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票號和各個鋪子的人,听說老爺派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來當掌櫃,一時之間還傳為笑話。
「叫個小丫頭片子來管事,真是笑話!」有人冷笑道。「難不成咱們府里真的沒人了麼?」
每個人都巴著眼,等著看薰兒出笑話。
可是薰兒也不是省油燈兒。她到票號坐鎮第一天,就看出氣氛不對。這些伙計們,個個笑里藏刀,她心想得當心點,更加戒慎。
她沉著氣,大致按世榮交代的舊例辦事,減少是非。若遇見故意找碴或沒將她放在眼里的奴才,也暫不動氣,只是不卑不亢地指正一次。兩次,要是再讓她抓到錯兒,她也不施罰,只命小廝將那人帶到老爺跟前,交由老爺發落處置。
早先就有個不怕死的伙計不服她的話,頂了她兩句,存心試探她的本事。
只見薰兒面無表情地說道︰「既然你不願听我的指派,我也沒辦法,但總不能讓你拿著錢糧卻不辦事吧!不如這樣,你直接去問老爺。請他另外再派你差事好了。」
那人一听要見老爺,當場嚇白了臉。「這……季……季掌櫃……我下次不敢多嘴了,我听您的吩咐就是了……」
「你也不必勉強,我自知面小德薄,你不服我那也沒什麼。」薰兒冷冷道。「想來你心里大概是認為只有老爺夠分量派你事兒,所以你還是去見老爺吧!」
「季掌櫃……」那人已跪了下來,哀求道。「我知道錯了,您就大人大量原諒我這一次吧!以後我一定听您的吩咐,不敢再造次了!」
薰兒有心立威,故而不動聲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半天才道︰「我看你們私底下八成還有不少人的心里也是不服我的。為免日後左一個。右一個地造反起來,還不如咱們就趁今兒個這件事,听听老爺怎麼說,省得你們沒完沒了地鬧。」她面色如常,對常興說︰「你這就帶他過去見老爺。若老爺不在,就讓他先在世榮總管那里候著,別亂闖。」
其他人眼看事情真鬧大了,忙不迭地替他求情。
「你們怕什麼?」薰兒冷笑。「說不定老爺听了他的話,發現原是我無德無能,沒辦法管人辦事,回頭把我給攆了,再換個更能干厲害的過來,那不是正稱了你們的心嗎?」
眾人一听,心知薰兒真動了氣,只得唯唯諾諾各自安分做事,不敢再有怠慢異議。
另一方面,常興帶著人回到雷府,見老爺出門了,于是就往世榮屋里去。
小茜正侍候世榮吃藥,待听了常興說明原由,他想了想,說道︰「你出去跟他說,老爺已經派了季掌櫃去管事,就依季掌櫃的話等老爺回來親自處理,我先不見他,只讓他在我屋後等著吧2」
可憐那人原想跟世榮求情的希望也落了空,只得安分地在屋後小院子待著。
然而小茜又使壞,連張椅子也不端給人家,還故意在那里一會兒煎藥、一會兒燒水,再不就熬些湯湯水水什麼的。陣陣煙氣,只將那人嗆得要死,後來實在咳得受不了了,只好低聲下氣地跟她要杯水喝,小茜正好在洗碗,于是就拿了杯洗碗的剩水給他。沒多久,又見他抱著肚子找茅廁。
傍晚薰兒才珊珊過來。
世榮拉著她的手,柔聲安慰。「這些家伙給你氣受了?」
薰兒笑了笑,搖搖頭。「那倒不至于。」
「那人還在我屋後杵著呢,你打算怎麼辦?真要送到老爺跟前?」
「我早知道老爺今兒個出門送老太太和夫人到廟里去打禪七,根本不在府里,所以才故意把他送到你這里,耗他個大半天,好嚇嚇他。」她輕笑。「我才不會笨到讓這些小事去驚動老爺,豈不叫他笑話我沒本事帶人。」
「我就知道你一定另有打算,所以我也沒理會他。」世榮一笑。「不過這招還挺有用的,叫他坐立難安了大半天呢!」說著又睨著小茜,笑道。「還有你這個打手幫忙整他,的確也夠他受的了。」
薰兒轉頭看著小茜。「你又作了什麼?」
小茜只咬著唇笑個不停。
「那個鬼丫頭不知又動了什麼手腳?」世榮笑了起來。「我在床上只听那個家伙咳了一下午,吵得我連午覺也沒睡好。」
小茜噗哧一笑。「不只這樣,他向我討水喝,我就拿了杯洗碗的剩水給他,結果他就到茅廁里蹲了大半天。」她拉著薰兒笑道。「小姐,下回有誰敢欺負你,你盡管送到這里來,我來替你出氣整他,保管叫他下次再不敢的。」
世榮一听愈發笑岔了氣。薰兒上前替他拍著,笑道︰「你當心點啊!」
「我沒事……」世榮搖搖手,順了氣笑道。「倒是你趕快把小茜帶回去吧!這樣壞心眼的丫頭連我見了都怕,誰敢留在身邊?趕明兒她要是一個不高興,把我給吃了,只怕你連根骨頭也找不到。」
「哎喲,好心替你們報仇,你們倒說人家壞!」
「我看也嚇夠他了,去把那伙計給喚來吧!」薰兒對小茜吩咐道。
一轉眼小茜已領著那人來到。
薰兒對那伙計說道︰「剛才派人去問過老爺,老爺說今兒個晚了,他也累了,有事明天再回。我看你今天先回家去,明天再過來吧!」
那人經過這大半天的煎熬,又餓又累的,一听明早還要再來候著,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忙跪下磕頭求饒。「季掌櫃求您行行好,饒了我這一回吧,別再送我去見老爺,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听您的話,絕不敢放肆的。」
薰兒轉頭看著世榮。
世榮道︰「我看他已經知道錯了,你就替他招待一些吧!」
「那好吧!既然世榮總管都替你說話,這件事就算了吧!」薰兒說道。
那人如釋重負,不住磕頭。「謝謝季掌櫃、謝謝世榮總管!」
「算來你在錢莊也是好幾年的老資格了,不好好幫著季掌櫃,反倒帶著頭兒鬧,這像話嗎?」世榮開口訓道。「季掌櫃可是老爺指派的人,你們不拿她當回事兒,不就擺明了不把老爺放在眼里?」
「小的不敢!」那人誠惶誠恐。「小的再也不敢了。」
「嗯,你回去也說給那些不服季掌櫃的人知道。」世榮板著臉,說道。「以後若再有這樣的事,就算季掌櫃不追究,我也不會坐視不管的。等我這傷一好,就回去和你們算帳,听見了沒有?」
「是是是--」他連聲應道。「我回去一定跟大伙兒說,叫大家都听季掌櫃的吩咐。」
「這才是。」世榮點點頭。「好了,你回去吧!」
「謝謝季掌櫃、謝謝世榮總管!」他不住道謝離去。
小茜見那人走了,也識相地找個借口躲開,一時屋里只剩下他兩人。
世榮向薰兒招招手。「你坐過來些。」
薰兒走過去在他床邊坐下,笑道︰「多謝總管大人替我教訓他。」
「我說那些話可不是嚇唬他的。」世榮看著她,輕輕撫著她的發。「誰要是膽敢欺負你,不止小茜,我也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薰兒微微一笑,輕偎上他的肩。
「薰兒……」世榮捧著她的臉,深吻著她,繼而在她的櫻唇玉頸間游移輕魍,貪戀不已,久久也不肯放開她。
「世榮,很晚了,我該回去了……」薰兒低聲道。
「嗯。」世榮應著,卻沒放開她。
「世榮……」她抗議。
「好。」他應一聲,卻又堵住她的嘴。
「你別鬧了。」薰兒終于大發嬌嗔。「這麼晚了,我再不走,叫人看見了是要說閑話的。」
世榮嘆了一口氣,不情願地抬起頭來,只見薰兒臉上紅潮未褪,愈發嬌羞可愛。「好吧!」他愛憐地幫她理理鬢釵。一面喚小茜進來,吩咐道︰「天暗了,你提個燈籠送薰兒回去吧,路上小心點。」
「是。」小茜自廊下拿了個燈籠點上。
薰兒才站起來,世榮又嘻皮笑臉地拉住她的手。「你明兒個再來看我吧!」
薰兒眼角瞄到小茜正看著他倆,還抿著嘴偷笑。她一時羞急,便甩月兌他的手。「你有什麼好看的?」回身忙拉著小茜往外走。「咱們走吧!」
只听見世榮一聲悶笑。
***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小茜回到屋里。世榮正渴著,喚她倒杯水過來。只見她繃著臉,神色不若平常。
「怎麼了?」世榮問道。「剛才還好好的,怎麼不高興了?」他笑問。「你又調皮,所以挨薰兒罵了,是不是?」
「才不是呢!」小茜眼圈一紅。「人家剛才送小姐回去後,誰知一進園子就遇上個……登徒子……」她一臉委屈,哭道︰「他……他還模了人家一把……」
「什麼!」世榮听了,氣得坐起來,怒道。「是哪個家伙敢在園子這麼放肆?這還得了,你告訴我是哪個奴才,我叫人修理他!」
小茜跺腳道︰「我沒見過他,他不是咱們園子里的人!」
「那怎麼過得來咱們府里?難道是老爺的客人?」
「也不是老爺的客人啦!」小茜沒好氣地說道。「我嚇得正要叫喊,正好姓費的趕過來把那人給拉走了,兩人鬼鬼祟祟不知說些什麼。」
「八成是姓費的在外頭欠了賭債,人家上門要債來了。」
「是啊,那人是來向姓費的要錢沒錯。兩個人一會兒嘰嘰咕咕、一會兒吵架,扯了一堆。」她皺著眉頭,抱著雙臂,嗔道。「那個人看起來不但髒兮兮的,而且他的手……指頭還長得不全,好惡心喔!」
「指頭不全?」世榮心中一動,忙問道︰「你說他只有九只指頭是不是?」
「是啊!」小茜道。「無名指只剩半截,看起來好可怕!」
世榮沉思。
「世榮總管,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世榮回過神來,見小茜臉上猶有淚痕,安慰道︰「好了,別哭了,明兒個一早我會交代門房把門看緊點,不許再隨便放人進來。別怕!」
夜里,世榮暗自忖度著。那晚傷他的人,刻意壓低帽子不讓他看見長相。但是在與他拉扯的時候,他卻清楚的看見那個人的右手只有四個指頭,而且斷的正是無名指。如果真是那個人干的,那他跟姓費的又是什麼關系呢?
隔日他留下常興在眼前,將這件事說給他听。「如果是我多心,那也就罷了,但如果姓費的真跟這事兒有關系,咱們就不能不防。」
「一定是姓費的干的!除了他再沒別人,我說他們一定是同伙的。」常興氣得捏了拳頭,一副就要去揍人的樣子。「我現在就去把他抓來!」
「你先別忙!」世榮按著他。「先別沖動,現在可不能打草驚蛇,我自有辦法對付他。」
「那總管要防著他,是指什麼呢?啊,難不成他會再來一次嗎?」
世榮搖搖頭。「我想那倒不至于,現在官府查得這麼緊,他們不敢再動手了,而且老爺已經把總管的事派給薰兒,他就算真的殺了我,也沒什麼好處,我想他對當總管的事已經死心了。」世榮想了想,又道︰「再說他在外頭又欠了一的債,他現在只剩下一條路,就是想辦法弄到銀子,然後遠走高飛。」
常興問︰「弄銀子?怎麼弄?」
「他是府里的管事,自然是從府里的庫房下手最方便。」
兩人相視一笑。「我知道怎麼做了。」常興笑道。
「如果他真要下手,就不會讓我們久等的。你去挑幾個人,躲在庫房附近日夜監看,咱們就來個守株待兔。」
常興拍著胸脯保證。「總管您放心好了,這件事兒我一定給您辦妥,要真抓著他,我還先替您好好地揍他一頓,算是報仇。」
「嗯,又來個公報私仇的家伙。」世榮取笑道。「你這一定是跟小茜學的,是不是?」
常興一個勁兒地傻笑。
「好了,你去準備吧!」
***
果不其然,不出幾日,費來添就乘機偷拿了庫房的鑰匙,找人重打了一副,及至半夜,找個借口支開守夜的小廝,然後和那個九指流氓兩人里應外合,溜進庫房,打算大撈一筆然後走人。
殊不知此事已讓世榮料定,結果他兩人當場就被埋伏多日的家丁給逮個正著。
雷老爺聞訊後,怒不可遏,命小廝將兩人綁送官府。至于費大嬸本來也要攆出去的。還是世榮看他一家子大大小小哭得哀切,一時心軟,出面求了情。
「老爺,一人做事一人當,費大嬸事先並不知情,與這件事不相干,況且底下孩子還小,若都攆了出去,叫她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孩子怎麼過活呢?」
雷老爺板著臉。「就算不攆出去,她也沒臉在府里待下去了。」
「咱們在城郊不是還有一座果園嗎?那里也有些果樹營生,伙計也不少,不如就讓費大嬸到那里去吧!」
雷老爺還在考慮。
世榮又道︰「費大嬸到底是親戚,老太太又是念舊的人,您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雷老爺沈吟了一會兒。才道︰「就依你吧!」
費大嬸這才千恩萬謝的去了。
「沒想到我才離開這一陣子,家里就發生這麼多事。」老太太從廟里回來後,听雷老爺說明這些日子發生的事。「老費的事也罷了,倒是你為什麼派薰兒去當掌櫃?」老太太頗為不滿地問道。「不過是一個小丫頭,又懂得什麼?能擔得了這麼大的事嗎?你也太兒戲了!」
「娘,您先听我說。」雷老爺解釋道。「掌櫃的工作,主要在管帳派事,不在應酬談生意。就算薰兒年輕不經事,但她可不是一般無知的丫頭,以前還能幫著世榮記帳,聰明機靈,正因為她有底子,所以我才會大膽用她。」他又道︰「而且自從她接下掌櫃的工作,我也暗地里觀察著,她的確精明能干,說話行事又有氣度,現在連鋪子一些老資格的伙計,也都對她服氣得很呢!」
老太太半信半疑。「她真像你說的那麼好?」
雷老爺笑道︰「如果她不是人才,我又何必替她說好話?」
老太太听了,好一會兒不說話。半天才道︰「也罷,反正只是暫時的,既然你如此看重她,票號這時又正是用人之際,就依你的意思吧!不過……」她遲疑了一會兒,又道︰「不過等過幾日世榮傷好了,仍是要她出去,不可以再用她了。」
「這又是為什麼?」
「我上次不是跟你提過一回,關于雪妍的事。」
「雪妍怎麼了?」雷老爺疑惑。「難道讓雪妍來當掌櫃?」
老太太笑了起來。「我說的是雪妍和世榮的婚事啊!你忘了?」
「雪妍和世榮?」雷老爺一愣。
「我知道雪妍年紀是小了點,不過我打算讓他倆先訂親,過兩年再成親。這樣不就行了?」老太太自顧地說。「我早就想好了,等世榮這傷一好,就跟他提招贅入咱們雷家的事。咱們雷家將來總要有個男人來繼承家業才成。你說,還有誰比世榮更合適。」
雷老爺遲疑。「可是,我看世榮喜歡的是薰兒呢!」
「這你就別管了,交給我來處理就行了。」老太太道。
稍晚老太太和雷夫人在屋里商議著要怎麼撮合這件事。
「偏偏老爺又派事給薰兒,這下兩個人不是正好近水樓台了嗎?再者。若世榮真的中意的是薰兒,那依他的性子,也未必會願意入贅到咱們家來。」老太太憂慮道。
「可不是麼,若是沒有薰兒,這事還可能成。」雷夫人點頭應道。
「這我倒是有個辦法。」劉嬤嬤忽然插口說道。
老太太忙問︰「什麼辦法?」
劉嬤嬤上前,低聲說道︰「前陣子我听夏家附近的街坊說,薰兒好像是天津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孩,為了逃婚才私自離家跑出來的。」
「真的?」女人訝然道。「難怪我看她那模樣也不像是鄉下來的丫頭,那股子大家氣派到底是不同的。」
劉嬤嬤又道︰「我想如果咱們打听清楚,然後派人去天津,通知她家里人把她給帶回去嫁人,這不就解決了!」。
老太太想了想,說道︰「若真如你說的,薰兒是逃好離家的話,那劉嬤嬤這個辦法倒是不錯。本來婚姻大事,就該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居然就為了這個逃家,可見是性子太野了,叫她父母把她帶回去好好管教管教,也是應該的。」她下了決定,說道。「劉嬤嬤你就這麼去辦吧!去打听清楚,早點通知她家人來把她帶回去,省得夜長夢多。」
「是,我這就去辦。」
***
「您走慢一些嘛!」小茜扶著世榮踱出房里,到院子里散步。
世榮笑道︰「你放心好了,我的傷早就不礙事,走這幾步算什麼?」他對她眨眨眼,笑道。「我告訴你吧!這幾天我趁你不在時,常常自個兒在這園子里轉轉呢!」他說著一面伸伸腰。「養病最悶!」
「什麼?」小茜瞪大眼。「你早就能下床走動了嗎?那您昨天還在小姐面前喊傷口疼,那都是裝的嘍?」
「嘿嘿嘿!」世榮笑了起來。「我發現偶爾當個病人也不錯。」
「哎呀!您真是的。」小茜跺腳。「您存心偷懶也罷了,犯不著這樣嚇唬小姐嘛,她一直都很擔心您呢!一會兒我見了她,一定跟地說。」
世榮急道︰「好丫頭,你可千萬不能揭穿我啊!」
主僕倆正說笑著,正好見一位在老太太跟前當差的王嬤嬤走過來。
王嬤嬤笑道︰「世榮總管,您可以下床走動,那真是太好了。前一陣子看您傷得那麼重,可真叫我們擔心死了呢!」
「托您的福,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世榮陪笑。
「這是老太太送來的藥酒。」王嬤嬤遞一個小酒壺過來,小茜忙接過。來,說道︰「听說這是很滋補養生的,只要每晚睡前喝一小林就夠了。」
世榮連聲稱謝。「真是不好意思,這點小事兒又勞駕您走這一趟。」
「走幾步路,又算得了什麼呢?」王嬤嬤笑道。「我在這府里幾十年了,也還沒見老太太對哪個人,像對世榮總管這麼好的。」她看著世榮,微微一笑。「簡直就像是自家人一樣。」
世榮听了,頗不自在,只得陪笑。「這倒提醒了我,該去給老太太和夫人請個安道謝才是。」
「是啊!」王嬤嬤笑道。「老太太要是見您身上的傷大好了,一定會很高興的,您這會兒過去也正好,她和夫人正在一塊兒商量事兒。」
「是嗎?既然她們正在忙。」世榮說道。「我還是晚點兒再過去吧!」
「不必,不必,投關系的。你這會兒去正好。」王嬤嬤忙道。「老太太這幾天直念著,等您復原了,她就好跟您提呢!這會兒一定也正是在商量您的事。」
小茜听了半天,插口問道;「什麼事啊?」
「這可是一件大好事呢!我也是听來的。」王嬤嬤掩嘴笑道。「說是老太太想招世榮總管為女婿呢!」
世榮和小茜俱是一怔。
「這可不是件大喜事嗎?」王嬤嬤猶自說道。「這會兒不聲張是怕大小姐年紀小,會害臊。」
小茜看著世榮。「世榮總管……」
只見他怔了半晌,忽然一言不發地往前頭走去。「我這就去找老太太。」
沒想到才一跨出院門,就和常興撞個滿懷。
世榮被撞著了傷口,痛上加痛,忍不住倒下,搗著胸罵道︰「你這時候跑回來做什麼?」
他慌忙扶著世榮,氣喘吁吁地道︰「不好了!薰兒叫季家的人給帶回去了,他們跑到鋪子來,把她給抓回去了……」
世榮听了,登時再支持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昏了過去。
***
薰兒跪在季家大廳。
幾天來的車馬勞頓,讓她一臉疲態,臉上仍有一股頑強不屈的氣勢。
「真是豈有此理!」季老爺氣得橫眉豎眼。「好好的大小姐不當,偏偏要跑到別人家去當丫頭!我讓你嫁給堂堂的知府大人,你也不肯,偏要去勾引雷府的總管,你到底知不知羞啊!」
「可不是嗎?」季夫人冷笑。「又是逃婚,又是勾引男人的,真是把咱們季家的臉都給丟盡了。哼,我看她就跟她娘一個樣子,天生就是個小賤婢!」
季老爺听了更氣,指著她半天,也不知道從何罵起,索性上前重重摑了薰兒兩個耳括子,以泄心頭之恨。
「薰兒啊,我說你也真是給臉不要臉。」三姐又趕上來火上加油。「你知道嗎?人家雷家還到咱們家來告狀,說你行為不端,先是被攆出來,後來又勾引人家總管,怪咱們教出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兒,連我們都跟著蒙羞呢!」
半晌,薰兒才開口。「是雷家的人來通風報信的?」
大娘冷笑。「當然是雷家的人。」
「依我看,說不定是那位總管的主意呢!」三娘冷言道。「听說那個大總管要娶雷家大小姐,可能人家是唯恐你壞了他的好事,所以才派人過來通知咱們。」
「你胡說!」薰兒狠狠瞪著她。「世榮不是這樣的人!」
「世榮?喲,叫得多親熱啊!」三娘睨著她。「那咱們就等著看看,看你那個世榮是會來找你呢,還是去當他雷家的乘龍快婿?」
薰兒氣極「你……」
「別說這些廢話了!」季老爺鐵青著臉,說道。「咱們已經得罪了陳知府,而且,現在就算是你想再回去當他家的夫人也不可能,他已經娶了別人。」
薰兒冷笑。「那真恭喜他了。」
「恭喜他?你顧你自己吧!」三娘笑了起來。「你爹的意思可不是這樣就算了,他決定把你送給陳知府當小妾,就當是陪罪,而且這回連媒聘都不用了。」她笑著搖搖頭。「你啊,這就叫做自作孽;誰叫你當初要逃跑呢?看吧,這下連繼室也當不上了,果真是個賤婢的命。」
薰兒听了,愣了愣,又哈哈大笑起來。一直笑得眼淚都流出來,還停不住。
眾人張口結舌,不明所以。
季老爺怒道︰「你笑什麼?不許笑!」
「我笑那陳知府算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九品芝麻官,他放個局就把你們嚇成這樣,忙不迭地要把自己女兒送給他。」她捧著肚子笑道。「我說爹啊,不如把老婆也送給他好了,反正您多得是,也不在乎這一兩個。」她又指著三姐笑道︰「我看就是這個徐娘半老的三娘好了,正好您一定也看煩了,去了一個,再找個新的進來豈不更好!」
三娘听了,氣得發抖,撲過去就要與薰兒拚命。「你這個死丫頭!你說什麼?我要把你的嘴給撕了!」
大娘在旁看得暗笑不已,一面假意命丫頭去拉開。「還不快去拉開!」
「夠了,你們鬧夠了沒有?」季老爺看這一團混亂,氣得打顫。「去,把薰兒給我關到柴房里。」
薰兒被拉出去時,還一直笑,直到听見柴房上鎖的聲音,才漸漸止了笑。
她透過殘破的窗榻,木然地望向窗外的藍天白雲。「我又回來了……回到這個籠子里了,世榮,我相信不會是你告的密。但是……你會來救我嗎?還是去當雷家的乘龍快婚,忘了我?」薰兒愈想愈覺得……沒有信心。
雷家家財萬貫,其中又有他多年的心血,記得他也說過他從過雷家第一天起就發誓要當上大總管;反觀她自己,一文不名、一無所有,拿什麼跟雷家大小姐出?
連著五、六日過去,薰兒的希望愈來愈渺茫。她想,要追來也早就該到了,他是不會來了……再等下去,就要等著進陳知府家了……薰兒淒然地笑,她順手拿了根柴枝,在地上畫著圈圈,低聲念道;「相思欲寄從何寄?畫個圈兒替;話在圈兒外,心在圈兒里。我密密加圈兒,你須密密知儂意;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整圈兒是團圓、破圈兒是別離,還有那數不盡的相思,把一路圈兒圈到底……」
之後,她將僕人每日送來的吃食全部倒掉。
過了三日,薰兒正昏睡著,忽然柴房的門開了,莫名其妙進來一堆人,她整個人早餓得昏沉沉,只被他們前呼後擁地架了出去。
「哎喲,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瘦成這樣,難不成都沒吃東西!這些死奴才,你們是怎麼照顧大小姐的?」
「不管怎樣,可得趕緊打扮打扮才行,不然怎麼見人呢!」
「誰會想到,咱們薰兒以後可真是成了官家的人了。」
「快點,大人已經在等著呢!」
「不!」此時的薰兒已餓得無力,只能虛弱地抗議。「不……我不要嫁……我不要嫁……我寧可死也不嫁……」
「你在胡說什麼?什麼死不死的,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薰兒連說話的人都已經看不清楚,只是哭著。「放開我!我不要去……」她又餓又累,一急之下,仰頭就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