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住在一起已經一個星期了。
拗不過草稚淳每天的要求,緒方憐央終于答應他的要求,願意帶他去拜托領養小黑的朋友。
嘴巴上說是去謝謝人家,其實草稚淳是想一睹緒方憐央女友的廬山真面目。
在按了門鈴之後,听見是優美的女聲,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緒方憐央的女人,除了期待,草稚淳心里還是有一股莫名的微恙感。
「打擾了!」緒方憐央對前來開門的吉野翔子客套的笑了笑。
他竟有這種表情啊!草稚淳感到很意外。
草稚淳想起緒方憐央生病時的柔和聲音,以及解除武裝後的無防備表情。
他原本以為那是只有在緒方憐央生病時才可能見到的一面,沒想到他竟在別人面前輕易露出這種表情。因為緒方憐央即使是在打工的時候,那張俊俏的臉上也是掛著一張「請勿打擾」的隱形牌子。
在女朋友面前果然不一樣!草稚淳感到微微的醋意在體內滋生。
「一點都不會,快進來吧!」刻意打扮過的吉野翔子穿著小露香肩的黑色線衫,熱情地招呼緒方憐央。
「啊,忘了介紹,他就是我跟妳說過的,在公園里……」
「翔子!」
「怎麼是你!」
緒方憐央才介紹到一半,草稚淳和吉野翔子不約而同地張大嘴巴,還伸出手指指著對方。
***
「東京真是太小了。沒想到你口中的朋友竟然是翔子啊!」草稚淳坐在純白的沙發上,抱著粉紅色抱枕難以置信地說。
蜷縮在一團的小黑窩在他的腿邊,不斷用尾巴輕輕撫拭他的腿;草稚淳則不停撫模貓咪柔軟的背部。原來答應照顧小貓的是草稚淳現在的同班同學,也是他唯一沒追到手的棘手獵物。
端出漂亮的陶瓷茶具,吉野翔子在杯子里倒入香氣十足的大吉嶺紅茶。
「喂,你不要這麼隨便好不好?就算你們是同學,但今天你是我帶來的客人,就給我規矩一點!」緒方憐央對著正準備四處參觀的草稚淳大聲的斥喝。
「是是是,緒方大人。」
草稚淳乖乖回到座位上的模樣讓吉野翔子不由得笑了出來。
「什麼事那麼好笑?」被喜歡的女人取笑,草稚淳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
「沒辦法,只是從剛才一進門,就覺得你們一點也不像是才剛認識的朋友。」
吉野翔子回憶起進門時,緒方憐央叮嚀草稚淳要把鞋子整齊放好的畫面,簡直就像是媽媽帶小孩去拜訪親友的架式。
更有趣的是,草稚淳在學校是意氣風發、讓眾人神魂顛倒的萬人迷,活月兌月兌是頭唯我獨尊的雄獅,沒想到在緒方憐央的面前卻像只受教的小狗,主人說東牠不敢往西。
「對了,妳還沒告訴我,你們是什麼關系?」
「我們是中學的同學。」吉野翔子把茶杯優先端到緒方憐央的面前,婉約地對他投以微笑。
緒方憐央輕聲說了謝謝。
「你們到現在都還有聯絡,關系應該不只是這樣吧?」草稚淳有點介意緒方憐央擁有她房子鑰匙的事。
美得像一朵盛開中的百合花的吉野翔子,為了躲避眾多追求的騷擾,對于自己的住所和電話保密到家,如果只是一般交情,不管是什麼理由,都絕不可能從她手中拿到鑰匙。
就算是為了方便緒方憐央帶貓去看醫生,一般人不會輕易把房子鑰匙交給不能信任的對象這一點來判斷,緒方憐央和吉野翔子之間的交情肯定不淺。
該不會……他們真的是一對情侶吧?而且,吉野翔子剛才還直呼他的名字……憐央。
都住在一起,緒方憐央還是不準自己這麼叫他。
「我們是老朋友。」緒方憐央簡潔有力的回答終止了草稚淳的胡思亂想。
草稚淳大大松了一口氣,另一方面,吉野翔子卻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中學畢業後,我們一直用書信的方式保持聯絡。後來是在大一新生報到的時候,偶像在社團招生的活動上遇見的。」吉野翔子簡單地做了補充。
「原來是這樣,嚇了我一大跳。不過妳說的新生報到是指我們學校的嗎?」
草稚淳話才出口,緒方憐央立刻瞪大眼楮回過頭看著他。
緒方憐央對于草稚淳和吉野翔子認識彼此一事,也是懷著很大的疑問。吉野翔子雖然一直沒有交往的對象,但是她也不像是會到牛郎店光顧的那種女生。
雖然對他們的關系感到好奇,緒方憐央並沒有打算打破沙鍋問到底,就算真的很想知道,他也會在草稚淳面前提出來。
「你們兩個該不會連你們念同一所大學都不知道吧?」剛好把茶壺放下的吉野翔子帶著驚訝的表情看著瞠目結舌的兩人。
「不會真的被我說中了吧?你們兩個……到底平常都在聊些什麼啊?」
兩人一開始是因為貓咪的話題而拉進距離,即使現在住在一起,誰也沒想到要去觸及個人隱私的部分。要不是听吉野翔子一提,他們兩人恐怕根本不會想到這件事。
「等一下!你不是牛、牛……」幸好緒方憐央及時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牛什麼?」草稚淳問。
知道詳情的吉野翔子卻噗哧大笑出來。
「沒有……沒什麼。」一手捂住嘴,緒方憐央拼命在空中揮舞著另一只手,冷汗都從額頭冒出來了。
要是讓草稚淳知道自己一直誤以為他是從事特種行業的,大概會得意很久吧。
「真是不可思議……」草稚淳喝了一口紅茶,口中喃喃自語。
在此之前,他還以為緒方憐央只是一個愛看書的打工族,因為搬家的時候,發現他的書比衣服還多。
雖然偶爾會好奇他不打工的時候都在外面從是什麼活動、交些什麼樣的朋友,但是基于不干擾對方生活的原則,草稚淳也只是想想而已,從來沒有認真去打探過。
因為他害怕太靠近,只會讓緒方憐央躲得更遠,就像在公園追捕小黑一樣。
為了不讓他一溜煙消失不見,草稚淳一直很小心地放慢步調接近他。
在得知他和自己一樣是大學生,而且還是文學系的學生,草稚淳覺得兩個人的關系又縮短了一大步,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心感。
「那是什麼口氣!我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讀生人嗎?」緒方憐央雖然低著頭吃盤子里的起司蛋糕,可是說出來的話可是字字指向坐在一旁的草稚淳。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草稚淳拚命想解釋,可是卻沒辦法好好說出一番道理。畢竟,他自己也不清楚那份放心和淡淡的高興因何而起。
「算了,這次不跟你計較。」緒方憐央放棄了對峙。因為在幾分鐘之前,自己不也一直把他當成牛郎嗎?
看見草稚淳在緒方憐央面前一點也威風不起來的模樣,吉野翔子忍不住又笑了出來。所謂一物克一物,大概就是這樣吧!
吉野翔子吃了一口緒方憐央帶來的草莓慕絲蛋糕,像是想到什麼似地提高語調︰「憐央,你的房子找到了嗎?」
「他現在跟我住在一起。」草稚淳搶先一步回答。
吉野翔子突然用驚愕的眼神看著緒方憐央,緒方憐央只是低頭不語,頓時氣氛顯得有些詭異。
雖然緒方憐央和吉野翔子馬上很有默契地把話題移到貓身上,但是草稚淳仍然對那一瞬間的尷尬感到耿耿于懷。緒方憐央的表情也從那個時候起,呈現被什麼心事困擾的陰郁。
就在緒方憐央替吉野翔子把茶端進廚房回沖的時候,兩個人在里面待了好一會兒,輕聲細語地不知道在交談些什麼。
草稚淳覺得似乎哪里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來,總覺得他們之間好象有什麼秘密。
「啊!我的咖啡沒有了。」吉野翔子從廚房里走出來。
「沒關系,有茶就好。」草稚淳指著桌上的杯子。
「不行,沒有咖啡跟沒有飯吃是一樣的。憐央,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買一包咖啡豆回來?」
「他的感冒才剛好沒多久,跑腿的事交給我就行了。」草稚淳自告奮勇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不行啦,我要的那種只有憐央才知道。更何況你對這附近不熟,萬一迷路了,我們還得出去找你不是更麻煩。」
「你留下來,我去就好了。」緒方憐央把吉野翔子為他系上的圍裙解開,朝玄關走去。
緒方憐央離開之前,還特地回頭看了吉野翔子一眼,彷佛用眼神在對她說只有兩個人才懂的話。
發現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草稚淳顯得有些不快,一直等到緒方憐央離開後才發作。
「喂,拜托你們別在我面前眉目傳情好嗎?我還沒瞎耶!」
「你應該不知道憐央的事吧?」不管是語氣或是表情都顯得有些嚴肅的吉野翔子,挑了草稚淳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
「什麼事?」
「就是憐央有男朋友的事。」
「男朋友?你是說……那家伙是……」
「憐央是血統純正的同性戀。」
草稚淳震驚得說不出話。
「他從中學時候就知道了。不過,他是個很謹慎的人,不是只追求rou體歡愉的那種人。到目前為止,他只交往過一個男人,也就是他以前的高中老師。」
「他們現在還在一起嗎?」
「舉行畢業典禮當天,如果不是有好心人打電話邀請那位老師的妻子和一對兒女來觀禮,憐央恐怕到現在還被蒙在鼓里吧。」吉野翔子的言語中透露出輕視。
「妳的意思是已經分手了對吧?」
「嗯。」
「我記得妳拒絕跟我交往的時候說過,你有一個暗戀很久的人,這個人該不會就是他吧?」串起記憶的片段,草稚淳恍然大悟。
「答對了。不過我可沒有準備獎品給你喔!」吉野翔子喜孜孜地說。
「那你剛才說的那個好心人……」草稚淳把懷疑的視線落在吉野翔子的臉上。
「嗯嗯嗯,又答對了!」吉野翔子開心的猛點頭。
「他知道嗎?」
「我沒有說,不過對這種事情很敏感的他,應該早就知道了。」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真是一點也不像妳。」
「傻瓜!如果說出來了,他會因為無法接受我而感到內疚,就沒有辦理像現在這樣坦然的面對我了,所以我對現在的關系感到很滿足。」
「他後來還有提到那個男人的事嗎?」
「絕口不提,不過這不表示他已經忘了,憐央不是那種輕輕松松就可以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因為他的每一份感情都很真、很純,所以才沒辦法大量供應,他只提供給真的想要,也懂得珍惜的人。算了,你這種博愛的人是不會懂的。」
「別瞧不起人!」吉野翔子一副很了解他的樣子,草稚淳不禁產生了微微的嫉妒感。
「簡單的說,如果你是狗,他就是貓。貓的感情又深又專一,如果一不小心傷害到牠,牠就會傷痕累累,所以寧願選擇孤獨。」
「所以他拒人于千里之外……」草稚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外表冷淡的人,其實都有一顆火熱的心,不過大多數的人並不了解,這樣也好,那我才有機會成為他少數女性朋友中的第一名!」吉野翔子露出得意的笑容,還做一個勝利的手勢。
「妳還喜歡著他,對不對?」草稚淳看穿她的心意。
吉野翔子的嘴角和肩膀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垂了下來。
「喜歡,比任何人都還要喜歡。可是我知道他這輩子都不會接受我,所以只要能夠待在他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
「如果有一天,他找到能夠給他幸福的人,妳打算怎麼辦?」
「那得看對方是個什麼樣的家伙,如果我不認同,我還是會從中破壞的。」
「如果認同呢?」
「那當然會祝福呀!我不會為了自己,用卑鄙的手段把憐央留在我的身邊,你放心啦。」
「我又不是擔心妳,這些問題是替我自己……」
吉野翔子注意到草稚淳的話到了嘴邊卻突然停了下來。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有多麼震驚吧。
***
那天晚上回去,從草稚淳刻意保持距離的動作,緒方憐央知道吉野翔子已經把自己的事情全告訴他了。
回到草稚淳的住所,緒方憐央開始打包行李。
剛洗好澡的草稚淳把用來擦頭發的濕毛巾掛在脖子上,從浴室走了出來。
緒方憐央正坐在地板上,不慌不忙地收拾他帶過來的所有私人物品,看他非常常仔細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是只要出去幾天。
「你這是做什麼?」不祥的預感直擊草稚淳的大腦。
「我還是搬出去好了,我不該瞞著你這麼重要的事。學校有知道我過去的高中同學,萬一害你被誤會就麻煩了。」緒方憐央沒有看他,只是低頭繼續整理自己的隨身物品。
「你在發什麼神經啊?三更半夜的你要搬到哪里去?如果真的有地方去,那天你還會跟著我回來嗎?」草稚淳來到他的面前蹲下。
嚴格說起來,緒方憐央不是跟著他回來的,而是被他強行抱回來的,但是現在並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
草稚淳說的沒有錯,緒方憐央心里很清楚。
只是在草稚淳表現出那樣的態度之後,就算他嘴上不說,緒方憐央知道,當秘密被揭曉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了。像剛剛,草稚淳本來要伸手抓住自己的肩膀,就在快要踫到的時候突然又收了回去,那就是最好的證明。
就像過去那些知道自己性向的朋友,都會不約而同地和他保持距離,好象自己是一種輕輕踫一下都會染上的不治之癥。
他們眼里的恐懼、輕視,緒方憐央都明白,所以,他一點也不怪草稚淳。
緒方憐央沒有辦法忍受草稚淳用看待怪物般的眼神看著自己,所以離開是最好的,也是必須的決定。「不管你怎麼說,我還是要走,剩下的東西我改天再回來拿。」他將整理好的物品收進旅行袋里。
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阻止他,草稚淳急得抓住他的手臂大喊︰「我不準你搬出去,听到了沒有?」
草稚淳受到驚嚇的程度並不亞于瞪大眼楮的緒方憐央。
發現自己正用力抓著緒方憐央縴細的胳膊,草稚淳趕緊把手松開。
「連踫到我都會讓你感到惡心,你覺得你還能夠像以前一樣,毫不在意的讓我睡在你床上嗎?一定不行的對吧?既然這樣,你還留我下來做什麼?」
緒方憐央話一說出口,草稚淳才意識到自己刻意回避的行為讓他誤會了。
「你誤會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敢靠近你,是因為……因為我不希望讓你覺得我在性騷擾。翔子跟我說過,你很討厭男生跟你裝熟勾肩搭背,所以我才會特別注意的。」草稚淳解釋著。
「她連這個都跟你說……」難怪緒方憐央會感到驚訝,因為草稚淳是第一個在知道自己的性向之後,不但不排斥自己,而且還小心翼翼地想跟自己繼續相處下去的人。
「總而言之,我不希望你搬出去。你就是你,不管是異性戀也好,雙性戀也沒關系,我都希望你留下來。」草稚淳認真的眼神一點也不像是在說謊。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啊?如果你跟我住在一起的,被知道我過去的人發現了,你會被我連累的。萬一在學校被傳開怎麼辦?」
過去那些自稱是緒方憐央朋友的人,一旦發現他的性向之後,都是用這個借口離開的。他不希望草稚淳到時候也對自己說出相同的話,所以干脆先搬出去給他一個台階下。
「我才不管別人會怎麼說,我想要你留下來,你就乖乖留下來,哪里都不準去!」搶過緒方憐央手中的旅行袋,草稚淳任性的說。
「不要鬧了!你會後悔的。」
「不會,我絕對不會後悔!如果讓你這樣搬出去,我才一定會後悔!」
草稚淳誠懇堅定的態度軟化了緒方憐央出走的意思,他放下行李表示妥協。
一整夜,草稚淳都不敢闔上眼楮,因為害怕緒方憐央會趁他熟睡時偷偷離開,他守在床邊注意著緒方憐央的一舉一動,靜靜地欣賞他熟睡的安詳表情。
草稚淳發現當他發出小小嘆息聲的時候,就是他要進入深層睡眠的前兆。
直到這個瞬間,草稚淳才得以放松全身緊繃的神經。
他突然想起吉野翔子說過的一件事,那是緒方憐央在中學時期曾經發生過的騷擾案件。
剛升上中學一年級的緒方憐央,白白淨淨的相貌在入學的當天就吸引不少學長的注意。竟然有兩個血氣方剛的學長利用午休時間,偷偷潛入教室,對坐在最後一排的緒方憐央進行猥褻。
由于犯案的主嫌是學校家長會副總干事的獨生子,所以事情並沒有鬧大。
但是從那時起,緒方憐央再也不肯在別人面前睡著。畢業旅行的時候,他寧願拒絕參加也不肯跟大家同房。
所以吉野翔子對于緒方憐央願意和他共同使用同一張床,並且在他面前毫不隱藏地露出睡相的事感到不可置信。
仔細想想,孤傲的、拒絕別人親近的態度,是緒方憐央一開始給人的印象。可是真實的它卻是善良的,甚至讓人放不下心、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里呵護著……
那不是跟自己很喜歡的動物很像嗎?
確實很像!草稚淳想象緒方憐央頭上長出貓耳朵,後面長出貓尾巴的模樣,偷偷的笑了出來。還真不是普通的可愛!
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