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瞳周日晚上請師兄周海濤及其妻子宏偉吃飯,葉小希以身體不適為由沒去。城里近兩年最火的地方是川菜館子,沒有訂餐去的晚了都得排號等位置。
海濤和宏偉到的極早,四點半已經沒有沙發位了,雨瞳五點半才到,門口已經等了一堆人了。海濤和宏偉說起兩個人的英明佔座之舉,令雨瞳非常不好意思——本來應該早點出門,上海那邊的小阿姨又打電話同她父母抱怨,說錯過了好對象。雨瞳媽又打電話叫雨瞳回去說清楚。
趁著點完菜之後的空隙,雨瞳又開始講述自己的相親史。講了大概,水煮魚、夫妻肺片、麻辣牛肉、竹筍、花椰菜、涼皮,六個菜也上齊了,海濤點了一瓶啤酒和妻子對飲。
菜吃得差不多了,海濤問道,「不是美國的嗎,怎麼又變加拿大的了?」
「美國那個老早成過去式了。宏偉沒同你講嗎?那家伙,一上來就講說很多女人為了綠卡嫁給了當地的華人,結果過幾年想離婚,被丈夫殺了,——他就差直接威脅我說,‘如果你敢同我離婚,我就殺了你’。嚇得我,連面都不敢同他見了。」
「其實人家就是想找個煮飯婆,好不容易把老婆娶到手,飛了,當然心里不平衡了。」
「問題是,國內現在的離婚率也很高呀,別說這樣憑著見兩面就決定終身的相親方式了,就是因為相愛而結合的離婚也很普遍。憑什麼你有個綠卡就不讓人離婚呀。我不排除有人是真為了出國而結婚,我也不否認我是為了出國才同有綠卡的人相親的。但是我也是憑感覺的,感覺不好就不結呀。如果兩個人過得好,我肯定是不想離的。像那種拿人身安全威脅人的,他這輩子找不著老婆!」
宏偉插了嘴,「雨瞳,其實我覺得問題根本還是在你身上的。你太著急結婚了。你說吧,我去上海的這大半年,你出去相親的次數沒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也許吧,其實我最近看著小希這樣子,也開始檢討我自己的。但是,這是一個過程,不是你們說好就能好,說忘就能忘的。我現在就要度過我的非常時期了,我有這種預感。」
「小希怎麼樣了?」宏偉關心的問,
「還能怎麼樣?啊,她男朋友向她求婚了。」
「真的。」
雨瞳不願意在外面談論此事,于是又把話題轉移到宏偉身上,「對了,這次出國的機會你還打算放棄呀?」
「那怎麼辦?你師兄不願意走,說出國不是他能走的路。我倒是想出去的。」
海濤說,「問題是我出去能干什麼?我現在起碼能干點事兒,出國了,先從學說話開始,等我找著工作還不得五十六十?」
雨瞳很熱衷于出國,這是肯定的,「有一點我是很肯定外國的,就是教育,從小呢就是讓孩子玩,培養興趣,發展興趣,到了大學就是英才教育。國內呢,幼兒園的時候就開始競爭,這個班那個班學這個學那個,好多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學什麼,成天累得看見書就發暈,到了大學呢,咱們都是大學里混出來的。我就不說了。專講我後一個相親的對象,他弟弟是清華的,畢業的時候,班里留在國內的就兩個人。中國培養的精英都跑到美國支援建設去了,咱們現在又是美國最大的債務國,你們說說,咱們對人家又給錢又給人的,人家能不先進?啊,今年大學又說要擴招,意味著什麼?失業率又好上去了。中國是什麼行情,世界的大制造廠,能需要幾個大學生?可是大學不管這個,擴招多少人那意味著多收多少萬塊錢,學生多了,老師的師資力量跟不上——不覺得這是一個惡性循環嗎?反正我是小老百姓,只能顧著自己吃得飽穿得暖就行了。我身邊好多人移民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孩子?」
這話說到宏偉的心事上了,「我也是這麼想的,出了國到底和國內的孩子不一樣,可是又一想,如果你師兄執意不走,我們娘倆兒還能把他一個人扔在國內不成?夫妻本是一體,如果分開了,可不是什麼好事。你不曉得,我們醫院年年出國的名額不要太多,我就不再不爭,也夠得著了,美國且不說,法國、英國……好些個歐洲國家的,我很多同事都帶著孩子去了兩個國家了,小孩子在國外呆了六年,有機會就留在那邊了。」
海濤听著妻子的話,心里的觸動很大,可是,出國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失業,意味著人生重新開始,他已經不年輕了,上學的時候英語就不是老好,現在的水平是看個電腦什麼的還算靈活,……
雨瞳知道自己的話多了,但是轉念一想,兩口子與其把心事都藏在心里,不如都說出來,多從對方的角度考慮一下,就算沒有任何變化,至少不會互相埋怨。
一牆之隔的包房里,莫非宴請眾兄弟,向大家宣布,他和小希已經決定結婚了。
听到這個消息,他得到了預期的贊揚和恭喜。
左小岩馬上表態,婚禮的總策劃非她莫屬。莫非一愣,左小岩雖然屬古道熱腸,但婚禮的事兒她頂多管個攝像攝影,總策劃這種活兒從來就沒見她攬過,而且安期生早就說過莫非的婚禮他要一手包辦,肯定如何如何……
莫非面露難色,左小岩卻毫不退讓,「我們這些女的早就決定了,要給小希圓夢,還有什麼比婚禮更讓女孩子期待的,小希會喜歡什麼樣的婚禮我們女人肯定是知道的,對吧。」
太太們紛紛附和,莫非笑道,「那就有勞小岩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安期生他也想做婚禮總策劃。」
「那你讓他管迎親車隊什麼的,婚禮禮堂這部分我負責。」左小岩的氣場,一般人都頂不住。
莫非就是一般人之一。他又千恩萬謝,左小岩才放過他。
餐後,男人們照例飲酒,女人們照例閑聊。
莫非最近出足了風頭——他用的是zipper打火機。若說這個圈子里沒有人家里不藏個兩三個,甚至像張伯瀚這樣常出國又喜歡收藏打火機的家里已經有了二十來個,但這東西太愛丟,所以他們吸煙的人平時用的大都是飯店餐館里贈的免費打火機,像莫非這樣天天帶在身上的也就他一個。所以大家一抽煙,莫非自然成了焦點。
「本來我也不舍得使的,但是又一想,這東西無非是個死物,再好的東西不用它那多沒意思,我家里還有兩個,比這個精美得多……」
他雖說得瀟灑,但目光卻流連在打火機上,打火機傳到哪兒,他的監視範圍就放在哪兒。要說他這麼仔細的人,想丟東西實在不易。從前他出去應酬的時候會同葉小希打個招呼,葉小希一開始也提醒他不要喝那麼多酒,免得丟手機呀、錢包呀、鑰匙呀……後來葉小希發現自己說這些完全多余,世上看錢包看得緊得沒誰能比得上莫非。
從打火機自然談到了香煙,于是莫非又細數自己的吸煙史,評點各種名煙。
王言是個直性子,對著身旁的周婧說道,「怎麼看怎麼都不像是未婚妻快死的樣,這個人真是讓人看不透。」
周婧輕輕捏了她的手一下。
誰都不是傻子,看著稱兄道弟的,實際上都是為著利益罷了。
莫非這人最大的好處是隨和,什麼場合都能很快適應,這圈子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同他打過交道,莫非也的確夠義氣,孫小北的姐姐要離婚,幾百萬的家產如何分割,這種事兒不找律師行嗎?莫非就在這個時候沖鋒獻陣,完全以自己人的身份來參與整個事情的操作,並且事後不取分文。但相對的孫小北就得把莫非拉進自己的圈子,把圈子里身份顯貴的要員介紹給他,莫非又替人家辦成一樁「小事」,當然也沒要錢,這樣既全了孫小北的面子,也使得莫非在那位貴人面前著實露了一把臉,貴人現在和他稱兄道弟,過年還送了莫非一箱酒,一箱煙,一只羊,甚至蔬菜也送了一箱子。莫非轉手把東西又送給別人,一下子就豎立了豪爽的形象。雖然接手了幾個案子都屬于免費的,但想想人際關系這種無形資產,他莫非還是賺的。
你看莫非交際圈子就知道這個人不簡單,三教九流無所不包,身份高的自不必說了,身份低的他也從來不小瞧人家,市委的司機老陳在領導面前從來都是卑躬屈膝,但在莫非面前,那從來都牛氣得很,莫非也樂于賣他面子,反正這個也不花錢,陳哥時常請他吃吃喝喝打個通宵麻將,他也從不拒絕,所以莫非和董欽開道館的時候,陳哥也跑前跑後沒少出力。
莫非眼中的人都有用,既然有用平時都得貢著。
本來葉小希已經沒什麼用了,但這些天,冷靜下來之後,莫非發現葉小希病得實在是太及時了。
他同葉小希處了這麼多年,不是沒動過結婚的想法,也不是沒動過分手的念頭,但是無論如何,這兩條路哪一條都非常難。如果他有錢,可以結婚,可以養一個像葉小希這樣外表好拿得出手,對自己也溫柔體貼的妻子,可是他沒有錢,葉小希也沒錢,她有個房子還是和姑姑共有的房產,如果那個老太太不讓動,那就是水中花鏡中月,空的,完全沒有任何好處。但是分手呢,兩個這麼些年也有感情的。
偏巧葉小希去了北京,上天果然待他不薄,馬上他就結識了賈晨,兩個人一拍即合,借口一次聚會上多喝了幾杯,莫非上了賈晨的車,兩個人跑到郊外玩兒起了車震。賈晨的錢不算多,但是足夠他作為啟動資金的了。葉小希是唯一的障礙。他打算再等些日子,他和賈晨完全穩定了關系,他再去北京同葉小希分手,這樣,他回來在圈子里就可以說,是葉小希在北京傍上了大款拋棄了他。
所以,他一直同身邊人聲稱賈晨是好朋友,是哥們兒。
誰也不是傻子,但莫非堅信,面子的事兒,大家都會給,葉小希是誰,無依無靠的一個孤女,誰會為她講話?誰會為她不值。他莫非才是大家能用得上的人,所以,只要他還有用,他就會在這個圈子里立住腳。
意外發生了,葉小希回來了,他亂了。怎麼分手?如何分手?如何和一個快死的人分手?這實在是個大難題。始亂終棄不可怕,但對一個得絕癥的人始亂終棄那是要遭受唾棄的。他得要面子,他活著就是靠著這個面子。
但賈晨的表現無疑給了他信心。賈晨到現在為止表現出來的就是——絕不放棄!
既然賈晨不會放棄自己,那麼他大可以娶了葉小希,葉小希死了之後,他不但能博取到好名聲,而且會繼承葉小希的那一半房產。幸而他一直沒給賈晨一個明確要拋棄葉小希的信號,當賈晨說,「你太善良了,我覺得你對葉小希的不離不棄正說明了你是有情有義的男子,我不後悔和你相愛,我會一直等你的,而且,我也會幫你,咱們一起來照顧小希……」
看,一切都解決了。所以,莫非的心情,現在非常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