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船新娘 第一章-03 作者 ︰ 蘇珊妮•戴維斯

丹絲打量高大的老人。「你的長相和我爸爸不太相似。」

「是的,」亞利哺哺回答,指尖輕觸肖像。「吉姆長得像他媽媽,心腸也和她一樣軟,這相片就是她,她在死前把墜子給了吉姆,要吉姆以後交給媳婦。」

「他是給了我媽,我媽死後,它就留給了我,」丹絲低頭瞄著肖像。「這位女士就是我女乃女乃?我一直在懷疑。」

亞利偷偷覷了怒基和洛克一眼,「啪」地一聲把墜蓋蓋上。「不,我覺得她很面生,如今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哦。」丹絲失望的把墜子接住,它仍留有亞利手心的余溫。

「丹絲,」羅亞利喊著她的名字,雙眼迸出疑似淚濕的光芒。「吉姆的女兒,瞧瞧她,我的天。」

丹絲突然間被亞利擁住,面孔被按在他高級毛料外套之上,她嗅到芋草、自律果和薄荷的氣味,感覺到他的肩膀在顫動。她覺得壓力好大,他的情感吞沒她,他的貼近又挑起舊日的恐懼和絕望,她感到驚慌,拼命想掙月兌。

「叔叔,」怒基大叫。「您不會把這騙局當真吧?」

「自制,佷子,」亞利揮開抗議的他,對丹絲露出笑容。「她有吉姆的銀墜子,我到哪兒都認得出它。」

「這其中可能有許多原因的,包括她是個偷兒在內!」怒基的臉孔漲紅了。「這太荒唐了,她分明是個騙子,和姓麥的勾結企圖拐騙您的財產。」

亞利危險的覷起眼楮。「小心點,怒基,我可不受你侮辱。」

怒基激動得無法自制。「可是您瞧瞧她,叔叔!一個知道些往事,利用它來行騙的野丫頭,這些海島上的女孩素行不良,人盡皆知,她們赤身的游到船邊去同咱們的船員求歡。」

丹絲听得痛苦的起了一陣顫抖,亞利對佷子大蹩其眉。「夠了,小子。」

「您是個聰明人,千萬不能上這種當。」

「我們听听她怎麼說。」亞利堅決的說︰「你為什麼隔了這麼久才來找我們,丹絲?」

「我對你一無所知,」丹絲回答道,痛苦穩定了她。「我媽死時,我年紀還小,十歲那年,爸爸也撒手人籌,他若是曾經談起你或這地方,我也沒有印象,而甘庶園教會學校里也沒人能告訴我有關爸爸的事。」

「那麼你到底是怎麼知道我們的?」怒基質問。

「從麥里南那兒知道的。」

「我就知道。」怒基尖酸的說︰「根本就是一群騙子嘛!」

他那一口咬定的語氣和滿腔的敵意對丹絲來說,無異是在公牛面前舞動結旗,她挺起背脊,用最甜密的音調對他說話。

「而根本就不是,親愛的怒基表哥,里南在拉哈那見到我畫上的署名,于是打听我的事,這才發現我的身份,這是上帝的恩賜,我終于知道親人的下落,因為我打算到巴黎去,拉哈那又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所以我才會來這兒,不過你大可不必擔心從此以後得照顧我,這屋子氣氛不睦,不適合我住。」

怒基嗆著。「這人竟然敢批評我們,我受不了啦。」

丹絲憐憫的膘他一眼。「自尊心太強的男人可真煩人。」

怒基暴跳如雷,被亞利猛地揮手制止。「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來找我們?」

丹絲笑了。「哈,當然是為了賞金,如果你馬上付錢給麥先生,我就可以分得我那一份,我會很感謝的。」

「你這小賤人,」怒基的咆哮粉碎了丹絲說完話後的靜默。「我們不上這種當,姓麥的!」

「你他媽的給我慢著!」洛克叱道︰「我和這件事無關!」

丹絲困擾的側著頭。「可是這是安排好了的,我們兩人各分一半。」

亞利攢緊了眉毛。「原來這是你的詭計,姓麥的。」

洛克的面色阻沉得像雷雨。「我就算下地獄,也絕不拿羅家任何東西。」

「可是代理人當然得收酬勞。」丹絲理直氣壯的說,洛克的態度令她不解。「你和里南為什麼不拿下你們該拿的份?我打算和你們平分的。」

洛克忿忿瞪著丹絲。「羅家一向是拜金主義者,我該知道你也不例外,但休想我在這兒和你一搭一唱,公主。」

丹絲的自尊心有點受傷,她伸手朝華麗的大廳一揮。「可是他們付得起錢呀。」

「那麼你盡管拿你的賞金吧,我的責任已了。」洛克大步走向大門,到了門口,他對三人譏笑道︰「希望你們相處愉快。」

原本是句祝福的話,听來卻像詛咒。麥洛克消失在寒夜里,把丹絲拋下來獨自面對兩個氣呼呼的男人;她壓抑著內心的沮喪,她竟然對洛克已產生了依賴心!如果想生存,就萬萬不能存有此心;她鼓起勇氣,挑戰的轉向爺爺。

「怎麼樣?」

亞利吃了一驚,懷疑的打量她。「什麼怎麼樣。女孩?」

「你懸賞找你兒子的下落,我已經告訴你了,不是嗎?丹絲雙手叉腰,一副潑辣的姿勢。「你給賞金,或者這只是唬人的?」

「讓我把這小騙子給扔到垃圾桶去,她屬于那地方,叔叔。」怒基一雙肥手張了又握,握了又張。

「我不在乎你們相不相信我是不是吉姆的女兒,」丹絲還嘴道︰「問題是,我千里迢迢跑來向你們通報他的下落,甚至帶了證物,這比任何水手的道听涂說有力多了,我要求你們信守承諾。」

「要求,嗯?」亞利呵呵的笑了。「我的天,你的確有羅家人的性子。」

「叔叔!你不會真的相信這些謊話吧?」怒基不可置信的問。

亞利的視線在丹絲的臉孔和那只銀墜子之間來回梭巡,他伸出手,丹絲挺住自己,任他拂開她臉上的咖啡色直發、端祥她的眼楮而沒有閃開。

「我相信她。」

「什麼——」怒基嗆道︰「這我必須反對!」

「賞金呢?」丹絲大聲的問,壓過怒基的喋喋不休。

「好家伙,算你的了。」亞利大笑答道︰‘’堅持的女生意人,不是嗎?這點我喜歡。」

「否則我怎麼有辦法到巴黎?」她聳聳肩。「一個孤零零的女人不拼命的話是活不下去的。」

「你不再孤零零了。」亞利鄭重說道。,

「哦。」丹絲咽了咽,別開視線。「這我沒想到。」

「她當然沒想到,」怒基帶著濃濃的譏意道,從口袋掏出手帕拭著出汗的眉間。「我敢打賭她也沒想到她會成為麻塞諸塞數一數二的富有家族的一員。」

「我只想拿到我該拿的賞金,然後就要買船票到歐洲去了,我對你沒有威脅性。」丹絲再次說道。

「胡說,你別以為我會這麼快就讓你溜掉,」亞利手撫著他的白胡子道︰「我是個老頭子了,又病又倦,咱們得彼此多了解了解,我想知道的事好多好多。」

「我們最好給她一筆錢,盡早打發她走。」怒基陰沉的說。

亞利狠狠瞪他佷子一眼。「你太擔心自己的好處,根本對這個奇跡漠不關心!你不過是我表親的兒子,我拉撥了你這麼多年,而現在來的是我兒子吉姆的孩子!」

怒基挺起身子,把頸子縮入上好的領帶里。「叔叔,您千萬得諒解,我既是您的親人,又是您生意上的助手,我得盡到我的責任,讓您知道接納這個……這個女人是不當的做法。」

「我或許已漸漸把羅氏公司的大權交給你,但我可不容許我的判斷能力受到質疑,」亞利的口氣極其嚴厲。怒基漲紅的臉霎時變白。「這件事還有疑問待解,包括姓麥的怎麼會扯了進來,丹絲留下來。」

「哦!不。我沒辦法。」丹絲叫道,又感到驚慌,剛得到的自由來得不易,不能隨意放手。

「你有別的落腳處嗎?」

「沒——沒有,不過如果你先把我的錢付給我,我可以找個地方——」

「別開玩笑,你得待在這兒,這是你的家,你現在屬于這里了。」

「把她留在家里有失允當,而且可能有危險,」怒基反對,撒著嘴往衣衫襤樓的她上下瞄了瞄。「我們少說也得鎖住錢箱才行。」

「你這只自以為了不起的豬!」,丹絲對怒基怒目以視,決定好好以和他作對為樂,她會像只跳蚤,小而毒,且難以驅除。「如果我爺爺要我留在他家,你算老幾能反對他?」

「可不是!」亞利對著怒基狼狽的神情大笑。他挽住丹絲,帶著她往樓梯走,沒有發覺她身子變僵。「來吧,女孩,我有成千個問題,但我們得先讓梅姬送你到房間梳洗,而我呢,好去打發我的客人。」

「哦,不,請別這麼費事。」亞利的熱切把丹絲嚇著。

「好像我在乎這些煩人鬼似的!」他嗤道︰「等我告訴他們我今晚在家門口發現了什麼獎賞之後,他們就會了解的。現在你照我的話去做。」

在他的堅持下,丹絲只好點頭,如釋重負的感到昏眩和輕顫。一切都將變得順利!她安全了,而且被亞利所接納——巴黎已颶尺不遠。諾密這位和善可親的法國人,是他把畫筆交給一個因歧異而被排斥在兩種文化之外的女孩,是他把到巴黎藝術殿堂習畫的夢想植入她的腦里的,是他唯一做了她的朋友。

「謝謝你,先生,你太好了。」

老人在樓梯上頓住,嗓音變得濁重的奇怪。「好?這城里沒幾個會同意你這個說法,不過話來,我以前一直沒有過孫女。在你還不習慣喊我爺爺之前,叫我亞利吧。」

「好的……亞利。」

「丹絲。」他冥思道︰「你甚至有個正式的波士頓人的名字。」

「在拉哈那他們叫我莉莉。」

「你希望在這兒也被叫做莉莉?」

她僵了僵。「不,不要!這名字讓我想到不愉快的日子。」

「什麼不愉快的日子,親愛的?」

她勉強擠出笑聲。「孩提的回憶罷了,我生病發燒那段期間,無法像一般正常孩子一樣玩耍作息,因此和小朋友疏遠了,他們後來故意喊我‘瘋子莉莉’來作弄我。」

亞利思考了片刻,搖頭道︰「那麼我們就不用莉莉這名字,我們喊你丹絲,正式的波士頓閨名,」他回頭瞄瞄佷子。「怒基,派人去替丹絲調些衣服回來,不能讓我孫女穿得像孤兒。」

怒基恨恨的撒嘴,但點了頭。「是,叔父。」

「他其實是個听話的好孩子,怒基,」他們上樓時,亞利低聲對丹絲道︰「他會適應過來的。」

「我想我多少教人震驚,」丹絲以懊悔的語氣道︰「我並不想傷害任何人。」

「你的口氣和你爸爸一樣,」亞利老皺的手用力握握丹絲,他沒察覺她差點要扭開身子。「不必擔心,你現在到家了。」

丹絲渴望相信他的安慰,可是這些話仿佛陳腔濫調般在她耳里回響,她知道她不可能再擁有一個真正的家了,那太危險了。

一個殺人凶手是注定亡命天涯的。

初曉時分,丹絲在噩夢中醒來,她不顧寒冷,掀被下床,踉蹌走到窗前把窗子打開,身上只穿著一件昨晚借來的法蘭絨睡衣,呼吸著冰冷的空氣,直到心跳恢復平靜,兩鬢的汗水也冷卻下來。

波士頓的清晨,遠近一片雪茫茫,看著看著,丹絲覺得她好似又回到海上,攀然涌現一種要沉沒的感覺,她喘著氣,抓了一把窗台上的積雪,敷在臉上,除去那可怕的幻象。她把窗戶關了,回到溫暖的床上。

怪事,她在四面環海的環境里住了一輩子,卻始終對海懷有一份莫名其妙的恐懼感,道理何在她自己也不知道。

原因或許深埋在她腦子某個模糊朦朧的地方吧,那地方藏了許許多多的疑問,但沒有解答,從她十歲發燒幾乎病死那時起便是如此了。

仿佛有只手從她心版上抹去了她生命中的記憶,很多事她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她記得父親的名字,卻忘了他的長相;她識字,卻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學來的;原本熟悉的玩伴成了陌生人,他們討厭她的與眾不同,總是故意欺負她。

瘋子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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