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出院回家已兩天,柴雁始終不見人影。
柴庶寅未再提及陸雍泰告訴他的實情,他總是板著臉,周希玲說他們曾和柴雁聯絡上,她強調柴桑和陸雍泰之間絕對有問題,不肯為打傷柴桑的事道歉。當柴庶寅問起她花名在外的傳聞時,她僅淡淡地回說那是有心人的惡意抹黑,她不屑一顧,甚至暗示當父親的理應相信女兒。
問題是,他該相信哪個女兒?
柴雁連家都不回,柴庶寅怎麼讓她與所有人對質?于是他暫時不管,反正柴桑就要搬出去了,她離開後,柴家或許就能恢復以往的平靜。
柴桑現在畫畫的心情全無,一睜開眼就坐在陽台凝視遠方,腳上的畫紙在她呆坐幾個小時後依然潔白無瑕。她總是坐到周希玲端晚餐上來,但她的胃口不及以前一半,昨天之凡和爾琴來看她時都說她瘦了些,她笑笑不語,心想這些災難起碼讓她減了肥。
陸雍泰每天下課後都來,他明天就要出發了,台北的學校留了間校舍給他,所以他沒有找房子的煩惱,但他說會幫她留意幾間出租公寓。
今天柴桑依然不想作畫,她翻出那張沾滿淚漬的柳以樊畫像,她不想為它上色,想保持現有的純淨模樣,畫得雖栩栩如生但仍是一張畫,她認為再多的色彩也表現不出真人的生動神態。
柳以樊站在落地窗後,凝神注視著柴桑的背影。他剛下班,也知道她這兩天都呆坐在陽台上,失神的模樣令他心生不忍。本來不想打擾她的冥思,但今天他忍不住沖動地想上來和她聊聊。她的房門未關,顧及禮貌他曾敲門叫人,但她完全沒反應,于是他大膽入內,剛要打開落地窗,就看見她腿上的那幅人像素描。
他吃驚地張大嘴,那畫逼真得幾乎一眼就看出是何人,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她作畫的模特兒,也納悶她如何能將他畫得那麼傳神?他們踫面的機會少之又少,就算見面,發也也很少正眼瞧她,但那幅畫卻像是她細心觀察十個小時後所畫出的成果。他突然思及某種可能性,難道她對他……
圖紙上的斑斑駁駁是什麼?水嗎?她似乎不曾去擦拭它,只任由水滴滲入圖紙,鉛筆的線條微微暈開,但無損那股逼真的神韻,或者……那水漬是眼淚?
他抬手敲敲落地窗,柴桑驚嚇地轉過頭來,發現是他時臉都漲紅了,趕緊將那張素描反過來蓋住。
「我叫了你好幾聲,但你都沒理我。」以樊踏進陽台時說道。
「我……我在發呆。」柴桑緊張地回答,看著他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
「你今天覺得怎麼樣?」他頷首指指她的腳踝。
「很好,謝謝關心。」
「我可以看你的素描嗎?」他的視線移向她腿上的畫本,半晌後溫柔地詢問。
柴桑下意識地猛搖頭,想到他可能已發現這是他的人像素描,她心中更是一陣驚慌,害怕他已看出她的心情。
「這麼神秘啊?」以樊不太注意她的拒絕,笑笑說道︰「可是我剛剛已經不小心看到了,我覺得你畫的人很像我,所以才想看清楚點。」
「你看錯了!」柴桑趕緊反駁,然後找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你找我有事嗎?」
「沒有,只是看看你現在怎麼樣而已。」以樊順著她的問題回答。
柴桑心里漫過一陣暖意,那股溫暖不知不覺的反應在她臉上,她兩頰暈紅,心底則向上天祈禱能讓她留住這刻得來不易的美好。
「你的臉很紅,熱嗎?」以樊帶點促狹地問道。內向、安靜的人似乎都很容易臉紅,因此他把柴桑的臉紅歸咎于她的個性,但又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因為他?
「沒有,只是……」柴桑差點說出臉紅的真正原因。
「跟你開玩笑啦!別那麼嚴肅嘛!」他笑著逗她。
望著他打趣的表情,柴桑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小小的笑容。
「你……找到柴雁了嗎?」柴桑問得有些膽怯,預期會看到他全身僵直,但他只是苦苦一笑,無奈地搖搖頭。
「找不找得到都無所謂,我決定和她斷了,跟那種女人扯上算我倒霉。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真是蠢得可以。」以樊自嘲道。柴桑則不發一語,任她繼續說下去。「她演技一流,把我們騙得團團轉,比我前女友可怕也高明十倍,我已經被那種女人整過一次,卻還不知死活的踏進陷阱。人家都說我聰明,我也一直引以為傲,現在才發現差遠了,我很沒用吧?!」以樊嗤鼻。
柴桑依舊不語,反駁他顯得虛偽,贊同他又不近人情,因此她閉緊嘴巴。
「有時我還真想罵你,」這句話令柴桑嚇一跳,她不解地瞪大眼楮,無辜地著他。「你明知道她是個怎麼樣的人,為什麼不說?一直等到大家都發覺受騙後才揭發她,偏偏我們都被騙得有點無法自拔了。」
「我想不會有人相信我。」柴桑愧疚地低下頭,其實更正確的說法是要是她有這個勇氣就好了。「那天你也……」話一出口,柴桑立刻後悔了,好不容易能和他獨處,她為何要提起往事破壞氣氛?她氣自己的沖動,因此又低頭不語。
「之凡一直都相信你。」仿佛感覺到她的懊悔,以樊避開那難堪的回憶。
「也許因為我們都是女人。」柴桑苦澀地笑笑。
「這麼說也對,」以樊認同,「不過應該說是我們男人活該受罪吧!只看上柴雁的外表,沒想到她內心這麼腐敗,而你還任她欺負那麼久,有時我真覺得你跟我比起來,不知哪個人比較蠢。」
「都很蠢吧!」柴桑也自嘲地回道。
「你什麼時候離開?」以樊將話題調離柴雁。
「後天。」她不想再拖延時間,以免對以樊的感覺愈發不可收拾。
「坐火車還是坐飛機?」
「飛機,節省時間。」
「那記得去保最高額度的意外險,受益人寫我。」以樊開玩笑地說。
柴桑莞爾一笑。「想得美喔!」她快活地回他一句。
沐浴著夕陽,兩人在陽台上聊開了,以樊不再要求一睹那幅素描的真面貌,柴桑也拋開對柴雁的顧慮,順著他的話題天南地北地聊起來。他是個很能逗人發笑的男人,健談、幽默、成熟……在在令柴桑傾心,難得與他獨處、相談甚歡,她已經忘了該收斂自己的情感,當周希玲招呼他們吃晚飯時,她也不曾想起自己決定離開家園的目的。???
「二姐,你怎麼這麼慘?!」到機場接機的柴恩一看到柴桑出關立刻驚呼道。
柴桑只說那天電話被打斷是因為柴雁沖進來和她吵架,但沒說柴雁打她,現在她臉上還有多處淤青未褪,被抓的傷口多已結疤,四肢的傷痕都被衣褲遮住,只除了右腳踝上的厚重石膏。
「CALL阿泰哥吧!」柴桑避開不答。「他要我到台北後CALL他。現在我們怎麼去你那里?」她此行要在台北待三天,打算和柴恩擠擠她的小房間。
「我跟同學借車。」柴恩晃晃手中的汽車鑰匙。「走吧!在車上跟我報告一下詳細狀況吧!」
她扶著柴桑的手臂,另一只手提行李,兩人離開了機場。
「你好象瘦了不少。」柴恩評道。柴桑的確消瘦了些,她屬于粗骨架型的體格,多長點肉就像胖了好幾公斤似的,雖然感覺自己瘦了,但她一直沒量體重。
「柴雁搬回來等于是在幫我減肥。」柴桑自嘲地笑笑,被那樣折騰,她沒骨瘦如柴已是奇跡。
坐上車後,柴桑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訴柴恩。
「大姐真是死性不改!」柴恩冷哼。
「你知道她……賣春的事?」柴桑遲疑地問。
「猜得到啦!我看過她跟男人撒嬌的樣子,她又不是做多高薪的工作,卻老有錢買一堆東西,所以我想她不是當情婦,就是當應召女郎。柳大哥很氣吧?」柴恩從柴桑口中得知以樊和柴雁前陣子在交往,不過沒幾天就分手了。
回到柴恩的住處後,柴桑CALL了陸雍泰,他立刻回覆,並在十五分鐘後抵達柴恩的住處。
「還好吧?」陸雍泰微笑著問候柴桑,幾乎沒注意到柴恩的存在。
柴桑點點頭。
「阿泰哥,你把我當隱形人啊?」倚著牆的柴恩不滿地嘟著嘴巴,陸雍泰這才看向她。
「原來你也在啊!」他開玩笑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你是柴桑帶來的一根拐杖。」
「好過分!我哪有那麼瘦?」柴恩不悅地跺腳,她很苗條,不同于兩個姐姐的豐滿,屬于骨感型的女人,身高比柴桑矮些。
「開玩笑嘛!」陸雍泰趕忙安撫道。
柴桑不停地笑著,難得看到她這麼開心,他們都有點驚訝。
「你想住哪一區?」首先回過神來的是陸雍泰。
「哪個出版社願意用我的畫,我就住那附近,來回方便就行了。」柴雁答道,接著突然想到自己都還沒投畫稿給出版社,這下該怎麼找房子?
「有出版社跟你聯絡了嗎?」陸雍泰又問,隱約察覺到柴桑的臉色有異。
「我……」她為自己的粗心臉紅,慚愧得結巴,「我忘了先投稿。」
「既然如此,那你就當這三天是來玩的,」陸雍泰不著痕跡地提議道,心底認為這是勸她放棄的好時機。「我想你也沒帶作畫工具吧?」
「但我現在的狀況不方便玩。」柴桑的臉更紅了。她的確沒帶畫具,只除了素描本和鉛筆。「不然我直接到出版社去先讓他們看看我的素描,若他們要求我上色,我再買顏料回來涂。」
她的意見令陸雍泰微微皺眉,看來要勸她回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有哪家出版社的住址?」陸雍泰隱藏起懊惱的神色,若無其事地問。
柴雁從行李袋中拿出一小本通訊錄翻著。「所有出版愛情小說的出版社地址我都抄下來了,不然我也可以在這三天去拜訪出版社,以後再來找房子。」
「其實投稿的事可以回高雄後再做,」陸雍泰又建議道,「反正台北的捷運和公車都滿方便的,先找房子安頓下來吧!你想住什麼樣的房子?」
他知道若柴桑的畫稿被錄取,她在台北定居的事已成定局,所以干脆先提議找房子。
「套房,不過我希望有個陽台。」柴桑中計地轉移話題。
「找房子的事交給我吧!」陸雍泰突然說道,「柴恩要上課和打工,你又不良于行,而我還沒有開始教課,要是找到適合的房子,我再帶你過去看,如何?」
「那我這三天不是很無聊?」柴桑面有難色。
「你可以畫畫啊!」陸雍泰愉快地說,「不可以看報紙找房子,然後告訴我地址,讓我或柴恩先去看看。」
「對啊!你傷還沒好,到處走動又讓傷勢惡化才糟,找房子的事就交給我們吧!」柴恩並不知道陸雍泰心中的盤算,但以柴桑的情況看來,陸雍泰的建議合情合理。
「我待會兒有事,」陸雍泰看看手表。「時間也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柴恩,好好照顧你姐姐。」他走向房門,柴桑本想起身送行,但柴恩搶在陸雍泰之前壓下她的舉動。
「我送他就好,你坐著吧!」柴恩說著送陸雍泰離開。
柴桑坐在柴恩的房內,目送他們在門口道別,接著柴恩鎖上門走回來,撲倒在自己的床上,嘴里逸出一聲舒適的嘆息。
「你要先洗澡嗎?」柴恩問道。
「你先洗,我要打幾通電話。」柴桑看著妹妹細瘦的背影回道。
「喔!」柴恩懶洋洋地抓起自己的換洗衣物,再將無線電話拿給柴桑後才走向浴室。
柴桑第一通電話是打回家里報平安,第二通打給柳之凡,她送柴桑去機場時千交代萬囑咐到了台北要打電話給她,比柴庶寅還關心柴桑的安全。
之凡听到她的聲音很開心,跟她聊過一陣後,突然要她等一下,接著話筒另一端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害得柴桑的心髒猛地震了一下。
「嗨!」以樊愉快地打招呼。
「嗨……嗨!」柴桑吞吞吐吐地回應,一張臉也漲得通紅,她努力想平復情緒,不斷告訴自己柳以樊會出現在之凡家毋需驚訝,畢竟他們是兄妹。
「還好吧?」以樊的語氣有些質疑,似乎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很好,謝謝關心。」柴桑強逼自己恢復鎮定。
「不客氣。」
電話突然呈現一片寂靜,柴桑不知該回些什麼,以樊也不知該問她什麼,就這樣,兩人愣在南北兩端,手里抓著話筒沉默著。
「如果不能適應就回來吧!」最後是以樊打破沉默,但一說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他立刻就想打自己嘴巴,不知怎麼搞的,打從知道她已坐飛機離開高雄後,他整個人就有種失落的感受,似乎一時無法習慣沒看到她坐在陽台上欣賞夕陽。
接著他回想起那天傍晚在她房間陽台上閑聊時的發現,她不是美女,但長得還算清秀,笑起來的淡淡羞澀吸引著他。他認為這是他們成為朋友的最初發展,但當他開始慢慢深入了解她的個性,他突然覺得那感覺不很單純,他發現自己最近很專注于重建她的自信心,他喜歡她的笑容——單純、真心,這是他過去交往過的女人中少有的特質。而放任自己撒手不管柴雁和曲織旋的紛爭後,他的心情輕松許多。也不再被柴雁的真面目所困惑,這有一半得歸功于柴桑。
他喜歡和柴桑聊天,當她敞開心胸和自己聊開時,她的言論既不膚淺也不浮夸,月兌口而出的想法全來自于她的細心觀察和敏銳心思。她不自閉,還相當聰穎、明白事理,雖深居簡出,倒完全沒有落伍、愚笨的思想,他曾驚訝于這個發現,後來則開始欣賞這項特色,把它歸因于她受過的高等教育。
之凡知道他對柴桑的看法有了變化後,開心地直嚷他終于想開了,但也抱怨柴桑的固執。她想要柴桑待在家鄉,但一想起柴家對柴桑的態度,又不忍心要柴桑留下。
「不必替我擔心,」柴桑的回答打破了他的冥思。「我會過得很好。」
但以樊不希望她在台北過得太好。
「那你多保重。」沒說出瞬間冒出的想法,他只無關緊要地說道。
「我知道。」對于以樊的關心,柴桑微微笑了一下。
「那……拜拜!」
「拜拜!」掛上電話,柴桑開始發呆,以樊的聲音似乎仍近在耳邊,在電話中,兩人不能像面對面交談時那樣自然,她發現她在想他,也許從坐上飛機起,她就開始思念以樊的一切了。???
掛上電話的柳以樊足足發愣了三分鐘之久。
原本忙于店內事務的之凡察覺到他的不對勁,端詳一陣他呆滯的眼神後,皺著眉推推他的肩膀。
「喂!你發什麼呆?」之凡疑惑地問道。
「啊?沒有啊!」以樊回過神來,眨掉呆滯的眼神,假意低頭啜飲咖啡。
「柴桑跟你說了什麼?」之凡狡獪地試探。
「她只叫我們不必替她擔心。」以樊輕描淡寫地回答,回避之凡打量的眼神。
「瞧你說得亂沒感情的,」她揚眉嘀咕,「其實心里很希望她回來吧!」
「以樊,你很舍不得她離開吧?」站在吧台的卓爾琴突然問道。
「你這話有何根據?」以樊表面上不以為然,心跳卻暗自加快了。
「你已經失魂了一整天,甚至還沒踏進過你的工作室一步哩!」卓爾琴得意地說道,「你以為我們會沒注意到你看了一整個早上的手表?」
「好吧!我是有點舍不得她離開,但那又如何?我只是女然難過少了個可以閑聊、談心的朋友,這有什麼不對?」以樊淡漠地聳聳肩。
「沒有說不對啊!」之凡無辜地回答,「只是要你好好把握而已,其實你已經有點喜歡上她了吧!」
以樊當場僵住,他喜歡柴桑?怎麼可能?她甚至不是他喜歡的型。他偏愛的是柴雁那一型的美女,以往交往過的女人都有著高學歷、傲人的外表和強悍的性格,而柴桑除了高學歷,其他兩者均不合格……不!柴桑的性格並不軟弱。以樊在心里迅速糾正。
她只是習慣于息事寧人、隱藏自身的光芒,自尊心強烈、堅強固執,為了避開爭執,選擇忍讓柴雁,她知道除非自己退讓,否則與柴雁之間的爭戰永遠沒完沒了。她是個想法特殊、成熟的女人,更擁有多數同齡女人所沒有的真誠。雖非美女級,她倒也長得不難看啊!只不過是柴雁的光芒太耀眼奪目而已。仔細想來,外表不搶眼又如何?她的內在價值反而是柴雁的萬倍,甚至是他的百倍,這樣的女人多久才出現一個?走遍全世界又能找到幾個?他怎麼會被色欲蒙蔽到這般地步?
「又在發什麼呆?」之凡不滿地咕噥。
「你老哥想思考一下哲理都不行哪?」以樊不耐地反駁。
「你那裝滿的腦袋瓜居然還有空間思考哲理?客倌,您別逗我笑了吧!」之凡不屑地嗤鼻,爾琴大笑出聲。
「為了證明我並非滿腦子,我決定要把柴桑帶回來。」以樊下定決心地說,之凡和爾琴斂起笑容,正經地瞪著他。
「你可別為了賭氣啊!」之凡擔憂地看著他。
「我又不是小孩子。」以樊不悅地揮揮手。「不跟你抬杠了,我要回去問柴媽媽柴恩的住址,這兩天就上台北抓人。」他說著喝光咖啡,起身以實際行動表示自己的誠意。???
在台北找間適合居的房子比柴桑想象中難多了,首先是陌生的環境,她尚未投稿,根本無法決定該落腳在哪一區,雖說捷運和公車很方便,但她自認是個懶惰的女人,當然希望愈省事、愈省錢愈好,無奈在台北租間理想的公寓跟省錢畫不上等號。
盯著報紙上琳瑯滿目的租屋廣告,柴桑頭疼地皺眉,昨天柴恩帶她逛了一圈台北的主要區域,雖然她樂觀的安慰自己住久了就會習慣,但台北的高密度的人口依然令她有些怯步,而且她也不喜歡這里的濕冷天氣,來此地不過第二天,她就已經徹底懷念家里的溫暖和安靜。
她倒在單人床上伸懶腰,柴恩和她的同學、室友們都去上課了,整間房子只剩下她一人。她拿起放在桌上的素描薄,翻到畫有柳以樊的那一頁,對著他的笑容百看不厭。離開高雄後,這張素描即成為她思念以樊的憑藉,等到找到住處,她可以大方地將它壓在桌墊或貼在牆上,因為這里沒有柴雁會跟她爭搶這個男人的笑臉,也不會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電鈴聲響起,她一度遲疑著要不要去開門,這個時間應該不會有人來找柴恩或她的室友們吧?但也有可能是陸雍泰,因此柴桑從床上起身,一跛一跛的走向門口,自窺伺孔向外看,那張熟悉的笑容令她震驚得愣在當場。
他怎麼會在這里?這是她的錯覺吧?昨天才通過長途電話而已,怎麼他人就已出現在台北?他又怎麼會知道柴恩的住處?電鈴聲持續不斷,柴桑用力眨了眨眼楮,確定門外的男人並非錯覺後,她戰戰兢兢的開了門,瞠目結舌地瞪著他。「嗨!」以樊滿臉笑容地向她打招呼。才兩天不見,她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以樊無法形容那是什麼感覺,但他的確思念她沉靜的五官,而現在她正呆若木雞地站在自己面前,難得可以看到她顯露情緒,他深深覺得自己這趟北上是值回票價。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好不容易,柴桑終于開了口。
「來找你啊!不請我進去?」
「找我?」柴桑沒听見他的問題。「為什麼要找我?我過幾天就回高雄了啊!」
「這麼說吧!我是來帶你回去的。」以樊耐心地回答。「我們進去談好嗎?」
「帶我回去?我不懂。」柴桑疑惑地望著他,人仍立在門口與他對峙。
「意思是我要阻止你在台北找房子。外面有點冷,我可不可以進去喝杯——」
「又來了!你能不能請之凡放棄勸我回家的念頭?」柴桑截斷他的話。
「不是之凡叫我來的。」以樊無奈地嘆口氣,他冷得直顫抖,雖已多穿了幾件御寒衣物,但這般濕冷的天氣仍令他渴望喝杯熱咖啡,只是柴桑滿腦子除了他的突然出現,似乎再也容納不下其他。
「那是誰——」
「我自己要來,OK?」以樊吐出好大一口氣,努力保持耐性。「你敢懷疑我的話就是豬頭!」他嚴厲地說道,知道她不會輕易相信這個理由,無論真假。而由她的神情看來,他是猜對了,因此心情變得奇差無比。「你到底要不要讓我進去?我冷得要命,你卻一點同情心也沒有,難道屋里有鬼?」
柴桑紅著臉,側身讓路給他進屋。她鎖上門後直接到廚房泡熱咖啡,以樊放下簡單的行李後不斷打量環境。他站在柴恩的房門口張望,床上攤著一份報紙和素描薄,不難猜測剛剛柴桑在這里做什麼。他拿起素描薄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等她泡好咖啡出來。
他盯著她在廚房里的背影出神,萬分好奇她的腦袋瓜中到底有著什麼樣錯綜復雜的紋路,外表看似單純,腦筋卻不停地轉動,童年導致她易鑽牛角尖,任何人無心的一句話都會帶給她不同程度的傷害。他毫不懷疑她對于他的出現會有什麼樣扭曲的想法,但他不要她這麼封閉、沒有自信,他想要讓她快樂。
以樊回頭端詳她的畫本,她的感情在描薄上顯露無遺,但她真正該做的是勇于表現自己,若她始終不願對人交心,怎麼期望別人了解她?
柴桑端著兩杯熱咖啡放在茶幾上,看到他腿上擱著她的素描薄時嚇了一跳。
「你什麼時候——」那張素描就攤開在他們倆面前,柴桑臉都紅了。她想搶回去,但以樊拿開素描薄,不讓她得手。她驚訝又擔心地望著他,但仍只是靜待他的下一步。
以樊有些惱火,她就不能有點正常人的反應嗎?她可以再搶回去或叫他還她呀!畢竟這是她的私有物,但她卻只是盯著它看,仿佛奴隸在等待主人的賞賜。
她在柴雁面前封閉自己也罷,犯不著也對他這樣,于是以樊站起身怒瞪她。
「看著我。」他命令道。柴桑立刻照做,眼中有著狐疑和防備,令以樊心頭揪了一下。「我今天來純粹出于自願,我也鄭重地為我以前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向你道歉——」
「你沒有錯,」柴桑心不在焉地打斷他的話,視線仍不住地瞟向畫本。「不要跟我道歉,我承受不起。」
她明顯貶低自己的口氣令以樊怒火中燒。
「夠了!」他低聲咆哮,在看到她表情僵硬時深吸一口氣,免得控制不住情緒。不過他倒是分散了一點她對畫本的注意力。「你不必老像個犯錯的小孩一樣低聲下氣,我不是你的老師,也不是你的主人,你沒必要那麼怕面對我。」
柴桑默默無語,咬緊牙關低下了頭,似乎是怕他看見她眼中即將浮上的淚水。
「你剛剛在門口的氣焰到哪兒去了?你怎麼不再搶?這是你的東西啊!」
「你既然知道那是我的東西,為什麼不干脆主動還給我?」她仰頭平靜地問道。在她理智的表面下,對他的情感和自我控制正在爭戰。
「罵我吧!」以樊突兀地說,柴桑一頭霧水地望著他。「罵呀!我知道你心里覺得我很笨、很膚淺,才會被柴雁給騙了。不要同情我或可憐我,也不要隨便原諒我,我知道我傷害你不只一次,早就該有人罵我了,現在我給你機會,徹底把我罵醒吧!」
以樊激動地催促,但柴桑只是愣愣地瞪他,似乎尚無法反應過來。
「我叫你罵我呀!」以樊忍無可忍地吼,把柴桑嚇了一跳。「打我、揍我都行,不要悶在心里,我只要你有點正常人的反應,反正是我活該受罪,快點動手——」
話才剛說完,柴桑的巴掌立刻落在他左頰上,她的力道不重,但倒令以樊錯愕地住了嘴。他瞪著她,沒想到她會二話不說就來這一招。
「你真是會嚇人。」以樊訥訥地評論。
「是你叫我動手的。」柴桑無辜地咕噥,揮出這一掌後,她的心情瞬間輕松不少,也許這舉動宣泄了以往對他傷人態度的怨恨。
「沒錯,」以樊撫著微微刺痛的臉頰嘀咕道,「好了,有什麼想要說的話盡管對我說吧!反正你也打了,還是你覺得這巴掌不夠。」
「是不夠。」看著他認栽的表情,柴桑忍不住想笑,但她克制住笑意,膽子也放大了,因為她打了柳以樊,這可是以前從沒想過會做的事,她感覺他們的距離又近了些。
「我到現在才發現你有暴力傾向。」以樊皺眉,「現在開始算帳。」
「算帳?」柴桑疑惑地瞪大了眼。
「當然要算帳啊!」他理所當然地伸出手指頭細數,「你老是對我不理不睬、明知柴雁的底細也不警告我、也不糾正我對你們姐妹的看法,現在還硬要搬到台北來,你以為離開家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吧?」
柴桑苦笑了一下,似乎覺得他列舉的「帳目」十分可笑。「我理你的話,不就跟我冷血的形象不合了?」
「你可以轉型。」以樊聳聳肩,不以為然的反駁道。
「柴雁那麼精打細算、八面玲瓏,我在她面前一點勝算都沒有,又何必浪費精力。」
「這倒是,」以樊認同了。「看你爸的反應就知道了。」
柴桑心里一陣揪痛。「所以我更不想待在家里。」
「那也不必搬那麼遠。」
「不要再勸我打消在台北生活的念頭,我這次真的吃了秤坨鐵了心。」柴桑一臉堅決,但以樊無動于衷。
「少來,你根本舍不得離開。我可以挑明了跟你說,我一定要把你帶回去。」
「我們非得繞著這個問題打轉嗎?」柴桑無力地問道。
「你覺得這樣一定能解決問題嗎?」以樊反問道。「我很樂意替你找房子,但絕不會是在台北,你還是死心吧!我剛剛才想開,你要是真的喜歡我,就答應跟我回去。」他坐回沙發椅,雙臂環胸,不可一世地說道。
柴桑整張臉都紅了。「你在說什麼?」
「裝傻啊?你以為我幾歲?會遲鈍到看不出來有女人喜歡我嗎?」
「搞不好是你自信過頭了。」柴桑的心跳瞬間加快,想到他老早就發現她的心情令她發窘,他一定是從她畫的那張畫相揣測出來的。柴桑低頭看自己的腳趾頭,根本沒臉面對他,心中暗罵自己的愚蠢和不小心。
「起碼比你完全沒自信好。」
他的評語令她心頭一涼,原來他還嫌棄她信心不足。接著她感到一陣怒火中燒,氣他完全沒體認到她生長在什麼樣的環境下,現在還一徑怪她沒自信。
「那又怎麼樣?」她的勇氣隨著怒氣驟增,倏地抬頭怒瞪他,「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嗎?你從小就備受寵愛,我呢?只是柴雁的一個出氣筒,還要任她抹黑,我的個性要是跟她一個樣,我家老早就散了,我也不信她現在還能那麼囂張!」
她激動得臉紅脖子粗,待她停下來喘氣,原本冷眼看她發飆的以樊突然扯出微笑。
「笑什麼?」柴桑不服地問道。
「你要早這樣不就得了?」他雙眸帶笑地睨著她,伸手拉她坐在自己身邊。「你也是平凡人,干嘛處處壓抑自己?放開心胸去接納別人,不就能早點讓大家了解你嗎?你就不用受那麼多苦啦!」
柴桑心情平復了些,開始認真思考以樊的話,忽略了兩人距離如此近對她造成的影響,她似乎沒發現自己的心跳正鼓動得恍如剛跑完百米。
看著她認真思考的模樣,以樊微微一笑。她的確是個很單純的女人,稍微給她一點腦力激蕩,她就會沉浸其中直到找到了出口。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觀察她,思考中的沉靜模樣相當惹人憐愛,尤其是她那對充滿神秘想法的眼楮。他現在還能細數她唇上的細小紋路,他發現她的唇色紅潤得仿佛上了口紅,她的皮膚細致光滑,一點也不輸柴雁,不知不覺間,他似乎看她看到入迷了,他知道她長得清秀,可是從沒料到她會如此耐看。
柴桑突然抬起視線與他相望,發現兩人距離這麼近令她慌了一下,她紅著臉稍向旁邊挪開,目光飄浮不定,但以樊還沒回過神來。
她坐立不安的模樣沒能逃過以樊銳利的眼楮。
「你沒交過男朋友嗎?」以樊仍盯著她的唇不放,突兀的問題讓她心髒驚跳了下,她說不出話來,只能猛搖頭。「你不想交嗎?」他又問,聲音低沉得像在呢喃。
柴桑沒有反應,只是茫然地盯著他手里的畫本,似乎正在仔細搜尋這個問題的答案,顯然在今天之前,她從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以樊再次微笑,她單純得可愛,對某些事亦誠實得過火。
「還是你要看對象?」他調侃。
柴桑臉上的紅暈立刻加深,她輕不可辨地點了頭。
以樊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在她的驚喘聲中向她展示他的素描像。「這個人怎麼樣?」他佯裝正經地問。
「什麼怎麼樣?」柴桑不敢看他,低頭問道。
「你喜歡他嗎?」
柴桑答不出來,但她紅透的膚色早就告訴他答案。她伸手去搶畫本,但以樊閃開,嘴角甚至揚起得意地微笑。
「還我!這是我的東西。」她終于略感不耐地喊道,氣他拿她的困窘尋開心。
「你老實回答我的問題,我就還給你。」以樊開出條件,並把畫本拿遠,利用她不方便行動阻止她搶回畫本。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的任何問題。」她終于露出怒容了。以樊笑得更得意,但還不夠,他非把她的七情六欲全給逼出來不可。
「不回答?」他揚起眉毛,看她眼露挑釁,便毫不猶豫地撕下那張素描。
「你做什麼?」她驚得站起身,他也立刻跳起來,抓著那張畫紙離她數尺遠。「還給我!」她向他伸出手,臉孔漲紅。
「這張紙為什麼對你這麼重要?」他故意問道。
「那是我的東西、我畫出來的,還給我!」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你未經我的同意畫我的素描像,已經侵犯了我的肖像權。」以樊理直氣壯地反駁。
柴桑愣住,但以樊可不就此滿足,他端詳了素描像一會兒,她的手筆真的很好,但他還是決定毀了它。一咬牙,他將畫紙撒成兩半,柴桑根本是被嚇得不知如何反應,她錯愕得雙唇微分,數分鐘後,眸中聚滿淚水。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小聲、顫抖地喃喃,無力地坐回沙發,任淚水滑落。「大不了我付你錢就是,你何必做得這麼絕?」
「這張紙對你有那麼重要嗎?」看到她哭,他的心沒由來的一陣揪痛,但他還是狠下心忍住那股心疼。
「那是我唯一可以擁有的……」她哽咽。
以樊坐回她身邊。「擁有什麼?」
「不要問了!」她突然掄拳揮向他,正中他的肚子,他暗叫一聲,隨後趕緊抓她的手。「你不打算讓我好過是不是?因為柴雁耍了你,所以你耍我報復嗎?我是喜歡你,但你知道了又怎樣?我只想有個可以思念的東西,這樣都太奢侈了嗎?」她不馴在哭喊。
他的心中漫過一陣刺痛,仿佛在呼應她此刻的心情。她說他因想報復柴雁而耍她令他不滿,他從沒想過要報復柴雁,因為不齒柴雁的為人,根本不想再做什麼事情扯上她,雖然她們倆是姐妹,但他現在想要了解的是柴桑,絕對無關柴雁。
「真人不比畫像好嗎?」他輕聲問道,令她倏地止住哭泣。他以指抬起她的臉龐。直視她的眼楮。「我可以對你笑、跟你說話,畫像可做不到。」
拭去她的眼淚,接著令她訝異的是,他竟低頭輕吻了她的額頭。
「我還可以踫你、吻你,這些跟死板的畫像比起來差很多吧!我還沒死耶!你用畫像來思念我,根本是在詛咒我。」他眼中的真摯迷惑了柴桑,突然間她惶恐起來,他為什麼這麼做?他怎麼可能會喜歡她?這是他報復柴雁的另一種手段嗎?她驚恐地推開他。
「別鬧了!你根本不喜歡我,不要以為我會神智不清到讓你把我耍得團團轉。」她戒慎地警告道。
「唉!最近之凡老說我笨,現在我才發現最笨的人不是我。」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昨天跟你講完電話後,我才發現自己想你想到出神,爾琴說我一直在看表,原來我在數離你回來還有多少時間,根本無心工作。一回到家就習慣往你的房間陽台看,然後開始計算有幾天沒看到陽台上的你,那種少了目標的感覺還真令我覺得不自在。」
柴桑實在難以置信剛才所听到的,這絕對是她有生以來听過最甜的話語,而且他說他想她。
「什麼目標?」她納悶地問。
「我想要讓你笑、讓你恢復自信,如果你不在我身邊,我怎麼達成這些目標?」他理所當然地回答,柴桑的臉更紅了。「所以,跟我回去吧!」
柴桑遲疑著,她想要相信他,然而心理的障礙揮之不去,懷疑自己怎能獲得他的青睞,更害怕這突來的一切將是芸花一現,搞不好眨個眼就消失不見。
「你還是不相信我?」他的耐心快被消磨殆盡了,而從她閃爍的眼神中,他立刻知道她的回答是什麼。看來她的病不下重藥醫是不行了,他雙手捧起她的臉頰,二話不說便低頭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