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天起,彌芽與元達的感情在有意無意間進步神速。
當然啦,在上班時間內,他倆依舊一個凶猛威武如雄獅,一個乖得像只老鼠——還是不忘在他背後偷偷嘀咕。
可是下班後,元達無論再忙都會送她去上課,而彌芽在晚上九點四十五分走出校門,就可以看見他穿著風衣的高大身影,靜靜地靠在車邊等待著她。
她的笑容會在那一刻燦爛綻放開來。
呵,這就是愛情的魔力呀!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敢小覷愛情無遠弗屆的強大力量了。
這天中午,彌芽拎著愛心便當跑進播音室。
「小艾,這些是這星期收到的听眾來信。」小唐抱著一箱子裝得滿滿的信,「還有E-mail里的留言,我都一並幫-打印出來了。」
「小唐,謝謝-,-真是我的救星。」她感激萬分的說。
小唐眨了眨眼,「哎喲,這麼客氣干嘛?我听說上頭暫時不動『薔薇心事』了,小艾,真有-的,總經理一定很賞識。」
不知怎地,彌芽心里卻沒有預料中的開心。
她不希望元達是因為她與他的關系,才放過「薔薇心事」一馬,她想要的是,能夠憑借實力得到他真正的肯定。
「怎麼了?-好象不是很開心?」小唐疑惑的問。
「不,沒有不開心。」她擠出一朵笑,「我很好,這真是個好消息,但是我們依然不能松懈,對不對?」
「當然,加油!加油!」小唐大笑的附和。
待小唐退出播音室後,彌芽開始了今天的心情點播。
時光飛快流逝,她接起今天最後一通call-in電話,是一個聲線粗重的男聲。
「喂?」
「哈-,我是小艾,你是哪位呢?」她聲音輕柔的問。
「原來-就是那個破壞人家感情、自以為是的愛情巫婆。」男子劈頭冒出了充滿惡意的辱罵。
彌芽呆了一呆,播音室外的小唐也呆住了。
「先生,請問我該怎麼稱呼你?」她按捺住雙頰難堪的熱辣感,迅速冷靜下來,溫和地問。
主持現場call-in節目如果沒有這點危機應變能力,她如何有可能節目一做就兩年?
「-別管我是誰,婊子!」
她臉色微微一白,「先生,我想你搞錯了,我們這兒是心情點播站,不是政治call-in全民亂罵節目。」
她眼角瞥見小唐笑歪了嘴。
真是!她現在很緊張耶,手掌都冒冷汗了,一個弄不好萬一砸了招牌,她的「薔薇心事」就再也沒有任何存續下去的機會了。
她已經開始在考慮用那賤招,就是——喂喂喂……你那邊的收音機聲音可能要開小一點喔,听不清楚……喂?喂?喂?
然後火速切斷,假裝是對方電話斷線了。
「我就是罵-,我就是專門打來找-的,是-唆使我女朋友離開我,-這個可惡的賤女人!」
她原本已經要切斷電話,可是男子聲音中的悲憤和他的話瞬間狠狠地擊中了她。
她腦袋轟地一聲。
這一天終于來了!
彌芽像是有密室恐懼癥的人一樣,心跳加速、臉色蒼白、驚慌失措,而且呼吸困難,感覺上像是快死掉了。
她透過玻璃的反射看見自己的臉色,慘白得像張紙一樣。
「對不起,你女朋友是……」
「她說她前幾天call-in給-,-在節目中叫她要跟我分手!」男子憤怒地道︰「-有什麼資格唆使小鳳不要接受復合?她說她還是很愛我,但是為了勞什子狗屁尊嚴,不能再讓我一次又一次傷害她……我幾時傷害她?完全都是-這個賤貨指使的,-毀掉了我們!」
他憤恨的指控再度令彌芽重重瑟縮了子。
她閉了閉眼楮,試圖從缺氧般的恐慌中清醒過來,可是這個真實的惡夢卻像沒有終止的一刻。
她沒有看見玻璃對面小唐焦急關注的神情。
「我記得小鳳,你就是她口中那個出軌了好幾次的男朋友。」她勉強開口,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回分析反擊的能力,但是依舊很衰弱。「你認為你的行為沒有傷害到她嗎?」
「我只是逢場作戲,我最愛的還是她!」男子大聲叫道︰「-懂什麼?-根本不了解我們的情況,誰給了-權利做評判?-憑什麼任意擺弄別人的愛情?她是打算原諒我的,我們也預計重新開始,可是-在節目里叫她跟我分手,她就听信了-的胡言亂語,媽的!」
彌芽的胃開始糾扯絞痛了起來,幾乎擠不出反駁他的話。
理智上她完全清楚該說什麼,痛擊他話里的哪一處語病,但是她內心深處的情感卻已經自動潰敗得一場胡涂了。
他說的沒錯,沒有任何人給予她權利做評判,也沒有人要她多管閑事,她扮演的角色並不是上帝,她甚至不是一個有專業能力的心理諮商師。
老天,她只是一個滿腔熱情卻有可能把事情搞砸的女人。
就在這時,她想起了小鳳,那個迷惘又傷心的聲音……
「听著!」她在顫抖,臉色也蒼白極了,一個字一個字擠出齒縫。「我很抱歉發生這樣的事,但是你的女朋友需要的不只是你這一次的道歉和保證而已,她要的是一顆真心,還有你對她的忠誠。難道忠誠不是愛情最重要的一環嗎?」
「-懂什麼屁愛?」男子完全听不進去,對她的話嗤之以鼻。「-太落伍了,根本不懂我們年輕人的愛情觀,我每次逢場作戲過後就會待她更好,也會更愛她,這一點她沒有跟-提到吧?哼,她甚至喜歡我在外頭學的新花樣,好讓我在床上好好安慰——」
夠了!
她瀕臨臨界點的那一條情緒弦線瞬間繃地斷成了兩截。
「想听听我的意見嗎?我認為你應該去找心理醫生治療你扭曲的觀念和情緒。很高興接听你的電話,再見!」彌芽迅速說完後,用力地按掉了通話鍵。
這種感覺實在太爽了……但她也知道她的廣播生涯正式宣告結束。
她滿身冷汗地往後仰靠在椅子上,隨意播了一首歌曲掩飾這突如其來的停頓與空白。
她的心底亂糟糟地涌入許多復雜、滋味難辨的情緒,最沖擊的還是強烈哭泣的沖動和沮喪與憤怒——對自己的深深憤怒——她早猜到會有這麼一天的,不是嗎?可是她選擇漠視早已轟然大響的心靈警報,她舍不得放棄這兩年來的經營與感情,最後她被迫在最難看丑惡可笑的情況下下台一鞠躬。
彌芽彎身伏在桌面上好半天,最後……她終于再也控制不住地低低哭泣了起來。
元達說得對,她遲早有一天會害自己與「達文西」吃上官司的。
他總是對的。
「小艾,-還好嗎?」小唐悄悄地走進來,先關掉麥克風,才焦切關懷地問。「這不是-的錯,是那個男人太混蛋了。」
「不,是我的問題。」她鼻音濃重地吸了口氣,抓了一張面紙緊緊壓住雙眼,但面紙迅速被淚水濡濕了。
「管他的呢,可是-剛才的表現真是大快人心!」小唐拍了下她的肩膀,激動地道︰「沒見過那麼無恥的男人,逢場作戲還講得那麼得意,今天換作是我,我可能直接賞他一句三字經就掛斷電話。」
彌芽虛弱地一笑,懸在眼眶的淚水依舊岌岌可危,隨時有可能落下。
「謝謝。」她勉力站了起來,假作鎮定道︰「我先回樓上了。」
「-確定不要緊嗎?心理壓力不要太大啦,反正-也不是第一個被听眾流彈波及的DJ。」
「但我是唯一一個做單純的心情點播節目做到被听眾點名痛罵的DJ。」她疲憊無力地笑笑,那笑容卻比哭泣還要淒涼。
小唐眼眶一熱,忍不住環抱住她,「小艾,-不要這樣想啦,不會有事的。」
然而她們心里都明白,這種事情對電台來說可大可小,更可能在上級那兒引起軒然大波。
……-懂什麼?-根本不了解我們的情況,誰給了-權利做評判?-憑什麼任意擺弄別人的愛情?
在搭電梯回到二十八樓的這段時間里,彌芽簡直生不如死,那男子的話一遍又一遍重重地回響在她心底、腦海里。
她害怕電梯停下來的每一樓層,一打開後就會有同事跳出來對她指指點點,如果不是同情或鄙視的眼光,就是責怪她為「達文西」惹出爭議找麻煩。
她更加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元達。
一想到他臉上可能會有的失望與憤怒之色,她的心就緊縮成了一團。
她在踏出電梯門前,顫抖著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天啊,請給她勇氣度過這一切。
彌芽臉色蒼白地走出電梯,來到自己的座位,隨手抓過哪一個文件就做,仿佛想要藉由沉重繁瑣的工作來掩埋掉腦子里不斷重復的深刻自責和痛楚。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她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可是桌上內線電話的嗶聲呼叫又瞬間驚乍起了她渾身的寒毛。
「總經理。」她接起電話,臉上血色褪得一干二淨,「好的,我、我馬上進去。」
彌芽在阿May的虎視耽耽中,慢慢地走進總經理辦公室。
如果雙眼能射出真正的箭,她此刻恐怕早已萬箭穿背了。
「總經理,你找我?」她輕輕關上門,卻遲遲不敢走近他。
他已經知道今天中午發生的事了嗎?
神情嚴肅的元達自一堆文件里抬頭,正想說話,驀然注意到她慘白的臉色。
「-生病了嗎?」他情急之下站了起來,繞過辦公桌走向她。「-的臉色難看極了。」
「我沒有生病。」她在心底暗暗補充一句︰但是也差不多快了。
元達不放心地模模她的額頭,是冰涼的,這才松口氣。
「-過來坐,我有事情要告訴。」
「薔薇心事」正式永無止境的停播了嗎?
彌芽身子一晃,及時抓住他的手臂穩住,但隨即匆匆放開。「對、對不起。」
他怪異地盯了她一眼,「-確定沒生病?」
「除非你要告訴我的事情會讓我生病。」她喃喃低語,「我發現我最近心髒不太好。」
事實上,她整個人都不太好,非常、非常不好。
他微微一笑,「很好笑,但是我認為有必要告訴-,是關于『薔薇心事』的。」
她咽了一口口水,手腳漸漸冰冷了起來。
「我看了-這一星期的廣告業務,躍升得非常快,已經是天天滿檔。」他宣布道。
「呃?」她原以為惡耗降臨,沒想到卻是這種天大的好消息,一下子情感落差太大,她整個人頓時傻掉了。
「是的,恭喜。」他溫和地道︰「-做得很好,短短一個星期就證明了-的實力。而且最新的收听情況調查也指出,听眾普遍認為『薔薇心事』是他們每天必听的節目之一。」
彌芽還有點不能完全消化這個好消息,可是嘴角已經忍不住往上揚了。
「謝謝。」她還有點暈頭轉向,「謝謝你。」
「不,-要感謝的是自己,還有听眾。」元達凝視著她,平靜地道。
她激動地點點頭,點到一半卻猛然頓住了。
今天中午的事情……她的心重重往下沉。
「-的笑容不見了。」他眼神銳利精明地窺知了。
「有件事我認為應該讓你知道。」她深吸一口氣,苦澀地開口。
他有權利知道,無論于公于私。
至于知道了以後,他會怎麼看她……她努力不去想這點。
「這件事是會讓我生病的嗎?」他打趣的問。
她的臉色更白了,又吞了吞口水。「差不多……今天中午,我最恐懼,也是你曾經警告過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他眸光迅速專注肅然起來,「有人告-?」
「還沒到那個地步,但是殺傷力絕對只有更大。」她緊緊地環抱著雙臂,低垂著臉龐。
「告訴我。」他臉色倏沉。
她輕顫著將中午事件的始末一一道來。
「……最後我叫他去找心理醫生。」她不安地咬著下唇,緊張地抬頭看他,他臉上驚恐與喘不過氣來的神色卻令她嚇了一大跳。
「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好難看啊!」她連忙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也好冰涼……怎麼了?病了嗎?
元達不能抑制地驚恐著,打從骨子里寒冷地顫抖了起來。
又出現一個受害者了!老天,他怎麼能夠忘掉?
他推開她的手,眼里的驚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精明無情的光芒。
他緩緩起身,默然地踱至落地窗前,緊蹙著眉頭若有所思地望著二十八樓底下的車水馬龍。
從這樣的高度望下去,人與車變得異常渺小……
他的不說話對彌芽來講是一項沉重的凌遲,她寧可他狠狠地痛罵她一頓,至少她心底不會這麼恐懼和自責難受了。
而且他剛剛臉上那抹恐懼與痛苦是為了什麼?疑惑與陰霾沉沉地籠罩她心底,未能釋懷。
她的雙手冰冷,心口顫抖。「總經理,你還好嗎?我……」
「-暫時停止『薔薇心事』的主持工作吧。」元達聲音低沉地開口,語氣冷漠得毫無感情。「我找人幫-代班,在這次事件造成的影響完全平復前,我想-最好還是保持低調。」
她心一痛,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啞聲道︰「你也認為這是我的錯?」
「沒有誰對誰錯的問題,輿論與群眾本來就是最難控制也最為變化多端的,今天眾人可以將-捧得高高在上,明天就能讓-從雲端摔下來跌個粉身碎骨。」他壓抑住憤恨的情緒,冷冷地道︰「但是這兩年來,-給予太多人感情上的忠告,間接促成但也傷害了很多人的愛情之路,-等于是將自己放在箭靶上,授人以柄。」
他太清楚那種滋味了。
在每一個夜里,每一個呼吸間都能夠感覺得到,一種清晰銳利而劇痛的滋味。
痛楚茫然困惑地一次又一次問著自己︰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我又做錯了什麼?
哦,是的,他非常、非常了解個中滋味。
不知是因為他語氣中的冷漠,抑或是他話里真實到近乎尖刻的含意,彌芽-那間感覺到大受打擊。
她悲傷地望著他。
在心底深處,她是有些期望他能夠溫柔地安慰她,告訴她這並不是世界末日,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這也不代表她不夠好……
但是這一切都是她罪有應得的,她又怎麼能奢求別人的安慰和原諒?
她頹然地捂住了臉龐。
可惡,她痛恨這樣無助脆弱的自己。
忽然間,一個溫暖的撫觸落在她的頭頂——
「一切都會過去的。」他低語。
彌芽愕然地仰頭望著他,狂喜與暖流瞬間沖入了胸臆間,她情不自禁喜極而泣了。
「傻瓜,-要勇敢哪,怎麼可以被這種小事打倒?」他微彎下腰自後頭環抱住坐著的她,將她納入寬厚溫暖的懷里。「別哭了,嗯?」
她感動極了,吸吸鼻子忍不住逸出一聲嗆笑,緊緊抱住他攬住自己的手肘。
「謝謝你。」老天,她怎麼能夠不愛這個男人呢?
他是那麼、那麼地好,也是她這一生所遇過最大的幸運了!
元達微笑著,眸光卻深邃幽遠得教人無法看透。
「以後,會有更大的人生考驗在等著-,-不能現在就倒下。」
如果她能瞥見他此刻臉上的神情,定然會被他眼里那抹殘忍噬血的光芒嚇得驚厥過去。
此時的彌芽,一直痴心地以為這句話是在為她加油打氣,幫助她勇于面對未來的人生挑戰。
後來……在不久的後來,她才發現這句話真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