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皖皖被送進「斐勒醫學研究院」附設的醫院。
而商策這位院長自然是從急救、檢查,一直到將仍在昏睡中的向皖皖送進病房,都是和負責急診的醫生一起進行的。
看著護士正忙著懸吊點滴,他的視線緩緩地投向床上那張略顯蒼白的臉龐,他的心糾結著,理不清的疑惑和震怒不斷地沖擊著他。
只因剛才檢查報告的結果——皖皖懷孕了,剛才的出血險些造成流產,現在孩子算是保住了,剩下的就是安胎和好好的休養。
身為一個醫生,面對一名患者,急救診治的過程到此應該算是告一個段落了,何況向皖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先前那種噬人的慌張和驚恐也早就解除。
但,現下的他,更加需要的是一個解答。
孩子——皖皖她為什麼會有孩子?這個孩子的爸爸是誰?
直覺讓他想起一個月前的那個夜晚——
不!這一切太瘋狂了,一定不會是的——
但,時間實在太過巧合,他可以肯定皖皖在那一夜之前還是個處女,如今她卻懷了一個月的身孕。
天啊!這不會是開玩笑的吧!
難怪,她見了他唯一的反應是拔腿就逃。
該死!她怎麼可以!
紊亂的思緒在腦子里翻騰,他狠狠地盯著那張可惡、蒼白的臉,連護士退出病房和馬克走進來,他都沒注意到。
馬克是從向皖皖昏倒的現場一路跟到醫院,在急診室外苦等了大半天,直到剛剛才從另一名醫生口中得知一切平安無事,在護士退出後他便踱進病房來。
這時,躺在病床上的向皖皖微微挪動了體,眼睫跟著輕輕扇了幾下。
見狀,商策立刻靠上前去。
虛弱的向皖皖緩緩地睜開雙眼,刷白的天花板和鼻息間充斥的藥水味,立刻讓她意識到先前所發生的一切。
她驚坐起身,全身神經全部豎起,雙手直覺地緊護住下月復。
「孩子!孩子呢……」
她驚慌失措,倉皇地朝四周搜尋,她看見馬克一臉關心的站在床尾,還有商策——
有三分鐘的時間,這病房里的空氣幾乎是凝結的,她看見商策那深不可測的表情和充滿殺氣的眼神。
他知道了?怎麼辦?他一定全都知道了!
抿了抿干澀的雙唇,深深地吸了口氣,向皖皖鼓足勇氣,無論會有什麼後果,她都得先知道孩子是否安好。
「孩于呢?我的孩子——」向皖皖緊鎖住商策。
「拿掉他。」商策失焦的目光落在向皖皖蒼白驚惶的臉頰後方,順著濃濁的氣息,重重地吐出這三個字。
「什……麼?」
向皖皖像是完全沒听懂,可又好像是听懂了,商策的話意似乎是表示孩子沒事,但……為什麼?她的臉色變得慘白,壓著肚子的手心也跟著狂顫了起來。
「我要你拿掉他!」
商策的口氣像極了一個宣判犯人死刑的法官,那張冷絕無情的臉更是向皖皖從未見過的。
「為……什……麼?」連聲音也開始發抖,向皖皖害怕看到商策這種冷酷、充滿殺氣的表情,更害怕听到由他口中所說出來的話。
她是那麼的愛他,而他更是這個孩子的爸爸。她不要他負什麼責任,他也可以不愛她,她只求能擁有這個小孩。
「因為——我不想要小孩。」
商策向來玩世不恭的臉覆上一層從未有過的肅穆,以前的放浪、往日的花心都只因為他不想愛上任何一個女人,他從不付出任何無謂的感情。
尤其是孩子。
人類何苦要一個無辜的生命,伴隨著虛無而脆弱的情愛來到人世問受苦。
這種苦他早就受夠了,從小被遺棄、童年的孤苦……只因大人一時的貪歡,只因短暫的誓言隨著時空的變遷而消逝破滅,無辜的孩子就得承受一切。
不!這輩子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小孩被生下來,再來受這種椎心刺骨的苦。
「為……什……麼?」向皖皖覺得雙掌發麻,嘴里能吐出的也只是同樣的三個字。
「不為什麼,反正我不準你生下我的孩子,待會兒我就安排手術拿掉他!」
商策的不容駁斥簡直把向皖皖嚇傻了,先前她不想也不敢讓他找到她或是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只是單純的以為他會生氣。
但,她怎麼也想不到他的反應會如此強烈,而且是強烈得幾近于殘忍和冷酷。
他要她拿掉孩子!
他瘋了嗎?他是一個以救人為職志的醫生,竟想要殺死自己的孩子。
「不!我要孩子!你是醫生,你怎麼可以——我絕不動手術!」
向皖皖眸光凌亂卻堅決,她的宣告讓商策臉色鐵青,雙拳緊握。
「由不得你,孩子是我的,我就可以決定一切,而且這里可是我的地盤。」商策看了眼腕上的表,語聲不帶一絲感情地說︰「十分鐘後進手術房。」
說罷,他轉身就要走,卻被向皖皖大聲地叫住。
「等一下!我不要拿掉孩子!求求你,阿策——」她想逃走,但,以她現在的狀況,她肯定會被商策押上手術台,她該怎麼辦?
面對她的苦苦哀求,商策仍然冷著一張臉,不為所動,再度轉身打算離開。
眼見商策就要離去,看著他決絕得令人發顫的側影,向皖皖慌了。
她不能沒有這個孩子……她一定要留住這個孩子……
「他……他……不是你的,你不能……」向皖皖急促地說著,神經更是緊繃,不安的心在胸口狂跳,靜待著商策緩緩轉過身來。
「你說什麼?不是我的?」
「對!孩子不是你的。」
從她醒來到現在,這還是她首度在商策臉上看到比較熟悉的表情和眼神,她的謊言似乎起了作用,也許孩子有救了。
「不是我的?」商策緊緊地瞅著向皖皖的雙眼,像是要看透她的話是真是假,大約過了五秒,他突然嘴角一牽,勾出一抹苦澀的冷笑。「不是我的——是誰的?你不是故意的嗎?那一夜——」
「不!不是!孩子和那一夜沒關系!」
連向皖皖自己都對這個幾乎毫無說服力的謊言沒信心。
「沒關系?」商策雙臂環抱胸前,以一種驕傲的男人自信逼視著陷于絕境的向皖皖,「若不是我的,你告訴我——是誰的?!」
「誰……的……」向皖皖這時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對呀!孩子是誰的?教她去哪里編出一個孩子的爸爸來圓這個謊。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她慌亂的目光無意間瞥見仍立于床尾,一直被當成隱形人,完全無法進入狀況的馬克。
「是……他的!」如果這也能叫做急中生智的話,向皖皖還真想找面牆撞壁算了,但,為了孩子,除了這麼做,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他的?!」
商策看向被向皖皖點名的馬克,從一開始他就不曾注意到這病房內什麼時候竟多了一個陌生人。
「對!孩于是他的。」一不做二不休,就當作是替孩子認一個爹吧,只要她能留住這個比自己生命還來得重要的小孩,要她怎樣都無所謂。
「他是誰?」商策眉頭緊鎖,眉心糾成一團,胸口像挨了一記悶棍,整個人緊繃得像一只張揚著滿身刺的刺蝟。
「他是……」其實向皖皖跟馬克連熟都還談不上,除了知道他是幼兒園的園長外,她對他根本是一無所知。
這完全是無可救藥的痴情後遺癥,她向來都是對商策以外的男人一無所知的。
「我叫馬克,是皖皖的同事。」馬克及時開口替她解圍,微笑地朝商策伸出手。
馬克雖然還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直覺自己喜歡的女孩正需要幫助,于是他挺身而出。
而商策並沒有伸手回握馬克的意思,只是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高壯、俊朗的白人男子。
「孩子是你的?」商策直問,沒人听出他語氣里隱含的一股酸勁——包括他自己。
只有短短的兩秒鐘,馬克征詢地望向向皖皖,所得到的回應是一雙乞憐和懇求的眼光,他實在不忍心,當下便決定好人做到底——
「是的。」
這個答案就像一顆具有千噸威力的炸彈,投在商策的心口。
除了那些被炸得粉碎,不知道是什麼的古怪滋味,還有一種叫作尷尬的東西,讓他男人的自尊在頃刻間完全被擊垮。
從一開始就沒有人說皖皖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他竟……
人家是半路認老父,他卻是孩子還在人家肚子里,就搶著當孩子的爸。
太可笑了!他平時的冷靜總會讓這該死的小妮子完全搞砸,她就像是天生擁有把他逼瘋的本領,這世界上除了她向皖皖,就再也沒有人有辦法令他如此崩潰。
「你說——你叫什麼名字?」縱使腦子已被搞得亂七八糟,心緒更是五味雜陳,商策仍緊守住最後的自制力。
「馬克•葛林。」
「好!」
有孩子的爹在,就算是他這個跟女主角有過一夜的青梅竹馬兼醫生,此時也理所當然應該退場了。
干咳了兩聲,商策用一種听起來像是刻意壓抑的聲音,為自己的尷尬畫下句點。
「她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你好好陪她。」
「對不起!」在商策退出病房後,向皖皖緊繃的神經才完全松懈下來,只是面對投來關切目光的馬克,她心中充滿了歉疚。
「不,你先別急著說抱歉。」馬克這會兒已走到向皖皖身邊,他爽朗明亮的聲音像極了學校老師。「說不定你可以跟我聊一聊剛才的事——如果你現在有心情的話。」
向皖皖眨了眨眼,心里縱有千頭萬緒,卻怎樣都沒辦法對一個僅認識沒多久的人說出口。
馬克繼續保持他的微笑,他向來樂于助人,何況又是對一個他原本就打算放手追求的女孩。
「剛才你們好像談論到一個孩子,若我沒听錯的話——你說孩子是我的。」
「不,不是……孩子是——」向皖皖又開始著急了,她絞扭著潔白的床單,不知如何解釋今天這件事。
「孩子不是我的,我當然知道。」
其實馬克的心情也是很復雜的,從頭至尾他都只能算是一個局外人,但,經過這一番折騰,起初,他或許還會有些「霧煞煞」,然而,事件在他腦子里一經整理……他不是傻瓜,也不低能,多少猜得出幾分真相。
「實在很對不起,剛才我是不得已才會那麼說的……」
誰會願意隨便被人指為未出世孩子的老爸,尤其他們只是很普通的同事關系。
「孩于是那個人的,對不對?」
馬克並非好奇,而是向皖皖無助的樣子實在令他不忍心,他和她看來似乎已經是無緣,但,當個朋友他仍是十分樂意的。
「我……」覺得倦極了,向皖皖不打算再撒謊,至少剛才馬克幫過她,她應該坦白點,「求你別拆穿這件事,我真的很想擁有這個孩子。」
「你跟他……」
馬克還想問些什麼,卻被向皖皖給打住。
「對不起,我不想說。」
「好吧!你先休息,我不會把事情說出去的,你放心。剛才醫生說過,你至少要在醫院待三天,你先好好睡一覺吧。」馬克也看出向皖皖的倦意,他很體貼地結束所有話題。
「謝謝你。」向皖皖欲言又止,一顆不安的心總算暫時定了下來。「那我可能暫時不能回去工作了。」
「工作的事你別擔心,一切等你身體恢復了再說,我明天還會再來看你,拜拜。」
說著,馬克離開病房,留下幾乎要虛月兌了的向皖皖,整個人癱在床上,怔怔地呆望著白淨的天花板。
原本打算一個人在商策找不到的角落好好把孩子生下來的她,怎麼也想不到會發生今天這樣的突發狀況——讓一切變得好復雜……
尤其,剛才商策的表情好可怕……
就這樣,一波波翻騰的思緒不斷在她腦中翻攪,也不知過了多久,蒙中,好像有人進來過。她完全想不起來是誰,或許是夢也說不定……而那個人好溫柔、好溫柔地看著她、守著她……她多麼希望那是阿策。
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不知從何時開始,阿策就離她好遠、好遠,他總在她追不到的地方。她覺得好累、好累喔,他讓她追得好累。
在進入夢鄉前,她隱約感覺到自己的眼角有陣陣濕意滑落,于是她為自己編織了一個好美、好美的夢——
她的阿策用他溫柔、粗厚的指尖,輕輕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淚珠。
入夜時分,放心不下向皖皖的商策確實又踅回病房,空蕩的房間內只有躺在病床上滿臉蒼白、眉心深鎖、睡得極不安穩的向皖皖。
他吩咐護士替皖皖加點可以讓她好好入睡的藥劑,自己則靜靜地坐在一旁。雖然現下他的心里還是亂得很,但,起碼已經冷靜下來了。
看著這個永遠教他放心不下的小女孩,也許他只是無法承認她早已經長大,且成為一個成熟女人的事實。
再加上那一夜所發生的事對他的沖擊都尚未平復,如今又必須面對她為另一個男人未婚懷孕的事實。
如此接二連三發生的事件,讓他有種難以招架的感覺。
不,他現在的心情應該純粹是一個做哥哥的反應,撇開那一夜,那根本只能說是小女孩的任性,所衍生出的一段荒唐的插曲——現在最重要的莫過于他必須好好地替她規畫一下未來。
以前那個總是追著他、黏著他、吵嚷著愛他、要嫁給他的小女孩,終于還是戀愛了,而且還跟別的男人有了孩子——
想到這里,商策胸口冷不防地掠過一絲窒悶與酸澀,但,他永遠不會讓這種莫名的驛動有酵和擴大的機會,相反的,他很快就找到了一個既合理又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
打從一開始,他所有的反應都和一般身為父親或兄長的人一樣,對于家中初長成的女兒有一種特殊的牽掛,而總在女孩有了心儀的對象之後,又或多或少會覺得愴然而落寞。
呵!那一夜她的確說過要告別初戀的,不是嗎?
那不就表示她將結束對他的依戀,在其他男人的世界里尋找她的幸福!
那麼,她未來的人生就要交給另一個男人來打理了……哪一個做哥哥的想到這里會不寂寞呢?
他實在不該把心思繞在自己因為整個事件而產生的情緒上,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孤兒院的院長和修女們,就屬他和她最親,他該祝福她,並且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幫助她。
看著她沉靜的睡臉,眼角似乎有個微小晶瑩的顆粒在閃動。
傾身低頭細探,一驚——那竟是淚……
胸口又是一陣揪緊,商策輕柔地伸出手,用指月復緩緩地拭去那一串串教人心疼的晶瑩。
此時他更加堅定了要保護向皖皖的決心,至少他要先確定那個叫做馬克的男人一定會讓皖皖幸福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