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三十六樓的辦公室里,川野耀司站在大玻璃窗前沉思。
桌上的電話傳來秘書工藤小姐如鈴聲般清脆的聲音──
(秘書長,黑羽商社的社長黑羽徹先生到訪,目前在會客室稍作休息。)
「謝謝,請他進來吧!」
一股不祥的預感對川野耀司直襲而來。
對于黑羽徹的市場敏感度川野耀司不得不佩服,就像是百哩外的一滴血也逃不過大白鯊的嗅覺,川野耀司很清楚他到訪的目的。
會客室的大門一開,川野耀司就迎上黑羽徹自信的神情。
一頭烏黑的秀發整整齊齊的扎成一束,俐落的身形加上炯炯有神的雙眼,仿佛是相中獵物的禿鷹正在空中振翅盤旋伺機下手,加上他身上那一襲出自巴黎名服裝設計師之手的銀黑色西裝,即便是一向冷靜沉穩的川野耀司也不得不感到有股沉重的壓迫感。
黑色是黑羽徹的標準裝扮,尤其是出現在收購企業的簽約記者會上時,他更是從頭到腳一身黑,也因此他被企業界冠上「死神」的稱號。
對于別人給他這個外號,黑羽徹本人不但不反感,反而還認為死神是一個不錯的封號,因為它是專門結束別人痛苦的幫手,這和他買賣企業的形象相當接近。
「第一次見面未能出面遠迎實在抱歉,這邊請坐。」用深呼吸將不適感迅速排除的川野耀司,很快的就恢復以往的穩重與從容。
「我不喜歡浪費時間,所以就開門見山直接說了。對于貴公司目前的狀況我已經略有所聞,為了不讓問題繼續擴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很樂意幫忙。」
「非常感謝你的好意,本公司的營運良好,下一季的訂單也持續在增加,不管你所謂的消息是從哪里听來的,我想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明人不說暗話,如果你認為我是那種道听涂說的人,那你就太小看我了。」說罷,黑羽徹立刻丟了一疊厚厚的調查報告在桌上。
翻看了資料,川野耀司的胃酸頓時如泉水般涌出。
「你想怎麼樣?」他強壓住疼痛不堪的胃,鎮靜的說。
「簡單!你叫你們家少爺來找我談。」一抹詭異的笑容從黑羽徹俊俏的臉龐迅速閃過。
「很抱歉,這個方法行不通。社長現在臥病在床,公司的事由我全權處理,少爺目前未能處理公司的業務。如果你有什麼計畫,由我轉達社長也行。」听了他的要求,川野耀司開始懷疑他的來意,也為少爺的安全擔心起來。
「除了麻生琉宇誰都不可以,這是我的條件,除非你希望麻生住商即將倒閉的新聞成為報紙上的頭條。」
看到黑羽徹那自信得令人發毛的笑容,即便是在商場上已經闖出名號的川野耀司也不由得感到背脊一陣冰涼。
「你……」
「我給你一天的時間,想要救這家公司就叫麻生琉宇來找我。」
「這未免太強人所難了吧?」
「星期一下午五點我的辦公室見,逾時不候。」
不待川野耀司回應,黑羽徹便頭也不回的離去,留下川野耀司一個人在偌大的會客室里頻頻嘆息。
☆☆☆
拖著疲累的身體回到家,川野耀司像平常一樣,先到社長的房間報告一天的工作進度之後,才將西裝外套月兌下掛左手臂上,另一只手解開緊緊綁在喉間的領結,一邊走回房間。
看見半掩的房門,川野耀司已經知道是誰在他房里。
他打起精神,動動僵硬的臉頰,硬是擠出笑容走進房間。
「嗨!」不同于一般的管家與少爺,這是川野耀司和麻生琉宇的打招呼方式。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麻生琉宇看著指著十點方向的時針小小的抱怨道。
「不好意思,和同事喝酒去了。」不想讓麻生琉宇操心,川野耀司言不由衷的撒了小謊。
「去酒店嗎?」麻生琉宇躺在床上斜視著刻意避開自己視線的川野耀司。
川野耀司解開襯衫的扣子,像是獲得解月兌般的放松全身肌肉往麻生琉宇的身旁躺下。
「沒有,只是在料理店櫃台小酌。」
川野耀司閉上眼楮享受全身放松的舒適,沒有注意到麻生琉宇將身體貼近他用鼻子四處嗅著。
「騙人,一點酒味也沒有。」
「你這小子,什麼時候開始學起女人來了。」
川野耀司一邊開心的笑著,一邊用手將他的脖子緊緊勾住。麻生琉宇的頭被緊緊的鉗制在川野耀司的肩窩,兩人的胸膛也緊實的貼在一起。
麻生琉宇感覺到自己的心怦怦的跳。
「因為工作?」為了不說出帶有鼻音的怪腔怪調,麻生琉宇將頭轉向一個舒服的位置,川野耀司的側臉正好在他眼前。
「應該是吧!」
當川野耀司轉頭對他說話的時候,呼吸的氣息掠過他的鼻尖,那是一種強烈到難以忽視的感覺,麻生琉宇意識到一股微妙的悸動。
「算了,不談公事。倒是你,最近學校還好嗎?」想起黑羽徹今天在辦公室里所說的話,煩躁的情緒像烏雲般再次盤踞心頭,川野耀司迅速轉移話題。
「還不錯,最近開始學習立體雕塑,挺有趣的。」為了閃躲那股讓他心跳加速的呼吸,麻生琉宇索幸翻了個身,讓自己躺在川野耀司的臂彎里。
然而他等了半晌,川野耀司沒有回應。
原來川野耀司已經累得閉上眼楮睡著了。
「髒鬼,沒洗澡就要睡呀?」麻生琉宇惡作劇地用手捏住川野耀司的鼻子。
「醒了、醒了!」川野耀司趕緊揉揉自己被捏得發紅的鼻子,救命似的喊道。
麻生琉宇則是抱著肚子開心的倒在床上笑著,仿佛回到兒時的情境。
川野耀司起身走向浴室,無奈的抱怨著︰「真搞不懂,這是誰的房間啊……」
「喂!」
麻生琉宇的叫聲讓他停下腳步。
「干嘛?」
「我要留下來過夜。」麻生琉宇的語調顯得有些孩子氣。
就像小時候一樣,每當麻生琉宇做惡夢或是大雷雨的夜晚,他總是會抱著枕頭到川野耀司的房間里尋求保護,因為只要在他的身邊他就會覺得安心。
或許是那莫名其妙的心情在作祟,也或許是麻生琉宇懷念起兒時的記憶,總而言之今天晚上不管川野耀司答應或不答應,他已經打定主意要留下來過夜了,但他還是期待得到對方一個肯定的回答。
「隨你高興。」
盡管只有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在川野耀司轉身進入浴室的那一剎那,麻生琉宇相信自己看到他嘴角淺淺的笑容。
☆☆☆
星期天的早晨,麻生琉宇在川野耀司的房間醒來,水藍的色調讓人清新舒爽,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麻生琉宇將雙手高舉過頭緩緩的伸了一個懶腰,回頭發現川野耀司已經不在房間。
當他回房梳洗完準備下樓吃早餐時,卻被川野耀司書房里的聲音給吸引住。
好奇心促使他透過門縫往里面看,除了川野耀司以外還有三位和父親年齡相仿的男子。麻生琉宇認得他們,一位是公司的財務顧問遠藤一郎,其余兩位則是公司的責任理事江角與山田。
「你想讓公司垮台嗎?」江角怒氣沖沖的瞪著站在對面的山田。
「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山田也不甘示弱的頂回去。
在一旁的遠藤一郎充當和事佬,輕輕的拍拍山田的肩膀。
「請大家冷靜一點,天無絕人之路,應該還有辦法的。」川野耀司用沉穩的語氣緩和了即將爆發的場面。
山田在遠藤一郎的安撫下心不甘情不願的坐回沙發上。
「眼前的問題是我們必須先阻止接下來可能發生的跳票事件,還有員工的薪水我們一刻也不能耽擱。遠藤先生,我們目前的財務狀況如何?」川野耀司冷靜地將大家的焦點重新集中在問題上。
從他臉上凝重的表情,麻生琉宇不難發現此刻的他正處于極大的壓力考驗之下。
「關于藤木虧空的兩百億公款,我們已經動用臨時準備金來應急,但是面對他冒名在海外設廠所產生的費用,則是透過律師的協調先暫緩請款,但是恐怕也撐不了兩個月。一旦這些廠商等不及請款而對外放話的話,那對公司的影響絕對不容小覷。」
遠藤一郎不停地用手指按摩著額頭,想必對這個問題感到非常棘手。
「別看我,我的養老金都拿出十億來湊數了,你們還指望我連棺材本都拿出來嗎?」江角揮揮手,將臉別過去,回避遠藤一郎哀求的視線。
「我也是,雖然幫不了大忙,但是五億已經是我最大的極限了,你們知道的……」
山田在一旁無力的說著,接著又繼續補充︰
「不如就請大家鄭重考慮剛剛的提議吧!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就算今天把藤木找回來了又怎麼樣呢?他真的會把錢吐出來嗎?那些被騙的海外廠商又真的能放過我們嗎?還是趁這個壞消息還沒傳開之際把公司賣了吧……趁它還值錢的時候。」
不知是心虛還是無奈,山田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很抱歉讓大家傷腦筋了,接下來的事我會再仔細想想,辛苦各位了。」川野耀司強打起精神給在座的三位公司元老打氣。
「你也別太辛苦了,為了不讓社長病情加重,我知道你沒把實情說出來,少爺也不知道吧……真是個好命的少爺,天塌下來都還有你替他頂著。麻生家真是祖上有德,能夠有你這樣的好幫手,你父親一定很以你為傲。」山田一手拿起拐杖,一手搭在川野耀司的肩上,語重心長的說著。
「快別這麼說,能夠侍奉麻生家是我們的榮幸,況且面臨這麼大的問題我也沒能幫上忙,該慚愧的是我。」
川野耀司覺得承受不起,頻頻搖頭。
在目送三位元老離去之後,川野耀司像泄了氣的皮球般癱在客廳的沙發上,沒有注意到麻生琉宇已經走到他身邊。
「真的沒有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嗎?」
突然出聲的麻生琉宇讓川野耀司驚訝的從沙發上跳起來。
「你都听到了?」
「嗯!問題很棘手的樣子,不管怎麼說,身為家中的一份子,一定還有什麼是我可以做的吧?」
麻生琉宇認真的眼神讓川野耀司差點喘不過氣,那不是商量,反而比較像是一種命今。
「不要讓老爺知道,他需要安心養病。」川野耀司刻意回避麻生琉宇的視線。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還是你認為我的能力只能做這件事?」
川野耀司兩手撐在腿上,頭低低的不願直視麻生琉宇。
「保護麻生家」是父親的遺言,也是他最感到驕傲的責任,一如幕府時期的君臣關系。現在如果讓麻生琉宇踏入這個漩渦,那豈不是承認了自己的無能,承認自己沒有保護主人的能力?這絕對不是川野耀司會做的事。
「看著我。」麻生琉宇冷峻的命令道。
川野耀司不得不抬頭。
「我是父親的獨子,我也有守護這個家的責任,更何況你們家幾代下來已經為公司、為這個家付出這麼多,盡管我的能力有限,對生意上的事也一竅不通,但總有什麼是我可以做的吧!」
麻生琉宇的堅定讓川野耀司沒有反駁的能力,畢竟這關系到麻生住商的存亡以及上萬名海內外員工的生存問題。
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川野耀司最後還是懷抱著罪惡感把黑羽徹的提議說出來。
「黑羽徹的名聲不好,但衡量一下背景與分量,他是目前最能助我們一臂之力的人選,不過……」川野耀司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不過什麼?」
「由于他合約中有一項絕對保密的條款,所以目前除了跟他合作過的人以外,沒有人知道他開的條件為何,這也是我擔心的地方。」
「就我所知,我們似乎沒有太多時間考慮,不是嗎?明天下午我去見他。麻生琉宇現在的心情就像是遭遇船難的人漂流在海上等待救援一樣,在即將失溫昏迷的情形下,即便向他伸出援手的是一艘滿載惡人的海盜船,為了生存,他也只有硬著頭皮爬上船去,別無他法。
「我陪你一起去。」在自責之余,這是川野耀司唯一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