言傳開來。我敢打賭-在信里告訴了她甘家人的指控。」
瓊安悲慘地點頭。
「我懷疑是莉蓮在英國大肆渲染這項傳聞,-給了她善妒的小心眼所需要的彈藥。她從不曾告訴別人-對甘家的財富棄若敝屣,但-一定在信里告訴過她吧?」
她再度點頭,自覺像個徹底的白痴,心目中莉蓮的形象已破滅無遺。「我仍然不明白,」她緊窒地道。「我愛她,契爾。的確,我一直到搬進歐家後,才和她比較熟,因為之前我們兩家並不親近,但在那之後,我一直將她視為自己的妹妹,並且相信她對我也有同樣的感受。『我真心的姊妹』,她總是這樣稱呼我。」
「我甜美的愛人,或許將世事看得太過浪漫的人是-,」他握緊她的手。「-一直看到這個社會上美好、高貴的一面,並且相信世上的其它人都是如此,不懂得懷疑人。」
「不盡然。」她將頭枕在摯愛的男人肩上。
他的面頰偎著她的發。「但-對莉蓮的忠誠總是第一優先,不是嗎?當-來到英國時,-原本是要保護她的兒子,對抗摧毀了她的人生的大壞蛋,結果卻發現擾亂我們人生的罪魁禍首是她。感謝天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瓊安點點頭,深深攝入他安撫的男性氣息,衷心感激有他在身邊,給予她支持。她納悶自己是否曾經了解過莉蓮──也或者她只是選擇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因為在雙親突然去世後,她迫切需要愛人及被愛。只有這樣能夠解釋她盲目的信任。契爾一開始愛上莉蓮時,不也做了同樣的事?
她突然想起契爾曾經說過的話。「我剛自半島戰役受傷回來。當我遇到莉蓮時,她似乎代表了我所失去的一切……」
「我在想……」她緩緩道,決定這是提起這個話題的好機會。「我只是犯了和你初次遇到莉蓮時,同樣的錯誤。」
「什麼意思?」他抬起頭,好奇地看著她。
她遲疑了一下,希望自己不會犯下大錯。她知道她將會觸及契爾的舊傷口,但契爾必須面對過去,他們的未來才會有希望。
「究竟是什麼事,瓊安?」他問,輕撫著她的拇指,黑眸里滿盛著愛意。
她深吸口氣,祈禱自己是對的──祈禱他們的愛情能夠捱過考驗。「當我和莉蓮認識時,我剛失去了我所摯愛的人,只有板板陪伴著我,于是我將所有的愛傾注在莉蓮身上,就像你剛由半島戰爭回來後,遇到莉蓮一樣。我不知道你在那里遭遇到了什麼,但就雷恩的母親今晚告訴我的,我猜測它對你造成極大的傷害。」
「我寧可不要討論它,」契爾道。「我以為我早已經表明清楚了。」他突兀地轉過頭,望向窗外。
她緊握著雙手,強迫自己平靜地開口。「我知道,但我們不能讓它橫亙在我們之間,彷佛它絲毫不曾影響到今日的你,契爾。瞧瞧你和莉蓮最後的結果!」
「莉蓮?」他轉身瞪著她。「莉蓮與此無關!那個女人只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而且心理偏差。老天,今晚-不是已經知道真相了嗎?」
「或許,但就我所听到的一切,我不認為當你剛由半島戰爭回來時,心理就沒有偏差,」她用力吞咽。「你也說過那是你和莉蓮結婚的理由。你說你有一段痛苦的經歷,而我相信它遠比你願意讓人們知道的更為痛苦。」
契爾的表情變得冷硬如石。「-根本一無所知,我也不希望-知道。這個話題已經結束了。」
瓊安拒絕放棄。「這個話題沒有結束。我愛你,契爾──我太過愛你,不能夠讓它過去。你必須說出來,才能夠得到自由──『我們』才能得到自由。」
他的黑眸-緊,眼神冷硬,氣息粗重,危險的怒氣凜然散發而出,但她拒絕退縮。
「讓它過去吧,」他的語音低沉野蠻。「有些事最好不要提起。」
瓊安深吸口氣,在心里默默祈求上帝的指引。「如果你是這麼想的,那麼我們實在無法繼續下去。我無法嫁給只有半顆心的男人。」
「另外一半根本不值得擁有!該死的-!」他以手覆眼。
「對我來說,另外一半或許更重要。」她坐起來,硬是拉開他遮眼的手。
「老天,放過我吧!」他吼道,甩開她的手。「我總該擁有自己的隱私吧!」
「你不也要我掏心剖肺,告訴你我從不曾告訴其它人的事?那不該是你獨有的權利,契爾。如果你真的愛我,你必須要用你的心信任我,無論它是否受了傷──我不在乎你不完美!我根本不想要你完美!」她憤怒地拭去落下的淚水。「你不明白嗎?我愛上的是包含了過去的你──完整的你!」
「我只知道我不希望-的心染上我的罪孽,正如我不想要-知道戰爭的罪惡。讓我們其中之一背負這項回憶就夠了!」他的語音粗嘎,滿蘊著痛苦。
「你看不出來你只是在折磨自己嗎?」她迫切地想要觸及到他的內心。「你將痛苦埋藏在內心深處,深得以為你可以遺忘,彷佛它從不曾存在一般──但那是沒有用的。」
「噢,那麼請教大智大慧的-,-又認為怎樣會有用呢?-認為只要迫使我坦白,就能夠治好傷口?」
瓊安絕望地搖頭。「老天,契爾!我曾被指控毒殺坎莫,但那還遠不及你對自己的指控!你正在逐漸毒殺自己──甚至毒殺我們的未來。我不能讓你這麼做。」
「我說過多少次別再提了?」他抬起頭,痛苦的黑眸直視著她。「請-──讓它過去吧。」他柔聲道。
她的心幾乎碎了,但她知道如果要打碎這七年來囚禁契爾的心牆,她必須采取非常手段。
「停下馬車,我從這里走路回家。」她堅定地道。
他愣住地望著她。「-瘋了嗎?-不能從這里走路回家,這里距離衛克菲至少還有一哩遠。拜托,別傻了,瓊安。」
「我既不瘋,也不傻。我絕對可以從這里走回衛克菲,只不過從明天開始,它已經不再是我的家。請你停下馬車吧,我無法和一個堅持表現得像個白痴,拒絕面對自己感情的人同車。」
「-太荒謬了,瓊安。」他伸手向她,但她往後閃開。
「別踫我,契爾,我是說真的,你認為小邁是怎麼復原的?回答我──絕不是藉由埋藏他最痛苦的回憶。」
「別把我比成邁斯,」契爾疲倦地道。「他是個孩子,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我們的感情經驗和處理的能力有極大的不同。」
「是嗎?我納悶不同處在哪里。就我看來,邁斯小小的身軀里擁有比你更大的反抗的勇氣──盡管你是個已成年的大人。」
契爾看起來像是想要掐住她的頸子。「-怎麼敢這麼說?-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他的語氣突然變得致命的平靜。
「那正是重點所在──我不知道,因為你不夠信任得可以告訴我。除非你願意告欣我,放棄我無法承受你的痛苦的想法,我不可能知道。你不想要記得,但你又無法停止回想──那正是問題的核心所在。」
「那-就走吧,」他低語,以指扒著頭發。「-想走的話,就走吧!我不會協助-,但也不會攔。上帝助我,瓊──我從不曾像愛-一樣愛過任何人,但我無法容忍-不斷的刺探──在這件事情上不。」
「我也無法嫁給一個對我關閉心扉的人──顯然他的愛不足于對我敞開一切,無論是好是壞。」她竭力克制著淚水,接受他的決定。她徹底地輸了。
上帝!我無法幫助他月兌離他自囚的監獄,你能協助我嗎?
她伸出手,敲打車頂,示意比爾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