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弱的光芒,隨著太陽的升起照人屋內。
月琉璃睜大雙眼,眼神卻呆茫地望著眼前事物。
漫漫長夜,月琉璃卻始終無法人眠,閉上眼只不過是想讓疲累的身軀休息,但腦中的思緒卻未曾平復,多重的煩亂不停干擾著他的心,雖逃過弁邪門的追殺,但據他對那個人的了解,他絕不可能就這樣輕易放手。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這是弁邪門的鐵律。
但以他現在的身體……月琉璃非常清楚,現在的他完全像個廢人!
為了逃離而落到這樣的下場,真的值得嗎?
此時此刻,月琉璃再也不敢肯定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對的。
他知道繼續留在弁邪門,對他而言是生不如死,不過現在的自己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正當月琉璃快被自己的思緒給逼瘋時,一陣細微的開門聲引起月琉璃的注意,隨即便見到司徒冰馳端了碗粥走進房來。
「你醒了!」
司徒冰馳以為月琉璃還在睡,因此沒敲門就直接進房。他將粥放在桌上,一抬眼就與月琉璃雪亮的雙眼相對視。
一時之間,司徒冰馳臉上有著難掩的驚訝,但他很快便回過神,端起肉粥往床鋪走去,但走沒幾步,他突然想起昨天這人看見他時的驚慌神情,他似乎非常害怕他的接近,思及此,他不禁停下腳步。
一個男人端著一碗粥呆站著不敢動的畫面,看起來似乎有點好笑,但月琉璃並沒有笑出聲。
「要喝粥嗎?」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但一直端著粥站在原地也不是辦法,因此司徒冰馳只好開口詢問他要不要喝粥。
對于司徒冰馳的問題,月琉璃感到啼笑皆非,他應該先告訴他身體的情況吧!
而不是一開口就問他要不要喝粥。
「我想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雖然明知道結果應該與自己猜想的無多大差異,但月琉璃還是想從別人的口中證實,他是否真的……真的成了一個廢人。
「這……這……」沒想到這人一開口就問得如此直接,讓司徒冰馳反而有點難以啟齒。
武功盡失,面容亦毀,一個習武之人落得如此下場,這是何等悲哀的事!
「說啊!」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不免讓月琉璃的聲音顯得迫切而急躁,失了原本的冷靜。
「好!你……你因中毒太深,導致武功盡失,且臉上的容貌及身上都出現淡紫的顏色,無法消除,現在的你就像個普通人一般。」
早說晚說,還是一定要說,因此司徒冰馳決定將實際情況告訴他。
雖然早就知道是這種結果,但親耳听到時,月琉璃仍像失了魂魄般,雙眼登時失去光彩,空洞得嚇人。
「你……你……其實當個普通人,也不錯啊!」見到他失神的模樣,司徒冰馳根本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安慰他的話。
「普通人!」
听著司徒冰馳說出他成為一個普通人的事實,登時讓月琉璃覺得可笑。
廢人就廢人,還說什麼普通人!
「哈哈……哈哈……哈……」突然,月琉璃像發了狂般不住地狂笑。
落得這樣的下場,他又怨得了誰,只能說自己命該如此。
他那苦楚、令人心酸的笑聲,讓站在一旁的司徒冰馳忍不住皺起眉頭,看他的模樣年紀約莫二十,怎會遭遇如此不堪的下場,司徒冰馳很想走到月琉璃的身邊,給他一個深深的擁抱,但他終究沒有踏出腳步。
出手救月琉璃已打破他的原則,他根本無需再去在意他的心情反應,更何況他也只是個暫留此處的人,而自己對他而言,也只不過是一個陌生人。
正當司徒冰馳在心里思考著該如何打發月琉璃這個麻煩時,月琉璃淒楚的笑聲卻突然中斷,讓司徒冰馳恍然回神。
「恩……哦……啊……」因為情緒過于激動,使得月琉璃體內的毒性再度發作,-口鮮紅噴涌而出,染紅了月琉璃的衣衫。
驚見月琉璃嘴邊的血紅,讓司徒冰馳再也顧不得其他,身形急速移近床沿,氣聚指尖,指點月琉璃胸前幾處要穴,阻止毒性的擴散,防止月琉璃因過度激動導致氣血攻心。
半晌,月琉璃體內的毒被司徒冰馳運功抑制住,而他的人卻早已昏厥。
將人扶躺至床鋪,司徒冰馳無力地輕嘆,照這情形看來,他暫時拋不去這個麻煩了。
★★★
當月琉璃清醒過來,已是三天後。
同樣躺在床上,眼前亦是同樣的景象,月琉璃的心情已經平靜許多,沒有過多的情緒反應,但原本明亮的眼珠,卻顯得沒有精神。
蹲坐在一旁的銀狼伸出舌頭舌忝著月琉璃露在棉被外的手指,只不過卻沒引起門琉璃多大的注意。
直到銀狼不願遭到忽視而低吼兒聲,才拉回月琉璃的心神。
「你……」原本以為手指上濕滑的感覺只不過是自己的錯覺,沒想到一回神才發現床邊有一只銀色的雪狼,讓月琉璃有點驚訝。
「它叫銀狼。」
在屋外听到銀狼的低吼,司徒冰馳就知道月琉璃已經清醒,正巧藥也剛煎好,所以他便端著藥進屋。
司徒冰馳直接走到月琉璃身邊,並沒有像上次離月琉璃數步之遠,因為他想要讓月琉璃將藥喝下,以免像上次好不容易熬好粥,不過才與他說了句句話,他便昏了過去,白白浪費他熬的粥。
雖然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人不是自己所懼.怕的那個人,月琉璃卻仍因他的面容而心生畏懼。
只是除了畏懼之外,月琉璃心里亦感到非常困頓,畢竟眼前之人與「他」太過于相像,令他不禁聯想。他與「他」之間是否有關聯。可是……在他的記憶中,前一任教王逝世後,再也沒有其他與「他」有血緣關系的人存在。
「把藥喝了。」
將藥端至月琉璃的面前,司徒冰弛要他將藥喝下。
拉回思緒後,月琉璃看著眼前烏黑的藥湯,一點想喝的意願也沒有,只是冷冷地轉過頭,表示他不想喝。
「一定要將藥喝下,你的傷才會好……」沒預料月琉璃會有如此反應,讓司徒冰馳驚訝之余,有些淡淡的不悅。
雖然他救活了月琉璃,但並不表示月琉璃從此就沒事,還是要經過長期服藥,將身體內的余毒逼出,否則……終究逃不過死亡。
「我不需要。」
是生是死對他來說已不重要,如今他是爛命一條,活下去也只有痛苦。
抱定此念的月琉璃,雖看見司徒冰馳眼中的不悅,卻仍執意不喝藥。
面對月琉璃如此不領情的態度,讓司徒冰馳雙眉微皺,神情略微不悅,他是不可能放任月琉璃不想喝就不喝。
他伸手點住月琉璃的穴道,定住月琉璃的身子。
「你……」月琉璃根本來不及反應,況且失去武功的他也無力反抗,只能瞪大雙眼,怒視著對方。
「對不起,冒犯了。」他讓月琉璃的頭稍稍往後仰,再將藥湯慢慢灌進月琉璃嘴里,硬是要他喝下,不容拒絕。
月琉璃因為被點穴,又失去武功,無法運功沖破穴道,只能含著怒氣任他將藥湯喂人自己口中,一點反抗能力也沒有。月琉璃一時氣極,眼眶浮上一層水氣,不爭氣的淚水,登時盈滿眼眶。
司徒冰馳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只是喂個藥,對方竟會氣極落淚,這讓他感到錯愕不已,但藥湯已喂了一半,又不能不喂完,因此司徒冰馳只能硬著頭皮,在月琉璃淚眼怒視下將藥湯喂完。
「好了!」喂完藥後,司徒冰馳立即解開月琉璃的穴道,退離床沿數步,臉上有著驚愕及不知所措的表情。
月琉璃這輩子從未在他人面前流淚,甚至在「煉烽」的面前,他也從未掉過淚,沒想到這次卻輕易在陌生人面前流淚,他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看夠了吧!沒看過人流淚嗎?」連忙拭去自己臉上的淚珠,月琉璃以氣憤的語氣,來掩蓋自己懦弱的事實。
是沒看過!司徒冰馳很想這麼回答,不過為了避免過度刺激月琉璃,司徒冰馳只有把話放在心里,並沒有說出口。
★★★
見月琉璃仍無法停止哭泣,司徒冰馳的火氣也被挑了起來,忍不住皺著眉頭。
雖然他以強迫的手段喂他喝下藥,但他也是為了他好,怎麼他會哭得像個淚人兒,好像他所面對的是個殺人凶手似的。
「你夠了吧!」
一想到自己所救的人竟如此麻煩,他就忍不住暗罵自己當初不該心軟,更不該出手相救,應該無情地視而不見。
司徒冰馳的斥喝聲讓月琉璃嚇了一跳,但他並沒有停止掉淚。
「我說你該哭夠了吧!」他的啜泣聲充滿著壓抑,讓司徒冰馳听得有點難過。
「我想哭就哭,你管得著嗎?」
對于月琉璃而言,哭泣與懦弱是同等意義。他根本不喜歡哭泣,只是一旦哭泣,卻讓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停止淚水,只能任由淚珠不停滑落。
「喂你吃藥,是為了你好,你用不著這樣難過吧!」面對他驕縱任性的態度,司徒冰馳胸中的一把火忍不住往上竄升,原本打算痛罵他一頓,但一看見他哭得滿臉淚痕的可憐模樣,便讓他幾欲罵出口的話又吞了回去。
「為我好?哈哈……哈……」
他與他只不過是陌生人,他怎麼可能會為他好呢?
「你笑什麼?我有說錯嗎?」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司徒冰馳實在搞不清楚這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
「哼!我是在笑你虛偽,你根本不想救我,只不過是迫于無奈不得不救我,所以你現在不用在這里假慈悲,我可以馬上走,你可以不用理我。」
月琉璃臉上的神情充滿著不用,恥笑著司徒冰馳的虛偽。
「你!」他的話讓司徒冰馳終于明白什麼叫作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他以為他吃飽丁撐著,閑閑沒事喜歡給自己找麻煩是嗎?
自己救了他,他一句謝謝也沒說就算了,還對救命恩人如此無禮。
「哼!被我說中了吧!你不用不好意思,反正你這種人我見多了。」
失去武功、加上毀容、重傷等等,一切的一切,讓月琉璃將所有的怒氣及悲傷化為犀利的言語,不斷攻擊司徒冰馳,以發泄內心無人能體會的痛。
「你說夠了沒?」
什麼叫你這種人?听到這句話,司徒冰馳臉色登時呈現鐵青,難看到極點,全身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怒氣。
月琉璃這才驚覺自己似乎說得太過分了,但話已出口,根本來不及收回。
月琉璃決定離開。
現在的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不想連尊嚴也失去。在心里做不決定後,月琉璃逞強地掀開身上的棉被,下床想穿好鞋子離開,只是……鞋子好像故意跟他作對般,任他怎麼穿也穿不好。
看月琉璃連站都站不穩,卻倔強地要離開,司徒冰馳心中的怒氣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著那顫抖的手,怎麼也無法停止抖動地直想穿好自己的鞋子,不僅讓司徒冰馳深深自責,也讓他猛然想起月琉璃是一個身受重傷又失去武功的人,而自己竟對這個可憐人處處計較……
就在司徒冰馳陷入深深的自責時,月琉璃好不容易穿好鞋子,只不過光是穿好鞋子,就費了月琉璃好大的氣力,額角已然布滿汗珠。
「你想去哪里?」他想拉住對方的手臂阻止他離去,卻在手將要觸及他的手時,被狠狠地揮開。
這次司徒冰馳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悅,反而是月琉璃的臉上有著淡淡的悔意,但他刻意低下頭,不想讓司徒冰馳看見。
「我去哪里用得著你管嗎?」雖然心中已有歉意,但月琉璃的態度仍是無法軟化下來。
「你的傷還沒好。」他-‘旦離開這里,那條小命肯定不保。
「哼!」輕笑一聲,月琉璃當然知道自己的傷還沒好,不好好調養的話,很快便會一命嗚呼,但……那又如何,反正這條命他已不想要了。
司徒冰馳當然听得出那聲冷哼所代表的意思,但他的命是他救的,他可不會就這麼放任他如此輕忽自己的性命。
司徒冰馳不顧月琉璃的意願,攔腰將月琉璃摟住,往床的方向走去。
「你干什麼?你放開我啊!放開我!」
月琉璃奮力掙扎,但全身早已沒有任何氣力,根本無法撼動司徒冰馳一分一毫,只能任憑他將自己抱回床鋪上。
「你……」
原以為司徒冰馳將他放在床上就會離去,沒想到司徒冰馳卻靠到他的面前,與他面對面,讓月琉璃一時消了音,警戒地看著司徒冰馳。
「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是屬于我的。」語氣堅定而認真,像是一種宣逝。
司徒冰馳的話讓月琉璃完全呆愣住,不知道應作何反應,他完全沒想到會听到這樣的話。
不理會月琉璃呆滯的神情,司徒冰馳說完話後,將棉被蓋在月琉璃的身上便起身打算離去。
司徒冰馳打開門,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轉頭看向月琉璃。
「我叫司徒冰馳。」
丟下話後,他便轉身離去。
★★★
司徒冰馳是個很怪的人。
月琉璃只能這樣形容,試問普天之下,有誰在費盡力氣救了一個人後,對方不但一點也不感激,反而怒言相向、怒目以對,而他卻絲毫不在意,且執意要繼續照顧那個不知感恩的人。
一開始月琉璃以為司徒冰馳必定有什麼企圖,只是戒備了數天,卻不見司徒冰馳有任何不軌的舉動,反倒是對他細心照顧得無微不至。
這樣的行為,真是讓月琉璃百思不解。
從小到大,只有煉烽對他好,其余的人皆是表面上對他必恭必敬,其實私底下卻總是偷偷地恥笑他。
一回想起在弁邪門的事情,月琉璃就感到難過。
如果是從前,月琉璃只會一笑置之,不放在心上,但如今他什麼都沒有,就連是否能再見到煉樺他也不知道,頓時悲痛全數涌上心頭,令月琉璃難過得皺起眉頭。
司徒冰馳因為擔心月琉璃會想不開,總是隨時跟在月琉璃的身邊,因此月琉璃的情緒清楚地落在司徒冰馳眼底。
司徒冰馳並不清楚月琉璃內心的想法,以為月琉璃是因為傷口泛疼,才會皺著眉頭,卻又強忍著不喊痛。
他之所以會這麼認為,是因為這段日子下來,他發覺不管傷口泛疼或是余毒發作,月琉璃都不會喊疼,只有在忍無可忍的時候才會稍稍皺一下眉。
「毒性發作了嗎?還是傷口痛?」他湊近月琉璃,關切地詢問。
看向司徒冰馳的臉,月琉璃想起他那天說的話。
你的命是找救的,所以……是屬于我的。
或許司徒冰馳沒注意到,但這句話听在月琉璃耳里,充滿著強烈的佔有欲及霸道掠奪的意味,不該是對他這個陌生人說的話吧!
但不可否認,月琉璃的心卻因為他那句話而安定下來,仿佛這世間還有讓他活下去的動力,或許……是他自己的認知也有問題,但懸浮搖擺的心不再覺得空蕩,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如此相似的臉龐,為何司徒冰馳給他的是安心平靜的感覺,而「他」卻只會強迫他接受「他」自以為是的情感,絲毫不顧及他的感受。
「你是病人。」到底為什麼,司徒冰馳也說不上來真正的原因。
只知道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月琉璃的身上像背負著極大的傷悲及哀愁,著實令他感到心疼,所以司徒冰馳忍不住想對他好。
望向自己的手臂,泛紫色澤清晰可見,月琉璃半垂眼眸,內心清楚地知道,不論是心或身,兩者皆不可能痊愈。
以前他總是很討厭自己雪白如女子的肌膚,如今身上這異于常人的膚色,令他更覺得厭惡。
仿佛在提醒著他,這就是背叛「他」的下場。
見月琉璃靜靜地凝視自己的手臂,司徒冰馳誤以為月琉璃是因為手臂上的傷口又泛疼,因而伸手想探看月琉璃的手。
「你做什麼?」
司徒冰馳的接近,讓月琉璃本能的產生強烈的反應,他情緒激動、態度防備地看著司徒冰馳,似乎對于兩人過近的距離有著無比的恐懼。
「做什麼?你不是手痛嗎?」
前一刻,月琉璃還不排斥他的接近,不一瞬間,卻像驚弓之鳥般,恐懼他的靠近,司徒冰馳著實覺得無奈及不解。
自從他對月琉璃說他的命是屬于他後,月琉璃就不再像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處處防備。雖然司徒冰馳並不知道月琉璃的態度為何會突然轉變,但月琉璃的態度不再那麼多刺,確實讓他比較方便醫治他的傷。
只不過他實在搞不懂,現在月琉璃為何又像初見面時那樣的防備他?
「我沒有手痛,你離我遠一點。」
他趕緊將卷至手肘的衣袖拉至手腕,除了不讓司徒冰馳以為他手疼痛外,也急欲遮掩住那令人不舒服的膚色。
月琉璃的舉動,司徒冰馳看在眼里,這才了解月琉璃態度轉變的真正原因,原來他是不想讓他看見他手臂上因中毒而泛紫的膚色。司徒冰馳在內心暗斥自己的粗心,想必月琉璃是在意自己的膚色和平常人不一樣,所以不想讓他靠近。
「那……你如果有什麼不舒服,再叫我……」
不希望自己的存在讓月琉璃感到不自在,司徒冰馳決定先離開房間讓月琉璃獨處。
等到司徒冰馳離開,月琉璃的手仍緊緊拉住衣袖,臉上有著極度厭惡的神情。
只是……那份厭惡是針對司徒冰馳……還是懦弱的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