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四下無人,正是梁上君子活動的好時機。
匡雲中一襲黑色夜行衣,行如輕煙縹緲,掠出西廂,直往常府隔壁的鴻鵠書齋奔去。
這一路行來,意外地順暢、未遇半絲阻攔,與日前一舉一動受盡監視的待遇相比,豈止天與地。
「說來真該感謝如楓小姐。」若非她大發雌威揚言驅逐遭收買的下人,給了他一個表現的機會,反以手段留下犯錯的佣僕,他們不會感恩于他的慈悲,對他愛戴有加。
而今,不只被分配到西廂干活的下人敬重他,連同府內各房各院的奴僕也都以他馬首是瞻;「匡雲中」三字已儼然成為常府下任主人的代名詞。
常如楓若發現自已養了什麼樣的禍患,一定會懊悔死。
「唔!我的良心又痛起來了。」他閉上眼,深吸口氣,對她的愧疚快要比海更深了。
近幾日,除了翻閱常府藏書外,他不停思索著彌補她的方法;他不能達成目的後,拍拍就離開,留下一堆爛攤子給她,她會很慘的。
一定得為她做些事情才行,但……要做什麼?
搔盡三千煩惱絲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忍不住低咒一聲。「我果然不適合動腦筋。」若換成打架,他就很行了。
「早知道就不自告奮勇上鴻鵠書齋找尋‘上古異志’缺漏的部分。」他好生後悔,卻已無退路。
吸足一口長氣,匡雲中拔身連續掠過兩堵高牆,飛入鴻鵠書齋。
書齋前方的廂房尚有燈火,不知是誰,悠般賣命,都過三更了還在工作。
但那不是匡雲中的目標,不管它,他繼續往後園走。
據他前幾夜暗訪所得,常府里共分三弄、三進,里頭廂房十二間、庭台樓閣五座,而一牆之隔外,則有燈園與鴻鵠書齋,像是刻意區隔出來的地方,但仍屬常府範圍內。
鴻鵠書齋里除了供給撰史人工作的書房外,又另闢了三座藏書庫,藏書量多達十萬余冊。
這三座書庫,其中兩座是開放的,另一座則只準常府主人進入。眾人戲稱它為——秘密書庫。
而它就是匡雲中的目標了。試想,「上古異志」的缺漏部分,若是著書者常道子刻意隱諱不寫的;那必屬機密,不藏在秘密書庫中,又該往哪兒藏去?
進常府半月余,匡雲中頭一回對這趟任務有了信心,只要進了秘密書庫,他便離成功不遠了;只是……要怎麼進去?
整座書庫以巨石建成,四西石牆不見鎖孔,想必不是以鑰匙開啟,八成另有機關。
他繞著書庫敲敲打打半晌。「奇怪,怎麼沒有?難道不在四西牆中?」
他抬頭上望,同樣是巨石砌成的房頂,機關的樞鈕該不會設在上頭吧?
袍袖輕揮,他身如飛燕,直上房頂;平坦坦的房頂,一眼即可望盡,目測並無怪異處。他彎下腰,輕敲著每一塊石磚。
嘟嘟、嘟嘟,石磚經過敲擊,傳出堅硬的聲音,每一響都是貨真價實,不見做假。
「怎麼會這樣?」他抱著腦袋哀嚎。「我果然不適合動腦筋,每一次都栽跟斗,現在怎麼辦?去問如楓小姐嗎?會被打死喲!」
「唉!」正當匡雲中悔恨哀嘆之時,一聲淡淡的嘆息平空響起,在寂靜的夜里顯得特別清晰。
什麼聲音?他伏低身子,心底頓時警戒起來。
敢情愛上屋梁活動的人不只他,還有其他人。是誰?他運足全身功力于五官體膚中,黑暗再也無法影響他的視線。
雙眼機警地梭巡著,他不漏過任何偏僻角落,將每一處可能藏人的地方都瞧了個遍。
「在那里。」終于給他找著了,就在前頭廂房的屋頂上,一條彷佛要融入黑夜的身影正藏身于屋梁間,窺伺著底下的廂房。
那人亦身著黑色夜行衣,若非他不小心發出問響,恐怕匡雲中永遠都不會發現他的形蹤。
「不會是那日在大廳外踫見的老相好吧?難道他跟我一樣別有目的?」基于保護已身權益的原則,匡雲中有意逮住對方問個清楚。
他小心翼翼移動身軀,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地接近前頭廂房。
咦?那不是我方才進來時,瞧見猶點著燈火的房間嗎?黑衣人窺探那間房到底想干什麼?莫非房里藏了寶?
匡雲中好奇心大盛,又更接近了黑衣人三尺。「快了。」唇角抹上冷笑,他估計最多再半刻鐘便能逮到黑衣人以解疑惑。
悄悄再踏前一步,黑衣人一無所覺,又一步,黑衣人還是沒發現,再一步……
咦咦咦?像是天意弄人,黑衣人竟在此時轉回了頭。
匡雲中想要逮人的手頓在半空中,兩個人、四只眼意外地交會了。
匡雲中清楚瞧見黑衣人眼底閃過一抹驚訝,下一瞬間,黑衣人縱身跳下屋頂。
該死!要讓他跑了,豈不功虧一簣?匡雲中不死心,跟在黑衣人身後緊追過去。
黑衣人的輕功不弱,跑得飛快。
但匡雲中也非易與之輩,他是不擅動腦,可動武就不同了。在匡家五兄弟中,他的武功可算是最高的,匡雲南還常罵他︰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呢!
他追著黑衣人一路從前院、跑向後園,來到秘密書庫前。
「跑不掉了吧?」後園就這麼一座石頭造的書庫,而那書庫還是匡雲中費盡心機都進不去的地方,就不信黑衣人還能躲哪兒去?
黑衣人瞪著他,突然掏出幾顆鐵萃子朝他扔了過去。
「上回放梅花鏢的人也是你吧?」這麼愛使暗器,果然是小人。他偏頭閃過鐵蔡子。
黑衣人乘機往書庫後方跑去。
「想走,哪這麼容易?」匡雲中起步再追。
黑衣人又丟出兩把柳葉飛刀、四支子母釘。
一時間,匡雲中給鬧得手忙腳亂,心火微起。「你可把我給惹火了。」他大掌拍向腰際,瞬間,一把亮晃晃的軟劍出現在他手中。
黑衣人看他拿出武器,暗器放得更急;飛鏢、鐵沙、金針……一堆破銅爛鐵不停住匡雲中身上招呼過去。
匡雲中手中軟劍交織啃成一片天羅地網,暗器踫到劍網,紛紛墜落地面。
「來啊!看你還有多少暗器盡管來。」打得興起,他竟忘了自己的身分,大聲吆喝了起來。
「什麼人?」遠遠地,一個女聲飄忽過來。
匡雲中一愣。「糟糕,驚擾到在前廂工作的人了。」
黑衣人趁他怔忡之際,再度往前奔。
匡雲中晚了一步,拔腿再追,黑衣人已不見蹤影。
「怎麼可能?」他不信,繞著秘密書庫跑了兩圈,黑衣人真的平空消失了。
「誰在那里?」同時,探詢的女聲正逐步往後園接近中。
為免身分曝光,匡雲中急忙飛身躍上書庫房頂。
他才藏好身子,一點燈光已搖搖晃晃迫近。是常如楓,她手提燈籠四下巡視著。
「有人在嗎?」她問。
匡雲中當然不可能回她,常如楓兀自搜查半晌後,聳了聳肩。「難道是太累,耳朵听錯了?」也不是不可能,父親才去世,她既要忙著父親的喪事、又要辦自己的喜事,再加上要籌備繼承事宜、整理「上古異志」以備出版,每天忙得只睡兩個時辰,身子出問題也是理所當然。
既然查不出問題點,她搖搖頭,拖著沉重的腳步重回前廂。還有一堆工作沒做呢!今晚大概又別想睡了。「唉——」悠悠長嘆里充滿了疲倦。
常如楓一走,匡雲中即躍下地面,低頭瞧著地上一堆被他的軟劍攪成碎屑的暗器。「她竟沒發現這些東西?」回想她精神不繼的樣子,他知她是累過頭了,才會失去警覺。
心又開始怞疼,每次看見常如楓為了鴻鵠書齋拚命,想起自己卻要來騙她,他就愧疚得想一頭撞死;但家鄉里還有無數貧苦百姓正等著他帶回好消息,他實在不能在此刻退卻。
「我一定要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救西荻國民、又能救她。」蹲子,他邊收拾地上一堆破暗器、邊努力轉著腦筋,為了護她周全,再麻煩的事,他也得干了——
「哈啾!」夜越來越深、天氣也越來越涼,獨自挑燈夜戰的常如楓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嘖,怎麼突然冷起來了?」雙手摩擦著雙臂,她疲累得眼楮都快睜不開了,卻偏偏還不到可以休息的時候。
「如果爹還在就好了。」一個人好寂寞,沒有人可以倚靠的日子更是孤獨;但這卻是常家人的宿命。
「也許我這輩子就是這樣了。」她笑,聲音卻是淒苦的。「真想找個人來陪,但……」很難吧?鴻鵠書齋的工作太特殊,並非任何人皆可勝任,沒有足夠的毅力與定性,怕不到三天便會被外界加諸其上的虛名給鬧得連祖宗十八代都給忘了。
有資格加入常家者,必得堅忍不拔、威武不屈、貧賤不移、灑月兌自我……呃呃呃!稍等,怎麼……愈往深入想,她心頭的影像便愈扣上某人身影?
匡雲中,那個她在街上買回來的未婚夫,進常府不過半月余,便將府中下人全給收買去了。
說到這點,她就不得不佩服匡雲中,想江彬在常府里投下大筆銀兩,也只能買通部分奴僕為他刺探消息、制造一點小麻煩,更大的事兒便沒人願意幫他了。
但匡雲中不同,他總能在適當時機做出適當決策,對下人們施恩、送情;那恩與情加起來便綁牢了常府里眾下人的心;如今,他在府里的威望都快高過她這位正牌主人了。
匡雲中是個真正會做事的人,但就是懶,懶得動腦、懶得招惹麻煩、懶得一塌糊涂。
「他那個人啊……嘻!」想起那日清晨,她出言責問他因何違背契約干涉常家內務,他卻跟她胡天胡地、亂來一通,她就羞得俏臉像要冒出火花。
其實她並不討厭他逗她的感覺,那股子甜蜜,她至今猶回味無窮。不過,她怕自己壓抑多年的情感會在他的引誘下、突破理智而失控。
身為一名撰史者,卻被情感牽絆住理智,是最要不得的。
「如此想來,匡雲中並非真正適合我的伴侶。」因為他對她的影響力太大了。
可除去匡雲中,她還能嫁誰來保住常家?江彬嗎?
嗯!她忍不住朝天翻個白眼。「江彬與匡雲中相比,豈止泥與雲之別。」
但她卻不得不惦著那個小人。自那日,江彬收買常府下人的行動被匡雲中破壞後,他那些下流的小動作就越見頻繁,每每惱得人幾欲捉狂。
「待爹爹喪事完,我必將姓江的小人趕出常府。」她可不要養虎為患,徒惹一身腥。
常如楓兀自沉思著,沒注意到廂房的門給個不速之客悄悄推了開來。
「咦?!我好像听見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耶!」來人是江彬,他等了好久才等到常如楓落單的時機,欲一舉扳回自己失勢的局面。
「你來這里干什麼?」一見江彬,常如楓就不由自主地生出滿肚子怒火。
「我睡到半夜,忽听得佳人思念的呼喚聲,聲聲淒切。」江彬捧心做了個深情款款的表情,卻只引來常如楓兩記惡狠狠的白眼。
「你到底想說什麼?趕快說完、趕快……走好嗎?我忙得很,沒空听你廢話。」差點兒就叫他「滾」了,若她真說出那個字,明兒個伯父鐵要來找她算帳。
「表妹。」江彬份出一臉的可憐兮兮。「你明知表哥素來憐香惜玉,听你徹夜呼喚,必難以成眠,自然是不辭辛苦趕來會佳人嘍!」
好嗯!常如楓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江表哥,我想你大概是睡昏頭了,相信我,常府里的人都很正常,絕不會有人思念你到徹夜呼喚你。」詛咒倒還有幾分可能性。
江彬嘻嘻一笑。「表妹,表哥知你害羞,縱然對我有無限情意,亦不好意思說出口,表哥理解,我不會辜負你的一往情深的。」
這個人的臉皮怎麼這麼厚?常如楓快受不了了。「表哥若沒事,就請走吧,我還有工作待忙,不送了。」混蛋不配承受別人的以禮相待,因此她直接出口趕人。
「表妹干麼這麼害羞呢?」江彬步步相逼。
常如楓忙怞了個大理石紙鎮藏進袖里。「表哥,男女授受不親,我想你最好退後幾步,別再靠近了。」
江彬搖頭,一臉的薰心令人作嘔。「表哥想了很久,我倆明明就兩情相悅,卻要因叔父一時糊涂訂下的親事而勞燕分飛,實在是太殘忍了,我絕不能忍受這種事發生。」
「誰跟你兩情相悅了?」常如楓柳眉倒豎,已然發火。「少作白日夢了,我常如楓這輩子寧願嫁雞、嫁狗,也不嫁你江彬。」
「但我卻早發過誓,今生今世非表妹不娶啊!」他語氣柔情似海,若非那張瀅邪面孔令人反胃,扮情聖的演技倒還不錯。
「江彬!」常如楓拍桌起身。「看在伯父分上,我一直對你忍耐有加,但人的耐性是有限的,你再不自制,休怪我翻臉無情。」
人要臉,樹要皮。江彬原本打的是誘哄常如楓自願與他相好的主意,待兩人生米煮成熟飯,不信她不嫁他。
可常如楓卻一點兒面子也不給,還出言恫嚇!江彬也惱了。「常如楓,別人怕你,我江彬可不當一回事兒,你既敬酒不吃、要吃罰酒,那就休怪我辣手摧花了。」
「你想怎麼個辣手推花法啊?江表哥。」常如楓圓瞪著雙眼,手中的紙鎮握得更緊;心中盤算他若敢亂來,就要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永無翻身之日。
「就是這般辣手摧花!」江彬忽地化身成餓狼,撲向對面可口的獵物——常如楓。
不過他忘了,常如楓既有本事一肩扛起常府內外之事,性子必不軟弱,相反地,在那張理智冷靜的外貌下可藏著一副火山熔岩般的激烈性子。
「那你就是自取其辱。」敵人都欺上門來了,她還會客氣嗎?使出了吃女乃的力氣,她將手中的大理石紙鎮砸向江彬腦門兒。
「哇!」突遭攻擊,江彬一愣,忘了閃避,眼看著便要血濺當場。
「別亂來啊!」倏地,一條青色身影如閃電劃過,沖上前來一手接住紙鎮、另手巧勁往江彬頸邊一劈,江彬立刻毫無知覺地軟倒在地。
「你怎麼這般沖動?」及時救下江彬一條小命的是匡雲中,他低頭,像看只蟲似地睨了江彬一眼。「這家伙豈值得你為他弄髒雙手?」
常如楓不答,只是喘著、氣得渾身發抖。
匡雲中輕喟一聲,腳板輕輕一點、一勾,將江彬給踢出了房門;隨後,他袍袖輕揮,兩扉木門重又闔上。
「你忘了嗎?殺人是要償命的,你背得起那副惡名嗎?」他走過去,將顫如風中葉的她摟進懷中。
「嗯!」她輕哼,咬著牙根,卻仍止不住身體的顫抖。恨哪!她為何要身為女人?隨便一個下流胚子都能傷得她體無完膚。
匡雲中輕嘆。她太倔強了,並非好事,太剛易折啊!
「別怕,我已經解決江彬,一年內,別說蚤擾你了,我怕他連妓院都上不成。」
什麼意思?她不懂。
「我踢他出門時,可不是隨便踢踢就算,那一腳我是運足功力踢的,一腳封住他下半身的袕道,包他做一年太監。」
「太監?」
「就是不舉嘛!此後一年內,江彬都不能人道了。」算給那瀅賊一點小小教訓。他笑著摟緊她。「所以你別怕了,有我在這里保護你。」他衷心希望她能直接哭出來,以免憋在心里久了,傷神又傷心。
「我……不是怕,我是生氣,他……以為欺負了我就能掌控我,我……寧可死……」她喘著,小小的拳頭握得死緊。
「別隨便把‘死’字掛在嘴邊。」他忽爾沉下面容,神態間嚴肅無比。
她榛首埋在他懷里,狠狠地吸了好幾口環布在他周身、暖如朝陽的氣息,身體的顫抖終于漸止。「我只是打個比方。」熬過激烈的情緒波動後,她顯得虛弱。「也不行。」他扶著她,走到窗口下的長榻邊,服侍她躺下。「你知道這世上有多少人拚了命地只想活下去嗎?他們不惜易兒而食,忍著椎心刺痛,但求一線生機。而你,開口閉口就是死,毫不妥協的性子說好听點兒是忠直,可追根究柢根本是私心一片,你真以為世間事皆能用死來解決?那是不可能的。」
認識他半月余,頭一回听他用如此沉重的語氣說話,她不覺呆了。
匡雲中凝視著她受驚過後、微白泛青的俏瞼,心頭的痛又一絲絲泛起。
「別隨便就想死!」他拍拍她的頰,轉身離開,走到茶幾旁,倒了一杯茶。「咦?都冷了嘛!」不忍她受創過後又喝冷茶,他運足功力于雙掌,細心為她溫熱茶水。
常如楓瞧著他的背影,陷入沉思。一直以為他飛揚兔月兌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火熱如金陽的心,里頭只有純粹的光明、必不含半絲陰暗,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她錯了。
出身豪富,卻遭陷害而家破人亡,一度淪為乞丐。他受過的傷痛一定比她更深,才能說出那番透悟人生之語。
「對不起,我……我不是真的想死,我只是……打個比方。」她對著他的背影說。
他默然,忙著為她溫茶,暫且無力答話。
半晌得不到他的回答,她素來堅毅到堪稱倔強的心,頭一回惶然。「你生氣了嗎?」她下榻走近他,過度的疲累讓她走得踉踉蹌蹌的。
他繼續專心溫茶,但緊抿的唇角卻微微地勾起,她的軟化讓他心頭一片甜。
常如楓走到他身邊,乍見他雙掌冒出白煙。「你在干什麼?」她抬眼望他,卻見他一頭一臉的汗,心兒頓慌。「老天,你病了嗎?」
匡雲中深吸口氣,緩緩收起功力。「我沒事。」他伸過長臂,擋住她搖晃的身子。「不舒服就躺著,何苦下榻來?」
「可是……」她擔心他啊!
「回去躺著吧!」他半扶半撐著她回到榻邊,抱著她一起躺下。
「雲中……」她又僵了,實在不習慣與男子過度親近。
他假裝沒發現她的不自在,將手中的熱茶遞給她。「喝杯茶,喘口氣。」
她正好渴了,伸手接過茶杯,卻發現茶杯是熱的。「這……太奇怪了,擱了一夜的茶,怎麼可能還熱著?」
他但笑不語。
她回眸,瞧見他眼底的寵溺,霎時間頓悟他方才雙掌冒煙的原因了。他不惜消耗練武人最重要的內力為她溫茶,她眼眶突然一陣酸,生平首次有人這般寵她。
「怎麼不喝?再放就冷了。」他緊了緊環住她柳腰的手,催她喝茶。
她頷首,輕啄了口溫熱的茶水,其實擱了一夜的冷茶,即便再經溫熱,也不會好喝,高雅的香氣與甘味盡失,留下的只有苦澀。
但這杯茶卻不是這樣,它好甜,比蜜還要甜,甜得她眼眶又更酸了,只得拚命眨眼,試圖將里頭泛濫的水霧重新眨回眼底。
原來被人寵愛的感覺這麼好,好得令人想哭。常家自先祖常道子創立鴻鵠書齋以來,為維持撰史人公正無私的形象,人人無不絕情寡欲,連面對自已親人,亦不敢放肆疼寵,他們可知自己錯失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