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願水草在一夕之間枯萎!
孫見善腦中一片空白。
不行!他必須冷靜下來!想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想!想!
昨天終于拗到他同意搬家,她的心情特別好,整天黏著他哼哼唱唱的。那個時候一切還很好。
晚飯時間,她仍然蹦蹦跳跳的,也一切正常。
睡覺前,她照慣例賴在他床上睡大頭覺,整個人睡成橫的,把他的床佔去三分之二,當時也看不出任何異狀。
凌晨一點他起來替水草澆水,還特地用濕布擦過所有葉片。當時水草還非常健康!
今天早上他先醒來,床上的如願已經消失了。
可是這個情況並不反常,她以前也常常睡到半夜突然回到真身去。他不以為意,梳洗完畢,到書房上工。
直到剛才吃午飯前,他四處找不到她的人,然後就發現,如願水草竟然在他不知不覺間枯萎了!
「為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孫見善不斷深呼吸。
昨夜分明和過去十年來的每一夜一模一樣,他究竟疏忽了什麼?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他的手甚至在微微發抖。
對了,阿金嫂,難道是她?
「阿金嫂!阿金嫂!」
狂吼聲響徹整座宅邸。
「來了來了,孫先生有什麼事?」阿金嫂急急忙忙趕到他的房門口。
「你今天早上是不是來過我的房間?」孫見善情急地將她拖到水草前。「我的盆栽為什麼枯了?你是不是拿了什麼東西亂澆?說啊!」
「我沒有啊!我今天還沒打掃到孫先生的房里!你有特別說過,沒事不可以亂動那個盆栽,所以我只有在你交代的時候才會幫忙澆水啊!」阿金嫂嚇得雙腿發軟。
孫見善將她推開,心急如焚地凝視那盆枯葉。上帝,求求禰,一定要讓如願平安無事。
「如願……」
「孫先生,你是不是和小姐吵架了?」阿金嫂惴惴地問。
她是少數知道孫宅還住著一位美麗少女的人,但是對兩個人的關系也半知半解。
會不會是因為草枯死了,小倆口吵了架,如願小姐離家出走,孫先生才大發脾氣?
「你走吧!我今天不需要你了。」背對著她的那道挺拔身影,顯得疲憊佝淒。
「噢,好。」阿金嫂只得離開。
這一夜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如願會突然枯萎呢?她還好嗎?還……活著嗎?
不行!他不能去想如願會出事!他一定有辦法將她救回來!
花店。對了!花店!
那個白衣美女一定知道如何幫助如願!
孫見善二話不說,捧起盆栽搶了車鑰匙就出門。
休旅車以破紀錄的速度,從深坑飆到當年他見到「上真花坊」的那個郊區。
十幾年過去,當年那些老舊的公寓有一大半改建了,巷道也跟記憶中完全不同。
孫見善抱著如願水草,在大街小巷四處地繞。對了,警局!在地警員一定知道花坊的地址。
「上真花坊?嗯……」執班員警模模下巴道。「沒咧!這附近沒有幾間花店,也沒有一家叫『上真花坊』的,你說你是在什麼時候來過?十幾年前?我從小在這個地方長大,沒听過這家店。」
「怎麼會沒有?我這個盆栽就是向那間店買的!」他焦躁地再次強調。
「咦?等一下,你是不是那個很有名的命理專家?前一陣子電視上有播你的新聞耶!」警員認出他來。
孫見善懶得理他,抱著如願水草離開警局。
這下他應該去哪兒找呢?現在回想起來,當年踏入上真花坊的情景恍然夢境一般,完全不真實。
難道他真的遇到下凡的仙人,臨時起意將如願送給了他,現在又將如願收回去嗎?
如願水草可以陪伴你,直到願望的盡頭。
當那一天來臨,你自然不再需要如願水草了。
不!他的願望尚未到達盡頭,他還有很多很多需要她的地方!他還有一個最大的心願沒說出口,她不能就這樣離開他!
「你怎麼可以就這樣將如願收回去?」
幾個路人以為他精神失常,紛紛走避。
「我但願是我將如願給接回來了。」一聲悠然的輕嘆在他身後響起。
是她!柔美女音如救贖的天籟,孫見善火速轉身。
白衣美女立在他身後五步之遙,神情森然。
她出現了!如願有救了!
孫見善不假思索地將盆栽送到她眼前。
「求求你,救救如願!水草在一夕之間枯萎了,如願也不見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求求你,只要你能把她救回來,我可以給你我的一切!我的房子、車子、金錢,一切的一切,只要你開口!」
他的焦急形之于色,不似做假,白衣美女冷森森的神色終于略微緩和。
「我之前就叮嚀過你,要好好的照顧如願,你卻讓她陷入險境!」她輕哼一聲。「你的家里來了不干淨的東西,而且道行頗深,如願只是個幾百歲的小草仙,當然斗不過它,連個照面也沒打就被人家收去了。」
孫見善呆掉。「那我應該怎麼做?」
「解鈴還須系鈴人,你若要救如願,須得找到將那股妖氣召到你家的施術者。那個妖物另有所求,所以如願現在還沒有立即的危險,可是再拖下去,它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事情就難說了。」白衣美女淡淡道。
對了,昨天那兩個新聞記者!
他們擅闖民宅一定另有目的。但是他們不像會放法術招妖魔鬼怪的人,背後一定另有高人指點。
寒墨!這個名號閃進孫見善的腦海里。
他早該知道的!自從他開始出名之後,寒墨很明顯的被比了下去,知名度和曝光率都大不如前。
比起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一個年輕英俊、特立獨行的命理專家自然更有新聞性和話題性。孫見善的行事越低調,愛跟拍他的人就越多,這種事看在追名逐利的寒墨眼中,鐵定不是個滋味。
那天在書房里,寒墨是唯一一個感受得到如願氣息的人,可見他一定懂得一些門道!他一定是慫恿那幾個為了追求新聞不擇手段的記者,幫他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腳!
該死的東西!
「辜負了你的托付,讓如願受到危險是我的不對,我已經知道是誰搞的鬼了,我這就去找他算帳,可以請你先幫我照顧如願嗎?」孫見善昂然看著白衣美女。
白衣美女緩緩搖首。「在人間修行的期間,如願的法力只受限于一件事︰她主子的召喚。然而,那股妖氣將她籠罩起來,讓她听不見你的呼喚。你必須帶著她到主使者那里,破了那個咒術之後,在心里呼喚她,她才能回到你的身邊。」
孫見善深吸一口氣。
「我明白了。我一定會將如願帶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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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氣派的胡桃木門直接被踢開。
寒墨大師和客人嚇得跳起來。
「姓孫的,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闖進我的工作坊做什麼?」寒墨瞪大眼。
孫見善咬牙切齒,眼也不眨地盯住寒墨。
「滾!」他低吼。
「什麼?」客人還搞不懂狀況。
「滾——」他轉頭對客人大吼。
「啊!那我先走一步……」客人拿起包包,忙不迭沖離火線戰場。
寒墨漲紅了臉,看他一步步殺過來的樣子,眼中掩不住驚慌。「孫見善,我念在你是後生小輩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你最好快點離開,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孫見善將門踢回去,反手落了鎖,他臉上的笑容唯有「陰狠猙獰」四字可以形容。
「很好!」
「你你……你想做什麼?」寒墨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你不是很勇敢嗎?很想出名嗎?我現在就來幫你打知名度。」孫見善的笑容越見狠惡,一步一步壓上前。
「孫見善,大家都是文明人,有話好說,對一個老人家使用暴力,講出去你也不用做人了!」寒墨冷汗涔涔,背一踫到書櫃立刻換個方向,繼續後退。
他不知道,孫見善本來就是街頭混混出身,從不介意使用暴力,尤其牽涉到他愛逾性命的如願。
「你讓那幾只小賊到我家里動了什麼手腳?說。」
冰冷的語氣,和臉上熾烈的怒火成為對比。
「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麼。」寒墨終于退到無路可退,連忙抓起一張椅子擋在兩人之間。「我是一個吃齋拜佛的人,靠一身深厚的佛緣出來濟世救人。我又不像那些專門養狐仙、小鬼的邪門歪道,怎麼可能對你——」
轟!
孫見善一拳槌破身旁的玻璃櫃門。
「……」寒墨張大嘴,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孫見善的手鮮血淋灕,可是利眸從頭到尾沒離開過他的臉,仿佛受傷的不是自己的手。
寒墨背心一寒,終于知道孫見善是玩真的。
他無助地望向大門,十分鐘前助理為他買晚餐去了,整個工作室只剩下他一個人而已。
他的工作室位于敦化南路一棟商業大樓的第十七層,氣派輝煌不在話下,可是商業區的壞處就是,一過了下班時問,人潮銳減,大樓警衛也不會立刻就巡到他這一層,倘若孫見善真的要對他不利,一時三刻間根本不會有人來救他!
「你你你不要太囂張,這棟大樓有監視系統,剛才一定拍到你進來的畫面,你若敢動手動腳,我保證你也月兌不了身!」
「你、到、底、說、不、說?」孫見善陡然揪住他的脖子,一字一字咬牙切齒地問。
寒墨臉色漲得豬肝紅,拚命去扳他的手,孫見善非但不放松,將他抵在牆上一寸一寸舉高。
「我、我說……你……你不要傷害我……我說我說……」寒墨眼珠外凸,嘴巴大張荷荷地怞著氣,卻一口氣都吸不進來。
孫見善用力將他摜在地上。「說!」
「咳咳咳咳咳咳——」他死命吸氣。
「黃玉樺已經把整件事都告訴我了!你要她把一個小錦裹埋在我的院子里,她太害怕了,所以不敢打開來看里面是什麼。快說,那是什麼?」
涼意猶如鑽心蝕骨的小蟲,一寸寸爬遍寒墨的軀體。
他驀然明了——這個年輕人真的會殺了他!
「我說,我說,你不要再過來了!」寒墨臉色如上的避開他的手。
「錦囊里到底是什麼東西?」孫見善抬腳抵在他的胸口。
「那、那是一只我去年從大陸買回來的古玉。」
「你把那種鬼東西埋在我的院子里做什麼?」
「那塊古玉是護宅用的,有鎮邪去煞的作用……」
「放屁!你會這麼好心?」孫見善怒極的一腳踢翻他。
「是真的、是真的!我沒有說謊!」他的助理為什麼還沒回來?嗚……
「好,那我就一樣一樣問清楚!」孫見善怒極反笑。「我問你,你第一次到我家時,露出一副古里古怪的表情,你是看到什麼了?」
「我是個修道人,感應力很強,我在你家感應到一些不是很干淨的東西……」
「放屁!連仙氣和妖氣你都分不出來,你算什麼修道人?」孫見善听他詆毀如願,氣得又是一腳飛過去。
「什麼、什麼仙氣妖氣?」寒墨這次踢翻之後,飛快爬起來縮進牆角里。
他的回問讓孫見善一愕。難道他感應到的不是如願?
「你不是自稱法力高深,連我這個欺世盜名之輩都比不上嗎?那你的感應力一定不只于止,快說!你感應到的是什麼東西?」
「好好好,我說我說,不過你不能惱羞成怒!」
「還敢談條件?說!」孫見善一掌掃翻桌上的文件。
「我知道你學過降頭,我感應到的就是你養的小鬼!」听說孫見善去過幾次泰國……
「降頭?」孫見善眯起眼,陰森森地問。
「咳!不過孫先生當然不像是學邪門歪道的人,我在想,說不定你以為拜在家里的是狐仙?若是這樣,那也不知者不罪……」
「狐仙?」他慢慢傾身冰視他。
也不對?但是一般鑽旁門左道的人最常養的就是這幾種東西了。
「不過不過,那只狐仙有點道行,或許偽裝成其他魔物騙你也說不定。這麼一來,孫先生你也是受害者了……」
「什麼狐仙降頭,你竟敢對我胡說八道!」孫見善惱火地揪住他衣襟,啪啪啪賞四五下巴掌,賞得寒墨的兩頰高高腫起。
「別打了、別打了,嗚……我只是一個老頭子,禁不起幾下拳腳,你饒了我吧,嗚……」至此哪還有之前仙氣飄飄的模樣?
「我再問你一次,你若是敢敷衍我,我一刀捅進你的心窩!你那天到底有沒有感應到什麼?」
「嗚……我說,我說……其實我什麼都沒感應到。」四下無人,痛哭流涕的寒墨已經顧不了道貌岸然的形象了。「我本來只是一個賣水果的,後來因緣際會開了神壇,開始幫人家作法算命,才進入這一行……嗚嗚……我根本沒有什麼感應力……那天在你的書房里,我、我只是裝模作樣一下,想取信黃玉樺那幾個人而已……其實我什麼都沒感應到……嗚嗚嗚……」
搞了半天,堂堂寒墨大師才是一個真正的西貝貨!
而他和如願,只是因為預視到黃玉樺會影響他的命運,心里對這一行人有了預存立場,竟然被寒墨的裝模作樣給唬了過去!
「好,回到那個錦囊上。你在那塊古玉做了什麼手腳?」孫見善推開他,努力平穩自己的情緒。
趁他不備,寒墨突然想沖向門口。孫見善一個閃身便擋住去路。
「不要打不要打,我說了!」人家也沒作勢要打他,他自己先跪倒在地。
「快說。」孫見善回復冰冷的口吻。
「那塊古玉,是有一次我去中國大陸旅游,一個古董商賣給我的。」寒墨哭哭啼啼道。「他說,那塊古玉是從漢代一個名將的古墓里挖出來的,當年入斂時,家人請巫師在玉上施過法,所以佩戴這塊玉可以鎮邪去煞,我真的沒有騙你。」
「你會這麼好心,特地埋一塊鎮邪去煞的古玉在我家院子里?」孫見善冷笑道。
「那個古董商說他就是巫師的後代……」寒墨頭低低的。
「然後呢?」孫見善舉腳作勢要踢。
「我說我說!」寒墨抖抖簌簌地從斜襟里掏出一張草紙,上頭密密麻麻寫滿蠅楷小字。「因為玉在古墓里埋久了,引來一個很強大的妖邪。那個古董商把他們家控制這個妖邪的咒語一起賣給我,教我要如何運用古玉和咒語來支使它,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把玉埋在我家後院,然後支使那個妖邪來我家找玉?」
其實這是寒墨的慣用手法。
他先設法將這塊玉偷放在目標客戶的出入地點,然後施法讓人家不得安寧,最後他再以堂堂法師之尊出面,收妖降魔一番,客人自然對他深信不疑,以後看是要堪輿或是改運作法,他說一件,客戶自然照做一件,錢麥克麥克地賺。
「我也不是真的要害你們……」寒墨低低地說。說到底,一切只是為了同行搶生意而已。
孫見善冷哼一聲,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錦囊。
「你說的就是這塊玉?」
寒墨一愣。
「這塊玉怎麼會在你手里?」
「黃玉樺根本沒有將它埋下去。」孫見善冷笑一下。
「什麼?」寒墨震驚地跳起來。
「黃玉樺知道你給她的這個錦囊一定有古怪,在最後一刻她良心不安,直接離開了,所以根本沒有將你的古玉埋在我家院子里。」孫見善窮凶極惡地盯住他。「你一定還施了其他手段,還不快說!」
「沒有埋,她沒有埋……」寒墨臉色如土,「天哪,她沒有埋……你不懂,這塊玉很重要,一定要埋……它見佛擋佛,見妖伏妖,所以一定要埋……」
孫見善一听到「見佛擋佛」,渾身一震。
「我要如何將這塊玉的咒術解開?快說!」他一把揪住寒墨衣領。
寒墨喃喃道︰「可是、可是她沒有埋,那我召的『痴念』……」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
寒墨對他晃動的鐵拳視若無睹,空茫地繼續呢喃著。驀然間,他一拍手掌。
「我知道原因了!」
「什麼原因?」孫見善密切地盯住他。
「就是因為黃玉樺沒有埋,所以——」寒墨眼尾瞄到他手中的古玉,微一沉吟
突然死命抓住錦喜,硬扯回來!
孫見善正認真听他講話,沒有防備,冷不防被他搶了回去。
「不要過來!」寒墨迅速退到窗邊,推開窗把錦囊懸在十七層高空中晃蕩。「姓孫的,你要是敢過來,我就把玉丟下去!」
孫見善怒吼一聲,想撲過去,寒墨立刻松一下掌握。他連忙在兩步之外停住。
情勢反轉,現在輪到寒墨對著他獰笑。
「姓孫的,你會這麼緊張,一定是家里養的東西被封住了,可見我沒有冤枉你。」寒墨大笑兩聲。「讓我告訴你吧!附在這塊古玉上的妖邪叫做『痴念』,原本我只是想召它到你家去鬧上一陣子,嚇得你屁滾尿流,跪在我面前求我,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兩個哪人才是當今第一的大師,可我怕自己控制不了『痴念』,才要黃玉樺先把鎮邪的玉佩埋在你家後院。沒想到黃玉樺把玉帶了過去,卻不敢埋,『痴念』到了你家里,感受到古玉來過的氣息,卻找不到它,才會在你家盤旋不去,你要怪就怪那個自作聰明的小妮子吧!」
孫見善明白了。這就是為什麼他和如願同時感應黃玉樺會影響他命運的原因。
雖然主使者是寒墨,可是寒墨會對他作怪是必然的定數,反而沒有存疑空間。至于能不能成功,卻是取決于黃玉樺的一念之間,真正關鍵的人物是她!黃玉樺不敢埋玉,是出于一念之仁,沒想到反而害了如願。
「到底要如何解開你的咒術?」孫見善咬牙切齒,眼中如要噴出火來。
寒墨繼續將古玉舉在窗外,冷笑道︰「『痴念』的痴是針對這塊玉佩而來,你想要我收回咒術,還得靠這塊玉才行。只要你給我跪下來磕三個響頭,我就救你。」
孫見善眼楮一眯。
「磕不磕?」寒墨大喝。
他深呼吸一口氣。
「好,我磕。」
膝蓋一屈,慢慢跪倒——
寒墨大樂,想找個相機之類的,將「孫見善對寒墨大師磕頭跪拜」的珍貴畫面拍下來。這張照片若是流傳出去,連現在當紅的孫見善都向他膜拜,他的名聲只會更上一層。
相機呢?啊,在那邊的架子上——
「你找死!」孫見善猛然暴起,撲向他的手腕!
「啊——」寒墨大叫一聲。
他年輕力壯,老邁的寒墨根本不是對手,但他硬是把古玉舉在高樓外,孫見善怕它摔下去,不敢硬扯,兩人近身肉搏,你來我去的糾纏起來。
「你再過來,我把玉摔爛,大家都得不到好處!」寒墨眼見情況不對,手一揮作勢將古玉丟出去。
孫見善情急之下,探到窗外去搶那個錦囊。
他腦中只想著,不能讓他把玉摔了!不能讓如願被那個妖邪傷害!他一定要把玉搶回來!
寒墨看到他門戶洞開,心頭一跳。這個姓孫的已經知道自己全部底細,如果他將來出去亂放話……
寒墨一咬牙,驀然將孫見善推出十七摟的窗外!
砰、砰、砰、砰——
一連串驚天動地的劇響震醒了台北傍晚的街頭。
這棟商業大樓的外觀,從第十二樓往下設計一片美麗的玻璃平幕。
孫見善只覺全身一涼,急劇下墜五樓,先撞到第十二層的玻璃台,強大的沖力讓他繼續往下摔,一連撞破四層玻璃。
碎裂的玻璃如下雨般飄落在人行道上,行人驚叫逃避,紛紛抬起頭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摔下來了!」
「有人跳樓自殺!」
「他停在上面那一層耶,整片玻璃都是血!」
「啊,那層的玻璃出現裂紋了,快叫警察,不然他會繼續摔下來!」
孫見善仰躺在玻璃平台上,望著天際的星子與雲影。好涼,好舒服,意識有點輕飄飄的,仿佛整個人就要隨著高樓朔風而去,人間的紛擾顯得如此遙遠……
手指頭微微怞動一下。是錦囊的帶子……他勾住了……
他艱困無比地轉頭,幾塊砰玉從袋口散了出來。
破了……終究還是破了……那如願呢?
「如願……」對不起,我終究沒能保護你……
他無力地合上眼。
「孫見善,孫見善!」驀然間,一連串清脆的呼喚在他耳旁響起。
如願!她沒事?她安全了!
他振作起最後一絲神智,勉力張開眼。
她的安全,在他心里,比任何事都重要,甚至超越他自己的生死,但他從未告訴過她……
「孫見善,你怎麼了?你流了好多血,你不會死掉吧?」如願身周籠罩著隱身咒的瑩光,焦急地蹲在他身旁。
「你……為何……」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莫名其妙就被關在一個黑幽幽的地方,我怎麼叫你都不來,直到剛才黑氣突然散去,我立刻听到你在叫我,就趕快跑出來找你了。」
孫見善懂了。
「痴念」是針對古玉而生的一股千年的意念,如今古玉不存,「痴念」自然也不在了。
所以,黃玉樺是應該埋那塊古玉的,她若埋了,一切都不會發生。
方才,他也應該讓古玉摔到樓下的,玉若碎了,一切便會回復原狀。
可是黃玉樺沒有埋,他也拚死搶玉,他們都以為自己做了正確的事,卻導向最錯誤的結局。
「你這個……笨仙草……連一個小妖怪……都打不過……真該把你……煮湯喝了……」孫見善低弱地笑著,突然嗆了一下,一縷血絲慢慢從嘴角沁出來。
「你這個大壞蛋,都已經摔掉半條命了還要取笑我!」如願急得跳腳。「孫見善,你的傷勢雖然重,還不至于會死。只要我將你變到醫院去,他們一定能救活你的。你趕快許願,我立刻回應你的心願!」
回應他的心願……
心願是由心與願結合而成的,但「如願水草」只是能如他的「願」,又如何能回應他的「心」呢?
孫見善盯著無邊無際的黑夜。「好涼……」他喃喃閉上眼。
在那片夜幕之外,是否有個造物者,正在觀看人世間的種種痴愚?
「這個時候就不要乘涼了,你快說話啊!」如願焦急地模模他。
「你的大姊姊說對了……原來人的願望,真的有盡頭……」他輕弱地低喃。
「什麼?你要見我大姊姊嗎?」如願急得團團轉。「你先許願讓我幫助你,晚一點再見我大姊姊也不遲啊!」
「我願……我願……」
她屏氣凝神,捏著手訣,隨時等他把願望說完的那一刻。
「我願……你能愛我……」
「什麼?」如願一呆。
我的法術對我自己是不靈的,所以你不能許跟我有關的願。
我既不恨人,也不愛人,更不牽掛任何人。
大多數的人,都是死掉了就被遺忘。
她無法愛人,到凡間只是為了修行,她的心不會為任何人牽掛。
等他死後,她會有另一個新主子,終有一天,她也會和世間任何人一樣,將他遺忘。
好蠢……
如果這是一樁愛情故事,那它可能是全世界最愚蠢的單戀。從頭到尾,只是男主角一相情願地被一個天真的小仙子吸引,從懷疑,到抗拒,到接受,到依賴,到無怨無悔的以生命相護。
他甚至不曾真正和她肌膚相親,只有藏滿無數心事的細吻。
如今,這個故事已來到尾聲。
男主角最想要的那個心願,永遠無法實現,那麼,給他再多心願,都是沒有意義的。
這就是願望的盡頭。
「如願……回去你大姊姊的身邊吧……」他輕撫她的臉頰。「你……自由了……我已經……沒有其他心願……這就是我……願望的盡頭……」
「你不要我救你?」如願呆掉。
他用最後幾絲殘余的力量,給她一個最溫存的笑。
「再見。」
話一出,他身下的玻璃自突然破裂。
如願呆呆飄在空中,望著她的主子跌落最後八層,摔在人群嘩然的人行道上。
自始至終,他都看著她,臉上都是那平靜溫柔的笑容。
群眾的驚呼聲,遠遠傳來的警車鈴聲,交通大亂的喇叭聲……世間種種紛擾都像千里之外的雜音,在她耳里完全無法構成意義。
孫見善死了……
「為什麼他不許願呢?我明明可以救他的……」如願心頭空空的。
有好多事她都無法理解。
孫見善一直是個謎樣的主人,連他選擇的死亡,也讓她如此迷惑。
心頭又涌起之前那種怪怪的感覺,但是好像又不太一樣……她眼楮酸酸的,一股熱氣從胸口涌上來,似乎又要像上次那樣走火入魔了。
「啊!不能亂想。」
如願連忙閉上眼,念幾句定心咒。
等她張開雙眼,眸底又回復清明。
「唉,孫見善死掉了,那我又沒主子了。」她轉頭望向遠方閃著瑩白柔光的天際。「我還是回去找大姊姊好了。」
她再望一眼人行道。
人死了就剩下一具臭皮囊,沒有什麼值得眷戀的,從他斷氣的那一刻開始,這具尸體在她眼中已經不是共同生活了十幾年的那個男人了。
「孫見善,希望你下輩子可以投到一個好胎。」
如願重拾輕松的心情,愉快地離開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