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姓魯的小子的老娘,原來是勾搭上了男人還懷了孩子,被自己的老公扔出家門的。這種女人,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勾三搭四,不知廉恥。真難為她的孩子還要出來見人啊……」
「哇!陳彪你不用說的這麼大聲吧。要不要拿著麥克風到操場里報道啊。」
「你以為我不敢!」
*
「啊啊——蟑螂啊!」
「哇!你們女生先出去找人幫忙啊!男生還不快拿掃把來打蟑螂!!」
「哇!怎麼這麼多蟑螂啊!!陳彪你得罪什麼人啊?!」
「我怎麼知道啊!省點力氣打蟑螂啦!!」
「之信,之信!你嚇傻了?還不出去!!」
*
我猛地睜開眼楮,一身冷汗。
我終于記得高一那年我和小彪發生了什麼事了。
那天我值日,掃地的時候听到小彪口不擇言地談論著我母親,我憤怒得幾乎要掰斷手中的掃把。我記恨他,半夜起來抓了一大袋蟑螂第二天早上悄悄地塞進了他書包里。一群蟑螂搞得教室亂七八糟,老師嚴查無果,一氣之下,惟有重罰小彪。
他當時又委屈又無奈,但是他也沒有辦法。
我看到了這個結果,當時我心是很暢快的。
但這種暢快維持不到放學的時候。
放學的時候,阿光買汽水給我定驚,「喝汽水。怎麼樣,還是很怕?我再去買點驚風散給你?」
我搖搖頭,「好很多了。」
阿光看我沒事,便揶揄我,「魯之信啊魯之信,你大男人一個,怕蟑螂?說出來都笑大人家的嘴巴。」
我開玩笑地踹踹他,「男人就不能怕蟑螂嗎!方選光你最好別讓我知道你的弱點,不然我肯定拿著喇叭到處說。」
「呵呵!本大少爺的弱點眾所周知,就是長的太帥了。」說完,還耍帥地擺了個姿勢。
我佩服他的厚臉皮,馬上做出一個嘔吐的樣子,「嘔死我啦!可憐我今天午飯都還沒吃,只能嘔胃酸。」
阿光不屑地推推我,「那你嘔吧。我喝汽水。」
我看著他搶過我手中的汽水,毫不顧忌就喝下去了。
我楞了一下,「我喝過的。」
他裝出一個驚訝的樣子,「啊?那我不是虧死了,竟然和你這個窩囊間接接吻了?」
我臉上馬上紅了一片,但還是裝出沒事的樣子說著風趣的話,「對啊對啊,你要不要我叫救護車把你送到醫院洗胃去?」
說著,我們都笑了。
就在我們說的開心的時候,小彪走出來了。
「魯之信,你沒事吧?」
我看到他,輕松的心情急速下滑。我生硬地搖搖頭。
他看了還是天真地笑笑,「對不起啊,因為我的問題連累到你了。」
他掏出一盒飲料,「請你喝。」
我扯扯嘴角接過它。「謝謝。」
他聳聳肩,一副可憐相,「我都不知道得罪了誰,這樣陷害我。那個混蛋老師竟然還不分是非罰我抄書。對不起啊,我剛才看你楞在教室一動不動的樣子,我想你肯定是嚇死了。我還有這些,你要不要吃?」說完,他還把什麼話梅,巧克力,糖果塞給我。
就在我剛打算拒絕的時候,遠處一把聲音響起。
「陳彪,你不是說那個姓魯的小子的老媽今天晚上到你家嗎?你怎麼還不走?」
他回頭大聲回答,「就是他們要來,我才要遲點回家啊!有這種親戚,我都覺得丟臉死了。」
我驚訝地瞪大眼楮,「你的親戚?」
小彪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對啊。我那個嫁了三次的姨媽,這次來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告訴我們她要嫁第四次了。啊?這麼晚了。我要走了,你全拿去吃吧。我先走了,再見。」
說完,他把零吃全塞給我就跑了,叫了叫不回來。
這事讓我一直覺得很心虛。我很多個晚上輾轉難眠,我總是想著要去補償什麼,總是想著要去跟他道歉。但我一直都沒有這樣的機會。直到一次他三天都沒有上學,我忍不住便在放學的之後問經常和他一起玩的同學,「陳洪,陳彪呢?怎麼三天不見他?」
對方立即回答,「他要轉學了。好象說明天早上就要搬家,到別的城市吧。」
我一听,覺得晴天霹靂。那時我家還沒有電話,我在寒冬的夜晚跑到街上,在公共電話亭里打了幾十個電話問終于問到小彪家的地址,然後跑回家看有什麼能送給小彪。最後,我找到了我母親為我打的一條圍巾。
那個時候天亮的很晚。我早上6點起床的時候,天一片漆黑。但我找到小彪家的時候,他鄰居告訴我他們已經往火車站去了。我十分焦急,幾乎是拼盡了所有氣力沖到火車站,買了月台票在長廊上一個一個車廂地找。
幸好找到。
我使勁地拍著玻璃窗,「陳彪開窗啊陳彪!」
他嚇了一跳,不明白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他開了窗,把頭探出來,一臉驚訝,「魯之信,你怎麼在這里啊?」
我馬上把圍巾圍上他的脖子,「送給你的圍巾,謝謝你上次給我的飲料和零吃啊!」
「啊?你來這里就為了這個?」
我猶豫了一下,「對不起啊!上次其實是我……」
鳴聲響起,掩蓋了那刻我說出去的話。火車開始緩緩開動了。
我追上去,繼續喊,「對不起陳彪,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他一邊被家人拉進火車一邊掙扎著跟我說話,「你說什麼啊,魯之信,你家電話號碼多少啊?我到步給你電話啊!喂!」
「對不起啊!陳彪,對不起啊!」
「什麼對不起啊,我問你電話號碼啊!!」
「對不起啊……」
鳴聲再次響起,火車完全駛出月台了。我就此卻步,看著火車向前奔馳,目送他離開。
*
天邊泛起魚肚白,我坐在床上,靜靜回想著發生過的一切。
蟑螂的事件讓我知道我潛在心態的不簡單,但沒想到我瘋狂起來的時候,可以到這種地步。我覺得我自己仿佛靈魂出竅了一次,在世界的盡頭沉睡了過後,醒了跑回來才知道自己原來胡作非為了一大堆。
但是我不覺得有多後悔。
怎能怪我呢?你們不接受我的愛,絕對可以。但不能利用我的愛。
你們在傷害別人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會有報應?
最起碼我想過。因為我相信報應,我也已經有報應。
我此刻,很平靜。
很多事情看上去好象還是似是而非,但已經不重要。就算雅浩真是利用過我,但我手中他留給我的信,真實地告訴我,他是愛我的。
這就已經足夠。
原來我想要的,只是一封信。
我被送到醫院已經兩個星期。我一睜開眼的時候就有一大群醫生圍著我,他們各施各法引我注意,但他們很奇怪,所以我從不理會他們。
這個醫生在幫我做了身體檢查之後,又哄小孩般地引誘我跟他說話,失敗後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對身旁的之樂和小彪說,「病人的身體目前沒任何異象,可能是嚴重的心理問題,令他有自閉的傾向。而最令人擔心的是一到晚上他睡過去後就發高燒,氣促,喘氣,抽筋。藥物的效果也不是想象中理想,我和其他醫生都覺得應該是心理障礙造成的。對了,你們知道誰是那個……雅……雅浩吧?病人一發病的時候總是喊著這個名字,你們要是聯絡到這個人,可能對病人的病情有好處。」
這個醫生重復了之前好幾個醫生說過的話,之樂已經沒有什麼反應了。他只是簡單地點頭,「謝謝你,醫生。」
醫生出去之後,之樂把他熬的湯遞到我面前,「哥,喝湯。」
我接過碗,乖乖地喝了起來。
旁邊的小彪看了忍不住說,「真奇怪啊。叫他是有反應的,就是不願意說話。晚上還會無緣無故的發些莫名其妙的病。到底怎麼了。」
對。
我日常生活一切正常。我能吃能走。只是不想說話。但很奇怪為什麼他們總是要我說話,我不說話他們竟然要帶我看醫生這麼夸張。
醫生也很夸張。我對晚上的事一點印象都沒有,但他們卻說我會發些古怪的病。我醒來的時候手臂總是插著針管打著點滴。周圍一大群醫生護士圍著我。
他們騷擾我了,他們到底知不知道。
我喝完湯後,之樂收拾好一切,就去上課了。
小彪留下來陪我。
無所事事的時候,小彪電話響,「那份文件?我放了在我桌子里的第二個抽屜。對。就是那個。好,有什麼事再打給我。」
公司的電話。我突然想起,發生這麼大的一件事,現在公司變成一個怎麼樣的一個樣子。
那是雅浩的公司。我問小彪,「公司現在如何?雅浩呢?」
小彪喜出望外,他想不到我竟然會說話,他跑到我床邊,「之信,你終于肯說話了?」
我重復問題,「公司現在如何?雅浩呢?」
小彪高興的神情止住了,他說,「我們到現在還沒有找到他。他在法庭公布自己的身世放棄所有就突然消失,一些董事趁機造亂,不過好在還是有些和總裁比較好的董事撐住大局。不是很亂,但也不是很穩定。之信,或者你不想承繼這公司,但它到底是總裁的心血,你忍心看它垮在你手上?之信,你要振作點。」
小彪說的很苦口婆心。我點點頭。「我要振作。」
但我說完的那刻,我又有點昏昏欲睡。小彪看了,擔心起來。他或許怕我病發,手不輕不重地拍著我的臉,「之信,不要睡之信!」
他這樣叫著,突然讓我想起了些什麼,我又問,「小彪,你恨那個塞蟑螂到你書包的人嗎?」
他對我無端端問這個問題感到很奇怪,他想了一下回答,「要用到恨嗎?不至于吧。那時侯小,惡作劇而已。而且我常常口無遮攔,得罪了人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我繼續問,「如果你看到那個人,你會要他怎麼補償你?」
我的問題讓小彪覺得莫名其妙,但他還是勉強回答,「補償這麼嚴重?不用了吧。」他說著看看我樣子,知道他不回答我肯定會繼續問,惟有敷衍也要應付過來,「我當時被老師罰抄課文三遍,那要是以後見到他,叫他幫我把課文抄回三遍咯。」
之後我就沒有問下去。
小彪把我終于願意開口說話這個消息告訴之樂,之樂馬上逃課來看我。
在小彪走了之後我問之樂,「之樂,高中的課本你還有嗎?」
之樂覺得更加奇怪,「有,你想要?」
我點頭,「你幫我帶高一上冊的書過來。」
之樂對于我這個古怪的要求沒有太多的過問。他馬上就答應了。
當天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外面總有護士在時不時地看著我。
但我沒有理會,我專心地把課文抄了三次,然後一把火把它燒了,就安心去睡覺了。
次日醒來,我的手臂沒有插針管。但周圍還是有醫生和護士。
醫生對之樂說,「他昨晚的情況比之前好了不少。但還是不容忽視。對了,你們和他說了些什麼嗎?」
之樂想了想,「沒有,我哥忽然願意說話了。還有就是他向我要了本高中的語文書。」
醫生拿起台面上的書看了看,「那是個好現象,你們試著多拿幾本書給他看,試著和他多幾個話題。」
之樂點頭。當天下午他和小彪就把高中時代的書全搬過來給我,但我再也沒有看過一眼。
*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我很奇怪為什麼我好好的就是不能出院。醫生每天要我做各種檢查,然後又哄小孩般地跟我說些奇怪的話,我照樣不理會他。只是偶爾會跟小彪和之樂說說話。然後又是長時間的安靜。
自從我簡單地說了一句話之後,大家一下子變的很樂觀的,但最近他們又開始愁眉深鎖了。
醫生說,「病人身體越來越差,他的病情之前是有了些好轉,可是自從那次之後就一直沒有起色。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跟他做心理輔導他又一聲不吭。你們要盡量開解一下他。」
小彪很惱火,之樂很平靜。
之樂說,「我們知道了。」
醫生點點頭,然後出去了。
小彪忍無可忍,「之信,你到底想怎麼樣啊!你說話啦!」
我抬頭看看小彪漲紅了的面孔,然後又內疚地低下頭。
不關我事。我明明就是好好的。是那些醫生夸大其詞。你們不要相信他。
之樂拉住小彪,「我哥也不想這樣,讓他安靜一下吧。」
小彪甩開之樂的手,「你看看他。現在瘦成個什麼樣子,癮君子般的。我看了就想賞他兩拳!」
小彪邊手,邊用手指戳著我的頭。我突然覺得房間都在震。
于是我細聲的呢喃,「地震了,地震了。」
小彪嚇了一跳,「什麼地震?之信你沒事吧?」
之樂又拉住小彪,「你剛才戳他的頭,他覺得地板在震。小彪哥,這些天難為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小彪無可奈何,嘆了口氣說,「我還是等你一起走吧。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之樂點點頭,便與小彪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安靜之後,我左右看了看地板。我很奇怪為什麼震了一下又不震了?
我又偷偷瞟了他們幾眼。我知道他們很擔心。但其實我是很好的,我不知道他們擔心些什麼。他們總是覺得我是個病人。都怪那些醫生在妖言惑眾。
我知道我可能瘦了一點,但他們肯定是瘦了很多。
我很內疚,我希望讓他們放心下來。于是第二天,我便到醫院的花園里走走。
烈日當空,我覺得我幾乎被照的灰飛湮滅。但我轉身看到他們因為我願意到外面走走而表現的很高興,于是我惟有繼續走下去。
我在花園轉了一個圈,然後對他們說我在這里坐坐就回病房,要他們先回去休息。他們馬上就答應了。
看著他們走遠了之後,我才懂得把自己的難受表現出來。我如同一只出現在白天里的幽靈般地飄回房間,經過一樓走廊的時候上听到了里面的病房傳來了一把熟悉的聲音。
「滾開,我不用人照顧!你給我滾開!!」
一陣乒乒乓乓的物件落地聲之後,護士勸說的聲音跟著響起來,「方先生,你不要這樣,你這樣我們很難幫助你的。」
「我不用你們幫,你們給我滾!」
然後又是一陣摔東西發出的響聲,護士被推了出來。樣子十分無奈。
我飄過去,問,「里面的人叫什麼名字?」
護士看了病歷,回答,「方選光。怎麼?你認識他?」
我看著緊閉著的門,繼續說,「他怎麼了?」
護士顯得有點惻忍,接著又有點無奈,「听說他被一幫流氓性侵犯過,幸好當時有警察經過及時制止,但當時他已經傷的不輕。他被送到醫院之後就一直拒絕接受治療,我們也很為難。對了,你認識他?那你幫忙勸勸他吧。」
我點點頭。站到他房門前,頓了一下,然後開門。
里面的人一听到開門聲馬上聞聲大作,「我叫你們滾……」
那人朝我大吼,但看清楚我的樣子後就立即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他驚訝過後,輕蔑地笑笑,「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魯之信先生大駕光臨。怎麼樣?看到我還沒死是不是很失望?看到我這麼卑賤是不是很心涼?」
他說著,咬牙切齒。我沒說什麼,靜靜地看著他。他真的傷得不輕,滿身上下都是傷痕,想必當時反抗得很厲害。
他看我不說話,更是氣憤。他不顧身體上的傷,朝我沖了過來,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按在牆上,「啞了嗎?你不是來看我怎麼慘的嗎?現在怎麼不說話?說話啊!」
我還是很安靜,他氣起來,一拳朝我揮過來。我被打得跪在地上,但我抹干嘴角的血,又立即要自己站了起來,目光繼續與他的對上。
我的舉動徹底地激怒了他。他火燒萬丈,拼盡氣力朝我拳打腳踢了起來。房間里的所有東西都摔到我身上,他帶著怒喝,對我打的毫不手軟。
「魯之信你這個人渣!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我千錯萬錯都是你愛了十年的人。你怎麼忍心讓我被那些人糟蹋,你說!你的良心去了哪里?魯之信你別裝啞巴你給我說話啊!」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逃避,更沒有反抗。我任他打。
房間里的響聲驚動了路過的醫生和護士,他們沖進來,拉開阿光。我被打的縮在地下,抬眼看著他在那邊舞拳弄掌,「魯之信你這個人渣,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他過于激動,醫生沒有辦法之下,惟有給他打了支鎮定劑。他瞳孔收縮,漸漸便安靜地睡過去了。
醫生轉過頭看著我,「你是他什麼人?」
我想了一下。「朋友。有其他人來看過他嗎?」我印象之中,他的人緣並不好。
「不多,而且全被他趕跑了。我們也是通過他身上找到的身份證才知道他名字的。他進醫院的時候很狼狽,醒來的時候就是如此,見人就打。還有,他受過嚴重的刺激,你和他相處要盡量小心。」
我點頭。
醫生再看看我,「你也受了傷。陳姑娘,帶他去包扎吧。」
一個護士走過來,把一直看著床上熟睡的阿光的我帶了出去。
我的醫生問我為什麼受了傷,我怕他把我的事告訴之樂他們,惟有跟他亂搭。他看到我終于肯跟他說話,于是很開心。我馬上使出他之前的招數,哄小孩般地引誘他幫我掩飾受傷的事實。他馬上就答應了。
原來醫院是一個很可愛的地方。
*
我每天都去找阿光。不知為何我現在很想見到他。我盡可能幫他做任何事情,打我也任他打,話卻一句都不說。他對我的恨是意料之內,他的凶狠我也無話可說。但醫生卻很擔心,他總是在阿光毆打我的時候及時沖進來,連忙幫他注射了鎮定劑之後就勸我暫時不要出現。但我沒理會,我看著阿光的手臂一天比一天多起來的針孔,我告訴醫生我擔心鎮定劑對他的副作用。醫生想了想,就決定以後把他綁起來。
于是他現在就被綁起來了。
他掙扎著朝我吼,「魯之信,別給我惺惺作態,你別以為你這樣我就會原諒你。你做夢吧!」
正在如常收拾亂戰後房間的我,听到了這句話之後停了下來。我看著他,自在醫院遇到他以來第一次跟他說話。我問,「我為什麼要得到你的原諒?」
話一出口,他立即靜了下來。他瞪大眼楮,想不到我會這樣說。
我繼續,「你對我做了這麼多,都從來沒想過要得到我的原諒。那為什麼我要得到你的原諒?」
對。
你憑什麼要我得到你的原諒?
我魯之信活到今時今日只傷害了三個人。而這三個人當中只有一個人是無辜的。但他只是想要我幫他把課文抄回三遍。
你這個傷我最多的人,憑什麼?
許是我說的太理直氣壯,他持續驚訝。他幽幽地問,「那你現在過來照顧我是為什麼?」
我楞了一下。
對。
那我現在過來照顧他又是為了什麼?
我想了很久。發現最後的答案原來是不為什麼。
知道嗎?這個世界上的事,這個世界上的人,很多時候都是無法解釋的。
「你……你是在可憐我嗎?」
阿光直視我,表情突然認真無比。
他的表情太過認真了,以至于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的沉默讓他面色一陣刷白,接著馬上又漲紅了起來,他暴怒。「你滾!我這輩子也不要見到你!魯之信,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魯雅浩也不要你了。你和我一樣什麼都沒有了!你留在這個世界上也是白費!我勸你還是早點去死吧!」
說完,他哈哈地大笑起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魯雅浩也不要你了。你看看你現在還有什麼!你什麼也沒有了!」
仿佛有千支針當胸穿過我心。血泊泊地淌著,我痛的那麼鮮明與不可抵擋。
劇痛過後我苦笑了起來,「對。我什麼也沒有了。我早點死去比較好。」
說完,我如常解開綁著他的繩索,就出去了。
我回到房間睡覺,睜開眼楮的時候又是一幫醫生和護士圍著我。我平時最多只是插著針管,但不知為何今天竟然還戴著氧氣罩,而且連房間也換了。
而最奇怪的還是之樂和小彪竟然也在。
醫生看我醒了,他問,「還有沒有覺得那里不舒服。」
我搖搖頭,我告訴醫生我昨晚睡的很好。
但醫生听了表情卻不是很好。他沒有理會我,轉身吩咐護士再幫我檢查一下,如果沒有其他問題就可以回到病房。
回到病房後,我終于察覺小彪和之樂的臉色都可以用差來形容。我便問發生什麼事,之樂別過頭,于是我問小彪。小彪既心痛又惱火,「前天晚上醫院打電話給我們說你無端端休克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昏迷兩天了。之信你能不能讓我們放心一點!你到底有什麼事啊!」
我覺得好無辜。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我睡了一覺,而且睡的很踏實。
但他們很緊張,我知道我又讓他們擔心了。
我看著旁邊一直不說話的之樂,伸手握上他的手,「之樂,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擔心的。」
平時之樂都是很冷靜的,但他今天竟然憤怒了起來,「你也知道對不起?你知道對不起就趕緊好起來,我不想每天都擔心我是不是要去靈堂給你買了位置!」
之樂說的很激動,我和小彪都嚇了一跳。小彪深知不妙,馬上打圓場,「之樂太累了。自從前天到現在都沒有合過眼。來,之樂,回去睡睡。我在這里陪之信。」
說著,他扶起之樂就往外走。
我看了心里真的很內疚,我正要開口叫住之樂,之樂就停了下來,他回過頭看看我,「對不起,哥。我剛才不是有意的。」
說完,就出去了。留我一個在房間更加內疚。
小彪回來的時候我問之樂怎麼樣,小彪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之信,你知不知道之樂撐的好辛苦。總裁到現在還沒找到,公司那邊又出了事,臣律師好想你快點回去主持大局,但之樂擔心你的病情,便自己到公司解決問題,雖然是打著你的旗號,但還是有不少麻煩。他還是個孩子,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如何處理,又要應付學業,又要擔心你。之信,你振作點好不好?」
我听了真的覺得很難過。我覺得如果健力士有世界上最無用人選大賽,那麼我肯定是冠軍。我把醫生叫來,說是我要出院。但他仿佛听到了怪談,不理會我。
他們很奇怪。我明明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麼他們總是說我病了要把我困在這里?
下午的時候,我叫小彪回去休息,告訴他我會好好照顧自己,這兩天也不用來看我了,有事我再叫人通知他們。
小彪有點不放心,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這樣做一來是我不想他們繼續為我辛苦勞碌,二來是我突然想起還有一個阿光。
如果我真是睡了兩天,那麼我昨天應該沒有去看他。
我到阿光房間的時候,他的房間跟難民營沒什麼區別。他坐在床上,抬頭看我,陰深的樣子顯出一臉疲憊。
他諷刺道,「怎麼又來了?我還以為你昨天已經想好了以後也不來了呢?今天怎麼又出現?」
我沒有理會他,蹲下就是收拾房間。
不知為何他今天特別易怒,他抓起我的衣領把我揪起來,「滾啊!听不到我說一輩子也不想見到你嗎?你給我死遠點!!」
說著,他把我甩到地上。那刻我覺得地板嚴重地晃了一下,然後我又很想睡。
阿光繼續在我身上拳打腳踢,但我實在太困了,于是我就在地面上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睡在自己的病床上。手里依然打著點滴。
我睜開眼楮,竟然看到阿光在我身邊,于是我立即坐了起來。
我說,「我怎麼睡著了?」
他看了看我,「你在我房間昏過去了。」
我看看牆上的鐘顯示著三點,「原來我才睡了一個小時。」
他說,「你昨天下午2點昏過去的,現在已經是第二天的3點了。」
我揉揉眼楮,「我又沒做什麼,為什麼這麼累?竟然在打掃房間的時候睡過去。」
他看我的眼楮水光閃動一下,再也沒有說話。
不知為何,自從那次之後阿光再也沒有對我動粗。
他好象接納了我一樣,雖然不吭聲,但明顯願意讓我為他做任何事。
我依然很理所當然地照顧著他,把小彪和之樂插在我房間的鮮花拿到他房間插,把小彪和之樂帶給我的書拿到他房間看。有次我還特意去找來筆和圖紙,在我倆都覺得無所事事的時候,就各自坐在一邊畫圖紙。
我開始料理起他的起居飲食,甚至幫他擦拭身體。當他在我面前月兌下衣服的時候,我才清楚地知道他傷勢的嚴重性。
我木然地看了很久,直至他轉過身來看著我,我才回過神來細心地為他擦拭。
原來,我們都已經滿身的傷痕了。
日子就這樣過了好幾天。
我白天照常去找阿光,晚上照常睡覺。
一切都跟之前沒有區別,但那些醫生看我的目光卻一天比一天明亮了起來。
今天,他高興地對之樂說,「的確是好了很多。晚上除了還會有一點點燒之外,其他現象都基本不見了。要是他這樣一直穩定下去,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之樂和小彪都很高興。「謝謝醫生。」
醫生點點頭,「你們好好照顧他。」
待醫生出去之後,小彪馬上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好啦!終于守的雲開見月明了。之信,再休息完這幾天你就要給我老老實實地會公司任勞任怨啦!」
我嫌棄地撥開他的手,「你這個混蛋還有人性的嗎?我還躺在病床上就要我回去工作?」
他听了哈哈的笑了起來,「會罵人那就證明沒事啦!之樂,馬上叫醫生來辦出院手續。」
之樂也笑笑,打趣地說,「不行啊,錢沒帶夠。」
「啊?」小彪裝出一個驚訝的樣子,「那怎麼辦?把這小子扔到大街上叫他街頭賣畫補貼去吧。」
我听了,馬上抓起桌面上的紙球朝他扔去,「他媽的陳彪,你這是兄弟的所為嗎?」
說完,全室三個都笑了。
笑完之後我才發覺,我真的好象好久沒有笑過了。
我們三個都好象好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或許真是開心了的原因,三天之後醫生就對我們說,我明天可以出院了。我們听了這個消息之後,又在房間里胡鬧搞笑了一陣,然後他們說是要為我明天出院準備一切,就回去了。
房間安靜下來的時候,我突然想起阿光。
我明天就出院了,他要怎麼辦?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床了。我依照醫生的吩咐,做了最後一次身體檢查,然後就把我昨天晚上所想到的一切關于阿光的事情都幫他安排好了,就跑到外面買了一大堆他喜歡吃的菜回來擺到他面前。
他看了看,罕有的平靜地開口跟我說話,「怎麼買了這麼多菜?」
我笑笑,「不喜歡麼?都是你以前喜歡吃的。」
他拿起筷子,「你還記得?」
我點頭。「很多事情我都記得。趁熱吃吧。」
說著,我也坐下跟著吃。我一坐下的時候,他便將我面前的魚拿走,把他面前的牛肉放到我面前。
我楞了一下,然後輕輕的笑笑。他還記得我不喜歡吃魚,喜歡吃牛肉。
沉默了一陣,他忽然就說,「我記得你上一次買了所有我喜歡吃的菜給我是因為我們吵架了,我不理你好幾天,然後你答應了公司去英國進修。之後我去送機,你忽然間又撲過來抱著我說不走了。」
我笑,「你還記得?」
「很多我都記得。只是我不說,你自己以為我忘了而已。」
語帶雙關。我依然輕笑,有點淒苦。「對啊。你不說,我就猜你是忘了。猜來猜去猜了十年,還真是勞心勞力。」
他整個人都震了一下,然後低頭吃飯。
吃完飯之後,他挨在床頭小憩。我坐在他床邊,看著窗外蝴蝶飛舞。
正是炎夏的時分,外面知了鳴叫,陽光明媚。我突然想起那兩個穿著校服在榕樹下摟肩搭背的少年。當日,他們笑的多開心。
「照相的那天,陽光有沒有今天這麼燦爛?」我輕聲地問。
旁邊的人「厄」般模糊地應了一聲。
然後又是安靜。我看了好久窗外孩子們的嬉戲,于是我又問,「光,其實……其實你有沒有愛過我?」
房間里很靜,只有涼風吹來外面蟬叫的聲音。偶爾還有孩子們的嬉笑聲傳進來。
遠了,又近了。
我一直靜靜地等著回答。過了很久還是等不到,我轉過頭看他。發覺歪著頭他睡著了。
我輕笑,繼續看著外面的景色。
「光,自那一夜開始,我和你,認識十年。十年里面,我一直控制自己的感情,希望不要傷害你。但……但或者我自從跟你說我愛上你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擾亂了你的一切。你是否一直記恨我?記恨我不懂得如何收斂自己的情感,把紛擾帶給你,要你和我一起為這不被祝福的情感而煩惱不安?所以,你一直對我不好,對不對?」
我看著還是熟睡中的他問。他沒有回答,于是我繼續看著窗外。
「光,你知道嗎?我一直無法相信你對我沒有感情。我一直相信你在乎我,我一直相信你需要我。但那到底是不是愛情?我一直不敢確定。你仿佛是在和我玩著游戲,總在我靠近你的時候遠離我,然後又在我傷心離開的時候接近我。你總不給我希望,但又不讓我心死。你看著我為你神魂顛倒,是不是很開心?你有沒有過這麼一刻,仁慈地想著要放開我?」
我低下頭,忍住眼淚。
「光,或者有。我和事業,良心和野心,你選擇後者。或者那是難得的機會,或者你苦苦掙扎過,但你還是選擇了一張圖紙而放棄我。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為什麼拿了圖紙之後,還要作出一個被我侵犯的模樣要我日日記住是我虧欠了你所以你出賣我?你為的是什麼?為了要我記住你,不去愛任何一個人,為了你以後後悔,有資本可以把我叫回來?所以你恨雅浩,恨破壞你一切的人,所以你千方百計要拆散我們?」
我淚流滿面的轉頭,看著睡的沉穩的他,低頭苦笑起來。「光,我切切實實地愛過你。你呢?你有沒有愛過我?」我輕輕地轉動著無名指上的戒指,然後把它拿出來,「你當日給的戒指我一直戴著。但這不是我和雅浩的,是我當初想要送給你的,上面刻了我和你的名字。我以為這一輩子都送不出去,所以我丟了在你家的垃圾筒。你揀回來了?那你的那一只呢?」
我問此刻還是睡覺的他。左看右看,然後用手指輕輕的把圈在他脖子上的紅繩拉出來,看到上面吊著一只銀戒。
我輕笑了出來。「我的愛,是不是真的如此難以接受?」
涼風吹來,樹發出沙沙沙的響聲。窗外小孩嬉笑的聲音又近了,我轉頭望了出去,回想過去。「光,我破誓了。我曾說過一輩子都保護你,但我始終還是傷害了你。那個為你赴湯蹈火,誓言旦旦,不惜一切的我,仿佛是昨天一個消散了的夢境。那個對我頤指氣使,高高在上,運籌帷幄的你,也好象是昨夜劃破長空的流星。光,我們都蛻變了,已經回不到從前。你是否早已察覺,所以心有不甘?對。我瘋狂地追逐著你的時候,你站在人群中光芒四射,完全不看我在一旁黯然神傷。你以為就算今時今日,只要你勾一勾手指,我便會回來。是,我愛你,曾經,是那麼的听話,那麼的帖服。但你從來不了解我,你不知道,就算是听話帖服如我,到了真正要走的時候,就再也不會回頭。」
我抹干眼淚,手輕輕地覆上他的,「光,我走了。我已經不知道能再為你做些什麼。或者正如你所說,我只能一輩子也不出現在你面前,就如你,一輩子也不會想見到我那樣,對不對?」
我輕輕地把戒指塞在他的掌心中,臉慢慢靠近,吻上他的唇。
我凝聚全身的觸感,感受著自己與這個自己曾經傾心去愛的人四唇相接的觸感。
我淺吻後離開,凝視他的面容,「再見了。光。不要再見了。光。」
我邁起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在醫院的走廊上。
一直向前,不要回頭,一直向前。直到走出這個門口。
身後突然響起很嘈雜的聲音,很多物件倒地,很多醫生護士病人同時驚呼。
一把聲音從他們中間跳躍了起來,朝我這邊直沖。
「之信——回來啊之信——」
我突然觸電般地震了一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身後的響聲越來越混亂。
「方先生,你腿的傷還沒好,不能使勁跑的。」
「陳姑娘,快點叫人來,把他抬回去。」
「之信——不要扔下我一個啊!之信!回來啊!!」
「方先生,你冷靜點。快點找人來幫忙。」
「之信,你回來啊!之信!我愛你啊!」
我的心被人一拳一拳地捶著。盡管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還是能從牆上的掛鏡中看到身後阿光倒在地上掙扎著起來,聲淚俱下萬分無助地苦苦哀求我朝我伸著手的樣子。
我愛過的光,從前就是如此強勢,萬萬想不到有今天的狼狽不堪。
我頃刻淚如泉涌。我的心舍不得他難過,腦袋卻再三警告自己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我眼前涌現母親當年蓬頭垢面,遍體鱗傷地抱著之樂,拉著我離開魯家的情形。當年我頻頻回頭,注定了今天我回到舊地與他人糾纏不情。
不能回頭。之信,不能回頭。
我沒有回頭。我一直走。後面的呼喚聲突然靜了下來。掛鏡映出一張驚愕蒼白的哭臉。
他想不到我可以狠心至此。
對。我認識他這麼久,只有兩次狠心地扔下他不管。一次是上次我找人強暴他時,他在我身後的呼喚。一次是這次。我不知道上次他的表情是如何,但我想或許都不如這次傷心。
掛鏡中的他,不顧他人勸說,趴在地上,絕望地抽泣了起來。
我狠狠地咬唇,悲痛地哭了起來。
但我還是沒有回頭。我變得狠心了,我一直向前走。
直到走出醫院,我才停了下來。
我挨在牆上,仿佛打完一場仗。
醫院遠出的唱片店此刻傳來了悠揚的樂聲,我隱約听到,忽然之間就覺得很熟悉。
我在哪里听過?那是什麼歌?
我記不起來,于是隨便抓起了一個人來問。那人細心地听了听,于是回答,「東京愛情故事。」
東京愛情故事?
那個既執著又灑月兌的莉香,最後是如何的?
我一抬頭,驚覺今天陽光分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