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探過這男人的虛實,只知道他名喚吳常,她就決定跟這個不過見過兩次面的男人回去了。
她的確是沖動了些,而且感情用事。
因為這個男人的眼神,她也曾有過。當時,她知道自己的生命操弄在狠心的親爹手里,坐在梳妝台前垂淚時,鏡里倒映的眼神就是這般悲傷、痛苦。
雖然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但她能夠體會他的苦。
所以,她不願見他封閉心門,失去追求幸福的勇氣,直到驚覺生命的短暫,才後悔為時已晚,就如同她一樣。
這就是她進吳府當丫鬟的理由,希望她這個「感情用事」不會是個錯誤的決定。
模著懷中的玉瓶,她跟在他身後踏進吳府的門檻。
甫進大廳,立刻有個容貌方正,眉宇俊朗的男子向他們疾步走來。寶貴兒記得那天見過他,看來他應該是吳家的總管。
「我說大少爺,這麼冷的天,你上哪兒去了?」
看他揪緊雙眉,是發火的前兆,寶貴兒立刻識相地退到一旁。
「不過是四處走走,散心罷了。」吳常甩了甩後腦勺的發束,一派輕松的坐下喝茶歇息。
又是散心,這小子到底有沒有身為繼承人應有的自覺啊!
吳行雁一股悶火瞬間燒了起來,握緊拳頭咬牙道︰「那也得交代一下僕人去處,別出去就像是弄丟,回來就像是撿到了。你可是吳家唯一的香火,倘若被賊人綁去怎麼辦?」也不管別人會不會擔心,出門也不帶奴僕隨侍,等玩夠了才回來,真是夠任性了。
「那倒簡單,千萬別付贖金順了賊人的意,若我沒回來就當我死了,然後由你吳行雁替我延續吳家的香火不就得了?」吳常優雅的勾起唇,好心地為他指點一條明路。
「你這個渾小子,當我這麼沒心沒肺嗎?」寬闊的方額浮出青筋,吳行雁簡直快氣炸了。
「我倒希望你沒心沒肺,那我反而落得輕松。」見吳行雁錯愕的表情,他唇角一勾,又恢復原來吊兒郎當的樣子。「我肚子餓,先去吃飯了,你就幫我教這丫頭一點規矩吧。」說完,他徑自離去。
「丫頭?哪來的丫頭?」
吳行雁東張西望,身後突然蹦出一個嬌俏的女孩,恭敬地朝他行禮。
「見過吳總管。」
「小姑娘,-打哪來的?叫什麼名字?少爺怎麼會帶-回來?」頭一次見面,他立刻對這個有禮的小姑娘有好感。
看來吳總管沒認出她來,真是太好了。
「我叫寶兒,剛從外地來謀差事,正巧遇到吳少爺,他說府里正缺人手,便帶我回來。以後有什麼事情寶兒不懂的,得請吳總管多多提點了。」寶貴兒漾開甜笑回道。
「這樣啊。寶兒,-想要什麼樣的差事,我可以替-安排。」這位小姑娘真是可愛,跟少爺那個不知體貼的渾小子簡直是天南地北!
「謝謝吳總管的好意,不過,少爺要我當他的貼身丫鬟。啊,吳總管沒事吧?」看到吳行雁驚訝得下巴差點掉下來,她連忙問道,
「少爺真的要-當他的貼身丫鬟?」那小子該不會閑得發慌,又想捉弄人了?。
「是啊,哪里不對嗎?」她看對方那俊朗的眉目一下子變得沉郁,感到有些奇怪。
「唉,事情是這樣的。」吳行雁扶著發疼的額頭。「少爺因為爹娘早逝的關系,自小被我給慣壞了,每次派給他的丫鬟總是不到幾個時辰就哭著跑來找我,有的甚至寧願掃茅房、喂豬,也不想伺候少爺,這樣-還敢當他的丫鬟嗎?」
爹娘早逝?寶貴兒心里的疑問終于有了答案。原來是這個原因,才讓他拒絕對人付出真心,最後成為一個自私無情的人。
倘若問題真出在這里,那事情就好辦了,她要代替他的爹娘給他滿滿的關愛,讓他知道自己不是孤單地活在人世間。
「是的,我要當少爺的貼身丫鬟。我相信只要努力,一定可以改變他。」此刻的她熱血激昂,充滿了斗志,想要征服吳常這座高山。
「-不了解,那小子冷漠執著的性子像千年不化的冰雪,我花了十幾年想改變他都沒成功過,更何況-才剛來府里,這是不可能的事。」吳行雁勸她別浪費力氣了。
「無論事情多麼困難,我還是願意試試看,請吳總管給我這個機會好嗎?」她央求著,眸中閃耀著堅定的光彩,打動了吳行雁。
「既然如此,我就將少爺交給-了,寶兒。」他嘆了口氣,心里隱約覺得有些不安。
希望這個單純的小丫頭不會被那渾小子耍著玩,因為藏在那俊美面容下的,根本是個不折下扣的磨人精啊!
朝陽初升,積雪未融,天氣冷得令人貪懶,不想起床,但是新丫鬟上工的頭一日,總是得給主子勤勞的好印象。
于是寶貴兒早早離開了被窩,到井邊打水。
當柔女敕的指尖觸及木桶中的清水,她冷不防地打了個哆嗦。
「哇,水怎麼這樣冰冷?」
手指都凍紅了,她這才想到從前慧娘端來的洗臉水都是溫的,因為太理所當然,所以她忘了原來冬天的井水是冰寒刺骨的。
「現在我是丫鬟,得舍棄千金小姐的習慣才行。」
她就著寒冷的水洗臉,再為主子重新打了盆洗臉水。為了不讓他感受到同樣的寒意,她細心地到廚房取熱水調和,才端到吳常的房間去。
奇怪,這里怎麼比外頭還冷!
推開門扉,寒冷的風迎面襲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連忙把洗臉水置于鏡台,將開敞的窗戶給關上。
「少爺,起床了。」進入內室,她走至床前,將帷幔拉開,系在床柱上。
床榻上長睫輕闔的美男子,吸引她垂眸注視。
他半敞的胸膛結實而精壯,著實令任何女子目光眷戀,但她目光停留的地方,不是他俊美的面容,而是眉間凝聚的憂愁,與緊抿著的薄唇。
他是作了什麼惡夢,為什麼會有這樣痛苦的表情?
是因為夢見孩提時爹娘離去的情景嗎?
她心一緊,忍不住踫觸他的眉間,緩緩地撫乎其上的皺折,低聲輕喃道︰「別煩心,從今天開始有我陪你,所有的痛苦都會過去的。」
不知道是她細語輕喃,還是溫柔撫觸的關系,他郁結的眉宇漸漸舒展開來,連唇瓣也不再緊抿著。
「好了,大功告成!」這樣的俊顏看起來還順眼些,寶貴兒滿意地點點頭。
「干嘛,想趁我睡覺的時候暗算我啊?」吳常冷不防地睜開眼,黑瞳瞪著她,防備地問道。
這家伙疑心病還真重,幸好不是在模他眉頭的時候醒過來,不然她一定會被誤認為是個放蕩女。
「不是啦,我是來叫你起床的,」寶貴兒連忙收回停在空中的手,揚起甜笑。「少爺早啊,昨晚睡得如何?我睡得很好,沒想到吳府對待下人很不錯,衣食無缺,連棉被也是很暖和的。」加上她現在不是寶家小姐了,不必背負著沉重的命運包袱,心情感到特別輕松愉快。
面對她笑意真切的小臉,吳常仍是一臉冷淡。
「誰管-睡得好不好,別淨在那兒吱吱喳喳的吵死人,把洗臉的巾子拿來。」
「是,少爺。」踫了個釘子,但她不在意,回身擰了條巾子,再度漾起笑容將它奉上。
這麼冷的天氣,用暖暖的巾子擦臉,一定能讓這張冷臉回溫吧?
「這是什麼?」吳常的手觸及巾子時愣了下。
「很溫暖吧,這是我特別用熱水……唔!」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迎面而來的巾子打個正著。
「你干什麼啦!」她氣沖沖地揭下巾子,卻見到他的臭臉益加寒冷。
「去給我換盆水來,里頭還要加松樹枝頭雪。」
「冬日的井水已經夠冷了,干嘛還要加冰雪?」用溫熱的水洗臉不是比較舒服嗎?
「是誰要-多管閑事了,去給我換盆新的來!」見她仍沒有動作,他-眼諷刺道︰「怎麼,大小姐連這點小事也不願意做?-干脆給我滾出去,我另外找人做。」
他知道她正被人追殺,現在無處可去,若是離開吳府,後果將不堪設想。
「好嘛,我去就是了,干嘛威脅人。」粉女敕的小嘴扁起,寶貴兒端起銅盆離開。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她邊打水心里邊罵著,然後架梯子取來松樹枝頭雪。
當她再次端水進房,手伸進水里擰巾子時,沁骨的寒意直竄腳底,讓她渾身打冷顫。
哇!好……好冷!
不願被那個壞家伙取笑,她硬是咬住唇瓣,阻止差點沖口而出的驚呼。
她心里咕噥著,這麼冷的水,都快把她的手凍僵了,她就不信吳常受得了這種冰冷。
「少爺,請擦臉。」
看他接過巾子拭淨臉龐,竟然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她忍不住懷疑,這家伙該不會有自虐的性格吧?
啊,難道是因為從小缺乏關愛,所以用這種方式引起別人的注意嗎?
「你沒事吧?這麼冷的水……」一股悲憐涌上心頭,她正要表達關懷,卻被他的話給當頭澆了冷水。
「收回-該死的怪異眼神!我從小練功,體內有真氣護著,寒氣不侵。反倒是-,嬌貴的小手一定被凍壞了吧?嘖嘖,真是可憐哪,要不要乘機哀求我放了-啊?」吳常冷眸睇向她凍紅的小手,惡劣地嘲笑道。
真可惡!原來這個家伙是故意捉弄她。
寶貴兒將手藏在背後,倔強地抬起下巴。
「這一點冷意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麼,我才不會認輸呢!」她才不如他所願,夾著尾巴逃跑。
「是嗎?那還真是好膽量。」他揚唇,態度似乎有軟化的跡象。「現在我要用早膳了。今天想吃清粥小菜,-去端來吧,寶丫頭。」
他被她堅決的態度打動了嗎?真是太好了!
寶貴兒高興地跑到廚房去,備好清粥與五盤小菜,將早膳送進他房里。
「少爺,清粥小菜來了,快趁熱吃吧!」
擺好碗筷,她帶著滿滿的笑意面對他,卻遲遲不見他動筷。
「唉,清粥似乎太淡了些,現在我想吃燒餅油條和豆漿,撤下去換新的來吧。」吳常優雅地托著腮幫子,唇畔揚起一抹惡劣的微笑。
「你……」可惡,她被騙了,這家伙根本就是要整她!
「我餓極了,手腳快些,寶丫頭。」他滿意地看著她頓時有如烏雲蔽日的臉龐。
「是。」寶貴兒告訴自己一定要忍住,絕對不能認輸,不然她就會失去接近他的機會,更別談改變他頑劣的性格了。
這一次,她故意晚一點才把早膳拿進他房里,她就不相信他寧願餓肚子也想跟她玩下去。
「少爺,早膳來了,要趁熱吃喔!」
不料才擺好碗匙,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
「這燒餅油條太膩,換素菜、包子和清茶好了,-知道該怎麼做吧?寶丫頭。」
「我知道了。」見他彎眼而笑,寶貴兒簡直快氣炸了,迅速收拾好早膳退出去,以免自己忍不住動手毆打主子。
該死,這家伙頑劣的程度不容小覷,寧願餓著肚子也要整她,這樣下去,她真的會被他給玩死。
寶貴兒在廚房里,一邊啃包子,一邊哀聲嘆氣,正巧被路過的吳行雁看見。
「怎麼啦?是不是少爺為難-了?」
「沒什麼啦,少爺只是拿不定主意早膳要吃什麼。」她知道吳總管已經夠忙了,她不能再給他添麻煩。
唉,這小丫頭的心地真是善良。吳行雁知道那小子不會讓她好過,她還如此為他說話,真是令人不舍。
「如果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跟我說一聲。」
「真的嗎?」她雙眸一亮,「那我可不可以跟吳總管借幾個人手?」那家伙這麼愛虐待下人,一定招來許多怨恨,干脆聚眾痛毆他一頓好了。
「好,沒問題。」吳行雁大方應允。
不是倔著小臉說不肯認輸嗎?這麼快就放棄了?
等了許久不見人影,吳常猜想,寶兒可能如同過去那些丫頭一樣逃掉了,不然就是跑到行雁那里哭訴了吧。
「哼,真是個愛說大話的丫頭,才撐不到一個時辰就放棄了。」
他打算自個兒到廚房吃早膳,正欲起身,帶著甜美微笑的寶貴兒忽然推門而入。
「少爺,您的早膳來了。」
吳常揚眉睇著她,心里微訝。
看來這丫頭毅力非常,不過,她還是敵不過他。
「把這個拿出去……」
他話未落,寶貴兒立刻接下去。
「少爺又不合胃口了是嗎?這容易。」她嫣然一笑,玉指輕彈,門扉應聲開啟。
門外十二個丫鬟一宇排開,每個人的手里端著不同種類的早膳,正恭候吩咐。
寶貴兒雖然很想把這家伙抓起來痛打一頓,不過那麼做一定會被踢出吳府,只好想出這個辦法來。
「各位姊姊,都端進來吧。」她一邊招呼著,並向吳常說道︰「所有的早膳都在這里了,少爺你想吃什麼就任選吧。如果沒有想吃的東西,恐怕只能餓肚子了。」
看他臉上掛著的惡笑瞬間垮下,寶貴兒揚起笑容,心里得意得很。
哈,磨人精也不過如此。
別小看她的能耐,她可不是其他那些單純的丫頭,只會乖乖地被欺負不敢反擊。
看來,這回合與他的戰爭,她小小地扳回一城。
嗚……她不該說大話的。
這家伙果然是磨人精,她實在小看了他虐待人的功力,以及宛如石頭般的固執。
經過一個月的努力,她的命都快被折騰掉半條,每日有做不完的粗活,全身的骨頭彷佛被人拆解再重新裝回般酸痛不說,還得時時承受他的冷嘲熱諷。
他的內心深處有如天山積雪,遙遠而寒冷,她到達不了,也觸踫不得,擺明了教她認清現實,別妄想有融化他的一日。
寶貴兒裹著厚厚的被子趴在窗邊,望著吳常緊閉的門扉,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她不懂,為何他老愛將別人的好意拒于門外,就算爹娘早逝,仍有許多人願意真心待他啊!吳總管是,她也是,還有府里許許多多的丫頭、奴僕,只要他願意的敞開心門,每個人都會善意回應他。
為什麼老愛擺張臭臉,說些難听的話,把接近他的人都氣得離他遠遠的?
「吳常這個混蛋!大笨蛋!」寶貴兒忍不住對著那緊閉的門扉罵道,水眸里浮現一絲傷感。
她對他是既羨慕又嫉妒,他有這麼多人真心誠意的對待,還不知道珍惜,哪像她才是真正孤零零的,沒有人會關心她的喜怒哀樂,更別說她的死活了。
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記起又近月底,得要吃藥了。
她掏出懷中的玉瓶,倒了顆續命丹吞下,然後再度深呼吸,振奮精神。
「寶貴兒,-千萬不能放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相信-的努力一定會有收獲的。」
她知道吳常不是完全薄情寡意,若真是如此,她就不會見到每日早晨在他眉宇間凝聚不散的悲傷。
她總是努力的撫去那道痕跡,卻又在隔日再度浮現他的眉心,那彷佛顯現出他心里的痛苦,教人嫵法忽視,
那究竟是什麼樣的悲傷呢?無法入他的夢,她就只能緊跟在他身邊,希望從他的口中得到一些蛛絲馬跡了。
望見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現,寶貴兒立刻離開被窩,帶著甜笑迎上前去。
「少爺,你要到哪里去啊?」看到吳常手里拿了根釣竿和一袋魚餌,她歡欣地嚷道︰「要去釣魚嗎?我可不可以跟著去?」
「不可以。」
被他無情地拒絕,她仍不在意,興致高昂地問︰「外頭風大,我去拿些御寒的衣物和吃的東西好不好?」
「把-的手拿開。」吳常想直接走人,她卻緊揪著他的衣袖不放。
「不要!我才不會讓你丟下我,我說不放就是不放。」她迎向他的冷眸,彷佛打算與他的固執相抗衡,擺明了他若是不退讓,那她也不肯放。
吳常俊眸一-,心里有了個想法。
「好,-趕快去。」然後趁她去拿東西的時候丟下她走人。
「真的嗎?那少爺等我一下喔!」她笑眼彎彎,向正巧走來的兩個丫鬟交代道︰「麻煩姊姊,一位去少爺房里取外衣,另一位去廚房拿幾個饅頭來,謝謝-們了。」
俊秀的眉峰擰起,吳常此刻的心情突然變得很惡劣。
該死!他忘了這丫頭一向古靈精怪,從不按照規矩辦事,這下子他即使不願意,也只好讓她跟了。
接過丫鬟們拿來的東西後,寶貴兒拍拍他,揚起笑容說道︰「一切都打理好了,走吧!我說過了,我絕對不會讓你丟下我的。」那抹笑容是宣告,也代表她鍥而不舍的決心。
「真是煩死人了,-愛跟就跟吧!」吳常望著她的堅定眸光,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煩躁,轉身就走。
寶貴兒蹦蹦跳跳的緊隨在後。真是太好了,吳常可是破天荒頭一次讓她跟呢!
到了臥龍湖,吳常徑自在湖邊坐下釣魚,仍不理會她。
「好……好……冷喔!」她的貝齒止不住地打顫,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天知道她是最怕冷的,而每逢月底又是她發病的日子,身子骨特別虛弱。
即使她擁有堅強的意志,單薄的身子仍敵不過寒冷的天氣,湖邊的寒風凍得她只得緊縮著肩頭,直往掌心呵氣,最後不得不拋開矜持,往身邊的大熱源窩去。
「-干嘛一直靠過來?」感覺她緊貼過來,吳常忍不住斂起眉峰。
「嘿嘿……天氣冷嘛,兩個人擠在一起可以互相取暖啊!」身子感受到源源不絕的溫暖,她滿足的微-起眼,只差沒舒服的嘆息出聲。
「我一點都不冷!-若是怕冷的話,就自己回去。」
他無情地推開她,讓她的臉又是一垮。
討厭,干嘛又要趕她走?
「我不回去!」她倔強地說。
「那好,冷死一個聒噪的丫頭,我樂得耳根子清靜。」他盯著她泛白的唇冷嘲道。
「你想得美,我若是冷死了,做鬼也要提著燈籠夜夜喚少爺起床上茅房。」慘白的臉色加上森冷的一笑,她恐怖的表情提醒他,別想擺月兌她的糾纏,還是盡早投降才是明智之舉。
「我還真倒楣,收留了一無是處又愛管閑事的丫頭,死了也不放過我。」
面對她以死相搏,吳常突然覺得有股無力感,連她再次死皮賴臉挨過來,都沒有力氣再推開她了。
「別這樣嘛,除了纏人和愛管閑事,我也有其他的優點啊。」寶貴兒見他的態度有軟化的跡象,討好地道︰「對了,我唱歌給你听,心情說不定會好一點喔!」
說完後,她輕啟唇瓣,唱出一首輕松愉快的曲子。
如黃鶯般宛轉的嬌美嗓音,穿過氤氳的湖面,飛越結冰的林梢,在山谷問回蕩,彷佛鳥兒在樹枝間跳躍,雲兒在天空中輕飄,讓人忘卻煩惱,稍稍融化了吳常冷峻的神情。
寶貴兒看見這個情形,開心地笑了。
于是她從小調到民謠,一首又一首地唱著,希望卸下他眉間的憂愁,直到她口干舌燥,又累又倦,才停止歌唱。
為什麼始終不見他稍展歡顏呢?她好像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唱進他的心里。
她嘆了一口氣,累極地將螓首落在他的肩上,緩緩合目,心里仍懸念這件事,直到意識消失。
突來的重量讓吳常側過頭,發現身旁的人兒枕著他的肩,已沉沉睡去。
凝視著她疲憊的小臉,他不禁斂起眉,心頭感到不解。
這是為什麼?他都已經無情的對待她,她還是每天帶著溫暖的甜笑向他道早安,殷動地為他添衣倒茶,現在還費心思唱歌討他歡心。
即使這是她對當初的失言心懷愧疚所做的彌補,也已足夠了。
她所付出的,早已經遠遠超過他所預料,甚至不惜失去生命,也要死賴著他,究竟是什麼原因,造就她這般堅定的意志?
我絕對不會讓你丟下我的!
她認真的聲音仍在他耳邊旋繞。
吳常心中一動,修長的手指禁不住撫上她的花顏。
當指月復觸及她柔軟的唇瓣,心頭突然涌起一股騷動,他倏然收回手,甩去那股怪異的感覺。
「別傻了,你以為她跟其他的人不同嗎?她會這麼做,只是出自一時的愧疚與同情,等她知道你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就會迫不及待的離開你。」
展現在她面前的自私與無情,不過只是實際上的萬分之一。
他敢保證,若她知道他做了什麼事,一定會對他心生厭惡。
為了不讓人窺見他內心的黑暗,所以他才拒人千里,希望能夠在沒人打擾的情況下,安逸地當他的吳家大少爺。
可是這丫頭的出現打亂了他的安排,照這樣下去,她終究會發現那個不可告人的秘密,為他引來殺身之禍。
不!他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那些事。
望著她蒼白的嬌顏,他冷然的眸子覆上陰影。
就這麼丟下她吧,讓她冷死在這里,那些秘密就不會有人發現了。
好冷,好冷……
寶貴兒覺得自己似乎回到過去,再次見到爹與海棠的獰笑。她的心直往下沉,身體彷佛浸在幽暗的水井里,冷得直發寒。
那種被遺棄的痛苦與毫無未來的絕望,讓她惶惶然不知所措,只有篁著遙遠的天空,希望早日月兌離這苦海。
誰……誰來救救她啊?
她虛弱的喊著,最後已經失去聲音,只得無力地閉上雙眼,讓這夢魘慢慢地蝕去她的精神和氣力。
難道她真的得獨自承受這個痛苦,直到生命消失的那一刻嗎?
她既悲哀又絕望,身子卻突然變得輕盈,甚至往上飛升,離開了那個幽暗的深井,落在軟綿綿的雲朵里。
是誰將她救出了夢魘?
蒙朧之中,彷佛感覺到有人撫著她的臉,溫柔的指尖輕落之處,便像注入了一股暖意,原本極冷的身體逐漸變得溫暖,彷佛身處三月花開的時節,令人舒服得不想睜眼。
等等……這里該不會是西方極樂世界吧?
她忽覺驚慌。
不行,她還有事沒做完,不能死!有個人同樣囚在冰冷的幽暗里受苦、她怎麼可以自私地棄他不顧?
「不,不可以!」寶貴兒霍然張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紅木床頂與潔白的紗帳。
這里不是她的房間嗎?
奇怪,她剛剛不是和吳常坐在湖邊,喝歌唱到睡著了,怎麼會在這里?
她皺眉思索時,赫然發現自己身上竟然穿著吳常的外衣。
難道是吳常抱她回來,為了怕她冷替她穿上的?對,一定是這樣沒錯!寶貴兒為這個猜想感到興奮。
吳常果然不是薄情之人,沒有丟下她不管,還抱她回來。
想到緊密環住她的結實臂膀,還有在她臉上流連的溫柔指尖,她的俏臉不由得浮出紅暈,心也開始狂跳。
她想見他,並且告訴他,她已經看穿他偽裝之下的真實面目。
寶貴兒立刻掀被下床,匆匆套好鞋子,便往吳常的屋里奔去。
「-還沒死啊?」見到她時,他的反應出奇的冷淡。
「別裝作一副冷酷的模樣,你不是這樣的人。」她看著那漠然的俊顏,認真地說道。
「哼,我是怎麼樣的人,-又知道了?」他冷聲嗤道。
「我知道你是一個善良又體貼的人,冷漠只是你不願讓人接近的偽裝罷了。」
「胡說!」他喝道,不願她再繼續說下去。
「我沒胡說。你若是寡情之人,怎麼會帶我回來,沒有把我丟在冰天雪地里凍死?如果不是體貼,又怎麼會將外衣借給我穿?還有……」她急欲說清楚,卻被他冷聲打斷。
「我只是不願背負殺人的罪名,如此而已。」吳常低垂的眼眸像是凝了一層冰,連聲音也是。「我都听行雁說了,-這丫頭竟敢大放厥詞想改變我,真是愚蠢!我告訴-,別白費力氣了,那是不可能的事。」
「天底下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你沒試過又怎麼知道不可能?你一定得解開心結,才不會夜夜被夢魘折磨一輩子!」她抓住著他的袖子,激動得眼眶泛紅。
僅剩幾個月可活的她,已經沒有未來了,但是擁有大好光陰的他,卻如此輕言放棄,她絕對不容許他這麼做!
面對她的真心相勸,他卻皺起眉頭,無情地揮袖將她推開。
「少天真了!有些事實本來就是無法改變的-難道沒听說過破鏡難圓,覆水難收嗎?如同窗外那株死去的紅梅,-有辦法讓它再度復活嗎?」
他悲慘的過去,已經烙印在腦海里,成為揮之不去的夢魘,每個下人喚他少爺時,總是一再提醒他,自己根本不屬于這里。
難道這些事實,她有辦法改變嗎?那是不可能的!
「啊!」這道力量讓寶貴兒來不及反應,硬生生地撞到後頭的柱子,她的背脊發疼,也為他話里的絕望感到震驚。
「怎麼,連聰明的寶丫頭也沒辦法嗎?」見她沉默不語,他彎起唇嘲弄。「若不能使梅樹復活,又如何讓我已死的心再度跳動呢?」
「我……」已死去的東西,該怎麼重生?他是存心為難她啊!
「天底下還是有辦不到的事吧?」見到她挫敗的神情,吳常的心情卻沒有想象中愉快。
見到總是帶著甜笑的倔強臉蛋,如今卻為了他的事煩惱,教他忍不住想伸手撫去她眉間的憂慮。
不過,他還是忍住了。
因為他不願破壞現在平和的日子,更不想有人窺探他的內心,所以……
「我不想再看見-了,-離開這里,到行雁的身邊去吧。」
他要趕她走?這句話如一道無形的巨雷轟然地劈在寶貴兒的腦門上,在她的耳邊隆隆作響。
那俊顏上的冷笑刺痛了她的眼楮。
為什麼……他可以在說出無情的話時,唇邊仍是微笑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