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四個月後 醫院
「媽，我來嘍！」方羽欣敲了敲病房房門後，笑咪咪的推門進去。
喬夫人正半倚在病床上，身旁坐著自她住院後，一直待在她身邊照顧她的男人。
「欣欣你怎麼又來了？」喬敬仁起身向準兒媳打招呼，「不是中午才來送過午餐嗎？」現在才下午三點多哩！
「原來爸你還在。」方羽欣微笑的向他點點頭，然後才揚起手中小小的保溫鍋。「所以這次我是送點心來呀！」
前陣子喬夫人在她與喬靖的訂婚宴上，突然心肌梗塞，所幸敏旭言當場急救得宜，才沒釀成悲劇。
這次的事件使喬敬仁听進了女兒季穎璇的勸告，開始學著對妻子好，這對夫妻糾纏了數十年，卻在年老時感情才忽然突飛猛進，也真令人感慨。
喬夫人住院的這幾天，喬敬仁幾乎都守在妻子身旁。
喬夫人原本是被兒子強迫，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接受她這個未來兒媳婦，也就從不肯給她好臉色，但可能是因為最近終于得到丈夫的呵護，所以喬夫人現在對她的態度和善了許多，至少還願意讓她幫忙張羅吃的。
「別忙了，你自己也有工作要忙，還天天大老遠的跑來。」喬敬仁瞧著乖巧的準兒媳，真是越看越順眼，很慶幸自己當初並沒有反對兒子和她交往。「這里有我這個退休的老人看著，送餐這種小事讓佣人做就好，你別這麼辛苦。」
「一點都不辛苦！」她拎著保溫鍋走到床邊，「我很高興能做這些，反正我工作時間很彈性，沒關系的。」
兩個多月前，她在靖的鼓勵下辭去公司的工作，開始接受正式的音樂訓練，也朝專業詞曲人的目標前進。
一開始她覺得很愧疚，畢竟是因為她，靖才必須繼續做他不喜歡的總經理職務，而他不但沒有抱怨過，反而要她別擔心方家的經濟問題，努力追尋自己的夢想。
後來她終于想開了，現在她過得很開心，有更多時間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更多心思可以照顧、陪伴靖，也可以像現在這樣，一天三餐外加下午茶，替未來的婆婆送餐點、陪陪她。她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才有余裕關心她所愛的人。
現階段她只替羽婷寫歌，妹妹之前已對外承認過去所謂的「自創曲」，其實都是出自于姊姊之手，至于日後會不會為其他歌手創作，她目前還沒有計畫。
前一陣子，靖公開認了穎璇這個妹妹，並從總經理的職位退了下來，轉到他最喜歡的研發部門，也許是因為還算是公司的一份子，喬夫人縱使對他的行徑感到不滿，卻也沒有爭執太久。
雖然一切都才剛起步，但他們總算都朝著自己的夢想前進了。
「午餐都還沒消化呢，還吃點心！」喬夫人見她忙碌的從背包中拿出餐具，不覺蹙了眉。
方羽欣知道準婆婆會這麼說，其實是不希望她太忙，只是還拉不下臉說些要她保重的話，才會故意用那種嫌棄的語氣。
所以她也不以為意，反而仍舊笑咪咪的道︰「媽，我知道您的胃腸不好，所以今天特地煮了幫助消化的養生甜品，里面加了山藥、紅棗、白木耳和一點水果，對身體很好喔！」
「這是你自己煮的？」喬敬仁訝異的看著她利落的盛了兩碗甜品，分別遞給他們。
「是呀！嘗嘗看吧，食譜還是我去向我媽討教的，她的手藝可比我好太多了。」
喬夫人喝了一口，嘗過味道後，只淡淡說了句，「還可以。」
不過她雖然沒有太多評論，卻很快的將甜品吃完，應該是覺得還不錯吧。
方羽欣見狀，心中很欣慰。「那我先回去了，爸，保溫鍋里大概還有兩、三碗的分量，我先放在這兒，若您和媽想吃，可以再盛。」
她可不想當電燈泡，東西既然已經送到，人也該識相點，早點離開比較好。
「等等。」喬夫人搶先一步開了口。
「怎麼了？」方羽欣很意外她居然會主動叫住自己。
「那天在公司樓下發生的事，為什麼你一直沒對阿靖說？」
公司樓下？方羽欣一臉迷惑，想不起來有什麼值得跟未婚夫說的。
「就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我被人搶劫，結果你趕來幫我。」
「什麼？」喬敬仁一怔，緊張的插嘴，「你什麼時候遇到搶匪的？」
「都幾個月以前的事了，沒什麼大礙。」喬夫人細細撫著手上的玉鐲，「他們想搶走這個玉鐲，我不給，後來是欣欣跑來幫我的。」
方羽欣不覺怔住。她有沒有听錯，這個從來不給她好臉色，總是冷言冷語的未來婆婆，不但主動提起接受過她的幫助，竟然還叫她欣欣
她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又沒幫上什麼忙，小事一件，沒必要和靖提起。」
其實她不是沒和靖提過，只是他一直沒把她受傷的事和他母親遇搶的事聯想在一起罷了。
喬夫人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孩確實沒半點心眼，或許兒子看人的眼光，真的比她好太多了。
「你啊，既然這樣，怎麼還老對欣欣不友善？」喬敬仁寵溺的揉揉妻子的發，像將她當成任性的小女孩。「還有，何必為了鐲子不顧自己的安危，下次……不對，可別有下次了，總之這些東西都是身外之物，再買就有了，對方要搶，你給他便是，別把自己的生命給賠進去。」
何況那只玉鐲一看就不是什麼高級品，值不了多少錢，對于講究排場的妻子竟會一天到晚都戴著它，他還覺得奇怪呢！
喬夫人別過頭，臉上竟浮現一絲靦的紅暈，並小聲的咕噥了一句。
「什麼？」喬敬仁沒听清楚。
喬夫人羞惱的睨了他一眼，提高音量。「這可是你結婚時送我的手飾，我才不想被人搶走。」
是啦，與她身上其他的配件相比，這個鐲子當然不值錢，但卻是丈夫送給她極少禮物的其中之一。
她從小嬌生慣養、性格驕縱，即便深愛著丈夫，也不知該如何表示，而在得知丈夫竟另有所愛後，她大受打擊，無法忍受自己竟會輸給外頭什麼都不如她的女人。
當時她大吵大鬧，卻不知這麼做只是把丈夫越推越遠，夫妻之間的關系也越弄越僵，最後只能將那份說不出口的愛戀，深埋在心底。
喬敬仁听妻子這麼說，突然心一動，緊握住她的手。「對不起，過去是我沒好好待你……」
結婚之初，他也不是沒想過和情人分手，與妻子好好共度一生，可惜當時兩人年輕氣盛，個性又一樣高傲，每次一有爭執，沒有一方肯先低頭，相比之下，穎璇的母親溫柔體貼，他就繼續和她藕斷絲連，沒想到卻同時辜負了兩個女人。
「不，我也有錯。」喬夫人急道︰「要不是我脾氣太差，你也不會——」
站在一旁的方羽欣輕輕一笑，知道這兒不再需要她，也不想介入屬于他們夫妻倆的甜蜜時光，悄悄轉身離去。
當方羽欣踏出醫院時，心情很愉快。
有個正常的家庭、彼此相親相愛的家人，一直是靖最大的心願，而現在看起來，他的願望似乎有實現的機會了。
她慢慢走向捷運站，打算先坐捷運再轉公車回家。
「欣欣。」一個熟悉的聲音喚住了她。
她回過頭，詫異的望著停在對街的轎車，先是呆了一下，隨後急急跑向他。「你怎麼會來這里？這個時間你不是應該待在公司嗎？」
「我蹺班。」喬靖淘氣的朝她眨眨眼，「上車吧！」
她乖乖坐進車里，「前總經理帶頭蹺班，這樣不行哦！」
這幾天因為穎璇與旭言不在，他忙得團團轉，兩個人已經有好幾天沒見到面了，雖然現在看到他，她是很開心沒錯，但丟下公事不管，不太好吧。
「穎璇今天回公司上班，所以我就把事情都丟給她了。」她和旭言前陣子一聲不響的跑去美國，雖然她目前還只是個經理，但處理的事比他想象的還要多，害他這幾天代班累得要死，今天難得先逃跑，應該不算太過分吧。
「你怎麼知道我在醫院？」
「你的手機沒開機，我打電話去你家，你母親告訴我的。」他微微一笑，「你看起來很開心，我媽沒刁難你吧？」
「當然沒有呀！」她用力的搖了搖頭，「因為爸最近每天都陪著她，她心情很不錯。」
「那就好。」他松了口氣，「真多虧有穎璇。」
那天穎璇一針見血地把問題挑明了說，才讓父親重新審視與母親的關系，他真的很感謝她。
「是啊，結果你還把工作丟給人家呢！」方羽欣睨了他一眼。
「那本來就是她的興趣呀！」他又不是硬逼妹妹去做她不喜歡的事！
況且……旭言還留在美國，習慣依賴他的穎璇一定無法適應，所以讓她忙一點也好。
「也是啦！」方羽欣噗哧笑出聲，「好吧！那前總經理先生，你特地蹺班是打算帶我去哪兒呀？」
「嗯，明天周末，我們去遠一點的地方玩好了！」
「咦？」
「去南部晃晃吧！」他側頭朝她笑了笑，「媽說你們家境不寬裕，別說出國了，你從小到大，連中南部都沒去過，而且，你看，我連行李都幫你準備好了！」
她驚訝的眨眨眼，還來不及思索他話中的意思，他便已經發動車子，朝目的地出發了。
當他們抵達恆春，已經是好幾個小時以後的事了，天色早已暗下。
直到喬靖將車子停在一間民宿前，並辦好住房手續，方羽欣才突然「啊」的驚呼一聲。
「怎麼了？」他覷向一臉驚慌的未婚妻。
「我忘了替媽準備晚餐。」噢，這下可糟了，她不會在等她送餐吧！
「別緊張。」得知她竟是在擔心這點小事，他不由得失笑。「爸在她身邊呢！你想他有可能讓媽餓著嗎？」
「是不太可能。」她承認。
「那你還擔心什麼！」喬靖溫柔的牽起她的手，提著行李。「走吧！」
方羽欣很快就明白為什麼他要帶她來這兒了，當房門一打開，她立刻被落地窗外的景色給吸引住。
「哇，好漂亮！」她興奮得驚呼，迫不及待跑到窗邊，打開落地窗，走到陽台。
帶著海水味道的夜風襲來，她不自覺打了個冷顫，腦中才正想著是不是要回房加件衣服，一件溫暖的外套便已披到她身上了。
「小心別著涼了。」喬靖含笑望著她。
方羽欣怔愣的瞧著滿天壓頂的星星，它們爭先恐後的閃爍著，伴隨著夏夜嘹亮的蟬鳴，心中驀地涌上強烈的感動。
她回過身，用力擁住身旁的男人，將臉深深埋在他的胸前。
「謝謝……」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了。
她明明沒有特別提起過，他卻敏感的感受到她有多麼懷念兒時記憶里的那片星空。
這個溫柔又細心的男人，要她如何不愛？
「傻瓜，謝什麼呢？」他輕吻著她的發頂，「我們都訂婚了，但我一直沒時間帶你出來走走、散散心，甚至連訂婚也因為媽的反對而特意低調，我一直覺得很愧疚。」
那些曾將他視為好對象的女人，若知道要當喬太太原來這麼辛苦，不知道還有多少人真正願意留下來陪伴他？只有這個小傻瓜，忙著給他和他的家人滿滿的關懷，卻從不曾要求過他什麼。
「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在意那些。」她求的向來就不是那些身外之物，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就很開心了。
「我當然曉得。」所以他才會愛上她，但更為她的懂事而心疼。「不過，你確定難得來到這個放眼望去滿天星斗與大海的地方，還要把頭埋在我胸前嗎？」
方羽欣抬起頭，眨了眨閃著淚光的大眼，看見他眼中滿滿笑意，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任由他牽著，坐到陽台上的雙人座木椅上。
「沒想到居然還有機會再看到滿天星星的景象。」她將頭靠在他肩上，感慨的道︰「自從認識你之後，那些我原以為永遠都只能在腦海里幻想的事，好像都一一實現了。」
「這句話應該是由我來說才對。」他執起她的手，輕輕烙下一個吻。
「咦？我不懂。」她困惑的瞧著他，「如今你所擁有的，就算沒有我也可以得到。」
他的父母重修舊好是穎璇的功勞，而他現在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也是他努力爭取來的，與她無關呀！
「你讓我學會愛人，讓我開始學著調整與母親的相處模式，不再像過去那樣消極的面對，反而更有勇氣追尋自己想要的生活。」若沒有她，他的生活和心境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大的轉變！
方羽欣看著他眼中自己的倒影，不覺呼吸一窒，臉也燒燙起來。「你這樣……說得好像我有多重要似的。」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自己很普通，她的頭腦不夠好、長得也沒有妹妹好看，雖然個性還算討喜，卻注定永遠只能是個平凡的小人物。
可是像他這麼優秀的男人，卻說她對他而言有多重要，盡管他們都已經訂婚了，她依然覺得身旁能有他的陪伴，好不真實。
「不是好像。」他輕啄了她的粉頰一下，「你對我來說本來就很重要。」
他就是喜歡她那份未曾沾染世故的單純，她的真心對待輕易就瓦解了他高築的心牆，但這傻乎乎的女孩似乎不明白，能擁有這份純真，才是最不平凡的事。
方羽欣紅了臉，忽然有些難為情的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改環抱自己雙臂，但才過沒幾秒，又覺得不對。
「呃，你不會冷嗎？」她怯怯的望向他。
他的外套又大又溫暖，可他卻給了她，現在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襯衫呢！
「是有點，不過——」喬靖微笑，大手一攬，將她帶進懷里。「這樣就不冷了。」
她突然一陣羞赧，掙扎著想起身，但轉念一想，他們好歹也是未婚夫妻了，何況……她也不想他著涼嘛，最後還是乖乖的窩在他的懷里。
望著天空繁星點點，听著一陣陣的浪潮聲，方羽欣狂跳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她感嘆的輕聲說道︰「人生真的好奇妙，當初和你坐在我家頂樓看星星時，我想都不敢想我們會有今天。」
「以後只要你想，我們隨時都能來這里度假，听海看星星。」
「是你說的哦！」她笑了，攤開他溫暖的大掌，再將自己的小手放在他的手心上。「那以後我們每年都要來一次。」
「每年一次？」喬靖嘆了口氣，「你也太不貪心了吧！」
拜托，他是這麼吝于撥空陪伴老婆的人嗎？她居然一年只要和他出來度假一次？
「你錯了，其實我很貪心的哦！」她覷著他黑得發亮的雙眸，「雖然每年只來一次，但我想和你來很多很多次呢！三十次、四十次、五十次……到時你可不能跟我說你來膩了，不肯陪我！」
聞言，喬靖回她一個深情又溫暖的微笑，「不會的，就算以後我們變成老公公、老婆婆，躺在床上都走不動了，我也會想盡辦法陪你來這里看星星的。」
「好，我記住了，不可以反悔唷！」她開心的緊擁著他。
夜晚的風不時捎來些許涼意，但兩顆緊緊相依的心，此時卻好溫暖、好溫暖。
喬靖雙手環著她的腰，笑而不語。
他沒說出口的是，只要有她在身邊，即便天天待在家，他也不可能覺得膩的！
不過無妨，那些情話呀，他們往後還有好多好多時間，可以慢慢對彼此說，現在，就讓一切盡在不言中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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