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听著法官對自己的裁判,無憂覺得自己此刻的平靜真是不可思義。要來的終究是要來,這是自己造的孽,從最初被牽扯進這件事時他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了。
與雷因格林敵對無疑是愚蠢之極。
亞歷克賽班度拉蘇台等于是為自己簽下了死刑判決書。符滕堡家族的下場再一次顯現在風光顯赫的蘇台家族頭上,根據皇帝的命令,蘇台家族被剝奪了爵位與財產,全族一百多口人全部被投進監獄,亞歷克蘇台被判處死刑,與他的家人一起以血贖清他們對尊貴的皇帝犯下的罪。
被判刑的所有人中,最無辜的是因為生為親王身份而被利用作為叛亂旗幟的六歲的藍吉親王,因為他是這些人中地位最高的,所以他的罪最重,年幼的親王和他的母族一起失去了一切,不久之後,當蘇台一族走上斷頭台之時他將被押上黑鐵馬車,送到荒蕪的孤島上專為政治犯而設的瘋人院,終此一生。
無憂望著頭頂上畫著宗教彩畫的天花板。法官不知什麼時候宣讀完了他的判詞,向著自己走過來的人是來押送他去黃金城囚禁的士兵吧。
對了,剛才法官好像說,他已不是皇帝的「代祭」了,終于,他擺月兌了那個男人了啊。無憂不著痕跡的搖搖頭,為什麼心情還是無法輕松起來。
在八個全副武裝的士兵監護下,無憂月兌下了代表著「代祭」身份的聖袍,摘下了頭上的金冠,僅著一件潔白的單衣走在高壯的士兵中間走出小祭殿。
他是那麼嬌小、美麗,純潔的月光碎片飄蕩在身則,仿佛連太陽的光輝都被溶進了這頭光之瀑布里面。
他以為擺月兌了雷因格林後他會高興一點,但事實上他的心情比以前更加沉重,他要死了,就要再也看不見這個宮殿,這里的人,也看不到那個人了。
自己死了以後,雷因會不會很快的將他忘記?將對他說過的愛語對另一個女人說?他的手將擁抱另一個得到他寵愛的人?
感謝神靈,他看不到這些不堪的身後事了。
走出祭殿的範圍後,衛兵將他送入了長廊盡頭的一個房間里,然後整齊劃一地往後退出。門在身後關上後,無憂緩緩的跪去,行了一個僧侶的禮。
「罪民磕見陛下。」
坐在房間中央的雷因無語的望著無憂好久,兩人間的空氣就這樣僵在了一片無言的寂靜里。
不知過了多久,雷因終于站了起來,走到無憂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情人。
「你到底走上了和他一樣的路,是我的錯嗎?我不該強迫你成為我的人嗎?」
「很笨,可是很有效。」
「有效?用了結生命這樣的辦法來擺月兌我,你說有效?」
「除了死,我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讓麒麟的獅子皇陛下徹底死心。」
唉,為什麼一見到他,自己就無可救藥的想要激怒他,即使這已是見他的最後機會,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
有力的手臂猛地將無憂織細的身子提起來,緊緊攬進皇帝炙熱的懷里。
「為什麼你們都要離開我,威爾是這樣,你也是這樣,難道你的血是冷的嗎?為什麼我花了這麼多的精力也找不到你屬于人類的那朵魂?」
「從你下令處死我的母親那天開始就注定不可能再找得到我的心,是你親手將它扼弒了,橫隔在我們心中的那堵牆何止是一面宮牆,而是整個世界。」
「我錯了嗎?我必須要再度為自己的罪孽失去你嗎?」雷因嘆了一口氣,痛苦地閉上眼。「威爾是自殺的。」
「你說什麼?」
無憂抓緊了雷因胸前的衣物,「這不可能!」
「然而這是事實。那是這個帝國史上最為無恥的一幕,一個父親為了得到權勢地位,居然親手將親生兒子送到了男人的床上,並且不止一次的要求自己的親生兒子為自己出賣rou體取悅男人。你知道這個惡魔一樣的男人是誰嗎?就是你那慈祥得宛如聖人一樣的外公,喬德讓治符滕堡。」
「請你不要污辱我的外公!」
「你以為朕——獅子皇雷因格林需要對一個死囚說謊嗎?認識威爾的時候我才十二歲,他是我宮里的一個侍從,他柔弱,文雅,虔誠的信奉著虛無的神,同時也是那麼的美,美得就像春天里的精靈,但是,正是他的美貌為他帶來了災難。為了權位、財富的快感,你們符滕堡家的每一個人,親手將可能是自己的孫子、兒子、兄弟的他推進了火坑,在享受這沾滿了男人味道的美食、華衣、住宅和無上的隨心所欲時卻和別人一起嘲笑著他們親手做出來的這個不幸。而我,卻愚蠢地和其它人一樣,對他的痛苦袖手旁觀,甚至還……利用他。我不斷地告訴自己,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變好的,只要我掌握了權力,一切都會改變的。是我,我這個笨蛋和這宮里的每一個人無情地踐踏了威爾純真的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用殘酷的利刃傷害他的心和身體!威爾怎麼能不恨?他只是個凡人呀,當他那顆渴望保護的小小脆弱的心受到無情的踐踏時他要如何的堅強才能阻止自己不染上邪惡?不會有不懂恨的人,威爾是弱者,既然道德上他是無罪那麼就讓他持這個道德上的名義去懲罰罪人。」
「他干了什麼?」
無憂感到身體在變冷,甚至在微微發抖。
「他殺了我的皇兄,前皇太子鐵托維亞,這就是當初在繼承戰爭中鐵托維亞突然瘁死的原因——被自己的男寵在床上殺死。你可以想象嗎?一個弱不禁風的人,只要被風吹吹就會生病的人,拿著一柄匕首瘋狂的刺殺一個比他強壯百倍的活人的心髒,在死人的身上無情的揮舞利器,將傷害他的人割得肢離破碎,面目全非,這需要多深沉的恨意,多麼瘋狂的心。威爾是瘋了,在自己的父親將他再次送到另一個男人床上時他就瘋了。當威爾完成了他的詛咒後,將匕首刺進了自己的心髒。」
雷因抬起自己的雙手,凝視著,「這雙手一直抱著他,他是在我懷里斷氣的,那時候我全身都是鮮紅的血,熱熱的,黏黏的,一直在慢慢地,慢慢地變冷。
直到死,他都在哭,他恨我,我知道,就算是死,威爾他也不原諒我……他詛咒我。」
一股難以忍受的悲憤哽在喉嚨,無憂無法說話,也想不到該說什麼,真相竟是這樣的難以接受,原來他才是最污穢的那個人,他身上的血是如此的讓人憎恨,難怪會有這麼多的人想要殺掉他,這麼無恥的血液實在不應存在這個世上。
「我看著威爾在我面前流盡身上最後一滴血死掉,他那雙悲傷的眼楮到現在還在我腦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閃過,他要我記住,我是踩著他的尸體走上這個皇位的。他要我記住,他永遠無法實現的心願。」
無憂明淨的雙眼第一次看進了雷因格林的心靈之窗。
「威爾愛你。」
「……他愛我,可是,直到他死在我面前,我才發覺他對我是多麼重要,而我的愚蠢使我永遠失去了他。無憂,我無法讓威爾原諒我,但是,你的存在是我唯一的救贖,求求你,不要離開我,就算你不愛我,我只要你陪著我。」
「你現在告訴我這件事有什麼用,上天永遠只給我們一次機會。」
無憂眼里突然滾下大顆的淚珠,「你說你找不到我屬于人類靈魂,我的靈魂一直都在這里,在我的左胸里跳動著,它被愚蠢的主人鎖起來了,總是大聲渴望自由,其實將自我封閉起來的人是我自己。」
雷因抹去無憂滾燙的淚珠,「你的意思是說你開始喜歡我了?我可以這樣認為嗎?」
「我不知道,也許有,也許沒有,可惜你已沒有更多的時間來驗證了,我得走了。」
無憂想掙月兌皇帝的懷抱,雷因卻更用力的抱住他,扭過無憂的小面,狠狠的吻上了那張總是說著殘酷話語的小嘴。
他嘗到了苦澀的咸味,兩人間最後的一個吻,沒有狂熱的糾纏,也沒有難禁的撫模,只是如同青澀的初吻一樣,細細的品味著情人的唇,輕得仿佛怕踫壞了懷中的人兒一樣的仔細。
為什麼所有的一切都來得這樣遲,為什麼上天不肯給他們再多一點時間確定彼此的愛,為什麼總是難盡人意?
用盡全身的力氣抱住皇帝,無憂不停的哭泣,雷因的吻不停的落在他面上、唇上、頸上。
「我只求你一件事,雷因,威爾的最後一個心願是滅掉自己的家族,我的最後心願是保護我的家人,我不想再有人為了那樣的事死了,答應我,雷因。」
「不,我不答應,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
「這是最高法廷的判決。」
「不!我是皇帝,他們不同意,我就解散最高法廷。」
「這是我的罪,如果我可以更誠實的面對自己的心就好了,雷因,如果我可以有更長的時間留在你身邊,也許……」
帶著未說完的話,輕輕推開積聚著的情人,無憂決絕的離去,門在身後啪的一聲關上。
從此天人永隔,再無相見了嗎?
雷因抓住盛滿紅酒的水晶杯,「啪」的一聲,水晶杯在他強大的壓抑下應聲而碎,尖銳的碎片刺進皮肉內,血紅的酒和濃 的人血混和在一起,以醒目的容姿落到白色的羊毛地毯上。
「蘇台,你還沒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