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方羽欣後來才充分體會到敏旭言和喬靖的真正意思。
喬夫人在得知兒子和公司里一名小職員交往後，簡直氣瘋了，再加上最近喬靖三天兩頭往方家跑，幾乎都不回家吃晚餐，讓她對兒子選擇的對象更沒有好感。
喬靖從不曾和方羽欣提過，但在公司上班，再加上身邊不少八卦的同事，她多少也听說喬夫人最近常在上班時間來公司鬧。
據說喬夫人還到處打听兒子女友的消息，想直接要求對方離開她兒子。
要不是靖在公司下了嚴格的禁令，加上季經理處處維護，她方羽欣豈能安然無恙至今？
某天傍晚，喬靖照例要載方羽欣回家。
「你看起來好累。」她望著他憔悴的模樣，心中很不舍。
他們的事才公開沒多久，他就瘦了不少，想必他母親一定給他很大的壓力。
「還好。」喬靖淡淡一笑，不想將不愉快的情緒加諸在她身上。「走吧，該回家了。」說著，他便牽起她的手。
方羽欣知道他口中的回家，是回她的家。
這些日子以來都是這樣，他擔心她會再出什麼意外，不管她如何推拒，他堅持每天親自送她回家，然後在她家吃完晚餐才會離開。
她曉得他喜歡她家融洽的氣氛，也知道他這麼做，全是心甘情願的，但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
「靖，帶我去見你父母吧！」她鼓足勇氣，「我們去和他們把話說清楚。」
喬靖先是詫異的瞧了她一眼，然後才道︰「不必了，他們不會接受的。」
其實父親接不接受，他倒不怎麼在意，反正他和父親的關系，雖稱不上冷漠疏遠，但也並不是太好。
父親在乎穎璇向來多于在乎他，因此對于他的任何決定或作為，通常不會有太多意見，即便有，他若堅持，父親也不會多說什麼。
這個時候，他還有點慶幸父親沒那麼愛他這個兒子！喬靖自嘲的想著。
比較麻煩的是母親，她的觀念早已根深蒂固，他根本無力改變，但他不想拋下母親，更不想傷害欣欣，他一直想找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只是……到現在都還找不到。
「可這樣一直拖下去也不是辦法。」方羽欣忍不住蹙眉，「事情還是沒有解決。」
喬靖嘆了口氣。她說的他當然都知道，但明白是一回事，真的去做又……「這是我家的事，我不想讓你蹚渾水。」
她認真瞧著他，「我以為我們說好，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一起面對的。」
「但那是我個人的問題——」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處理就好。
「事情總是要處理的呀，你不就是因為相信我能陪你一起度過難關，才向我告白的嗎？」方羽欣歪著頭，「反正你一定會陪著我的，對吧？」
他們還要相愛很久很久呢，怎麼能讓他獨自承擔那些不快樂？
喬靖神色復雜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最後才笑出聲。「你說得對，這次是我錯了。」
原是不希望她受到傷害而太過保護，可被她這麼一說，倒顯得他太過膽小。
方羽欣見他認同她的想法，覺得好開心。「那你現在打電話，跟你母親說我們要回去見她吧！」
「好。」他微笑的拿起手機。
「什麼？」喬夫人突然拉高的嗓音，在喬家冷清寬敞的客廳中響起。「你要帶那個女人回家？不行，我絕對不同意！」
沒想到這陣子夜夜晚歸的兒子，好不容易告訴她今天會早點回家，居然是為了帶那個女人回來，喬夫人完全無法接受。
她恨那拐跑她兒子的女人恨得牙癢癢的，又怎會輕易讓她踏入喬家？
「媽，我是因為尊重您，才想將我心愛的女人介紹給您認識。」喬靖平靜的嗓音從電話另一端傳來，「再說，您最近老往公司跑，不就是想見欣欣嗎？既然如此，那我就直接帶她回家和您見見面。」
「別鬧了，我替你選的對象哪里不好？那姓方的女人不過是個小職員，怎麼高攀得上你」喬夫人既氣惱又不解，不懂為何兒子總對卑賤的女人情有獨鐘，卻看不上和他們喬家門當戶對的名媛淑女，簡直和他父親一個樣……
「感情並不只取決于外在條件。」喬靖的語氣溫和卻堅決。「您替我找的那些名媛，也許在家世、學歷或外貌上都贏過欣欣許多，但在我心中，她們卻沒有一個比得上欣欣半分。」
「胡說！你選擇的女人絕對不可能比得上我替你挑的！」喬夫人怒氣沖沖的大吼，「你別浪費時間帶她回來了，我永遠都不會接受她的！」說完，便用力掛上電話。
到底為什麼她雙手緊握成拳，直到關節泛白。
喬家的男人為何老選擇那些平凡至極的女人，卻對像她這樣名門出身，擁有良好家世的千金小姐不屑一顧？喬夫人越想越氣，大手一揮，便將電話掃到地上。
「夫人——」家里的佣人見狀，戰戰兢兢的喚道。
「滾！」她怒吼，「通通給我滾！」她現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是、是……」
佣僕們唯唯諾諾的應道，匆匆忙忙下去了，轉眼間客廳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該高興的，至少還有人對她如此順服，不像喬家那兩個男人，明明他們是和她最親密的人，卻先後離開她。
然而當這數十坪大的空間只剩下她時，她又突然覺得好空虛。
龐大的孤寂感，壓得她快要窒息，但即便此刻只有她一人，她也不願顯露內心的脆弱。
她可是喬家的夫人哪！就算丈夫不愛她，她仍是他名媒正娶的妻子，還替他生了個優秀的兒子，這世上有什麼能令她恐懼的？
可是，為什麼在物質生活不虞匱乏之余，她的內心卻如此空洞？彷佛在渴望著什麼……
她站在清冷的客廳中發愣，直到窗外刺眼的車燈將她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僵硬的轉過頭，見到兒子的BMW駛進車庫，接著車燈熄了，喬靖自車中踏出，匆匆走至副駕駛座，打開車門。
她心中驀地涌現強烈的不悅。她兒子可是有大好前途的男人，憑什麼要他去服侍一個平凡的女人？
而當她見到兒子親密的牽起對方的手時，胸口的怒火又燒得更旺了。
她沖到玄關，打開大門，朝著兩人大喊，「阿靖，我警告過你了，不準把外頭的野女人帶回來——」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道嬌軟的嗓音卻先訝異的問道︰「啊，您就是喬夫人？」
喬夫人一呆，望著兒子身旁的女人。這女孩……不就是那天她遇到搶劫時，奮不顧身幫忙她的人嗎？
突然間，喬夫人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積壓了許久的怨氣全數梗在喉間，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當然不可能為了這點小事，就立刻接受她成為兒子的女友，畢竟誰曉得這小女生是不是因為早就知道她是喬靖的母親，才會出手相救想討好她？可那些原在舌尖打轉的尖銳字眼，現下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對她說了。
「欣欣，你見過我母親？」喬靖很意外。
「呃，就……之前在公司樓下遇到過。」方羽欣謹慎用詞。喬夫人遇到搶匪，她並不認為自己幫了什麼忙，也不想居功。
「你……」喬夫人瞪著她，「你就是方羽欣？」
「是的，喬媽媽您好，您叫我欣欣就可以了。」她有禮的打招呼。
喬夫人的嘴張了又闔，有好一會兒無法決定該說什麼。還沒看到人以前，心里總以為對方必定是為了喬家財產，才會攀上阿靖，但一見到單純的方羽欣時，她怎麼也沒辦法把她和心機重的女人聯想在一起。
並不是因為方羽欣曾幫過她，而是她那雙如此透澈澄淨的大眼，只要看著，便讓人無法昧著良心，說出惡意中傷她的話。
喬夫人發現自己突然有點理解，為什麼兒子會愛上這個女孩了。
只是理解是一回事，數十年來她人生所信仰的，那些關于人的價值與各種商場利益的衡量，豈會因為這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女孩而改變！
無論如何，她依舊無法接受兒子選擇像她這麼平凡的女人。
她再度沉下臉，冷言道︰「方小姐，我想你不會不知道我們喬家是什麼樣的身分地位，你憑什麼以為自己能夠踏入這扇大門？」
喬靖濃眉一皺，馬上想開口維護女友，但方羽欣卻捏了捏他的手，及時阻止了他。
「喬媽媽，其實我並沒有打算踏進喬家大門。」她的聲音清柔好听，像風鈴一樣清亮。「應該說，能不能進喬家，對我而言一點都不重要，今天我會出現在這里，純粹是因為和靖彼此相愛，而您是靖最敬愛的母親，我們希望這份戀情能得到您的認同。」
「我永遠都不可能認同像你這樣的女人成為我的兒媳婦！」喬夫人毫不客氣，「你就別白費心思了。」
「要不要結婚是我和欣欣的事，今天來向您說一聲，只是因為我們尊敬您，並不是非要得到您的認同不可。」喬靖淡淡的說著。
其他事，他可以處處包容忍讓母親，但欣欣是他好不容易才決定放手去愛的女人，她既然願意陪他面對家庭的阻撓，他當然也不能讓她受到委屈。
「所以為了那個女人，你打算連我也不要了？」喬夫人眯起眼。
喬靖望著母親，知道多年來她一直無法從丈夫外遇的陰影中走出來，她太過依賴他這個兒子，因而無法忍受他和父親做出同樣選擇——愛上一個非名門出身的女人。
「媽。」他嘆了口氣，語氣中有著同情。「若我要丟下您，大可拋棄喬家的一切，從此不再回來。」討厭當公司的總經理是一回事，但那可不代表他沒辦法養活自己。「今天之所以帶欣欣回來，就是因為在乎您，才想把這位對我來說很重要的女人介紹給您。」
喬夫人明白兒子的意思，他今天只是來「告知」她他的決定與選擇，並非征詢她的意見，他已經講得很清楚了，無論她再怎麼反對，他都不打算改變心意。
多年前他表示想娶初戀女友時，也不曾如此慎重且堅定，顯然這回他下了很大的決心。
她真不明白，不過就是個平凡的女孩呀，阿靖為什麼會對她如此愛戀和維護？
她甚至覺得，這次即便她以自己的性命作為要脅，兒子也不會再妥協了。
基于某種試探的心理，她開口問道︰「若我說，你要是非這女人不可，就得離開喬家呢？」
「那麼我們會一直嘗試，直到您願意接受我為止。」回話的是看起來嬌怯的方羽欣。
明明外表看起來還像個孩子，可是態度竟也和喬靖一樣篤定。
「要我接受你？」喬夫人冷笑，「所以說來說去，你還是為了喬家的財產才接近阿靖。」
方羽欣搖搖頭，「我不在乎靖是什麼樣的人、出身如何，也不在意他有多少身價、是否能繼承龐大的財富，我只希望他能和他最敬愛的母親和平相處。」
喬夫人無法欺騙自己對她的話無動于衷。這兩個年輕人的話語中總不離對她的尊重和敬意，且態度誠懇，完全不像在說謊，令人很難不相信。
可是她也有她的立場，豈能輕易動搖？
「話是說得挺好听的，可惜你就是造成我們母子失和的最大元凶。」喬夫人冷哼道。
她的這番話惹惱了喬靖。
「那是您的問題，不是欣欣的。我很遺憾您不認同她，但我和欣欣的感情並不會因此而有任何改變。」喬靖沉聲道，隨後轉頭望向女友。「我看我們還是別多費唇舌了，回你家吧！」
他不希望心上人繼續被母親侮辱，拉起她的手便想走，至少方家的人很歡迎他們。
「等一下。」喬夫人神情復雜的瞪向兒子，「所以你真的寧願離開這個家，也要維護那個女人？」
「媽，我想您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對喬家的財富和總經理的職位，一點興趣也沒有。」喬靖的唇輕輕一扯，「若真要說喬家有什麼讓我割舍不下的，大概只有您了。」
喬夫人震撼不已。她從不曉得兒子如此重視她這個母親，她一直只看到他不順從她的一面，卻從沒真正了解過他的想法。
「所以，別再說那些傷人的話了，別讓我對喬家最後一絲的眷戀也消失，好嗎？」
方羽欣任由喬靖牽著她，緩步走向車庫，還不忘回頭瞧了那棟豪宅一眼。
「怎麼，很遺憾沒能進去參觀？」喬靖半開玩笑的問著。
可是她卻沒感染到他的故作輕松，只道︰「你母親自己一個人住那麼大的房子，不寂寞嗎？」
「那對她而言是種身分的象征，就算再寂寞，她也不會離開。」喬靖淡淡道。
方羽欣沉默了好一會兒，「她很可憐。」
「是啊。」他同意，「可是那是她自己的選擇。」
「或許她只是想不開吧！」
今日一見，她看到的不是旁人口中咄咄逼人的皇太後，而是一個明明害怕寂寞，卻又放不段的無助婦人。
她沒辦法討厭喬夫人，相反的，她還很同情她。
喬靖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都已經幾十年了，她自己如果還是想不開，其他人也沒有辦法。」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傷母親的心，可現在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了，事關欣欣，他不強硬一點不行。
「你剛才也不應該拿工作當交換條件啊！」方羽欣忍不住嘆了口氣。
哪有人像他這樣，要求母親接受他選擇的女友，不然就辭職不干！當時喬夫人听到他要她二選一時，臉色可是難看到不行，最後才憤恨的拋下一句，「那你從今以後，就別再和我提到想要離開公司的事。」算是勉強默認了他們的關系。
雖然，喬夫人看起來更討厭她了。
「欣欣。」喬靖將女友摟在懷里，悶聲問道︰「我沒辦法舍棄我媽，帶著你遠走高飛，你會不會因此怨我？」
「靖，你傻了嗎？」她捧起他的臉，「你只是太在乎你的母親，我為什麼要因為這樣而怨你？」
「因為我讓你在接下來的歲月里，很有可能要面對一個處處刁難你的婆婆。」他垂眸道。自己的心軟，害她得一起受苦，他一直覺得很歉疚。
「笨蛋靖，看著我！」方羽欣有些生氣的著，直到他的目光再次與她交會。「如果你為了我而拋棄你母親，我才會怨你好嗎！就像我也不可能為了你而離開我爸媽一樣。」
「欣欣——」
「我喜歡你，就是因為你有顆溫柔的心，還有對家庭的眷戀和愛護，如果今天你可以隨便和我私奔，就不是我所認識的喬靖了。」
喬靖瞧著女友因惱怒而漲紅的臉龐，她的體諒讓他的心暖了起來。
像他這樣的人，何其有幸能夠遇上她，甚至與她相戀……
「欣欣，我最愛的欣欣……」他溫暖的唇不斷落在她的粉頰上，無法向她說明的感動情緒，僅能用行動表示。「謝謝你。」
「哎，我只是實話實說……」她被他吻得雙頰緋紅，嬌嗔道︰「反正，你別胡思亂想啦！不管你母親的態度如何，咱們為人子女的，總也得盡到本分不是嗎？」
「欣欣。」他像是叫上癮似的，忍不住又喚著她的名。
「又怎麼了啦？」
「嫁給我好不好？」喬靖深情的凝視著她。
他很清楚他不是一時沖動，盡管他們交往的時間不算太長，但既然一開始就抱著一起走下去的念頭，現在結婚也不算太急迫。
「你——」她又露出那種方羽欣專屬的呆呆表情。「……這是求婚嗎？」
他被她的可愛模樣逗笑了。「不然呢？」
「我覺得很不真實。」她眨了眨眼，仍無法反應過來。
「你沒有听錯，我確實是在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可是——」她總覺得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難道你不想永遠和我在一起？」他問道。
「怎麼可能？我當然想和你——」方羽欣瞠大雙眼，卻在看到他眼中的笑意後，才發現自己被拐了。「你很過分耶！」
「既然想的話，就快點答應我呀！」
她咬著唇，本來還想再吊吊他的胃口，但她也好開心可以听到他向她求婚，猶豫一下下，真的，只有一下下，她便害羞的點頭答應了。
喬靖微笑，高興得將她抱起，轉了好幾圈，嚇得她放聲尖叫。
「喂！喬靖，放我下來啦！」
兩個人像孩子一樣快樂打鬧著，卻沒發現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落入尾隨他們身後的喬夫人眼中。
她瞪著他們幸福的模樣，視線久久無法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