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有小幸陪伴的日子,要比裴恩之前所過的日子有趣多了,這點他不得不承認。
三天後,小幸的腳傷就完全好了,可是她依舊緊跟著他,就像一條忠狗一樣。其實裴恩大可狠下心與她分道揚鑣的,他們之間的關系只是朋友這麼簡單,也許連朋友都談不上,他可以不管她的。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了,自認心腸比石頭還硬的他,竟然「狠」不下心來,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自他十六歲以來,他一直習慣一個人生活的,習慣清靜的他居然能忍受一個像麻雀一樣的女孩每天在他耳邊吱吱喳喳說個不停,而且還長達十多天?這可能嗎?他自己也不相信。
也許,是因為小幸的天真活潑,為他增添了不少歡笑,說真的,這十幾天來,他笑的次數比他過去五年來加起來的次數還要多;也許,是因為小幸身無分文,他才不忍心丟下她的吧?又或者是他實在是孤單太久了,需要有人陪在他身旁?又或者是有其他他還不知道的原因?
反正,他就是丟不開小幸了。與其說是小幸死皮賴臉纏著他,倒不如說他自己舍不得離開小幸吧?也許吧?他自己真的不清楚,他曾想過,假如有一天小幸不在他身邊,他會如何?他無法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他只知道已經習慣每天看到她可愛的笑臉和听到她清脆有如銀鈴般的笑聲的他,已經習慣這種快樂的感覺,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這種日子不要太短暫,多一天他就多一分滿足,多一分快樂。
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習慣小幸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雖然他沒有表現在臉上,但事實上他已全盤接受了她。小幸的天真和多話並沒有帶給他困擾,他最大的困擾是小幸的「好心」。
她的「好心」已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只要讓她瞧見人家有困難,不管是哪一種「困難」,她都會挖他身上的錢丟給人家,她散播愛心的對象不只是人,連阿貓阿狗都插上一腳,有病的帶它們去看病,沒病的想辦法去弄些剩飯剩菜來喂它們,由于她的善行到後來嚴重的影響到她及裴恩生存的權力(她每天都向他要錢去幫助別人,就算他有金山銀山也不夠應付她啊!),所以裴恩學乖了,他被她訓練成只要他一瞄到任何有「可憐」狀的「動物」,他二話不說扛起她就跑,根本不給她機會去散播她的愛心。
「裴恩,你怎麼每次都這樣?」一次、兩次,到後來小幸忍不住抗議了。
「你不覺得你太濫情了嗎?照你這種來者不拒的做法,趕明兒個就換我們到街上向人乞討去了。」
「可是,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啊!」
「你救不了世上所有可憐的人的。」裴恩冷酷的說。
小幸迷惑的看著他。「裴恩,有時候你真的讓我覺得……」
「很無情是吧?」他接門。
「不是無情,是……」她艱難的說。「好像你只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對外界的事物你根本不去關心、去感覺……」她擔心的看著他。「我這麼說,你不會生氣吧?」
裴恩搖搖頭。「我不會生氣,因為你說的對極了。」他一臉平靜的說:「一般人所能感受到的喜怒哀樂,我很難去感受到,因為……我早就麻木了,早就沒有感覺了。」
說到這兒,他就不再說了。就和之前的情況一樣,每當小幸想要多了解他,他就躲進自己的保護殼里,讓人進不到他內心的最深處。小幸真的想多了解他一些,但是就是沒有辦法,他就像道難解的謎,和他在一起快二十天了,她除了知道他的名字以外,對他還是一無所知,小幸為此感到可惜,也感到遺憾。
不過話說回來,她自己還不是一樣嗎?即使她早巳拿裴恩當自己人看待,她還不是不能完全對他坦白?像是那一段最折磨她的痛苦的過去……
這天,他們來到了一個人多熱鬧的城鎮,在天黑前,他們住進了一家干淨寬敞的客棧。
小幸模著軟軟的床、軟軟的被,將洗完熱水澡的身體橫臥在舒適的床上,好滿足的嚷道:「哇,好久沒有睡過這麼好的床了,我覺得自己好幸福哦!」
這樣就覺得幸福啦?裴恩不禁微笑的看著這個容易滿足的小女孩。「不過還是委屈你了,為了省錢,我們不得不同住一間房。」
「嗯,沒有關系的。」小幸吐吐舌頭說:「都是我害你快山窮水盡的吧,對不起哦!」
「你知道就好。」裴恩一時玩心興起,也學她吐吐舌頭。
「哇,你吐舌頭的樣子好可愛哦!」小幸驚嘆著。
裴恩失笑,「你當著一個男人的面說他『可愛』對他來說可不是什麼光榮的事,好啦!時候不早了,快睡吧!」他催她睡覺,自己則躺在鋪奸被子的地上。
沒有多久,他的耳邊就傳來她平緩的呼吸聲。她睡著了,真快。
裴恩用手撐起頭來仰看著她安祥的睡容,說真的,他還挺羨慕這小鬼的,無憂無慮的,對任何事情的看法都那麼的直接、坦白,對感情也是一樣,她從不吝嗇表達自己的感情,不像他,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喜歡的是什麼,他迷失自己已經太久太久了。
「啊--」沉睡中的小幸這時突然尖叫了起來,她雙手亂抓、亂揮,身體也不斷掙扎扭動著。
裴恩跳了起來。他撲向她,抓住她狂亂的手。「小幸,你怎麼了,作惡夢了嗎?」他心急的喊她。
「不要!不要!」小幸閉得緊緊的雙眼迸出兩串淚珠,她歇斯底里的哀叫道:「不要傷害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放過我……」
「小幸!」裴恩拉起她,將她顫抖不已的軀體緊緊的摟在懷中。「小幸,你睜開眼楮看看我,是我啊,裴恩,你的裴大哥啊!你快張開眼楮看看。」
他溫柔的呼喚喚回了她迷亂的神智。她張開淚水模糊的雙眼,恍惚的看著他。
「裴恩?」
裴恩模模她冒著冷汗的額頭。「作惡夢了,嗯?」
惡夢?是啊,是她想揮也揮不去,忘也忘不掉的惡夢啊!
「來,喝口水吧!」裴恩倒了杯茶遞給她。
小幸順從的喝完杯中的茶,握著杯子的手慢慢的不再發抖了。
裴恩把杯子放回桌上,坐在床沿仔細看著臉色發白的小幸。「覺得好些了嗎?」
「嗯。」小幸猶存淚痕的臉看起來是如此的無助、可憐。裴恩嘆了口氣,輕聲道:「你有話想對我說嗎?」
她有些受寵若驚的望著他,「你願意听我說?」因為真的很難得,裴恩老是嫌她話多,嫌她太吵,他總是想盡辦法要她閉嘴的,現在,他竟然要求她張開嘴巴,這不是「難得」是什麼?
裴恩點點頭。沒錯,他想听她說,就因為是她,不是別人。
「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譚婆婆吧。」小幸深吸口氣,娓娓道出:「大概是在我三歲的時候吧,她撿到我,一個被遺棄在路邊,身穿華服,哭得聲嘶力竭的小女孩。」她現出苦笑?「譚婆婆用性命跟我擔保說那時我身上穿的、戴的全是些精致昂貴的東西,只可惜那些東西都變賣了,沒能保留下來,要不然那些衣裳、首飾可以證明我是出自有錢人家的小孩呢。」
裴恩同情的凝視著她:「你是說你的父母遺棄了你?」
「也許是,也許不是,我不知道。」小幸一向充滿歡笑的小臉現在滿是愁容。「三歲太小了,小到在我遇見譚婆婆之前所發生的每件事一點記憶都沒有。我記不得我有沒有爹娘,記不得他們長得什麼模樣?我也不記得我住在哪兒,有沒有兄弟姊妹?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的生命里就只有譚婆婆一個人了。」
短短的幾句話,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道的痛苦啊!裴恩此刻心中充滿了對小幸的疼惜,他沒想到她竟然比他還要可憐,至少他還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小幸,你恨『他們』嗎?」他說的「他們」是指遺棄小幸的父母。
小幸很快地搖搖頭。「我不恨他們,真的。因為我不知道事情發生的真正原因,而且我相信他們,我相信沒有任何父母會狠心遺棄自己的親骨肉的。」
「我也相信你。」裴恩由衷的說。「如果我是你爹,我絕不可能不要你這麼可愛又善良的小孩的。」
可愛又善良,他的贊美讓她好高興,她紅著臉繼續說:「譚婆婆她也是孤獨一個人,她的丈夫和兒子都死了,靠著幾畝田地的田租維持生活。她見我幼小可憐,好心的收留了我,她是個好人,待我極好,她像我娘,也像我的家人,她讓和她沒有任何關系的我,過著不虞匱乏的生活,我很感謝她,真的。」想起譚婆婆對她的好,她明亮的大眼泛起了淚光。
「可惜好人不長命,譚婆婆在我八歲那年死了。」她痛苦的說。「到這個時候,我真的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她抹去滑下臉龐的淚,悲哀的說:「譚婆婆生病時為了替她治病,我把她那幾畝田地全都變賣了,譚婆婆死後,我已是一無所有,為了生活,我進了鎮上首富崔家做奴婢……」
「八歲的奴婢?」裴恩皺起了濃眉。
小幸無奈的道:「沒有辦法啊,八歲的小孩能做什麼?大家都是為了討一口飯吃啊!在崔家,有十幾二十幾個奴婢,可能是我年紀最小吧,常常會被人家使喚來使喚去的,我又常做錯事,所以三天兩頭的就挨棒子,一直到我十七歲,還是常常被打。」她看到裴恩凝重的表情,連忙笑著解釋:「其實不只我被打啦,大家幾乎都被打過,我想可能是我老是做錯事,笨手笨腳惹人嫌,所以才會……嘻嘻。」
裴恩無言的看著她強顏歡笑,他為她感到心疼,他第一次為家人以外的人感到心疼。
「你是說你在崔家做了九年的奴婢,被打了九年?」一向冷靜的他為小幸悲慘的遭遇難得激動了起來。
「對呀!」小幸嘆氣的說:「我也不知道自己這九年是怎麼熬過來的,現在想想還覺得不可思議呢。」
裴恩猜測的問:「最後你終究忍耐不了了,所以才逃出崔家的吧?」
「不,不是。」小幸垂著眼簾,吞吞吐吐的說:「是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我才會……」她身體又開始顫抖了。
裴恩溫暖的大手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如果好不想說,就不要勉強……」
「不,我要說。」小幸激動的說。「我怕我再不說出來,再悶在心里,這一輩子我永遠都擺月兌不了它了!」
「好,那你就說出來吧!」裴恩更加用力握緊她的手。「別怕,有我在,沒有人能傷害你的。」
他的保證讓她恐懼的心逐漸平靜下來,他的話、他溫暖的目光,讓她不再害怕、不再發抖,讓她感到平靜、感到安心。
她鼓起勇氣說了:「崔家的主人崔老爹有個獨生子,叫崔嘉澍,長我五歲。此人不學無術,仗著家產豐厚,整日花天酒地,貪杯,是鎮上出了名的花花大少、紈侉子弟。就在三個月前,他突然對我產生興趣,藉各種機會騷擾我,吃我豆腐,我好害怕,就開始躲他,他要是太過分,我就罵他,有時候還打他,可是他……」她嘴唇微抖,斷斷續續的往下說:「最後他大概是看我不听他的話,惹火了他。一天夜里,他醉醺醺的闖入我房間,我嚇死了!他,他把我推到床上,要撕我的衣服,我情急之下抓起一只花瓶往他頭上敲下去……」她大口喘著氣,眼眶里的淚搖搖欲墜。
「小幸……」裴恩見她這模樣心都揪緊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撫慰她受傷的心靈。
小幸完全陷入痛苦的回憶中。「崔嘉澍的頭讓我打破了,生命垂危,崔老爹遷怒于我,命人把我關在柴房里,要人拿鞭子抽我、打我,把我打得全身是傷……」講到這兒,她流下眼淚,啞聲的說:「他們就這樣凌虐了我好幾天,最後多虧一些和我交情較好的奴婢,她們不忍見我被活活打死,冒死偷偷放了我,我負傷沒命的逃,逃得遠遠的,我沒有一天不害怕的,怕他們來捉我……」她再也忍不住把臉埋進手里失聲痛哭著。
「小幸,」裴恩也忍不住了,忍不住對她的心疼。他情不自禁的抱著她瘦弱的肩膀,拍著她的背安慰她:「不用怕,沒事了,沒事了。」
「嗚……」小幸悲從中來,眼淚一發不可收拾,仿彿在哀傷她不幸的命運。她悲切的哭聲聲聲敲擊著裴恩的心髒,敲走了他的理智,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只想讓她停止哭泣,只想分擔她的痛苦,他捧著她滿是淚水的臉,忘情的用嘴封住她的哭聲。
他輕柔地、愛憐地,也很笨拙地**著她顫抖的唇,他從來不知道接吻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甜蜜。他不停的親吻她,在她唇齒間流連忘返,他的舌頭不斷的深入,嘴唇的力道逐漸加重……直到她快透不過大來,他的理智這才重回他的身上。
他放開她,看著眼前這張嬌羞柔美的臉,他全身直冒冷汗,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天啊,他吻了她,他竟然吻了她?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小幸,我……」他困窘的說不出話來。
在裴恩深感內疚的同時,他不知道小幸還沉醉在剛才的那一吻呢。裴恩吻了她?老天,她不是在作夢吧?她現在還是感到全身飄飄然的呢。
她欲語還羞的看著他,尚沉醉在一吻中的她完全沒有察覺到裴恩的不對勁,她不知道他正為自己一時的沖動感到後悔呢。
「小幸,對不起。」裴恩抱歉的對她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對不起,剛才的事,請你忘了吧!」
「忘了?」小幸整個人都呆掉了。他要地忘記什麼啊?
「我……出去走一走。」裴恩丟下這麼一句話,匆匆地離開房間了。
「裴恩?」小幸真的讓他弄迷糊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
直到天明,裴恩才回到客棧。
在外頭逗留一夜的裴恩臉色異常的嚴肅和凝重,小幸根本不敢開口和他說話。用完早膳,步出客棧,兩個人都是一言不發的,他們之間的氣氛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有多沉悶就有多沉悶。現在的裴恩給小幸的感覺好像回到他們初相識的時候,那個時候的裴恩就像現在這樣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難道就因為昨夜的那一吻,她和他的關系又回到原點了?他們不再是朋友,又變成陌生人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跟在裴恩的身後,小幸暗自傷心的想:「難不成他後悔吻了我?他是不是開始討厭我了?」
兩個人就這樣各懷心事快步走著,當他們經過一處看似是這鎮上的衙門時,忽然瞧見有個年輕人讓人從里面給轟了出來。年輕人只在地上哭喊著:「縣老爺啊,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求求你,救救我娘子啊!再晚她就沒命了啊,求求你啊……」
一名看門的衙役走向他,嘴里罵著:「你哭什麼哭啊,衙門都要給你哭倒楣了,快滾蛋吧你!」他舉起右腳就要往年輕人身上踢去。
他神勇的一踢沒踢到人,反面落入一個長得極俊美的年輕人的手中。他先是腳感到一陣劇痛,接著再感到身子一輕,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人就像小鳥一樣的凌空飛起,撞上了衙門那兩扇朱紅色的大門上,他連哼都沒哼一聲,就痛得暈死過去了。
「快走!」裴恩一手抓起瞠目結舌的年輕人,一手抱著小幸,在衙役們抓住他們之前,施展輕功飛也似的離去。
在年輕人簡陋狹小的小木屋里,裴恩和小幸听著年輕人哭訴他和他妻子的事。
原來,這個年輕人名叫黃志學,是個讀書人,他的妻子叫秋娘,他們成親不過半年。就在昨天,面貌姣好的秋娘讓鎮上三個出了名的惡霸給強行擄走了,他一狀告到縣太爺那兒,請縣太爺替他作主,沒想到縣太爺是個怕事之人,因為這三名惡霸在鎮上橫行已久,惡勢力強大,沒有人敢招惹他們,就連前幾任的縣太爺也吃過他們的虧,所以黃志學就讓縣太爺給轟出衙門了,他不死心今天再去,結果下場還是一樣。
「這三名惡霸也太無法無天了!」小幸氣憤難當的罵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的到人家家里來;搶人,太過分了,還有那個膽小怕事的縣太爺,他當什麼官呀,還包庇壞人,幫壞人欺負好人,他比那三個人還要可惡十倍!」
黃志學走到一直沉默不語的袤恩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了。「裴少俠,請你救救我的妻子吧!」他苦苦哀求。
裴恩伸手要扶他。「黃公子,你先起來。」
「不!」黃志學叫道:「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
裴恩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不說話。
小幸走過來扯著他的衣袖。「裴恩,你快答應他呀!憑你的武功,對付那些惡人應該不成問題的不是嗎?」她實在不明白裴恩為何猶豫,為此她感到心急,同時也有些許的生氣和不滿。
裴恩不顧黃志學的掙扎,硬是將他扶起。
「裴少俠,你肯答應了嗎?」黃志學緊張的問道。
「我問你,」裴恩依舊是面無表情的。「要是我救了你妻子,你們要怎麼辦?難道你不怕那些惡霸再來找你們的麻煩嗎?」
「大不了我和秋娘離開這里,天下之大,我就不信他們能找到我們。」
裴恩冰冷的黑眸閃過一絲感動,不過這只有他自己知道。「你不在乎嗎?」他又問黃志學。「你妻子可能已經讓他們給玷污了,你該不會天真的以為她會毫發無傷吧?像她這種失節的女人,你還肯要她嗎?」
「裴恩!你怎麼……」小幸簡直不敢相信,裴恩竟然會說出這種殘忍的話,她沒有听錯吧?她所尊敬、崇拜的裴恩是不會說出這種話的。
黃志學的臉扭曲著,他強忍著痛苦道:「我知道,你說的我都知道,秋娘她……我是她的丈夫啊,我怎麼可能不在乎呢?可是在乎有什麼用?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啊!只要她能活著回來,我願意做任何事,她變成什麼樣子都無所謂,我都要她,我愛她啊!」
「你確定?」裴恩緊緊看著他。「你真的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能回到你身邊?」
「是的,我確定。」黃志學急切的說。「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也包括犧牲你寶貴的性命嗎?」
「裴恩--」小幸捉住裴恩的手,忿忿的嚷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嗎?你不會覺得你很莫名其妙嗎?」
裴恩甩掉她的手。「你別插嘴。」他粗聲的說。「黃公子,請你回答我。」他用命令的語氣對黃志學說道。
黃志學堅定的看著他,「只要秋娘平安,就算要我犧牲性命,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小幸感動的快掉下眼淚來了。她由衷的替尚未謀面的秋娘感到高興,有個愛她超過自己的丈夫,這是身為女人最幸福的事啊!
「我記住你說的話了。」裴恩仍是一臉的無動于衷,小幸看了真的很生氣。「好,我就幫你去把秋娘救出來吧!」他淡淡的說道。
小幸不生氣了,她高興的跳起來,忘形的攀著裴恩的脖子在他臉上重重地親了一下。「裴恩,我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的。」
裴恩滿臉驚愕的樣子讓小幸羞紅了臉,她很快地放開他,逃到角落去平撫自己劇烈的心跳和過于興奮的情緒。
「裴少俠,謝謝你的仗義相助。」黃志學欣喜若狂的握住了裴恩的手。「只要你能救出秋娘,我一定會重重答謝你的。」
「哦,那你打算怎麼答謝我呢?」離他們有一段距離的小幸沒有听到這些話,否則她一定又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听錯了。
「這個……」黃志學也沒料到裴恩會有此一間,他頓時慌了手腳。「我……是個窮書生,沒什麼家產……」
「我沒有要跟你要錢。」裴恩打斷他的話。
「喔,是嗎?」黃志學松了口氣,他擦著額頭上的汗,小心翼翼的問:「那麼裴少俠你的意思是……」
裴恩不疾不緩的道:「我要你身上的一樣東西。」
黃志學手忙腳亂的模著自己的身體,心想:「我身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嗎?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惶恐的再問:「請問裴少俠你要的是……」
「待我救出你親愛的妻子,你自然就知道了。」裴恩神秘地一笑。
*****
半夜三更。
在黃志學的小木屋里,彌漫著一股重重的緊張不安的氣氛。小幸對著一直繞著屋子踱步的黃志學安慰道:「黃公子,你就先坐下來吧!你這樣一直坐立不安的,也是于事無補啊!」她已經夠心急緊張的了,黃志學不停的走過來又走過去的,讓她一顆心快跳出來了。
黃志學終于停了下來。「小幸姑娘,你說這裴少俠會不會出事了?」他焦急的間。
「不會的啦,裴恩他的武功厲害的很,不可能會出問題的。」她對裴恩是百分之一百的信任。
「可是他去了快兩個時辰了……」
「救人總要多花點時間的,你放心啦,你妻子和裴恩很快就會回來的。」小幸嘴上是這麼說,事實上她的不安不下于黃志學,因為她也覺得裴恩去了太久了,救個人需要這麼久嗎?還是裴恩他……
像是回答她似的,破舊的木門「呀!」地被推開來,只听得一聲「志學!」和一聲「秋娘!」,這對苦命的夫妻緊緊的相擁在一起,抱頭痛哭了起來。
太好了,秋娘還活著,他們團聚了。小幸拭去情不自禁流下的感動的眼淚,奔向站在門口,一臉倦容的裴恩。
「裴恩,太好了!」她抓著他的手,將他從頭到腳看過一遍。「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你看我像受了傷的樣子嗎?」裴恩輕笑著,因為她的關心而笑。
「裴少俠,」黃志學攜著秋娘的手,來到裴恩的面前,雙雙下跪。「請受我們夫妻一拜。」
「裴某受不起。」裴恩在他們倆要磕頭前扶起他們。他看著滿臉感激之色的夫妻倆,緩緩的說:「黃公子,我已經履行我的承諾救了你妻子,現在,你可以給我我要的東西了嗎?」
小幸听了大驚,「裴恩,你在說什麼啊?」她滿月復疑雲的看著這兩個男人。
裴恩無視小幸的反應,他深沉的眸子緊緊鎖在黃志學的臉上。「黃公子,你該不會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吧?」
「志學……」秋娘心里害怕的靠緊了丈夫。她還以為救她的裴恩是個大好人,是個見義勇為的俠士,可是現在……
黃志學握住妻子的手,堅定的對裴恩說:「裴少俠,你開口吧!只要是給的起的,我都給你。」
「你當然給的起。」裴恩高深莫測的笑著。「你還記得你對我說過,你願意為你妻子犧牲你的生命這句話嗎?」
「我當然記得,裴少俠,你……」黃志學的臉色轉為慘白。「你該不會是要我……」他的嘴唇顫抖著。
「沒錯。」裴恩俐落的拔出拿在手上的寶劍,在小幸和秋娘的驚叫聲中、快而準的抵住了黃志學的咽喉。
「我要的就是你的命,納命來吧!」
「志學……」秋娘嚇得腳軟站不住了,小幸急忙扶住她疲軟的身子。
「裴恩,你瘋啦?」小幸怒不可遏的吼道。「你這算哪門子的救人法啊?救了妻子,卻要殺人家的老公?難道你真瘋了不成?」
「瘋的人不是我,是他。」裴恩冷眼看著黃志學說。「他把妻子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還要重要,這不是太可笑太荒謬了嗎?」
「這一點也不可笑,也不荒謬。」黃志學雖然為自己的性命岌岌可危感到害怕,但他還是語氣堅決的對裴恩說:「對我來說,秋娘是世上最重要的人,我愛她,更甚愛自己,我是真的願意為她而死的。」
「不,志學,」秋娘哭著要撲上前去,小幸抱住她阻止了她,小幸怕裴恩有可能會連秋娘也殺了。
「裴恩,你到底是怎麼了嘛?」裴恩的驟變傷透了小幸的心,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打死她也不信眼前這個冷酷無情的殺人魔王是那個和她朝夕相處了二十天的裴恩、那個她最崇拜、最喜歡的人……喔,不,他不是,他不是她認識的裴恩,她的裴恩不會如此殘忍的。
「你快放了黃公子,難道你真的忍心拆散人家夫妻嗎?」她氣急敗壞的嚷道。
裴恩慢條斯理的說:「我不是要拆散他們,我只想證實他說的是謊言還是實話。」他挑著眉看黃志學,冷笑的說:「黃公子,到了這個時候了,如果你肯對大家說,你是為了敷衍我才說出那些謊話的,我倒可以考慮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死到臨頭,裴恩認定黃志學一定會依他的話做的。謊言!黃志學說的本來就是謊言,人是自私的動物,不是嗎?為人父母的為子女犧牲生命是天經地義的,至于戀人、夫妻、男女之間的情愛比得上生命重要嗎?一個人甘願為另一個人舍棄生命,就因為一個「愛」字?他不信,從來都不信。
自信滿滿的他,讓黃志學底下的一番話給打敗了。「裴少俠,我再一次肯定的告訴你,我沒有說謊,我說的都是實話。你不是要我的命嗎?你盡管拿去好了!」
見到他如此義正嚴辭、正義凜然的樣子,裴恩暗自為他喝采,不過和心中想的完全相反,他的俊臉滿布著殺氣,冷峻的道:「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絕不後悔。」文弱的黃志學在這一刻看起來宛如巨人一般。
「志學……」讓小幸扶著的秋娘痛喊出聲。
黃志學眼中含淚,深情款款的對愛妻說:「秋娘,對不起,我先走一步了,你自己好好保重。我愛你!」
「不要啊!」秋娘哭倒在小幸的懷里,她悲慘的哭聲哭痛了小幸的心。小幸心寒的看著裴恩,痛徹心扉的喊道:「裴恩,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為什麼非要致黃公子于死地不可?你這是為了什麼啊?」
「小幸姑娘,你不要再說了!」黃志學勇敢的直視裴恩:「裴少俠,你下手吧!」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感到痛苦的。」裴恩臉上現出冷笑,握著長劍的手向前推送…
「啊……」發出淒厲的慘叫聲的是秋娘,她暈死過去了。摟著她的小幸和她一起坐倒在地,她緊閉雙目不敢目睹這殘忍的一幕。
屋內靜寂得可怕,沒有黃志學臨死前的哀叫聲,也沒有重物倒地的聲音,什麼聲音都沒有。小幸屏息的、勇敢的張開眼楮,她驚訝的看到臉上帶著微笑的裴恩,手上的長劍已經收回劍鞘里了,他拍著呈虛月兌狀態、跪倒在地的黃志學的肩膀說:「黃公子,你是個好漢子,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在下佩服至極。」
「嗯,嗯……」黃志學一直說「嗯」,他還沒從驚嚇中恢復過來。
「裴恩,你……」小幸踏著不穩的步伐來到他面前。
「對不起,嚇到你們了。」裴恩笑得迷人極了。「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
小幸呆呆的凝視這張笑臉半晌,才開口道:「你說你是在開玩笑?」
「是玩笑……」裴恩的笑臉猛然偏向一旁,那是小幸的掌力所致,小幸打了一巴掌不夠,接著又一巴掌打在他另一邊的臉。
「開玩笑?你以為你開的這個玩笑很好玩,很有趣嗎?」她大吼大叫的罵完,哭著跑了出去。
「小幸姑娘……」黃志學欲追出去。
「先別理她。」裴恩攔住他。「黃公子,你東西都收拾好了吧,現在馬上帶著尊夫人離開這兒吧!」
他這個人嫉惡如仇,容不得壞人為非做歹。他救了秋娘,同時將那三個惡霸狠狠地修理了一頓,沒有殘廢也讓他打了個半死。還有那個怕事的昏官,在救秋娘之前,他潛入縣太爺府邸,將睡夢中的他飽以一頓老拳,再將他辦事的公堂上那塊「明鏡高懸」的匾額給摘下踩個爛碎。雖然他有信心沒有人能看出蒙面的他是誰,不過他怕黃志學夫婦會因此受到牽連,不只縣太爺會找上門,那三個惡霸也一樣會找上門來,所以等天亮後再走就來不及了。
黃志學抱著已蘇醒的秋娘,對裴恩說:「裴少俠,我們一起走吧?」
「不,你們先走。馬車我替你們準備好了,就在房子後面的一棵大樹底下。」裴恩向他們抱拳,「兩位保重,裴某就此拜別。」
「裴少俠,你要去哪里?」黃志學問。
「你不用替我擔心,我隨後也會離開這里的。不過,」他走到門口,停下來沉重的說︰「在這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