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舍爾特堡,麒麟帝國內經過最高法廷審判過被判刑的重罪犯、死囚都會被送來這個陰森可怕常年不見天日的地方。
城堡建在新芳市郊一片茵綠上,如果不是因為紐舍爾特堡,這個地方還可以稱得上是風景如畫。這座建于霍享斯道芬王朝元年,擁有一百多年歷史的古老石頭城,外牆上爬滿了藤串葉,葉串藤的陰生植物,墨綠的一大片,看上去十分壯觀,城堡向外的一面一個窗子也沒有,高大的城牆將犯人的天地與外界完全隔絕開來,即使是貼在牆上,也听不到外面牧羊人的歌聲。
無憂的第一站就是這個專為罪犯而設的黑暗之城,被剝奪了代祭稱號的他被關在單人囚房里,他將會在這里渡過他剩下不多的日子,然後他將以叛國罪被處死。
做出這個決定的是獨立司法的最高法廷,不過恐怕皇太後這只幕後黑手也在後面推了一下吧,那位總是用怨恨目光注視自己的夫人總算可以擺月兌她的銀色惡夢了。
「銀色妖精,歡迎你加入我的同盟。」
住在對面囚室的蘇台透過狹小的鐵窗,神清氣爽地對無憂打了個招呼。
「你騙我。」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在欺騙與被欺騙中反復循環著,與其說別人騙了你,不如說是自己寧願相信那就是事實,有時候事實比謊言還來得殘酷,就像我,不也是被騙了,所以現在我在這里而不是豪華的攝政王府。」
「你看上去心情很好,不怕嗎?明天你就要掉腦袋了。」
「死對我來說並不可怕,像我這樣英俊的男人活到七十歲才死也太沒有美感了吧。而且我終于得到了我的勝利,為了這個即使叫我死一萬次也值得。」
「勝利?」
「你真是單純,為什麼如此單純的你會遇上我這樣的瘋子呢?從一開始,我就打算犧牲你來成全我,我不想讓你活著。」
「為什麼?」
「……只要你死了,我就可以將雷因格林的心帶到地獄去。」
無憂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蘇台,這個心機陰沉的男人到底心里在想什麼?
「也許沒有人看得出來,連我自己也很驚訝,我的心里盛滿了那個男人已經很久了,久到我都以為是從一出生就開始愛他似的。他鋒利的灰色眼楮從來不看我,他的大腦一直在嘲弄我,他的嘴唇從來沒對我說過一句甜言蜜語,他的手從來給我的都只有傷害,可我還是愛他,不顧一切的愛他。可以囚得住我這個天生叛逆的人也只有他了,只要一個眼神,只要他給我一個微笑,我就不會背叛他。
可是他一直在令我失望,愛上你是我永不能原諒他的錯,他可以不愛我,但我不允許他愛上任何人。現在我已經不想再愛他了,能結束這一切的,除了我死就是他死。我不允許再一次失敗了,所以我死了也要帶走他的心,你。」
「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麼你們對愛的態度都是這麼狠,非要將對方置于死地不可。」
「無憂,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你擁有我窮一生也得不到的東西,你棄之不要的東西是我最想要的,你無條件的享愛著他的愛卻毫不珍惜,我討厭你,你不配他的愛。就算到死,我都不會原諒你,所以我要你和我一起到地獄去。」
蘇台轉過身,再沒有開口,無憂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那張俊朗的面孔上出現屬于正常人類的感情波動。這個野心勃勃的叛逆臣子所追求的也不過是他心儀主君的一個回盼。
無憂慘淡的微笑著,他是如此幸運,一直都活在一個了不起的男人毫無保留的深情里,可惜這是他從來都不希望得到的東西。
「我真的從來都不想要你的愛嗎?不是的,雷因,我所求的僅僅只是一點不屬于‘獅子皇’和‘代祭’的凡人之愛,你的心向往的不是我的笑,你要的是高高在上完全佔有式的服從。你從來都沒有真正去探索過我的心,所以尊貴的你從沒有了解過我。我的時間就要停止,我不會看見身後的事情,也不想知道,至少就讓我在這一次相信我是帶走了雷因格林‘獅子皇’的全部。」
「這是從紐舍爾特到黃金城的特定路線,囚車都是走這條偏離主大道的小徑到刑場的,這是我們動手的最佳地點,就在這個轉彎處,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人劫下來。」
阿爾斯基指著鋪在長桌上被紅紅綠綠的線條畫得亂七八糟的地圖向斜倚在主位上的雷因解悉他心中已成形的計劃。
「現在最麻煩的是皇太後,她通過黨羽將這件事提交到了朝廷上討論,讓我們的行動受到了諸多限制,一定要讓她以為無憂已經死了,所以我在黃金城內也作了安排。」
雷因仿佛從出神中醒過來,眼楮終于投向面前的地圖。
「替死的人你找到了嗎?」
「找到了。」
「是誰。」
「朱可夫。」
「為什麼是他。」
灰王眼嚴勵的注視著阿爾斯基。
「也許你不知道,朱可夫也是銀發,他也有符滕堡家的血統。」
阿爾斯基收起了地圖放進自己襟懷里,「他就像是專為了這一天而活著似的,無罪的他卻要為別人犧牲,世界真不公平。雷因,我不想說是你害了他,但事實上,從一開始就是你將無憂逼上了絕路。」
「我從不後悔愛上他,現在也不。」
「知道蘇台為什麼這樣做嗎?」
雷因點了一下頭,「應該說從他十四歲那年當我的侍從時開始我就知道了,紅、威爾、蘇台他們的心意我全知道。」
「可你傷害了他們所有,有時候我真想剖開你的心看看里面是不是流著黑血,你可以殺掉天底下所有愛你的人,卻不肯讓不愛你的無憂死去。」
「他愛我,我知道他愛我,那個傻瓜,為什麼他只會自己往死地里想,卻不肯來問問我是不是肯為他拋棄一切,所以我不會讓他死,在他親口對我說愛我以前,他必須得活著。」
「如果,我只是說萬一,無憂還是死了呢?」
阿爾斯基吞了一口口水,真糟糕,他怎麼會問這個問題的。
雷因望著一向活潑好動的表弟,「瘋狂!瘋狂的攫取我一直在為之努力的東西,然後毀滅它,既然我是雷因格林,那就讓我以瘋狂獅子之名結束掉我的生命,我不需要除他之外的任何人、任何東西,所以無論失去什麼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
「我希望不會看到這樣的你。」
阿爾斯基在雷因額上輕吻一下,「這是場賭博,無論生或死,我都希望我喜歡的人都活著。」
霍享斯道芬王朝一百八十四年初月十五日,繼蘇台家族之後,前王帝「代祭」無憂烏利爾路德維希因犯有叛國罪被麒麟帝國最高法庭判處死刑,根據‘不染血’教團法,在其服務過的的黎波里神殿里進行絞刑。
死囚的黑色馬車飛快地奔馳在青綠夾影的林間小道上,向著黃金城悄無聲色地前進著。
來到拐彎處,車夫習慣性的收住韁繩,放慢速度,突然,從兩旁的草叢里跳出數個黑衣蒙面的男人扯住了馬,其中一個黑衣人將車夫拽到地上,手起刀落,一聲悶哼後車子只濺上了幾點血紅。
無憂只感到車子停了下來,在他還沒來得及產生疑問時,車門就打開了,黑衣打扮的男子極快地在他頸側重擊一下,無憂失去了知覺。
黃金城塔樓的大鍾敲響十三下,向全首都的市民宣告,又一個生命的終結。
歷代用來處罰犯戒僧人的刑堂里,在只有大司祭和監刑官在場的情況下,被套上白色頭套的犯人在高高吊起的繩子上斷了氣,在頭套的邊緣垂落著一縷幾近蒼白的銀發縷。
僧侶們快快將尸體解下來,蓋上白布送去火化。僧侶們小心的打開刑堂一邊的小門,門後是一條黑色的石梯,通過石梯就是神殿用來停放尸體的地窖,腐爛的臭味通過打開的木門涌到刑堂每一個角落,幾乎讓剛進來的客人昏倒。
「等一下,皇太後陛下想看一看尸體。」
說話的是近衛隊長官紅克里米亞,在近衛騎士們保護下的是帝國第一夫人皇太後瑪麗婭費多羅斯林優萊奧莫芬。
皇太後雍容華貴地站在陰暗的刑堂大廳里,離她不遠擺在地上蓋著白布的就是被處刑的無憂尸體。一想到那個銀發妖精就要變成一條腫漲發黑的尸體在地底下發冷、腐爛,瑪麗婭皇太後就有說不出的興奮。
「紅,你去看一下死的是不是他。」
紅走到尸體跟前,揭開白布一角,在那一瞬間,他不知是該吁一口氣還是失望,他迅速蓋好白布,心里作出了決定。
「回稟陛下,您可以放心了。」
皇太後緊盯住將要被送進地窖的敵人尸體,她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雷因不會看著他喜歡的人死而什麼也不做,從前天起,她的探子就回報說阿爾斯基在積極籌劃著什麼,一定是和無憂有關。紅雖然是個可以信賴的盟友,但他並不完全是自己一派的人,他忠于雷因更甚于自己,一想到這個,皇太後心底的不信任擴大了。
「等一下,我要親自驗證犯人的身份。」
皇太後推開攔在面前的騎士,快步走到尸體前揭開遮掩真相的礙眼白布,然後,一向高貴雍容的女子倒退了幾步,怒視著紅和大司祭。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把尸體的臉劃爛了我就認不出來了嗎?哼,原來那個小妖精真的沒死,別以為我會就這樣算了,我一定要看到無憂烏利爾死在我面前。」
紅率領騎士團單膝跪在地上,「皇太後殿下,請容臣說一句,可否請殿下就此不再過問這件事呢,無憂烏利爾已死在黃金城,他不會再出現在皇帝陛下面前,所有的事都已結束了。」
「你這是在命令我嗎,紅克里米亞?你好大的膽子,我不會讓任何有可能傷害我兒子的人事物存在這個世上!紅,包括你。從今天起,我解除你近衛隊隊長的職務,相信皇帝陛下一定也會樂意在命令獎上簽名的,因為無憂的死你也有一份。」
皇太後昂首走出刑室,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大笑出來。
她真是佩服自己的頭腦,從一開始她就不完全信任紅,所以她早就派親信埋伏在阿爾斯基身邊,她不相信那個鬼靈精怪的大公會做無意義的事,原來他們打的是這樣的主意。偷天換日?真像是阿爾斯基會做的事,不過沒有意義,她會讓無憂假死變成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