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丫頭,-該不會跟米凱吵架了吧?」微微戲謔的嗓音飄過她耳畔。
裴藍悄悄嘆息,回轉星眸,望向父親站在她房門口,滿臉興味的身影。
一早就被經紀人急電喚醒,好說歹說求她去參加植村秀為配合新款化妝品上市舉辦的造型秀。拗不過瑞秋哀求,她不情願地起身,正對鏡理妝時,老父便闖了進來。
「老爸,今天早上我得去參加一場造型秀。」她語調輕柔,卻明擺著是下逐客令。
「怎麼?該不會連老爸都不理了吧?」裴俊不管她略帶懇求的表情,「這兩天-怎麼也不理咱們的貴客,架子可大得很啊。」
「什麼貴客?」裴藍撇撇嘴,「他就該快點回去,根本不應該厚臉皮待在我們家。」
「怎麼?我還以為你們感情很好?」裴俊挑眉,「-不是還到人家家里住了兩個禮拜嗎?」
「那是──」裴藍語窒,想辯解,卻無從說起,只能悶悶咬住下唇。
「米凱告訴我,-看不慣他過于纏人的追求,痛罵了他一頓。」
「他這麼說?」她微微蹙眉,停下了正刷覆睫毛的動作。
「是啊。」裴俊點頭,嘴角好玩地一彎,「我真搞不懂-,丫頭,其實-不是也挺喜歡他的嗎?干嘛給人家擺臉色看?」
「我、我喜歡他?」裴藍嗆咳一下,睜大眼眸,自鏡中瞪向父親煞有其事的面容。
「-就別害臊了,丫頭。」裴俊走近她,滿臉笑意,「記得小時候帶-到他家住,-總愛死纏著米凱不放,說什麼也要他陪-玩。」
「我……哪有?」玉頰刷上淡淡嫣紅。
「還不承認?-難道忘了有一次他不理-,-還大哭大鬧,罵人家既孤僻又古怪。」
「咦?我真的這麼罵他?」她不敢相信,窘迫的熱潮一波波襲向臉頰。
「是啊,可丟盡我這老爸的臉了。」裴俊半玩笑地,「幸虧-這丫頭任性歸任性,還算懂事,事後就乖乖道歉了。」
「我道歉?」她不服氣地,「我干嘛要道歉?」
為什麼每次都是她道歉?
「-真忘了為什麼嗎?唉。」裴俊搖頭,輕輕嘆息,「也對,-那時年紀太小,大概都忘光了。」他一頓,望向女兒的神情忽地嚴肅起來,「他不是故意不陪-的,丫頭,他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裴藍惘然,不解,「為什麼?」
「因為他從小身體就特別差,從一出生就經常生病,老班德拉斯夫婦疼他疼得要命,只要他稍稍身體不適,就要他整天躺在床上不準亂動。」說到這兒,裴俊也忍不住皺眉,「那個小男孩受得了這樣的束縛呢?從小到大,他從來不被允許出門,連自家庭園也沒去過幾次-還記不記得?」意味深刻的眸光落定裴藍,「他經常躲在窗簾後頭,偷看-跟安東尼玩?」
「嗯,我記得──」不但記得,她還曾經拿這一點指責過米凱。
你從小就這樣,從小就喜歡偷看人!
而-以為我願意那樣?
他陰沉的回覆驀地在腦海響起,驚得她面容刷白。
他豈會願意那樣?豈會願意只能一個人孤孤單單留在房里,偷看著他們盡興游玩?他是不得已的啊。
而她竟還那樣指責他,痛罵他是個偷窺狂……
裴藍心髒狠狠一抽,胸口跟著一陣悶疼。
他是──他其實是羨慕著他們,羨慕著她與安東尼,羨慕他們能夠自由自在到外頭任意玩耍。
他與他們,只隔了一扇透明的窗,卻,身處兩個不同的世界。
那──會是怎樣的一種孤獨?怎樣的一種寂寞?
一念及此,她驀地閉眸,不敢再想。
***
她今天要去參加一場化妝造型秀。
造型秀結束後,還有一場社交酒會,估計她直到傍晚才能離開,然後,根據經紀人為她安排的行程,她還必須與另一個有意與她簽約的廣告主一道晚餐。
她整天都會在外頭奔波,而他絕不讓她稍稍離開自己的視線。
他要緊緊抓住她的身影,不能有一分一秒的放松,無論如何要保護她不遭遇任何危險。
他必須守護她──
想著,米凱伸手按向金屬鏡框,調整一下焦距,很快地,原本平凡無奇的玻璃鏡片,轉成了望遠鏡頭。
而裴藍水紫色的倩影,精準地鎖入他視界。
她正仰起妝點得風情萬種的嬌顏,對某個男模特兒送去一記嫵媚眼神,唇畔,蕩開不經意的誘人淺笑。
米凱望著,心髒一揪。
他想閉上眼,不想看她為了配合宣傳對別的男人賣弄風情,不想看她那對幽蒙迷邃的美眸看著另一個男人,不想她對著那家伙甜甜地笑……
可他必須看,沒有選擇。
如果他想確實地守護住她,不讓任何可疑人物接近她,他就必須這麼專心一志地看著她,分秒不離。
就算這樣看著她,會令自己心疼,他也必須好好地看著。
他慣了,不是嗎?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習慣這樣躲在遠處偷看她,看著美麗的她在另一個他無法觸及的繽紛世界盡展風情。
他看著她跟安東尼騎馬,看著她淚眼朦朧地離開他家,看著她上小學、中學,從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女孩,逐漸長成螢幕上動人心魂的東方寶貝。
他看每一本有她做封面的雜志,收集每一支她拍攝的廣告。
她說的對,他確實是個Stalker,不折不扣的偷窺狂。
可他從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再度降臨他生活,與他習慣孤獨的人生軌道再次交集。
他沒想到自己竟可以有藉口留她在身旁──
燦爛的秋陽由不同的角度綻放出光芒,由東,而西,由溫暖明媚,逐漸朦朧。
不知過了多久,夕陽在遙遠的天際渲染一片煙紫金橙,終于,沈落在城市的另一頭。
暮色,來了。
當米凱收束微微迷蒙的神智,瞥向腕表的時候,已是傍晚五點多。
酒會,也該散了。
佇立在街道另一頭,米凱等著裹著一身紫色小禮服的裴藍走出會場。
她果然走出來了,在某個男性名模的陪伴下,巧笑倩兮地走出五星級飯店的玻璃旋轉門,紫色小禮服外還罩上一件白色長風衣。
她的經紀人開著藍色寶馬在門外等她,等著開車送她前往下一個約會的場所。
藍色寶馬車門敞開等著她上車,可她卻沒有鑽進車廂,俯身對著車窗內的人說了幾句話後,忽然快步通過了馬路,朝他走來。
米凱一驚,瞪著她翩然落定他面前的身影。
她望著他,嬌容神情難測,「你在這邊等很久了吧?」
他沒有回答,只是定定望她。
「我不是告訴過你,要你別這樣亦步亦趨跟著我嗎?」
「-不是還有個晚餐約會嗎?」他不答反問。
「約會?」裴藍撇撇嘴,「知道有個人一直在旁邊盯著我,你叫我怎麼還吃得下飯?」她睨他一眼,「我把它取消了!」
「破壞了-的約會,真不好意思啊。」米凱眨眨眼,強迫自己嘴角勾起半嘲弄的弧度。
他望著裴藍,等著後者劈頭痛罵。
可奇怪的,她沒有開口責備他,也不像這幾天對他視而不見,抹上紫紅色口紅的唇反倒勾起淺淺笑弧。
他不禁一愣。
「我要你賠我,米凱。」她突如其來地說道,笑容甜美。
米凱心一晃,「賠-?」
「對。」她點點頭,微笑加深,「今晚本來有人要請我到高級餐廳吃法國料理的,既然你害我吃不成了,當然得給我一些補償。」
「-要我──怎麼補償?」他傻傻地問。
她不語,只是偏頭望他,半晌,瞳眸點亮淘氣光彩,「陪我去游樂園。」
***
首都游樂園。
距離市區不遠的首都游樂園佔地寬廣,是哈斯汀王國內最負盛名的游樂園,雖然規模比不上迪士尼,可卻是首都及附近幾座衛星城鎮的市民周末假日最樂于光顧的娛樂聖地。
尤其是晚上。
霓虹燦爛的游樂園在夜色掩映下人潮雖稀少了,卻更顯得羅曼蒂克,園內總不時可以見到雙雙對對的情侶。
也因此,晚上六點半才入園的裴藍跟米凱在旁人眼中,看來就像是一對情深意濃的情人。
她,美麗出眾,他,俊帥挺拔──兩人站在一塊登對極了。
「你說我們先玩什麼好?」心情興奮的裴藍像完全沒注意到他人驚艷的眼神,逕自仰頭笑問身畔的男人。
反倒是米凱的臉色稍顯猶豫,「藍,-跟我這樣出現在公眾場合,不怕被人認出來嗎?」
「放心吧,不會的。」對他的擔憂裴藍不以為意,「現在天黑了,我又戴了帽子,他們看不清楚的。」
「可是……」
「奇怪了,你不像這麼龜毛的男人啊。」黑眸惡作劇地盯著他,「瞧你之前對我的態度,我還以為你是那種不顧他人眼光的強悍男人呢。」
她竟然如此嘲笑他!
米凱听了,不知該生氣還是苦笑,凝望眼前的俏佳人半晌,最後,灰藍眼眸終于掠過笑芒,「我只怕萬一被-的Fans認出來了,以為我搶走他們心中的偶像,憤而圍毆我一頓。」
「哦?你怕打不過他們嗎?」裴藍笑道,跟著嘲弄般地打量他過于清瘦的身軀,「看你瘦成這副模樣,風一吹就倒,看來果然不適合跟人打架啊。」
對她的有意嘲諷米凱只是挑了挑眉,「小姐,如果-這樣想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哦?」
「不瞞-說,我可是從十三歲起就開始學空手道,瘦歸瘦,要我對付幾名彪形大漢還不是問題。」
「哈!是嗎?」裴藍眨眨眼,表面不信,可心里卻信了七、八分。
她特別注意到他是「十三歲」開始學空手道的,正是他在大火中失去家人後不久──說來也許無情,可他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才真正得以主控自己的生活。
為了證明自己並非一無是處的病夫,她可以想像硬脾氣的他會強迫自己學空手道,即使那會對他虛弱的身體造成負荷……
一念及此,她忽地沖口而出,「你現在身體狀況怎樣?」
突如其來的問題令他一愕,好一會兒,才微笑開口,「什麼時候-關心起我的健康了?親愛的。」
「你──」他淡淡戲謔的語氣令她面頰微熱,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才不是關心你呢。我是怕你萬一有個心髒病什麼的,等會兒玩太刺激的游戲發作了怎麼辦?我可不要……」話沒說完,她便驀地感覺手臂一痛。
他緊緊箝住她右臂,俯身直視她的眸光炯炯有神,「我身體好得很,小姐,不論-玩什麼危險的游戲,我一律奉陪。」
「是嗎?那……我要玩三百六十度的雲霄飛車?」她倔強地回凝他,眼神滿蘊挑戰。
他接下了戰書,「謹遵懿旨。」
不只三百六十度的雲霄飛車,兩人還玩了能將人蕩出一肚子酸水的海盜船,以及嚇得人心髒停上重力加速度的直線下墜游戲。
在坐雲霄飛車時裴藍還覺得驚奇,在海盜船上她還能保持鎮靜,可當她由將近一百公尺的高空直線下墜時,她終于忍不住尖叫出聲,之後,更一臉蒼白欲嘔的模樣。
「嘿,-怎麼了?」倒是米凱神色如常,著急地詢問她,「-還好吧?藍。」
「我……很好。」裴藍瞪他一眼。
這不公平!為什麼只有她一人難過得像整個胃都要翻過來,而他卻一點異樣都沒有?
「我看我們暫時休息一下好了。」米凱扶著她,往園區內燈光最燦爛的地方走去,「也該是吃晚餐的時候了。」
「嗯,我──」她咬牙忍住嘔吐感,「下午在酒會上吃了不少點心,現在不餓。」
「不餓嗎?」灰藍色的湛眸深深凝望她,掠過一道恍若了然的璀光,「多少吃一點吧。」
他在嘲笑她嗎?
裴藍想,好看的菱唇微微噘起,「只要一點三明治就好了。」
米凱一笑,「沒問題。我們現在去買?」
「你……自己去好不好?這個彩色噴泉很漂亮,我想坐在這邊欣賞一下。」她找著藉口。
他不語,半晌,嘴角勾起半嘲弄的弧度,「-累了吧?藍,是不是感覺有點暈啊?」
「誰說的?」
「要不,怎麼會連這一點點路都懶得走呢?」他繼續嘲弄她。
她秀眉一擰,「我只是不想走而已!」
「走吧。」他攬住她手臂,語音溫柔卻堅定,「我不想-一個人留在這里。」
「為什麼?」她不情願地隨他前進,「我又不是小孩,難道你還怕我被壞人拐走了?」
「嗯,我就怕-被拐走。」
「什麼?」出乎意料的回答驚怔了裴藍,兩束眸光直直射向米凱的側面。
仿佛感應到她的注視,他偏過頭,懶洋洋地牽起一絲蘊著三分邪氣的微笑,「我怕-被別的男人拐走,藍,-是我的,我可不希望-身邊總有些蒼蠅嗡嗡圍繞。」
她聞言,氣怔,「你──」
「走吧,藍,不要離開我的視線好嗎?」他柔聲誘哄她。
她听著,心魂驀地一蕩,明眸凝向他,若有所思。
不知怎地,他雖是半開玩笑的口氣,她卻仿佛听見了其間潛藏的濃濃憂慮。他像──真的很怕她離開了他的視線,怕她不見蹤影。
他怕一個人被拋下嗎?
裴藍想,眼眸驀地酸澀,朦朧的視界仿佛浮現出一個小男孩獨坐窗前的背影,孤寂寥落的背影……
她呼吸一凝,不覺緊緊挽住米凱的臂膀。
「吃完飯以後我們玩什麼呢?」她努力揚起輕快的嗓音。
「溜冰好嗎?」
「溜冰?」
「我注意到這附近有一座室內溜冰場。」米凱望向她的眼眸燦燦生光,「怎麼樣?想不想試試在冰上滑冰的滋味?」
「嗯!」
「怎麼?-不會?」
「我當然會啦。」她睨他一眼,「問題是我現在身上還穿著小禮服,你要我怎麼溜啊?」
「說的也是。」他點點頭,看來頗覺遺憾,「真可惜,我從小就想試試溜冰的滋味呢。」
「什麼?」她聞言一愣,跟著唇角不禁勾起淺笑,「這麼說不會溜冰的人是你?」
「是又怎樣?」他听出她嘲諷的語氣,劍眉一蹙,「我看那玩意兒簡單得很。」
「是嗎?那我們等會兒就去試試。」
「可是-的穿著……」
「大不了等會兒租一套休閑服。」她眨眨眼,唇畔的微笑淘氣,「今晚,我們一定要把所有你小時候沒玩過的,全部玩一遍才行──」
***
遠處,高速公路上連綿不絕的車輛如水銀,流瀉一地,又像一串串璀亮的寶珠,與清冷月光相映成輝。
近處,彩色噴泉的水流依然不斷激噴,有時煙紫,有時靛藍,有時是明媚的黃,有時是浪漫的紅。
夜晚九點的游樂園,雖然距閉園時間只剩半小時,仍舊是處處繽紛,處處燦爛,美不勝收。
在緩慢上升的摩天輪上,憑窗眺望著下方在星空掩映下微微朦朧的景致,裴藍像是看呆了,俏美的鼻尖幾乎就要踫到窗玻璃。
望著她專注的神情,米凱忍不住微笑,心髒卻緊緊一牽。
他靠近她,氣息幾乎可以暖暖地拂向她的側面,揚起她鬢邊柔軟的發絲。
裴藍一驚,倏地轉過嬌顏,「你……你說外頭的景致是不是很美?」
他的臉離她好近啊,眸光又幽深的讓人臉熱,教她連嗓音都不覺微微發顫了。
「是很漂亮。」他點點頭,明明是贊同她的話,可眼光卻盯住她不放。
「那你……干嘛一直瞪著我?」她的心跳快得令她無法順暢呼吸,「看窗外啊!」
「嗯。」他漫應一聲,卻仍是緊盯著她。
「米、米凱,你說……呃,我們等會兒還要玩什麼……」
「噓,別說話-的頭發都亂了。」他低聲止住她混亂的言語,一面輕柔地為她將鬢邊微亂的發絲收攏耳後。
「是、是嗎?」她覺得心跳好快,連耳根似乎都紅了,「現在……還亂嗎?」
「好多了。」他微微一笑,幽眸像點燃了某種火苗,燦亮異常。
「你……我──」她嘗試著想挪動身軀,可在那樣的火光照射下,仿佛中了某種魔咒,動彈不得,只能凍立原地。
見她徒勞的努力,米凱不禁輕輕一笑,可只一會兒,俊唇畔的微笑便忽然一斂,凝視她的眸色加深,「乖,別動。」說著,他伸手揚起她柔美的下頷,緩緩接近她。
她屏息等待著他,心髒跳得好快好快,快得像要迸出胸口。可忽地,一陣輕快的歌聲在園區內響起,她听著,不覺輕笑出聲,瞬間打破了兩人之間朦朧的迷咒。
「-笑什麼?」米凱愕然揚眉。
「听……這首歌。」她解釋著,清脆的笑聲依然不停在旖旎的空氣中回旋。
「歌聲?」他一愣,半晌,才總算捉模住她話中含意,認真听起悠揚輕快的女性歌聲。
那是一首英文老歌,旋律活潑可愛,俏皮動听。
他听著,卻不明白她為何發笑,只見裴藍跟著旋律開始輕唱起來,「Someboyskissme,someboyshugme,Ithinkthey'reo.k.Iftheydon'tgivemepropercredit,Ijustwalkaway.」
她一面唱,一面對他輕吐舌尖,擺起逗趣的鬼臉。
'Causewe'relivinginamaterialworldandIamamaterialgirl.Youknowthatwearelivinginamaterialworld.AndIamamaterialgirl.
而他,總算搞懂她的意思,驀地伸手執起她玉手,鏡片後的眼眸閃著笑芒,「-的意思是,如果不給-錢,就不能踫。」
「錯了。」裴藍伸出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搖了搖,唇畔飛起調皮的笑,「我的意思是誰都可以踫我,就你不行。」說著,她一頓,忽地伸手撫上他的頰,嗓音跟著微微沙啞,「記得嗎?我曾經跟你這麼說過。」
「我記得。」他用另一只手攫住她淘氣的手指,「可我也說過,以後只有我能踫-,其他人再也休想。」
「你好霸道。」她喃喃抱怨,語氣卻淡淡甜蜜。
米凱听出了,心髒驀地一停,他凝睇裴藍,好不容易自喉間逼出嗓音,「藍,-──答應嗎?」
她靜靜微笑,良久,才輕輕開口,「要我答應可以,有個條件。」
他屏住氣息,「-說。」
「給我這個。」她朝他翻出柔軟的掌心,「這樣才能證明你是我的Mr.Right。」
「哈!原來-要錢啊。」他忍不住笑開了,明白她是拿這首Madonna主唱的「MaterialGirl」跟他開玩笑。
「當然啦,還要足夠的錢。」她假裝認真地點頭,「不但要Cash,還要信用卡。」
「好,全都給。」米凱微笑,忍不住將她縴細的嬌軀攬入懷里,「-要什麼我全都給。」他許諾道,口氣似乎戲謔,可裴藍卻從他胸膛急遽的心跳感受到他的認真。
他是認真的,只要她願意留在他身邊,他真的願意給她所有的全部,真的願意……
一念及此,裴藍眼眸微微迷蒙,她伸展雙臂,更加偎入他溫暖的胸懷,「米凱,你會將我軟禁在你家,是因為你真的很想我留下來陪你吧?」她問,嗓音細微低啞。
他身子一僵,良久,才輕輕頷首。
她忍不住微笑,「你真的很喜歡我?」
「……嗯。」
「那我──永遠陪在你身邊好不好?」
他沒有回答,只是攬住她縴腰的手臂更加收緊,而下頷,緊緊抵住她柔亮的秀發。
無須言語,這樣的舉動已足以證明他心意。
裴藍垂落眼簾,臉頰輕輕摩擦過他胸膛,鼻尖,深深嗅著屬于他的男性氣息。
此刻的摩天輪,正停留在最頂端,而她不禁有股錯覺,以為自己一仰頭,便能夠摘下星星──
真傻呵。
她嘲弄著自己,可柔女敕的唇角,卻甜甜一彎。
***
她以為,這樣的甜蜜只是開始。
她以為,這樣的甜蜜可以長久。
可沒想到,這樣既清淡也膩人的甜蜜卻在她回到裴府時便轉瞬消逸無蹤。
深夜十二點,整個宅邸竟然燈火通明,一個個穿著軍裝的軍人穿梭來去,間或夾雜著幾名滿臉驚慌的僕佣。
剛剛下車的裴藍看到這一幕,愕然不已,一時之間只能怔立在原地。
一個特尉軍官匆匆迎向她,「裴小姐,-終于回來了,事情不好了!」
「什……什麼事不好了?」
「-的父親──軍務大臣遭人暗殺,中了槍傷,跟他同車的副軍務大臣則當場死亡。」
「什麼!」突如其來的噩耗令她今晚一直飛揚在雲端的心正式宣告墜落地獄,她呼吸一緊,茫然半晌才吶吶開口確認,「你說我爸爸他……」
「他受了重傷,小姐。」特尉重覆,「現在正在醫院急救。」
裴藍眼前一眩,身子跟著搖晃了下。
一個有力的手臂立即扶住她,她顫顫回眸,望入米凱湛幽深思的眼瞳,幾乎抑制不住哽咽的沖動,「米凱,怎麼辦?我爸爸他──」
「先別擔心,藍。」他沉聲安慰她,「我先陪-到醫院看看伯父的情況。」
「好……好。」她點點頭,六神無主地攀附著他的手臂,正準備轉身離去時,一個凌銳的嗓音喚住她。
「裴小姐!」
她抬眸,映入眼中的正是父親最得力的屬下──路西法,他俊美無儔的臉龐不知怎地,寫滿不贊成的表情。
「路西法,我要立刻到醫院看我父親……」
「我會送-去,小姐。」他截斷她,跟著凌厲地瞪了她身旁的米凱一眼,「-不能跟他去。」
「為……為什麼?」
「難道-還不明白?他就是暗殺軍務大臣的主謀!」
「什麼?」裴藍聞言,面容迅速刷白,她回轉星眸望向米凱,後者面容同樣蒼白,幽深的眸子直直瞪著路西法,牙關緊咬。
她心一沈,「米凱,這是怎麼回事?」
「-別听他的,藍,我……」
「他是個神經病!」路西法截住他的辯解,冷冷開口,「也許小姐不知道,可根據我的調查,二十年前班德拉斯家曾經發生一場大火。」
「我、我知道──」
「米凱-班德拉斯的父親與弟弟當場被火燒死。」
「這我也知道……」
「可小姐知道放火的人是誰嗎?」路西法陰惻惻地問。
裴藍心跳一停,望向他陰沉難測的俊顏,「是……誰?」
「就是-身邊這個男人。」他嗓音冰冷,「根據當地警方的調查報告,他們懷疑縱火的就是當時年僅十二歲的米凱-班德拉斯。」
「不!我不相信!」裴藍驚喊,毫無血色的容顏在兩個神情陰暗的男人之間徘徊,「米……米凱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沒有理由……」
「因為他嫉妒自己的弟弟。」路西法解釋,薄銳的唇角拉開冷冽弧度,「他嫉妒自己的弟弟比自己健康活潑,所以才故意縱火想害死他,沒想到卻連帶害死了自己的父親。」
他嫉妒自己的弟弟比自己健康活潑,所以才故意縱火想害死他。
冰冷的字句如利刃,殘忍地劃開裴藍柔軟的心,她望向米凱,語音發顫,「是……這樣嗎?米凱?」
他不語,只是沉沉望她。
「你──說句話啊!告訴我這一切不是真的!」
她尖銳地喊,要求著他的否認,可他卻依然動也不動,思緒跌入了迷蒙的過往
***
「哥哥,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
「那我就點火-,哥哥,我真的點了哦。」
「……嗯。」
「要是爸爸罵我調皮,你可要替我說話。」
「沒問題的──」
他淺淺微笑,看著歡天喜地的弟弟彈開打火機,點燃手中卷成一束的白紙,然後,拋向地毯。
燃燒的白紙有如火鳥,在空中回旋過優美的弧度,在他的專注凝視下翩然落地,很快漫開一線炙烈火苗。
太快了──他驚愕地瞪著急速竄開的火苗,呼吸瞬間停止。
怎麼可能這麼快?他只潑了一點點汽油啊,可這麼狂野的速度,比他預料中的快太多太多了……
他怔愣望著眼前可怕的一切,直到安東尼清脆的嗓音喚回他神智,「快逃,哥哥,不然你可會輸的哦──」
是的,他必須快點,否則很快就會被漫開一室的黑霧蒙蔽了眼,找不著逃生的路了。
他必須快點逃,可是門在哪里?在哪里?
他看不到了,煙燻得他眼楮好痛,他什麼也看不清了……
「米凱!你在房間里嗎?告訴我你在哪里?」焦急的嗓音由遠而近,敲擊著他疼痛的胸膛。
「我在這里!爸爸,我在……」他嗆咳幾聲,「房間里──」
「你在房間里嗎?好,你等著,我馬上來救你!」憂心忡忡的父親不顧一切撞開燒得通紅的門扉,飛箭一般地闖入,然後將瘦小的他緊緊納入懷里,「別擔心,米凱,爸爸會救你出去的,爸爸救你出去!」他一面說,一面松開卷在自己身上的濕潤大毛巾裹上他身。
「爸爸?」
「走,快出去,快!」父親喊著,沒給他絲毫猶豫的時間便將他狠狠一推。
他整個人滾出門外,火舌燃上了他的發,燙傷了他雙手,然而他渾然不覺,只驚慌失措地回頭瞪著那完全遭火龍吞噬的臥房。
父親出不來了嗎?他被困在里頭了嗎?
「爸爸!」他傷痛地喊,掙扎地想要爬回火場,卻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橫腰抱起,帶著他匆匆逃離。
「德瑞,爸爸在里頭,他困在里頭啊……」
「我知道,少爺,我知道。」
「還有……還有安東尼,他人呢?」
「我不知道,少爺,我沒看見他──」
是他放的火!雖然點火的人不是他,但若不是他事先在房里潑上了汽油,火勢不會蔓延得那樣驚人。
是他,是他的錯──
「……是你放的火嗎?米凱,是你嗎?」尖銳顫抖的嗓音依然要求著他的回應,她希望他否認,但──
米凱驀地咬牙,深深呼吸,知道這樣的回應會將自己推落地獄。
「……是。」-
啞的回應如最嚴酷的落雷,劈得裴藍暈頭轉向,她心髒重重一扯,再也無法鎖住傷痛的淚水。
「為……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朦朧地望著他,嗓音微微破碎。
「那只是個游戲,藍,我沒想到火會延燒得那麼快……」米凱急急解釋,可他焦慮的語音卻被另一個沈冷的嗓音打斷。
「只是個游戲?米凱-班德拉斯,你大概就是用這個藉口搪塞過了當時負責調查的警方吧?還有裴小姐呢?你是不是也用這副既憂郁又無辜的表情騙過了她?騙得她愛上了你,對你的狼子野心完全視而不見?」
「路西法!你別信口開河……」
「我信口開河?」路西法冷哼一聲,「我只恨當時沒能將你打入大牢,讓你有機會派人暗殺軍務大臣。」
「你胡說!」米凱瞪他,幽眸點亮灼炙火焰,「我為什麼要暗殺裴伯伯?」
「誰知道你是什麼心理?也許你想完全獨佔裴藍?你因為嫉妒不惜燒死自己的弟弟,當然也可以因為嫉妒解決大臣閣下。你就是這麼一個人,米凱,不折不扣的瘋子!你見不得別人與你分享心愛的東西……」
「別說了!別說了!」裴藍心碎的嗓音驀地拔尖而起,止住了路西法一字一句,無情刺傷她的言語,「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她拚命搖頭,伸手-住雙耳,淚水一顆顆逃逸她眼眶,在蕭颯的秋夜里冰沁成珠,「我求你們……別再說了──」說著,她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米凱心一痛,俯身試圖拉起她,「藍,-听我說……」
「不要踫我!」裴藍激烈地駁斥,甩開他試圖接近的手臂,一面站起顫抖不定的身子,瞪向他的兩束眸光冰冷且滿蘊恨意,「你不要踫我,米凱,離我遠一點!」
一面說,她一面後退,終于,整個身子偎入路西法懷里,像尋求著某種保護。
「藍!」看著她的舉動,米凱不覺痛徹心肺,他朝她伸出手,一向幽深難測的眼眸此刻明明白白蘊著祈求。
她卻只是冷冷回應,「離我遠一點,米凱-班德拉斯,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不!藍,-真的誤會了……」他驚恐地伸手,試圖抓住她臂膀。
她迅速一側,身子更加貼近路西法,後者展開雙臂,將她護在懷里。
見兩人如此親昵的姿勢,米凱又急又痛,幾乎忘了怎麼呼吸,「藍!」
「從今以後,不許你監視我,也不許你靠近我。」冰冷無情的語音自她唇間擲落,「如果……如果再讓我發現你在我附近,我就向法院申請禁制令,限制你在我周圍出現。」
「禁……禁制令?」米凱不敢相信。
為了將他驅離身邊,她竟不惜向法院申請禁制令?她真的如此恨他?
「-──真這麼恨我?」
「對。」她點頭,「我.恨.你。」
沈冷的嗓音如喪鐘,冰凍米凱熱血沸騰的身軀,將他狠狠打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