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來真帥啊!」半小時之後,筱嵐來到中庭,仰慕地說。
她的監護人換下人裝束,系上領巾、鹿皮褲,和高統靴。
宇修皴眉地打量她棕色的騎馬斗篷。「我真希望可以說你也很美,姑娘。你所有的衣服都是這種老氣橫秋的顏色嗎?」
「是的。」她隨意地說,挑剔地皴著眉頭,檢視比利牽著的那匹灰色小馬。「我騎這匹小馬嗎?」
「我不會讓你騎我的獵馬,」他說。「‘大波’是你唯一的選擇。」
「歐,」筱嵐繞著那匹胖胖的小馬走了一圈。「我在出租馬車店騎的牡馬有十四個手掌的高度。」
「我最小的獵馬有十七掌高,」宇修說。「所以你只能騎這匹。」他環住她的腰,抱她上鞍。「一旦你在別處安頓下來,我們再為你買匹像樣的馬。」
「唔,」筱嵐拉起韁繩。「呃,對于這一項,讓我告訴你我的計劃。」
宇修一腳跨坐在一匹瘦削的閹馬上,斜瞥她一眼。她笑得很燦爛。她的頭發又扎成兩條辮子,但前額不再是光溜溜的,而是在帽檐下露出幾綹金色的發絲。宇修開始納悶自己是不是發瘋了,身為主人的他,腦中充斥的卻完全是不恰當的念頭。
他以突兀的速度,雙腳夾緊馬月復,縱馬前行,穿過拱門,來到外面的車道。
筱嵐的小馬慢吞吞地跟在後面。比利拉住「丹尼」,不讓它跟上去,它抬起頭哀嚎,看著女主人消失蹤影。
「我的計劃,」筱嵐在宇修後面說道。「你不想听听看嗎?」
他放慢速度,好讓她能跟上來,截至目前為止,她的計劃似乎不太實際,無法令他心動。「不太想,如果這跟原先的提議沒兩樣。」他說。「不論想與不想,我確定自己都得听一遍。」
他毫不熟中的反應並未阻撓筱嵐的決心。「你在倫敦有房子嗎?」
「有,但無法住人。」
「可是我能改變屋況,對嗎?」
「你在動什麼鬼腦筋?」他再次轉身注視她,她仍然笑得好燦爛。
「呃,很簡單。」她說。「你需要找個妻子——」
「我需要什麼?」他大叫。
「我決定那正是你所需要的,」她說。「你需要某人來好好照顧你,我向來知道人什麼時候需要被照顧。」她嚴肅地說。
他暗自納悶她是否能分辨人和動物。
他默然不語,她逕自說下去︰「如果你有妻子,或許就能夠再度有好睡眠,也有人來管理家事,確保你生活舒適。當然,如果她有一筆財富,那就更完美了……畢竟你似乎沒有多少錢。」
她微偏著頭打量他,評估他對自己的診斷和處方的反應。
「我去哪里找適麼一位賢妻良母呢?」他不知是該笑或是該責備她的沒規矩。
「倫敦,」筱嵐說得好像合情合理。「我也去那里找個丈夫,好得回我的自由。我已經決定,婚後要自己來控制錢,做得到嗎?」
突然變換話題令人措手不及,宇修發現自己順理成章地回答,好像這個問題很合理似的。「在法律之下,你丈夫才是控制者。」他說。「但有例外。」
「身為我的監護人,你可以確保這一點嗎?」
她從哪里學來這些怪念頭?他趣味盎然地回答︰「是的,如果這位假定的丈夫仍想娶你。」
「喔,我想他會的。」她輕快地說。「我和他分享財富,如果他像那個助理官、屠夫的兒子,或是陳小姐的佷子,他們會鍥而不舍。」
這麼一個實際的說辭,令宇修莞爾。如果連她穿著那些棕色的布袋掩飾身材的時候,她的前任追求者都為她神魂顛倒,那麼不需多大的想像力,就能猜測當她打扮入時時的效果。看來葛小姐不像他以為的那般天真無知……或者是她有意隱藏自己欺騙那些人。
嗯,這倒是個有趣的念頭。
「總之,我的計劃是我們兩個都去倫敦,有個初入社交界的舞會。你可以找到妻子,我也能找到權宜的丈夫。」
「別管我對自己生活的計劃。」他仍然以幽默的語氣說道。「你計劃我們去倫敦時住在哪里呢?」
「當然是住你的房子里,我們可以用我的錢整修它,支付舞會的費用,一件宮廷禮服、舞會和一切的費用加起來可能十分昂貴。」
宇修深吸一口氣。「孩子,人們會對一個利用他被監護人的財富中飽私囊的人,批評得很刻薄。」
「可是才不是那樣!」她大嚷。「這樣做對我有利!我得有個地方住,還要一場初入社交界的舞會。這是最簡單的方法,如果對雙方都有利,那當然更好。」
宇修的耐心和幽默感都用完了。「我沒听過這麼夸張的胡言亂語,」他說。「我拒絕無意去倫敦,如果你想去,那就得替你自己找個合適的伴護人。」
「可是你可以勝任啊。」
「我不行。即使我願意擔任,看起來也太荒謬。你需要一位受人尊敬的淑女,她有權自由出入最核心的社交圈。」
「你沒有出入權嗎?」
「現在沒有。」他簡潔地說。
「好了,如果我再多听一句這種胡言亂語,你就終此一生都穿這種棕色的布袋。」
筱嵐緊緊地閉上嘴巴。她已經栽下種子,或許目前她只能進行到這里。
***
「丹尼」繼續在中庭長嗥。它被綁在幫浦旁邊,以免跟隨女主人而去。它絕望地拉長練子,幾乎把它自己勒得窒息。
一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晃進中庭。「這只狗怎麼了?」
「唔,它無法忍受不和小姐在一起。」比利說。「你要什麼嗎?」
「打零工,」男人說道,繼續興致勃勃地看著那條狗。「如果你放開它會怎樣?」
「大概會去追她吧,昨天主人不肯讓它進屋子,你應該听听它的哀嗥聲。」
「它對主人的感情很深啊。」工人沉思道。「有時候會這樣。」
「是的。」比利同意。「如果你想找工作,最好找山姆談。我猜他在廚房里,後門在那個方向。」他用下巴朝屋後點一點。
「謝謝你,孩子。」男人朝後門走去。
***
他們進入曼徹斯特市區,宇修帶著筱嵐到雙龍客棧,把馬留在那里。
「我們先去銀行。」
「現在就去?」筱嵐渴望地望著客棧敞開的門口,里面飄來誘人的香味。
「是的……嗯,怎麼了。」
「我餓了。」她說。「里面的東西聞起來好香、好棒。」
宇修嘆口氣。「當然,你沒吃炒蛋,對嗎?我們稍後再去買塊豬肉派什麼的。」他推她走在前頭,離開客棧,走在街道上。
有一群男人身著工人的無袖上衣和長褲,群聚在廣場上,在教練官的口令下列隊前進或轉彎。群聚聚在一邊觀看,在他們彼此踩到腳,追不上節奏、月兌隊,或是撞到隔壁的人時,鼓勵地高喊,幽默地嘲笑。
筱嵐踮起腳尖,在人群中觀看。「這是做什麼?」
一位戴著罕見的白色高帽的男子轉過來說︰「他們在為韓演說家預備,小姐。」他有教養地說下去。「改革派邀請他下個月來發表演說,討論成年男子的選舉權,屆時會有很多听眾,因此主辦者認為事先訓練與會者會比較有秩序。」
「這樣的軍事化可能會驚動治安官。」宇修嚴肅地說。「看起來就像要把他們訓練成武裝反抗力量。」他喝一口隨身攜帶的白蘭地。
男人的眼神尖銳起來。「希望屆時沒什麼需要反抗的,先生。如果治安官講理一些,一切會像聖誕游行一樣和平解散。」
「一旦涉及激進派的群眾,我不太相信治安官的理性,」宇修將酒瓶塞回口袋。「來吧,筱嵐。」他握住她的手臂,引她離開人群。
「韓演說家是誰?」
「韓亨利——一位噴火的激進派,」宇修告訴她。「職業的政治運動家。在官方看來,他出席演講的每一次會議,都更將國家帶向革命和叛亂。」;
「喔,我明白了。」筱嵐蹙眉。「或許他們應該平心听听看,然後再做改進。」
宇修哈哈笑。「好孩子,這可是個烏托邦和平國的觀點。」
他的笑聲沒什麼惡意,所以筱嵐無法說自己被冒犯,反而對他微笑,勾住他的臂膀。
宇修注視她仰起的臉,感覺好像有東西打中他的中樞神經,這太荒謬了。她怎麼可能對他有這種影響力?她不過是個美麗的孩子,仍徘徊在女人的邊緣。如果能帶她越過那個邊緣,豈不太棒了?天哪,他要進精神病院了!
「那孩子在賣派嗎?」
這個無聊的問題使他回到現實來,他感激地挪開視線,環顧周遭。
一個推車男孩正在含糊地叫賣。不過單單香味已經足以說明他的產品,各式的派放在熱炭火上保溫,還熱騰騰的。
宇修買了一塊豬肉派,當他趣味盎然地看著筱嵐站在街角大快朵頤時,所有的誘惑念頭煙消霧散。「好吃嗎?」
「好棒,可口極了。我都快餓昏了。」
「呃,或許你可以邊走邊吃。」
筱嵐嘴巴塞得滿滿的,乖順地點點頭。
柴德銀行的柴德先生深深一鞠躬,歡迎宇修到他的私人辦公室。「如果葛小姐想在接待室等候,我會請人送茶過去。」
「喔,不,」筱嵐說。「我想了解自己的財富,而且我不需要茶……謝謝你。」
柴德先生一臉驚訝。「可是……親愛的,你對金額和利率利息不會有興趣的,年輕淑女都覺得這種事很無聊。我確定可以找些期刊讓你打發時間……」他鼓勵地點點頭。「最新的時裝動態一定會比我們冗長的討論更加吸引彌。」
「不,我不以為然,」筱嵐甜甜一笑。「我對時裝毫無興趣,但是我很想了解自己的財富。你瞧,」她溫柔地解釋道。「等我婚後,我想自己來管理它,所以我必須先知道。」
柴德先生目瞪口呆,轉身哀求地望著宇修,他正望著窗外,顯然不在意他的被監護人奇特的言談。「不會吧,宇修先生?」
「那得取決于那位尚未確定的丈夫。」宇修回答。「既然人選還沒出現,現在談似乎太早。不過,若是小姐想加入,我也不反對。如果她因而覺得很枯燥,也只能怪她自己。反之,她若學到一些事,也未嘗不好。」他一手搭在她肩上,推她走進辦公室。
在筱嵐看來,她似乎開始習慣這種被推前進的方式,心中還納悶為什麼不覺氣惱。
兩個男人討論財務狀況的細節時,她專心地聆听。宇修耐心地接受她一再插問問題,但是柴德先生逐漸變得暴躁而易怒,當她再次向銀行家追問一個極復雜的細節時,宇修終于揮手叫她安靜。
「有同題稍後再問,姑娘,否則我們整個下午都會耗在這里。」
「可是你能回答嗎?」
「我會努力試試看。」
「可是——」
「夠了,筱嵐。」
這種尖銳令她大吃一驚,她順服下來,絞起雙手放在腿上,堅決地閉上嘴巴。
宇修斜瞥她一眼,她一臉怒氣沖沖,但是他無意給她鼓勵,讓她再次打斷談話的進行。
「最後一件事,宇修先生。你要繼續付年費給杰士先生嗎?」銀行家問道。
「什麼?」筱嵐的爆發無法制止。
「過去十年來,葛夫人指示我們一年付三千鎊給杰士先生。」銀行家專注地告訴她的監護人。「她的遺囑並未指示我們繼續賞付。」
原來貝絲是這樣保護自己和她的女兒。宇修恍然大悟。一年三千鎊不算少,杰士可不會乖乖地接受它終止。
「媽媽為什麼要付給杰士?」
「我怎麼知道?」宇修不肯說實話。他不能說是為了你的安全,雖然他確定自己在貝絲心中是最優先。
杰士一定會千方百計想控制他繼母遺產的繼承人,貝絲在鴉片的迷霧中,生命飄浮,他本可以將筱嵐置于自己的屋頂之下,對這孩子施展影響力,無論願不願意,都會在十六歲時和仕平結婚。貝絲因此賄賂杰士,並讓筱嵐離得遠遠的,以保護女兒成年。她必然切切地希望,筱嵐在不受同父異母哥哥權威的影響下,能夠因此不懼怕,而有力量抗拒一旦母親不在人世,他將施加的巨大壓力。
為了給她額外的優勢,貝絲喚起一位舊情人的回憶和承諾,同時也是杰士宿敵的男人,來站在她女兒這一邊。
「不,」他說。「既然葛夫人沒留指示,那麼這種支付應該終止。」
「很好,」筱嵐宣布。「我不明白為什麼杰士要拿我的錢。」
「這句話根本不必說。」宇修制止她說,看見銀行家被這位不像淑女的少女嚇壞了。
如果貝絲能讓她女兒的行為舉止更傳統一些,才是真正幫助他完成她賦予的任務。
他起身。「呃,似乎就是這樣了,柴德先生,我們不再佔用你的時間。」
「我的津貼呢?」筱嵐提醒他。
宇修皺著眉。「一季一百鎊應該夠了。」
「一年才四百鎊!」筱嵐驚呼一聲。「杰士一年還拿三千,而這還不是他的錢。」
柴德先生的小眼楮似乎整個凸出來。
宇修雖然覺得筱嵐言之有理,但仍迅速地說︰「我們稍後再討論。來吧。」
他伸手向銀行家告別,另一只手拉著筱嵐向前走。好在她的告別非常優雅,親切地感謝柴德撥時間出來,並為自己的行徑道歉。
柴德先生難以抵擋她的笑容,態度有些和緩。他拍拍她的手,陪他們走到門口。「你可以通知杰士先生有關的改變嗎,宇修先生?」
宇修搖搖頭。他可不想去應付提文的兒子。「不,我會請南頓律師通知他。」
一出門,筱嵐再度開口︰「為什麼媽媽要付杰士那些錢?她憎惡他。」
「無妨。」她的同伴簡短地說。
「你在生氣嗎?」筱嵐仰頭看他,眸中有一絲焦慮。「我猜自己不該那樣批評杰士,也不該反對我的津貼金額,可是那令我吃了一驚。」
「未來我得努力讓你不要吃驚,」他嘲弄地說。「柴德覺得很可恥,而我並不怪他。」
「我只不過表達意見。」
「有些意見無論多合理,都不應該在陌生人面前表達。」
「啊,原來你的確和我有同感。」她有些得意洋洋地說。
他忍住笑容。「那不是重點。然而,你不會得到一年三千鎊的津貼,所以別夢想了。」
「可是在倫敦,我需要夠用的錢來維持我的馬和衣服。」
宇修停住腳步。「我告訴你,我不想再听這一些。」他說。「我們要繼續去女帽商那里,還是不去?」
沒有新衣服,一切都免談。筱嵐聳聳肩,微笑地說「請你繼續。」
宇修狐疑地瞥她一眼,她回以天真燦爛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有理由懷疑,只能認命地搖搖頭,繼續向前走。
城里的女帽商和布料商全集聚在同一條街,宇修不常來光顧,但是身為曼徹斯特的長期居民,他知道最有名的商店,心中已有打算。至于筱嵐則在每一扇櫥窗前流連忘返,在街道兩邊躍動奔跑,三番兩次叫他觀看那些吸引她注意的禮服和帽子。
宇修不悅地察覺,她全然不知道什麼是品味或合宜,當他聆听她興奮地贊美一件紫色,裰著青玉石的薄綢禮服,和一頂樣式最放蕩的薄紗軟帽時,他明白自己必須更改整個下午的計劃。
他本想把她留在裁縫師那里,自己到附近找迫切需要的美酒振奮一下,而今他顯然不能信任她的判斷力,況且她向來很有決心,他很確定裁縫師無法引導她的選擇,看來白蘭地只好再等一等。
他再掏出口袋的酒瓶來振作精神,踏進一間展示優雅的店門口。「這里。」
「可是這些衣服看起來好平凡。」筱嵐皴皴鼻子。「我比較喜歡另一間店——那件火紅外套好漂亮!」
「對,我相信你是喜歡,不過我們要進這一間。」他一手扶住她的背脊,推她進門。
店主人一听見鈴聲,匆匆從後面出來。那對尖銳的眼楮打量筱嵐,看透棕色布袋下隱藏的一切。她對紳士行了個禮,敏捷地評量他的價值。很難說,他的衣著相當受人尊敬,質料很好,但是沒有明顯的財富痕跡——寶石夾、袖扣,連戒指都沒有。不過他顯然在找情婦時,口味傾向那些很年輕的。這位年輕少女可是未經琢磨的一等鑽石。
羅夫人微笑地詢問,當紳士解釋她的被監護人需要一件騎馬裝和至少兩件晚禮服時,她的笑容里帶著仔細的盤算。
「適合初入社交界的少女嗎?」她詢問,滿意地點點頭。這可是一筆不錯的交易。雖然監護人通常不陪被監護人逛街,然而這關系的本質並不影響收益。
「是的。」宇修知道對方心中在轉什麼念頭,不過只要她工作勝任,就隨她去想象。
羅夫人高喊一聲,一位大約十三歲的女孩走了進來,在雇主的指令之下,從後面拿了好幾件禮服出來,給顧客挑選。
筱嵐毫不動心。那些禮服一逕是印花細棉布或白麻紗,剪裁端莊,蕾絲瓖邊。不過角落有個東西吸住她的注意力。她逕自走過去,拉出一件孔雀藍的皺絲織品,用銀線滾邊。
「這件很漂亮。」她放在身前。「不是很美嗎?」她模模質料。「我喜歡它在光線下發亮的樣子。」
宇修瑟縮地皴眉,羅夫人則清清喉嚨,小女僕伸手捂住她的笑容。
「我想小姐穿細棉布比較舒服。」夫人說。
「喔,不,我不要那種單調的衣裳,」筱嵐揮揮手。「我喜歡這件。這種比較突出顯眼。」
「呃,穿那件的確顯眼。」宇修說。
「我可以試穿嗎?」
女裁縫師哀求地看著紳士,他微微點點頭。她極不情願地指指試衣間。「請往那邊,瑪麗會協助你。」
宇修坐下來等候︰心中暗暗希望,一旦筱嵐看見她穿那種高級妓女的樣式,會明白這有多荒謬,不得體,那麼事情就自行解決了。
希望破滅。筱嵐笑容燦爛地冒出來。「不是很美嗎?我覺得好棒。」她在大鏡子前面轉身。
「有點大,不過我確信可以修改。」她皴眉地調整領口。「露得相當多,不是嗎?」
「太多了。」
「我可以圍三角形披肩。」她愉快地說。「我要買這件。喔,你知道它可以配什麼嗎?就是我們剛剛看見的那頂薄紗軟帽。」
宇修閉上眼楮找尋力量。「那頂帽子會讓你看起來像壓扁的南瓜,配你的臉太大了。」
筱嵐一臉不悅。「我確定不會。我還沒戴,你怎麼知道?」
宇修還以為女人天生就有服裝的品味,一如她們有十根手指,十個腳趾頭。可是顯然這是後天培養出來的……而這位無母的孤女,自小生長在學校的高牆內,顯然沒有衣著方面的品味。
這種情況需要劇烈的手法來解決。他站起來。
「請你告退一下,好嗎?」他對羅夫人說。「我想和我的被監護人私下談一談。」
裁縫師和女助手一起離去。宇修深吸一口氣,筱嵐急切而詢問地看著他。
他走過去,握住她的肩,將她轉向鏡子。「現在,听我說,姑娘,這件禮服是針對住在富貴街的女人。」
「哪種女人住在那里?」
「妓女。」他簡潔地說。她睜大眼楮。
「看看你自己。」他的手繞過去拉拉松松的領口,臂膀拂過她的胸脯,他尖銳地深吸一口氣,但仍頑固地說下去。「穿這種衣服,你必須比現在更豐滿,還需要畫臉,配上許多廉價的珠寶,至少比你現在老十年再來穿吧。」
她垮著臉。「你不喜歡它?」
「這麼說太保守了。這件禮服毫無品味,讓你看起來很可笑。」殘酷,但是出于必要。
她咬著唇,微偏著臉,審視鏡中的自己。「配上合適的軟帽會好一些。」
宇修再次閉上眼尋求力量。「如果無法說服你,筱嵐,那麼我將運用監護人命令的權力。」
「你的意思是我不可以買它?」她揚起下巴,眼中冒火。
「正是如此,」他迅速說著。「試穿其它的,我相信你會明白自己更漂亮。」
「我不喜歡它們。」她直率地說。「我想看起來與眾不同,而不是普通。」
「我親愛的女孩,你絕對不可能看起來普通。」他說服地說。
她繼續從鏡中打量他,衡量他堅持的程度,一如上次在馬廄中,只不過這次她手中沒有佔優勢的牌。
「決定無可更改,姑娘。」他輕輕地說。「用眼楮對我射飛刀也沒有用。」
他轉向其它的禮服,飛快地搜尋。
「這件可以搭配你的眼楮。」他拎起一件細麻布禮服,有藍色腰帶,和印花的藍絲帶。
「太端莊了。」筱嵐咕噥。
「很合適,」他反駁,提高聲音呼喚裁縫師。「葛小姐要試穿這一件。」
筱嵐盡可能優雅地順服了,改而穿上另一件禮服。羅夫人為她系上腰帶,微笑地退後一步。
「真美。」她說。「瑪麗,拿那頂棕櫚帽來,配同色的絲帶,看起來會更美。」
筱嵐毫不相信,臉色陰沉地踏出更衣間。
宇修徐徐露出笑容。「過來。」他招手,將她轉向鏡子。
「瞧,姑娘,這副模樣更加強調你湛藍色的眼楮,更引人注目。」
「是嗎?」筱嵐渴望地瞥向月兌下的那件孔雀藍皺絲禮服。
「相信我。」
一小時後他們離開店里,筱嵐擁有三件禮服、一件天鵝絨斗篷、棕櫚帽,和一件剪裁合身,但是毫不刺激的騎馬裝。宇修允許她買了一頂銀邊的三角帽配騎馬裝,其它的選擇都是出于他堅決的意志,當他們走向客棧時,筱嵐很安靜,宇修努力想些別的來彌補她的失望。
突然間,筱嵐離開他身邊。忿怒地叫喊,沖向路上一輛馬車,車夫是個年輕小伙子,外套的紐扣洞插了好幾個馬鞭尖刺。
筱嵐沖過去,嚇得他的先導馬人立起來噴氣,躍向一旁,撞向馬路中央。
宇修不看車夫,抓住馬具,制住馬頭,焦慮地望向街道對面,搜索筱嵐的蹤跡。年輕馬夫滿口髒話的詛咒。
「天哪,先生,別再詛咒,看看你的馬。」宇修不耐地說,眼神仍在搜索筱嵐。
車夫不答,逕自揮鞭抽向先導馬的耳朵,馬兒向前沖,宇修及時竄向一旁,同一時刻,他認出車夫那冷硬的五官和棕眼。筱嵐撞上的是貝仕平的馬。
他目送馬兒在壞脾氣的車夫驅策下,在陡峭的街道上前進,仕平或許不是杰士的親生兒子,但是脾氣上的確像他兒子。對街聚起一小簇人群,聲音此起彼落的爭論。宇修有預感地越過街道,擠進人群。
預感正確極了。筱嵐一點也不像服飾店里那個悶悶不樂的女孩。現在的她倒像是火把,和一位坐在載滿蕪菁車上的車夫猛烈地爭論。
一看那匹馬,宇修立刻就明白了。那匹可憐的馬垂著頭,背上充滿傷疤,新鞭傷口還有鮮血滲出來,肋骨清晰可見,胸膛起伏,費力地吸氣,在上坡路段掙扎地前進。
「無賴漢!我要治安官來抓你!」筱嵐大喊,雙手解開馬具。「你應該被吊死!」她放開馬餃,又看見另一個傷口,馬的嘴被殘酷地割傷。
車夫忿怒地一躍而下。「你在搞什麼鬼?」他攫住筱嵐的手臂,她猛一轉身,踢中他的鼠蹊部位。
男人痛得弓身,群眾驚呼一聲。筱嵐轉身解開馬的腰帶。
「筱嵐!」宇修尖銳地喊。
她不耐地抬起頭,他看得出來此刻她除了那匹馬,什麼都不在乎,遑論自己或是群眾對她的觀感。「給他一些錢,」她說。「我要帶走他的馬,即使他這麼殘忍地對待動物,不給補償也不對。」
「你期待我——」
「是的,」她頂一句。「不是你的錢——是我的!」她終于松開那匹馬,牽它走向一旁,一手撫模馬背,馬主試著直起身。
「你拿走我的馬,我要——」他喘氣地放棄,群眾開始咕噥著,同情已取代原先的好奇。
宇修迅速地掏出兩個金幣丟在地上,那衰弱的動物看起來挨不過另一夜,可是群眾開始靠向馬主那邊,他必須盡快將筱嵐完整地帶開。
「快走!」他低聲命令。
筱嵐似乎明白事態的嚴重性,拉著她可憐的獎品穿過人群,而他們仍盯著那兩個金幣。
「謝謝你。」遠遠走開後,她輕快地說。
「唔,別謝我。」他嘲弄地揚揚眉毛。「我記得那是你的錢。」
「如果不能隨心所欲地用錢,省錢又有什麼用?」她質問。
就像那件孔雀藍的衣服和薄紗軟帽,宇修心想。這只被虐待的動物交換妓女裝似乎相當公平。不過,他可不確定想再過這樣的一天。他這位熱心的被監護人行為難以預測,陪伴起來實在令人筋疲力盡,而他還沒有時間好好喝一杯。
不過,他可不打算多在這家客棧流連不返,以免她又找到別的東西來吸住她的注意力,畢竟這個城市充滿太多可憐和潛在的受害者。他沒撥時間出來喝杯酒振作精神,反而匆匆催促筱嵐和蕪菁菜販那被解放的小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