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笙,你要帶我去哪里?」
在客棧里休息一夜後,一早起來,邵翰笙就興匆匆的拉著丁湘玉,直接往外跑。
「一個好地方。」邵翰笙賣個關子。
兩人又跑了好一陣子,邵翰笙才停下腳步,面露疑惑。
「咦,應該是在這附近啊,難道我記錯了?」
「翰笙,你到底要帶我去哪里?」丁湘玉有點惱了,抽回手,立在原地不肯走。
也不說要去什麼地方,一早就拉著她東奔西跑的,真是的!
「一個好地方。」邵翰笙依舊賣著關子。
「不去。」丁湘玉嘟起嘴,不自覺的在他面前顯露出自己從未讓人看過的女兒嬌態。
「生氣了?」邵翰笙伸手逗弄她嘟起的紅唇。「哇,我還不知道原來娘子的脾氣這麼大,瞧瞧這嘴,嘖嘖,可以吊好幾斤豬肉了。」
「胡說!」丁湘玉臉一紅,拍開他的手。
「湘兒,你信任我嗎?」邵翰笙突然問,眼中隱約有一絲緊張。
「當然信!」丁湘玉毫不考慮的回答。
除了師父和師妹外,翰笙是她最相信的人了,否則她也不會將自己交給他,更不會想與他共度下半輩子。
聞言,邵翰笙立刻眉開眼笑,也顧不得兩人正在路上,抱起丁湘玉,在她臉上落下一個又一個的吻。
信任或許不是愛,但目前能從她口中說出這樣的答案,他就很滿足了。
他有信心,未來的五十年里,一定能讓她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字。
「怎麼樣?美吧?」
丁湘玉連瞥一眼邵翰笙炫耀的神情都沒有,心神完全被眼前的美景給迷住了。
「好美,真的好美。」連她和師父住的恆山都沒這麼美。
一片翠綠的草原仿佛要達到天邊似的在她眼前展開,綠油油的亮光上點綴著無數的彩色花朵,絢爛繽紛的彩蝶漫天飛舞著,讓人目不暇給。
一道道炫目刺眼的光芒閃入她眼里,定楮一看,她才發現以為連綿到天邊的草原其實有著盡頭,而盡頭竟是一湖同樣翠綠的碧潭,微風吹拂下,漣漪頓起,向著湖心層層前進,也漾起道道光芒。
老天,這簡直是世外桃源!
「這怎麼可能?」丁湘玉喃喃自語。「明明是臘月啊,怎麼可能有綠草和粉蝶?」她在做夢嗎?
「來!」邵翰笙神秘的一笑,牽起她往湖水走去。
痴痴的走近湖水,丁湘玉這才又發現一件事。
「它在冒煙?」這怎麼可能?都快下雪了。
「來,模模看。」邵翰笙拉著她的手進湖里。
「是溫的。」丁湘玉眨眨眼楮。「真的是溫的!」
「沒錯,這叫溫泉,這些草都是因為泉水的溫度才能在這種時節繼續生長的。」邵翰笙被她的表情逗笑了。
「你沒見過吧?這可是我那些年跟隨師父到處行走時發現的,很不錯吧?」
「好棒。我從來沒想到竟然會有這種地方!」
她一直以為冬天到處都是死寂的,沒想到竟會有一個地方如此生氣蓬勃。
「所以人生其實處處充滿驚奇。」邵翰笙突然神情一整,語氣也變得嚴肅許多。「湘兒,你知道今兒個是幾號嗎?」
「幾……」丁湘玉一僵,喜悅驚奇頓時消逝。
她怎麼會不知道呢?原就是為了這個日子才到丁家的。
「沒錯,今兒個是臘月初十,你的生日。」邵翰笙無視她僵硬冰冷的表情,徑自說著,「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
自听見她說了那場大火的事後,他心頭便一直記掛著,要想盡方法去除掉她心中那悲慘的記憶。
「生……日禮物?」丁湘玉緩緩調轉目光看向他。
「生日禮物。」邵翰笙將她身體轉向湖面,再自身後環住她整個人。「瞧,它多美,多麼富有生命力,完全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冰冷死寂。」
丁湘玉靜靜看著,前方溫泉的暖氣以及身後邵翰笙的溫暖懷抱漸漸起了作用,讓她神情中的冰冷一點點的逝去。
「我把它送給你,」邵翰笙吻了她的發頂。「我要你在往後的幾十年想起自己生日時,心中出現的就是這一片綠意盎然美麗的湖光,而不是其他不堪的景色!」
是湖水的熱氣跑進她眼里了吧?否則她怎會看不清眼前的景色了?
丁湘玉抬手想抹去眼中的水氣,卻越抹越多,這才發現原來是自己流淚了。
該感謝老天爺嗎?
丁湘玉將頭向後靠著邵翰笙的肩頭,心里充滿了感激。
八年前的今天,她失去了她的幸福;而八年後的今天,她的幸福似乎又回來找她了。
溫馨的氣氛在他們來到恆山山腳下村子的客棧時完全消失。
「這里就是恆山?」邵翰笙環顧四周,沒忽略幾雙看似不友善的眼神,眉頭不由得一皺。
湘兒好不容易答應不戴人皮面具,而這一路上就算有一些異樣的眼光,但都純是好奇,只要不過火,他也盡力讓湘兒不去在意。
但這些人是怎麼回事?眼光沒有好奇,卻相當的不友善?
最好別惹惱了湘兒,否則他絕對不善罷甘休!
朝眾人遞去警告的眼光後,邵翰笙轉頭望著丁湘玉。
「嗯。」想起當年遭人取笑的經過,丁湘玉咬咬下唇,不由自主的低下頭,避開那些在她臉上探索的目光。
「餓了吧?我們先吃點東西吧?」
「不,」丁湘玉慌忙搖頭。「我不餓,我們還是快點上山吧。」在這些人的眼光下,她什麼東西也吃不下。
「湘兒,」邵翰笙執起她的手,「沒什麼好在意的,你很美……」
「美?」一個女聲尖銳的接過話,「別說笑話了,她這模樣叫美?」
打從他們兩人一人客棧,沈心蓮便注意到了,難得有個如此俊俏的男子來這個偏僻的小村落,但身邊卻伴了個丑陋無比的女子,更夸張的是這公子竟然說丑女是美人?
開什麼玩笑?丑女是美人的話,她沈心蓮這個村子里第一美女的臉要往哪兒擺?
「要我說啊,公子,你肯定沒見過真正的美女。」沈心蓮沖著邵翰笙猛拋媚眼,完全漠視于一旁的丁湘玉。
邵翰笙無視她的存在,徑自在丁湘玉手上印下一吻。
「公子啊,」見他忽視自己的存在,沈心蓮急了。「你不抬頭看看嗎?我肯定比這個丑女、妖怪……」
剩下的話全消失在瞬間掐住她脖子的手中,沈心蓮只覺得空氣越來越稀薄,眼前也一團黑。
「誰給你權利開口罵人?」邵翰笙怒斥,「嫌活得不耐煩了嗎?」
妖怪!妖怪!妖怪!
這幾個字在丁湘玉腦中回蕩,交織著她過往不堪的回憶,她臉色一白,緊咬著下唇,不發一語。
「你放開她!」村中一向仰慕沈心蓮美貌的男子開口了。
「她說得沒錯,這個女人一臉丑陋的疤痕,怎麼比得過她的美麗?」
「對啊,對啊!」
見有人搶先開口,其他村民立刻接著聲援,一時之間,客棧里人聲鼎沸,怒氣騰騰。
「你說什麼?」邵翰笙冷眼瞪向他,手勁不由得加重幾分,沈心蓮立刻痛得又是一聲申吟。
「我……」最先開口的男子脖子一縮,有點想退卻,但瞧見沈心蓮似乎快撐不住了,還是鼓起勇氣,「我說她本來就是妖怪!丑人!」
「對,對!妖怪,妖怪!」
丁湘玉臉色越見慘白,淚水盈眶,忍不住起身奪門而出。
「湘兒……」該死!他好不容易才說動湘兒別戴人皮面具,這些人竟敢當著她的面罵她妖怪?
邵翰笙怒火上升,隨意甩開沈心蓮,狠狠給了那個膽敢開口咒罵丁湘玉的男子和其他人幾個巴掌,打得他們各個口冒鮮血,癱坐在地。
「哼!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教訓,以後再不管好你們的嘴,當心我撕爛它們!」
一甩袖,邵翰笙急急追向丁湘玉離去的方向。
「你就是想娶湘兒的家伙?」自接到湘兒的飛鴿傳書後,她就就一直等他們兩人出現。
百變娘子冷眼瞧著自後頭追上來的邵翰笙,眼光又轉回徒弟丁湘玉臉上,不由得一愣。
湘兒沒戴人皮面具?自那年在山下村子里遭人嘲笑後,就不曾見她以真面目示人,是這個男子說動她的?
但瞧她一臉淚痕,又自個兒先跑上山來,只怕又是在山下村子遭人奚落了。
百變娘子暗暗搖頭,突然心生一計,長劍出鞘,架上邵翰笙的脖子。
邵翰笙低頭望著脖子上突然出現的一柄長劍,心頭一驚。
湘兒師父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強,竟能在瞬間將劍架在他脖子上,他卻毫無能力阻止?
「師父!」丁湘玉緊張低呼,「別傷了他!」
「你沒戴面具?」百變娘子轉向她,惡狠狠的問著。
「我……」丁湘玉被師父少見的嚴厲嚇著了。師父怎麼了?師父不是一向最不贊成她戴上面具,怎麼看見她沒戴面具竟如此生氣?
「是我讓她不要戴的。」邵翰笙沉聲應道。
「你?」
百變娘子轉回視線,「你憑什麼這麼做?讓她頂著這樣一張丑陋的臉出來見人?你知不知道我看了有多惡心?」
「師父……」丁湘玉身子一震,眼眶一紅。
「住口!」邵翰笙怒聲一喝,「不準你這麼侮辱湘兒!若非看在你是湘兒師父的份上,我早出手狠狠教訓你了!」
「我說的可都是實話。」
「你!」邵翰笙看著丁湘玉臉上的傷痛,心疼極了,不由得咬牙切齒。「原來湘兒會對自己的臉如此自卑,都是因為你!」
「是嗎?」
「湘兒一點都不丑!」邵翰笙深吸一口氣,義正辭嚴的說。「或許她的臉上傷痕累累,但她的心很美!從頭一次見面,湘兒吸引我的就是她的心。」
「心?」百變娘子不屑的哼了聲。「你又是從哪看出她的心?」
「從她的眼楮。」邵翰笙眼光轉向丁湘玉,溫柔且深情款款的凝睇著她。
「那是一雙溫柔且善良的眼楮,縱使面對著埋怨了多年的父母妹妹,她仍舊狠不下心報復;那也是一雙渴望溫暖的眼楮,每每看著她的眼楮,我就想緊緊的、緊緊的將她擁在懷里,抹去她心頭曾有過的傷痛,給她她所需要的溫暖;那更是一雙充滿寂寞的眼楮,款款述說著過去無數寂寞的歲月,讓我心疼不已,只盼能從此陪伴身邊,讓她永不寂寞。不,湘兒不丑,就算她的臉上傷痕累累,對我來說,那都只是一個又一個需要我去好好撫平的寂寞傷痛,只會讓我更加心疼,更加愛她。在我眼里心里,湘兒都是最美的女人。」
丁湘玉瞬間紅了臉,又羞又喜。
「鬼話!」百變娘子冷嗤。「明明就是丑,你還敢說美?花言巧語,這種男人最不可靠了!」她撤回長劍,背于身後。「你回去吧,湘兒不會嫁給你。」
「師父……」
「師父」邵翰笙雙膝一跪「我對湘兒是真心的,求你成全我們。」
「翰笙……」丁湘玉動容的捂住嘴,淚水很快的彌漫眼眶。
「你……」百變娘子一愣,眼中閃過動容,卻硬是擺出一臉冷漠。「為什麼要向我下跪?你不是很不滿我對湘兒的態度?」
「我是。」邵翰笙坦然承認。「但是在湘兒的心中,你不止是她的師父,更是她的恩人,她僅有的親人。為了湘兒,我希望能有你的祝福。」
「要我成全你們也行,我有一個條件。」
「師父請說。」
「很簡單,」百變娘子手中長劍又出,抵住邵翰笙的臉。「讓我劃花你的臉。只有你的臉也像湘兒一樣丑,我才能放心將湘兒嫁給你。」
「師父!」丁湘玉驚呼,撲上前去,「師父,不要!你不能劃花他的臉,不要!」
「師父請動手。」邵翰笙卻不閃不躲的待在原地,甚至還刻意將臉往劍身送去。
「你願意?」百變娘子揚眉。
「只要能娶湘兒為妻,臉花了又算什麼。」邵翰笙看著丁湘玉,眼中有的盡是無比的柔情與真誠。「對我來說,長相從來就不是值得在乎的一件事。人會老,容貌也會改變,唯有心是不變的。況且如果這樣能讓湘兒明白我對她的真心,也是值得。」
「翰笙……」
「你該不會是看湘兒在這里,認定她會出面阻止才這麼說的吧?」百變娘子看起來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話。
「不,翰笙所言句句出自內心。」邵翰笙說完,突然出手點了丁湘玉穴道。「湘兒,對不起,我不希望你插手。」他轉向百變娘子,伸出手。「師父?」
百變娘子挑挑眉,遞出手中劍。
「翰笙?」見邵翰笙取過百變娘子手上的劍,丁湘玉急了。「翰笙,你要做什麼?翰笙?」
邵翰笙沖著她一笑,隨即舉起手中劍,毫不遲疑的往自己臉上劃去,鮮血立刻汩汩流了出來,他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翰笙!」丁湘玉驚叫,淚珠大顆大顆落下。
「是條漢子!」百變娘子點頭贊道,「深可見骨,你難道不怕日後都得頂著這麼一張丑陋的臉出去見人?」
「皮相而已,沒什麼好怕的。」邵翰笙毫不在意的回答。「只要湘兒不嫌我丑就行了。」
「是嗎?」百變娘子彈指解開丁湘玉身上的穴道。「湘兒,你會嗎?」
「不,我不會,不會……」丁湘玉猛搖頭,幾乎泣不成聲。
看見他劍劃下的那瞬間,她的心跳仿佛要停止了,直到這時她才真正明白他對自己的情義有多深重,也直到此時她才明白自己有多愛眼前這個願意為她自毀容顏的男人,也才真真正正明白在愛人的眼中,美丑一點都不重要。
「我永遠永遠不會嫌你丑,」丁湘玉撲向邵翰笙懷里。「這輩子不會,下輩子也不會!」
這一刻,她心中對自己容貌的千千結完全解開了,她終于能坦然接受邵翰笙對她的心意。
「太好了,」邵翰笙勉強一笑,「我們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他昏倒了。
「翰笙……」
「好了,哭什麼哭?」百變娘子猛敲她的頭斥責道,「你忘了師父會醫術嗎?」
她可不止是會,連死人都能醫活,若不是仗恃著自身這一身醫術了得,她也不會下這一帖猛藥,好借此去除湘兒多年來的自卑情結。
「師父……」丁湘玉淚眼汪汪的望著她,「求您醫好他,求求您。」
「還不快把人扶進去?」
一個月後。
「緊張嗎?」
邵翰笙扶著臉上纏滿布的丁湘玉在床上坐下。
「不,」丁湘玉踫踫臉上的布,笑著搖搖頭。「你呢?如果失敗了,你會不會很失望?」
師父替她治療臉上的傷疤,今天是最後一天,很快就可以知道結果如何了,至于翰笙臉上的傷,由于是新傷,所以在師父的妙手處理下,半個月前就連一點疤痕都不留的痊愈了。
「不會。」邵翰笙聳聳肩。「我早說過我一點都不在意你臉上的疤痕了,在我眼里,你是最美的女人。」
丁湘玉羞紅著臉,隨即思及他的父母,又憂愁的擰起秀眉。
「怎麼了?」
「我只是在想,為了你爹娘,我還是希望師父的藥有效。」
「說什麼?」百變娘子跨進門來,瞪她一眼。「你懷疑師父的醫術不精?」
「沒有,師父,徒兒不敢。」
「還說不敢,我方才明明听見了!」
「師父……」
「師父,」邵翰笙開口替她說話,「湘兒她只是在擔心,不是懷疑您的醫術。」
「擔心?」百變娘子嗤一聲。「有什麼好擔心的?我的醫術可是從來沒有失敗過!」
邵翰笙和丁湘玉互看一眼,苦笑了一下。
「師父,」丁湘玉嬌聲道,「徒兒向您道歉,您就別生氣了嘛!」
「哼!」
百變娘子又瞪她一眼,才動手卸下她臉上的布,不一會兒,一張白皙完美的臉孔呈現在兩人面前。
「如何?」丁湘玉緊張的看著師父和邵翰笙,小手在自己臉上來回模著。
「大美人一個!」邵翰笙笑了,抱起她。「現在我們可以準備成親了吧?」
「翰笙!」丁湘玉羞赧的捶他一下。
「哈哈!別忘了請我吃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