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頭攤開一襲大紅嫁衣,襯著潔白的床單,嫁衣的朱紅更顯鮮明艷麗。
「好美。」周小莫輕撫著柔軟的綢緞,不禁贊嘆。
上頭的紅線與黃線合編出一只栩栩如生的鳳凰,展開著豐盈的羽翼,一直拖到嫁衣的尾端。
她模著上頭好似畫龍點楮的金絨,垂下眼瞼。
「怎麼了,不喜歡?」周夫人看她郁郁寡歡的模樣,心有擔憂。
周小莫搖搖頭,將嫁衣小心翼翼地摺起來。「很喜歡,真的好美。」美得似乎不適合她。
「是咱們家無能,不能為你做一襲新嫁衣。」周夫人無奈的嘆氣。
周小莫苦笑,自嘲道︰「反正女兒也已經不是新嫁娘了。」
家里頭的經濟大不如前,她又怎能再增加負荷。
對于她的說辭,讓周夫人更加內疚,要不是當初沒有執意反對,要不是當初自己的自私,現在女兒會過得比誰都幸福。
突然听到一陣叩門聲,伴著叫聲,周夫人先一步離去應門,過不久,帶著前來拜訪的陳安信走來。
「陳大哥。」周小莫禮貌性的問候,卻沒有一絲待嫁的嬌羞。
陳安信也不在意,心愛的人兒在眼前,他急忙想取悅她,拿出懷里一個沉甸甸的布包遞給她。
「這什麼?」周小莫拿著手中不輕的布包,心里已有底。
「這是我答應要幫助你們的銀兩,統統拿去吧。」
「這……真的是太感激你了。」周小莫握著手中的救命財,心里頭卻沒有嘴上來得高興。
她突然覺得手里的布包有千斤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還說什麼謝,夫妻本來就是要互相幫助。」陳安信說到這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頭,紅了臉。
「那我就先去還錢了,免得夜長夢多。」她將布包揣到懷里,急急忙忙的要跑出去。
「等等,我跟你一塊去,那地方龍蛇混雜,一個姑娘家自己去總是不好。」陳安信喚住她。
「不用了,真的,你先跟娘討論一下婚事,我去去就回來。」說完,她沒等他,頭也不回的就跑了。陳安信有些失落的望著她離開的背影,隨即又振起精神。
反正她就快是他的妻了,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周小莫帶著銀兩,一路上沒歇腳,就直朝賭場跑去。
由于太急了,沒看路,不小心一個轉角,跟反方向的人撞在一塊,對方人高馬大倒是沒怎樣,她卻撞疼了鼻子。
「沒事吧?!」
「沒事……」模了模懷里的東西,還在,周小莫吁了口氣,又忽然覺得嗓音耳熟,抬頭一看,她不禁訝道︰「你……該不會故意讓我撞?」
她不想見到他的,尤其是在婚前這段時間。
「你很聰明,我守株待兔。」趙麒替她揉了揉鼻子,她卻馬上躲開。
周小莫警戒著。「你沒道理知道……我會來這?」她不敢相信他還會再回來找她,在她那樣拒絕他之後。
「我就是知道,我還知道……你要嫁人了。」趙麒艱澀的吐出這一句,眸中一閃而逝的是哀傷。
「這是我的事,而我已經跟你沒關系了。」周小莫強迫自己不要顫抖,神情未變的說完話。
他現在來還有什麼用呢?
回去吧,為了他好,也為整個國家好,他不該再繼續眷戀兒女私情的。
「讓我陪你走一趟?」趙麒沒管她冷漠的拒絕,只是一轉眼就奪走她懷中的東西。
「還給我。」她正色道,不願再受他影響。
「讓我去了之後自然就給你。」趙麒的語氣有絲懇求的意味,把東西舉得高高的。
周小莫慌了,慌亂于他突來的無賴,不知該怎麼應對。
「不說話就代表好?」他征求她的同意,最後卻還是妥協在她混著哀傷與不安的眼眸下,將東西物歸原主。
「就這麼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拿著手中的布包,她突然恨起自己的口是心非。
為什麼、為什麼她在接過他還的布包反而失望大于喜悅,感情凌駕在理智之上,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隨便你好了……就算你不拿著東西,我也不會阻止你走這條路,因為路不是我開的……」她低首快步離開他身前,留下耐人尋味的話。
話已經出口,周小莫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但,已來不及收回。
她這不是擺明了要他跟上來嗎?
而趙麒也沒點破,只是默默的跟著她,不一會兒就來到賭場外頭。
賭場的保鑣一看到周小莫馬上眼尖的認出來,一雙眼上下打量著她,猜測著她今日來的目的。「今天來有什麼事呀?該不會又要拖了?」保鑣上前攔下她,長滿體毛的手臂舉起接近她面前,手挑起她下顎。
「我是來還錢的。」她避開他的髒手,拿出懷里的銀兩。
趙麒在身後狠狠的瞪著保鑣,要不是不想鬧事,他早上去給他一頓教訓,讓他明白什麼事不能做!
「還錢?」保鑣瞪著周小莫懷里的銀兩,一下就將它奪過來,粗魯的將布包掀開,露出里頭白花花的銀兩。
「這里頭是一千兩,這樣,我爹的債就算清了吧!」
數了數數目,保鑣將銀兩收到懷里,狡詐的開口道︰「這里是一千兩沒錯,不過……你爹他可是欠了兩千兩銀子,也就是說,還差一千兩!」
「你胡說!」周小莫激動的破口大罵,後退一步再度道︰「你們那天明明說了一千兩,怎麼會變成雙倍?!」
她要去哪里再變出一千兩給他們呢?
「哼,你想想那天跟今天已隔了些時候,咱們總要收些利息吧?」保鑣大言不慚的開口道,確實顯露了賭坊吃人不吐骨頭的本性。
「哪有這種事?你上次明明答應可人要延緩幾天的!」這些人怎麼能說話不算數呢!周小莫真是氣不過。
「嘖,是說了延幾天,可沒說不算利息。」
「……這簡直是詐欺!」周小莫不服氣的漲紅了臉,從來沒這麼生氣過。
難怪會有這麼多人因為賭博而搞得傾家蕩產!
「少-嗦,欠債就得還錢,不然沒本錢就不要來!」
一句話就將周小莫堵得死死的,保鑣說得也沒錯,是他爹如同飛蛾撲火,硬要將家當陪進去,人家擺明設了陷阱,他卻還往里頭跳,這能怪誰?
但才不過幾天,原本就讓人咋舌的賭債一下子漲了一倍,哪有這番道理?!
周小莫還想據理力爭,沒想到話還沒說出口,保鑣就像個沒抵抗力的女圭女圭一樣被撂倒在地上,不斷申吟。
「這種人不用同他廢話,讓他嘗嘗別人受的苦,看他想不想得通。」趙麒按捺不住的出手,冷眼望著地上哀嚎的大漢。
前一秒還耀武揚威,後一秒就躺在地上,保鑣哪能容許這般受辱,吃力地撐起身子,朝著賭坊里頭大喊。「有人想賴賬!」
一下子跑出三四個同樣壯碩的保鑣,虎視耽耽的望著趙麒,其中一個眸了一聲,踱步到他眼前。
「喂,小子,你想賴賬?」
趙麒不同他廢話,一個反手又將他絆倒,長腿一掃踢中他的下顎,立刻鮮血就從口中吐出。
「你不想活了!上、上!」其余的保鑣吆喝著,一群人圍上去,想以多制少。
趙麒哪是省油的燈,就憑眼前大漢的蠻力,還用不著他三成力,一下子的工夫,全部的保鑣都平躺在地上哀嚎,讓一旁的周小莫看得傻眼。
他走近第一個躺下的保鑣,腳尖抬起他的下巴,淡然問道︰「一千兩,要是不要?」
那保鑣當然是忙不迭的搖頭,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更何況就算他們只拿了一千兩也不吃虧。甩開他,趙麒走向周小莫,恢復溫柔的神色。「走吧。」
「你干嗎幫我?」她不解的搖頭。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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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周小莫見著陳安信都有些刻意回避。
這樣的情況讓周夫人著實擔憂,不禁想勸勸女兒,卻又不知從何開口,讓大家都好生困擾。
想著許久沒回百花樓,周小莫抱著周筠,心想出去散散心也好,便帶著她上百花樓,想去看看蘇可人。
殊不知周夫人隨後通知陳安信過去,想借此安排他們不期而遇,看能不能化解心結。
「稀客呢,看看誰來了?」蘇可人走出來招呼,一手抱過難得安靜的周筠,親了親她的臉蛋。
將周筠抱給蘇可人,周小莫揉了揉肩膀,無奈的笑道︰「怎麼這麼說。」
「也沒什麼,只是怕你嫁人之後,就忘了咱們了。」蘇可人逗著周筠玩,順便讓人去給她拿些吃的來。
「怎麼可能,你對我的好,我一輩子都會放在心上。」她嘆了口氣。
她知道蘇可人還在氣她要下嫁給陳安信的事,但這已成定局,怎麼也不會更改了。
就算她終其一生也不會愛上陳安信,但是至少不再有風風雨雨,是否也是另一種幸福。
「不說了,我不想同你生氣。來、來,踫巧今天麒也來了,一起敘敘舊,就算是最後一次了……」蘇可人半強迫的拉著周小莫,帶她到趙麒坐的地方,讓兩人面對面的坐著。
她轉身吩咐了小二一些事,便給兩人斟酒。
不同于周小莫尷尬的神色,趙麒首先舉起手上的酒,敬了她一杯,卻是愁容滿面。「祝你幸福。」
「謝謝……」她並未拿起酒杯,只是澀澀地道了聲謝。
她不該來的。
她已經為了那日他毫不避諱的坦然示愛亂了方寸,原本是想散心,卻來到這兒讓自己更加紊亂,像找不出線頭的線一般,心也找不到出口。
「怎麼都不說話?」蘇可人看看兩人,似乎都沒有說話的打算,也不知該怎麼打破隔閡。
「你幸福嗎?」趙麒突兀地問道。
他想知道她真的幸福嗎?離開他,對她來說,是否更是一個正確的抉擇?
他內心掙扎了許久,就算他已經為她放棄一切,但依舊不能帶給她幸福,那一切還是等于白費。
「我……很幸福。」周小莫依舊口是心非。
「真的……那恭喜了……」言不由衷,他又干下一杯酒,心情比四年前還要更糟上萬倍。
至少那時他堅信她是愛著自己,但現在,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否認下,他不確定了。
一旁的周筠拿起桌上的糕點玩著,一點也不懂得大人復雜的心緒。
「你說這是什麼、是什麼話,你快告訴她,你已經為了她放……」蘇可人想告訴周小莫,趙麒已經放棄帝位了,卻被他打斷。
「住口,別說。」他不想讓她為難。
他不要她憐憫,不要她愧疚的愛。
「什麼不能說?」周小莫畢竟還是放不下他,一下子便卸下冷靜的偽裝,忙不迭問道。
「什麼也沒有。」
「別騙我!你們瞞著我什麼?」她心急了。
「真的沒有。」蘇可人看趙麒毅然決然的模樣,也只好跟著否認。
「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叫我怎麼能再相信你……怎麼能再愛你……」仿佛又憶起從前那段只能不斷猜測他心意的時光,周小莫失了理智。
「咳咳……咳咳……」突然身旁的周筠開始劇烈的咳嗽,咳得眼淚都不斷落下,嚇壞眾人,也打斷方才的話題。
「筠筠,你怎麼了?不要嚇娘呀!」看著眼前漲紅的小臉,周小莫抱起她,眼淚也跟著落下。
「讓開,我來。」趙麒當機立斷的抱起周筠,將手指深入她的咽喉,同時拍著她的背。
「筠筠……」周小莫看著周筠痛苦的模樣,感同身受的痛哭。
一陣摳掏之後,周筠將方才吞下去的糕點全吐了出來,弄得趙麒一身髒,但他卻不在意的反而安慰著周小莫。
「看,她沒事了,‘我們’的孩子沒事了……」
周小莫看著周筠恢復氣色,臉蛋也恢復正常的紅潤,不禁喜極而泣。
她抱著周筠,忍不住沖到趙麒懷中大聲哭泣,口中喃喃的道謝。
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趙麒也就順水推舟攬上她的肩。
沉浸在喜悅中的兩人,渾然沒發覺角落有個垂頭喪氣的身影緩緩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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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掙扎,越是想反抗的事,越會跟理想背道而馳。
越不想讓時間過得快,時間卻好似就從指縫間溜走,沒等她完全做好心理準備,理清內心的紊亂,時間就已經飛逝地來到她出嫁當日。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還是堅持己見。」牽起周小莫的手,蘇可人搖搖頭。
今日的她美得不若以往,精致的梳妝增添了她的姿色,鳳冠霞帔更是稱出她的靈氣,難怪人家說沒有不漂亮的新娘子。
「別再說了,我不能辜負陳大哥。」周小莫小心翼翼的起身,感受到身上不輕的壓力。
今日,她就是別人的妻了。
蘇可人將她送到周夫人手中,讓周夫人親自將女兒送出門,而周老爺依舊是躺在床上養傷,沒能下床。
「過門以後還是可以常回來,要好生照顧陳老伯,他以後就是你另一個爹了。」周夫人落著淚,不舍的讓女兒上花轎。
在周小莫的堅持下,他們的婚事不鋪張,只是簡單的雇了輛轎子、轎夫,放幾串鞭炮,而距離也不過是兩條街罷了。
「我知道……娘……」她沒有任何新嫁娘的喜悅,擁著愁雲慘霧不舍的是娘親。
就在周小莫踏出大門要上花轎的同時,蘇可人突然跑過來,將縴腕上的鐲子月兌下來送給她。
「當做是賀禮,有一件事,依我的性子真的是憋不住了,我肯定要說!」她是豁出去了,只能賭這最後一次了。
「听我說,你不能選擇辜負你的陳大哥,但麒卻為你辜負了他的親人,甚至是全天下的人,也為了不辜負你的幸福,辜負了自己,你還能說他不愛你?!」不吐不快,蘇可人一個勁的全盤托出。
「你說什麼?!」她听得有些不明白,卻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樣。
「你還不懂嗎?他已經為了你放棄帝位,才發現你要另嫁他人,他為了不阻礙你的幸福一直不說,你知不知道他跟你說每一句話的時候心都在滴血,他已經什麼都沒了,卻還認為只要你好就好,這樣你還不相信他愛你嗎?」
蘇可人字字句句都敲進周小莫心里,她捏著帕子的手顫了一下,淚跟著潸然落下。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現在說這些還來得及嗎?
「只要沒拜堂都算早,如果你要走,這里我攔著!」拍著胸脯,她喚著周小莫,不管一旁轎夫的催促。
什麼也沒有……別說……
腦中響起趙麒那日的話語,他是如此為她著想!
而自己為他做了什麼,什麼也沒有,從一開始的傷害,到現在,她猛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資格怪他。
「謝謝你。」周小莫霍然扯開喜帕,撩起嫁衣,卻不是沖出去,而是沖進屋里抱起周筠,才又沖向大街。
這下子所有人都被她突兀的舉動嚇壞了,周夫人更是不知所措,只有蘇可人在心理暗暗叫好。雖然說婚禮的排場不大,卻也不少人觀看,周小莫的舉動惹來許多閑言閑語,讓圍觀的人潮越來越多。
還有許多多管閑事的人問著要不要逮住她?
周小莫一路上不曾停歇的跑向新郎官陳安信家里,不顧眾人的阻擋,她硬是闖進原本該是拜堂的前廳,望著一臉錯愕的陳老伯以及陳安信,突地跪了下來。
「對不起,我不奢求你能原諒我,但是我真的不能嫁!」她一個磕首,頭上就出現一個血印子。
見陳安信不接話,周小莫再度道︰「我會努力籌錢還你,不會少一分一毫,拜托你了!」又一個磕首,周小莫已然有些頭暈。
「你走吧,我早就料到了。」陳安信扶起周小莫,模了下她懷中周筠的頭。「算是我跟筠筠無緣,也沒福氣能娶到你這麼個好姑娘。」陳安信也早看開了,就在他親眼目睹周小莫投入趙麒懷里,他就知道已經不可能了。
抱著萬分之一的期待等在這里,沒想到還是落空了。
「謝謝……謝謝……」哭著道謝後,周小莫又排開眾人擠了出去,讓大伙都模不著頭緒,議論紛紛。
只有陳安信一人帶著釋然的落寞走進原本該是兩人的新房。
周小莫一沖出去後,突然不知道該去哪找趙麒,卻猛地看到遠方急奔過來的人影。
「麒——」她朝他奔過去,「你怎麼會在這里?」她投懷送抱,擠得懷中周筠不斷抗議。
「我不能讓你嫁,我真的愛你!」他折磨了自己一整晚,還是不能讓自己少愛她一分。
不能讓自己放棄她呀!
「我知道……所以我不嫁……我也愛你!」周小莫紛紛落下的淚沾濕了兩人的衣裳,卻沒人在意。
「你說什麼?!」他狂喜。
「我從家里跑出來,方才跟陳大哥已經說清楚了,我不能嫁他,因為我愛的是你呀!一直以來都是。」
「我……你願意跟我從頭開始嗎?」趙麒緊緊摟著她,沒想到會有如此的驚喜。
「當然願意,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我永遠都愛你,你、永遠都是筠筠的爹。」將周筠抱到他面前,她輕聲道︰「筠筠,喚爹。」她知道他是一直渴望讓筠筠喊他一聲爹。
「爹……爹爹……抱……」周筠也不認生,伸了手便要給趙麒抱。
小心翼翼地接過周筠,趙麒同時也攬過周小莫,悄悄在她耳邊說道︰「我也永遠愛你。」
「我真的感覺好幸福……」她感動的眨著水眸,瞅著他。
「我會讓你跟孩子永遠幸福,小莫吾愛……」他吻向她的小嘴,纏綿而細致,做為永遠的愛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