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倉橋拉緊外套的前襟,從大馬路拐進一條巷子,急急踏上歸途。
因工作之故跑了一趟橫濱,回家時天色已經全暗了下來。偏偏今晚是不見一顆星子的暗夜,隔了一大段距離才有一盞街燈,在路旁發出搖曳不定的光線。褪色的枯葉在倉橋腳邊飛舞了一圈,又再度被風吹往前方。
時序接近晚秋,從兩旁人家矮牆探出頭的柿子樹,枝頭也只剩下一兩顆泛黑的果實。
光是走在這樣的夜里,便會莫名的悲從中來,包裹在訂制外套底下的背脊,突然興起一陣戰栗。
倉橋加快腳步,想著回到家後要請母親準備能夠溫暖身子的東西。可能是倉橋家位于市谷附近台地的關系,一路上多為坡道,路陡且窄。
討厭換車的倉橋,平時都是走路到西新橋的事務所,偏巧今天搭車上班,加上寒冷和漆黑,不自覺便繞進和平時不一樣的巷子。
記得小時候經常在這一帶跑來跑去,因此他順道拐進一個轉角,可是轉彎之後看到的巷子,完全不是想像中的那樣子。
他對附近的每條小路知之甚詳,從沒看過這地方還有這樣一條小路,兩旁的圍牆和屋舍相當古老,應該不是近期因為區域重劃而多出來的道路。
盡管不存在于記憶之中,倘若是在大白天通行的話,說不定就能想起來了。因此倉橋一邊小心不讓自己踩到路旁的老舊水溝蓋,一邊在幾乎看不到半盞路燈的暗巷疾行。
不可思議的是,居然听不見犬吠聲,附近人家靜悄悄的,僅能听見鞋子踩在砂礫上的聲響。
盡管有點陌生,但只要從某處繞出去的話,應該還是能回家
正當倉橋在暗巷中左拐右繞之際,赫然听到小孩子啪答啪答的細微足音,于是他放慢先前匆忙趕路的腳步——
今年的牡丹是好牡丹。
巷子後方,驟然傳出幾個小孩子的歌聲,倉橋下意識止住腳步,回頭一采。
彎彎曲曲的巷子角落,只見一顆覆蓋著鐵皮的電燈泡,附近根本沒半個人影。
沒想到三更半夜還有小孩子在玩抓鬼游戲,倉橋覺得頗怪異,當他想要重新邁開步子之際,清清楚楚听到巷子深處有幾個小孩正在唱歌——
耳朵上戴一朵,斯咚咚。
這麼晚了,怎麼還有小孩子在外面游蕩呢?倉析斜視著剛才經過的轉角——
又再載一朵,斯咚咚。
他曾听過,武藏野一帶有狐狸變成人類出沒山林的傳說,但這里是市中心,不可能出現狐或狸……倉橋大步折回原先的轉角,窺視著延伸出去的巷子。
瞬間,他听見一群小孩子哇地發出歡呼聲,細細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就好像小蜘蛛四散逃開似地。
不過伸手不見五指的巷子深處,空蕩蕩的不見人影,再度回復先前的寂靜。
轉角對面的巷子底,只能看見街燈發出朦朧的昏黃光線。
反正是小孩子的聲音,所以也不怎麼恐怖,只是很難釋懷。
倉橋皺起眉頭,心想來到了一處怪地方,真不應該漫不經心就拐進平時不走的小路。有點後悔的他,急急忙忙踏上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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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晚上,倉橋離開事務所的時候,依舊比平日遲一點。
時間已經超過九點,雖然沒有昨天那麼晚,但這天同樣沒有星光,天氣同樣也是冷颼颼的。
倉橋走在乎日的回家路線,暗想著昨天迷迷糊糊走錯路的事情。為了不讓自己太晚回家,他還特地中斷進行到一半的工作,將滿滿的文件塞進公事包,準備回家再繼續完成。
從大馬路彎進巷子,接近家門前的時候,突然有一群穿著和服的小孩子像陀螺般從一旁蹦出來,倉橋訝異的停下腳步。
昨天也是如此,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實在不是小孩子在街上玩要的時間。
「不快點逃跑的話,鬼會來抓你唷。」一個男孩一邊笑,一邊對杵在原地的倉橋叫道。
「喂,已經很晚了,你們還……」倉橋的話才說到一半,另一個小孩子從巷子沖了出來。
眼看著兩人就要筆直地撞上了,就在倉橋欲出聲制止之際,那孩子竟然從倉橋的身體穿越而過。
剎時,倉橋背脊竄過一股類似戰栗的寒意。
突如其來地,從孩子們跑出來的暗巷刮出一陣暖風,將倉橋的帽子吹走了。
帽子承著風勢跌落在地面,從倉橋身旁經過的小孩順手將它抬起。
「想要就來追我呀。」
撿到帽子的小孩,炫耀似地上下揮舞著,跟在先前的小孩身後,一溜煙跑人暗巷之中。
「喂,等一下!」
等倉橋窺視著那條小巷時,孩子們已經逃得無影無蹤,巷道就像昨天一樣鴉雀無聲,徒剩無力搖曳的點點街燈。
連帽子都被搶走,倉橋實在沒有心情繼續追究下去,只得懷著比昨天更惡劣的心情,默默踏上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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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居然會打電話到我的研究室,真是難得啊。」翌日下班時間,在倉橋事務所和事務員錯身而過的鷹司,一邊將帽子和外套掛在入口處的衣帽架一邊說道。
「……嗯,該怎麼說呢,剛好帽子又被搶走,總覺得有哪里不大對勁。」
「帽子被搶走?被誰?」
你方便來一趟嗎?因為倉橋一通電話便登門拜訪的鷹司,臉上浮現訝異的神情。
「……唔,三更半夜在我家附近玩耍的小孩子。」
「小孩子?三更半夜?」
「對,那是前天晚上的事……」
倉橋簡單說明自己不小心在深夜繞進平時不走的小巷時,听到小孩子游玩的聲音,還有昨天晚上一個小孩突然從馬路旁的巷子沖出,筆直穿越了自己的身體。
「什麼……」
鷹司似乎也沒听過這種案例,不可思議地歪著頭。
「對了……那群小孩大概有幾人?」鷹司問。
倉橋頓時語塞。不知何故,對于小孩子的人數、性別和長相,倉橋完全想不起來。
「五六個人吧……不,可能還更少一點……我記得大叫著‘鬼來了!快點逃的’,好像是個小男童,至于撿走我帽子的人……究竟是不是男孩呢?」
「看樣子,你又被妖精鬼魅纏上了。」
鷹司頂著半是同情半是好奇的神情注視著倉橋。
「第一次我還以為是走錯路的關系,但是昨天我走的是平時的路線,為了小心起見,早上上班的時候,我又在附近找了一下,心想帽子說不定還掉在原地,不過沒有找到。
因為帽子真的不見了,可見不是我的幻覺……我想你大概知道原因吧,所以才會找你過來。」
鷹司坐在客用沙發上,思考了一會兒,接著開口說道︰
「……我還無法斷定。你第一次走錯路的時候,可能在巷子里面遇到某種東西了。」
「小時候那一帶可說是我玩耍的地盤。我成天在那里跑來跑去的,不可能有我不知道的地方。為什麼獨獨沒見過那地方呢?」倉橋一邊回溯兒時記憶,一邊喃喃自語著。
「總之我陪你去一趟,實地勘查一下吧。搞不好會有所發現呢。」
順便還能將你的帽子要回來……鷹司邊說邊站了起來。
「這里,我就是在這里轉彎的。」
倉橋改變平日的路線,在鷹司的陪伴下朝市谷車站的方向走了一會兒,然後彎進昨晚迷迷糊糊一腳踏人的巷子。
時間比前天晚上還要早一點,不過太陽也已經西沉,四周一片黑暗。
可能是遠離大馬路所致,幾乎听不見傍晚時分家家戶戶用餐的喧鬧。
「這里沒什麼路燈,光線好暗喔。」
可能是覺得挨家挨戶建造的住宅巷非常稀奇吧,鷹司一邊越過山茶花窺視著住屋的燈光,一邊挨著倉橋的身子走在狹窄的小路。
「小心一點。可能會踩破水溝的木板蓋。」倉橋一邊在狹窄的巷弄內東轉西繞,一邊提醒友人注意。
狹窄的巷弄內暫時只能听到兩人鞋子在砂礫上行走的聲響,突然問,身旁傳出幾個小孩子尖聲大叫的聲音,倉橋和鷹司在暗巷中看著彼此的臉。
「你們是來要回帽子的嗎?」
冷不防,從巷子的轉角探出一顆小腦袋。
鷹司點點頭。
「……對,快點還給我們。」
鷹司往前一步,靠近站在轉角處的小孩子。小孩子笑咪咪地對他們招手。
「跟我來。」
倉橋和鷹司再度面面相覷,跟在那名小孩子後頭,走到矮牆處再轉了一個彎。
鷹司低低嘆了一口氣。
倉橋也被眼前的光景嚇到說不出話來。
拐個彎之後,緊接著應該是昏暗的巷道,不過那里卻變成伸手不見五指、沒有盡頭的黑暗,兩人面前矗立著一整列勉強能讓兩名成年人並肩通行的大型紅色鳥居,左右婉蜒,隨著坡道忽上忽下,綿延至遙遠的彼方。
驚訝的回頭,身後已不見來時路,變成有著無邊無際的火紅鳥居,不知何時,兩人已處在成列的鳥居之中。前後方都是紅色鳥居,周圍則一片漆黑,暗蒙蒙的什麼都看不見。
正當兩人以為陷入幻覺之際,前方出了出現一團左右搖曳的白色影子——
帽子在這兒。
小孩說道,甩了甩倉橋的那頂帽子。
如今再折返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前後都是成排的紅色鳥居,兩人先前站立的巷子,早已消失在黑暗中,不見了。
「倉。」
為了追回漂浮在半空中的帽子,鷹司率先在鳥居中跑了起來。不得已,倉橋只得也跟著越過一重又一重的紅色鳥居。
不過每當兩人有所前進,帽子也會悠悠晃晃地往前飄。仿佛受到帽子牽引似地,兩人的腳步不曾滯緩地沿著鳥居前進。
鳥居下方的坡道忽左忽右,上上下下,並非筆直的道路,連帶著兩人也失去應有的方向感。
到底要帶我們到哪兒去……正當倉橋忍不住嘆氣之際,突然被融人黑暗中的石階絆了一跤。
「啊、倉!」
因為鷹司勉強抓住倉橋的手臂,他才不至于跌倒。
「我沒事,謝謝。」
倉橋歪著頭,一邊心想著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年沒被階梯絆倒,一邊對鷹司道謝。突然問,他听見身後的鳥居旁傳出小孩子的笑聲,當下心頭一驚。驚訝的回頭一探究竟,可是一個人影也沒有。
「怎麼啦?」
倉橋皺起眉頭,鷹司歪著脖子,驚訝地跳望著身後不知連接至何方的鳥居。
遠處斷斷續續傳出類似拍球時所唱的兒歌,雖然能听見鳥居一側有如影隨形的輕微腳步聲跟著,但那感覺就像一陣輕風,根本看不到人影。
「究竟要帶我們到哪里去呢?」
鷹司的視線追逐著那腳步聲,飄向紅色鳥居的那一頭。
斷斷續續能听見拍球時唱的兒歌,但和倉橋的妹妹從前唱的兒歌似乎不大相同。
「我沒听過這一類的兒歌。」
倉橋豎起耳朵,仔細傾听遠方傳來的歌聲,口中如此低喃道。鷹司同樣也側起耳朵,歪著頭專心傾听。
「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但那首兒歌的年代似乎不屬于現在。」
「怎麼說?」
「這首拍球兒歌,好像比我們的年代還要古老一點。而且……有些歌詞還混著方言……
大概是東北話吧……鷹司一邊低喃著一邊側耳傾听。不久,歌聲越飄越遠,終于消失在黑暗之中。鷹司搖搖頭。
倉橋略微彎子,試著跳望高高低低的紅色鳥居究竟綿延至何方,然而卻怎麼看也看不到盡頭。
「希望對方不是想將我們帶到另一個世界……」
鷹司沉聲說道,思考了半晌,從一旁約有兩人高的石燈籠中折下一截蠟燭。然後在足畔的石階上滴下一些蠟液,將它立起。
「走吧。」
「那是某種法術嗎?」
「不是,只是想做個記號罷了。」
鷹司回答,從懷中掏出祖母留給他的銀懷表。
「怎麼了?」
見鷹司皺起眉心,倉橋也端視著自己的手腕。
「指針沒在動。」
鷹司將停止運作的懷表拿到腳邊的微弱燭火處。
「我的也是。」
倉橋也將自己的表湊近微弱的光圈,輕輕皺起眉頭。
「果然闖進了不該去的地方……」
鷹司浮現苦笑,繼續邁開步子追逐倉橋那頂飄在半空中的帽子。
「帽子就算了吧……」
倉橋嘆了一口氣,盤算著除了將帽子追到手外,應該沒有其他的方法能月兌身。
不得已,只好又開始攀登階梯。
原以為石階應該往上,但是卻毫無預警地出現下坡。
偶爾兩人身旁會飄過白色影子,途中不斷傳來孩子們的笑聲,不過紅色鳥居還是漫無目的延續下去,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
在帽子的引導下,倉橋時而和鷹司交換不著邊際的對話,時而確認停止運轉的手表,感覺上差不多過了一個鐘頭。
啊……鷹司輕聲呼叫。
「怎麼了?」倉橋問。
鷹司用手指著前方鳥居的底部。
剛才鷹司用來做記號的蠟燭,正發出微弱的光芒。
「我有點累了……」
明白兩人一直在繞圈子之後,疲勞似乎一口氣增加了幾分,鷹司攤開雙手做出投降姿勢。
接著,對著鳥居外頭的黑暗叫道︰
「唉,投降投降。我們想要回家了,放我們回去吧。」
于是一旁的雜音暫時消失,四下一片寂靜,不久從某處傳來說話聲——
你們還會再來玩嗎?
盡管倉橋在心中回答那是不可能的,然而鷹司卻一臉笑意,舉起雙手點頭。
「沒問題,我答應你。可是我們明後兩天都很忙,過幾天再來吧。」鷹司答道。
不久前面鳥居的陰影處,走出一個身穿和服的小男孩。他臉上戴著白色狐狸面具,頭上頂著倉橋的那頂紳士帽。
少年無言地對兩人招招手,在前方引領他們。
經鷹司催促,倉橋也跟在少年身後追上前去。
走了一段時間之後,倉橋才發現少年身上的裝束十分清寒。他穿著沒有衣擺的筒袖和服,布料看起來非常古老,袖口縫了好幾個補丁,腰帶的線頭也都綻開了。
倉橋那年代的小孩,大多數人都會穿著和服玩耍。不過,筒袖和服向來被視為貧民的象征,因此那怕只是長一點點也好,男孩子通常會穿著衣袖較長的和服出門。
還有,當時男孩子不是剃光頭就是留小平頭,但少年卻是用麻繩將頭發束在腦後。
仔細端詳少年的這身裝扮,應該不屬于現代。
少年數度隱身在鳥居之中,仿佛半捉迷藏半前進似地,最後他站在某座鳥居前面,遙指著遠方一點。
一片漆黑中,隱隱約約能瞥見一間小小的稻荷祠堂。
「那里嗎?」鷹司問。
戴著狐臉面具的少年輕輕點頭。
「倉,我們走吧。」
鷹司對倉橋伸出手。倉橋回握住鷹司的手,懷著不安的心情,朝著目標前進。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空問中,雙腳既像踩在實際地面上,也像被黑暗托著前進,感覺非常不可思議。
拉著倉橋的手走了幾步之後,鷹司仿佛想起什麼似地回頭。
「你不能將帽子還給我們嗎?」鷹司問道。
站在鳥居旁邊目送兩人離去的少年,沉默地點點頭。
鷹司有些為難的瞄了倉橋一眼,倉橋只得點頭同意。
「那就先交給你保管吧。」
鷹司朝著少年頷首示意後,繼續握著倉橋的手,不停地走向小祠堂。
倉橋悄悄回頭,看見戴著狐臉面具的少年站在鳥居旁邊,惆悵地目送兩人離開。
之後,兩人又在黑暗中走了頗長一段時間,終于抵達小小的稻荷祠堂。
那里是位于巷弄深處的小廟。
抵達的瞬間,兩人同時回頭,身後是巷子的盡頭,至于先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以及綿延不絕的紅色鳥居,都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倉橋不信邪地檢查巷底和祠堂好幾次,但都沒有發現異狀,手表也再度運轉。
祠堂對面,可以看見兩人最初經過的那條巷子。
倉橋彎下腰,雙手合十對腳邊的小祠堂拜了一拜。
「倉,回家了。」對著稻荷祠堂膜拜之後,鷹司拉拉外套前襟,對倉橋說道。
那天晚上鷹司留在倉橋家過夜,晨間用過早餐後,鷹司再度邀倉橋來到昨天的小巷。
適逢星期日早上,各家商店無不緊閉大門,一路上只遇到在家門前灑水的婦人,或是帶狗散步的小孩子。
「我還以為,最好永遠不要再踏人那條巷子一步呢。」
看著一臉無奈、不太願意舊地重游的倉橋,鷹司也不禁浮現苦笑。
「倉,你的帽子在對方手中。放任不管的話,你一定會被他們帶走的。」
「那些小孩究竟是何方神聖……」
「我們就是來調查的呀。」鷹司回答。
兩人來到昨天的稻荷祠堂。昨天因為天色灰暗所以沒有注意到,祠堂旁邊供奉著幾尊小無緣佛和地藏。
已經褪色的童玩皮球、碟子上的栗子和蜜柑等等,可以看出此處確實有人供奉,尚未荒廢。
「傷腦筋,原來是無主孤魂……」
鷹司屈膝蹲在隨意以石頭刻成的克難無緣佛前方,將手抵在額前思考了半晌,接著猛然抬起頭。
他走向正在巷子人口附近掃地的老婦,取下帽子簡單寒喧幾旬。
「對不起,有件事想請教婆婆……」
鷹司一邊指著地藏和無緣佛一邊禮貌的發問,不久隨著老婦走了過來。
「從我小時候開始,這間祠堂就已經在這里了。」
據說也是嫁給同村人的老婆婆,親切地說明。
「無緣佛通常是用來供奉不幸在旅途中因病去世的旅人。許久以前,這一帶是出名的人口販賣地,很多小孩子被誘拐或賣掉。不幸生病的孩子,還沒賣掉就被半途拋棄,乏人照顧之余,通常就這樣死掉了。為了祭奠他們,居民們放了一尊地藏在旁邊,詳細情形我也不太清楚。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在我還沒出生前,稻荷神、無緣佛和地藏便已經存在了。
傳說某天夜里,稻荷神的小跟班因為同情那些早夭的孩子們,便陪他們一起玩,附近居民親耳听到不知名的嬉鬧聲。因此家里的大人們經常訓誡我們,天黑以後,絕對不可以踏入那條巷子一步。
如果不小心在晚上撞見那群孩子,必須念一段咒語,我記得是……‘小狐狸和小狐狸的跟班,請沿著紅色鳥居,回到稻荷森林去吧’之類的……唔唔,應該是這樣子沒錯。
念完咒語後,還要以‘我得回家去了。’拒絕他們的邀請,絕對絕對不能答應和他們一起玩。」
「哦……那咒語還真有趣。」
鷹司將老婦教給他的咒語抄錄在行事歷上。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老婦訝異地問。
「我們也不幸遇到那群小孩子。」
「這、這真是太不湊巧了……」老婦皺起眉頭。
「如果已經陪他們玩過了,有沒有辦法可以挽救?」鷹司問。
老婦略微想了一下。
「我想想……我記得附近有一個老爺爺,不過他現在已經不在人間了。听說他也曾經遇到那群小孩子,年紀和剛好他已經去世的孫子差不多,老爺爺在同情之余便陪他們玩了一次……後來那群小孩每天晚上都來找他,老爺爺覺得很害怕,便向和尚求救,和尚告訴他,只要做一個和自己很像的人偶放在祠堂旁邊,應該就會沒事了。很久以前,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我父親也和我說過類似的故事……」
「人偶嗎……我明白了,就這麼辦吧。」
鷹司和倉橋低下頭,慎重地對老婦謝了又謝。
「怎麼樣,長得和倉很像吧。」
幾天後,一如往常翩然造訪事務所的鷹司,得意洋洋的從方巾中拿出一個布女圭女圭。
哦……倉橋訝異地瞅著布女圭女圭。
布女圭女圭以漂色過的白棉布制成,頭頂有以黑毛線縫成的頭發,身上穿著簡單的襯衫、褲子和外套。
「眼角有點上揚。」
注視著以黑線縫成的一直線眉眼,像我嗎……倉橋笑著問道。
「倉原本就是丹鳳眼嘛。這一個是我。」
鷹司取出另一個女圭女圭,它的下巴比倉橋那個還要削瘦一點,眼窩縫著黑色鈕扣,當然也穿著外套。
「我請姐姐幫連夜我趕出來的,害她嚇了好大一跳呢。」
「玲子小姐嗎?說的也是,這的確是個不合情理的請求。」倉橋不禁苦笑。
不過經過玲子的巧手,加上蕙質蘭心的個性使然,兩個布女圭女圭看起來都有說不出來的嬌憨可愛。
「她沒問你要拿來做什麼用途嗎?」
「嗯,她只說我一定又在異想天開了。我想,她應該猜不到布女圭女圭的真正用途。」鷹司一邊將布女圭女圭包回方巾當中一邊笑著說。
然後從懷中取出懷表略微瞥了一眼。
「倉,可以的話現在就出發吧。最近太陽越來越早下山了。」
「最後一位客人已經回去,也沒有十萬火急的工作。等我一下,馬上就好了。」
倉橋答道。
對事務員說了聲今天可以提早下班,自己也開始收拾東西。
「從那以後,你在回家時還有沒有遇到那群小孩?」離開事務所後,鷹司一邊和倉橋踏上歸途一邊問道。
「沒有。你不是對他們說過,這幾天都沒有空嗎?」
「那個是隨口胡誨的啦。總之,沒有就好。」
兩人花了三十幾分鐘,走到倉橋家附近。抵達那問祠堂時,天色已近黃昏。
鷹司將兩個布女圭女圭放在祠堂邊的石佛前,然後拿出中途買的麻糯和豆皮壽司,把供品排成一列,雙手合十膜拜。
倉橋也有樣學樣,雙手合十的拜了一拜。
「這下總該放過我們了吧。」
接著,鷹司也在一旁的地藏和稻荷祠堂前擺放年糕和豆皮壽司後站起身子。
落日余暉朦朧照射著位于暗巷內的紅色稻荷祠堂,兩人轉身一同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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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又過了幾天。
某天夜里,啪答啪答從一樓爬到二樓的輕微腳步聲,吵醒了睡夢中的倉橋。
赫然睜開眼楮,便看到戴著狐臉面具的小孩,抱著酷似倉橋的那個布女圭女圭站在枕邊。
驚訝的倉橋掙扎著想起身,不過身體卻無法動彈。
「說話不算話!你明明答應要來找我玩,可是卻沒有來。」
倉橋的身子好像鬼壓床般,硬梆梆的完全不听使喚。戴著狐臉面具的小孩從上方俯視著他。
那孩子和上次分別時一樣,頭上仍戴著倉橋的帽子。
「不過看在你將布女圭女圭送給我的份上,就原諒你吧。」小孩說完,拿下了狐臉面具。
面具下的臉,僅有眼口部分呈現漏斗狀的黑色洞穴。那是一張極度駭人,同時又非常寂寞的臉。
連一根指頭也無法動彈,只能任憑小孩說教的倉橋,全身的血液都為之凍結。
忍無可忍的他使盡力氣,開始念頌鷹司抄寫在行事歷上的咒語。
「……小狐狸……小狐狸的跟班……請沿著紅色鳥居,回到稻荷森林去吧……」
臉上開了一個黑洞的小孩,靜靜听著倉橋低念,接著月兌掉頭上的帽子,戴回原本的白狐面具。
「還給你吧,我不要了。」留下這句話之後,小孩走到紙門的另一頭。
勉勉強強才能扭動脖子的倉橋,瞥見紙門的另一頭有一個少女站在少年身旁,她同樣也戴著狐臉面具,留著妹妹頭的發型,手上抱著一個神似鷹司的布女圭女圭,乖順地看著這一頭。
和倉橋四目交會後,兩人唰地消失在紙門深處。
不久,倉橋听見幾個小孩的腳步聲,最後還一同唱起兒歌。
那首歌听起來好像是倉橋小時候唱過的兒歌,不過到底是玩哪種游戲時哼唱的,以及歌詞的內容究竟是什麼,倉橋一面听著孩子們的歌聲,一面試圖回溯記憶底層,但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清早,倉橋一起床便看見枕邊躺著先前弄丟的那頂帽子。
倉橋頂著隱隱作痛的腦袋,望著那頂帽子出神。
昨天夜里,努力在黑暗中回想的童謠,至今仿佛仍在耳邊回蕩,盡管如此,他卻連一節歌詞也想不起來。
從不賴床的倉橋,難得在棉被里陷入沉思,但他終究還是換好衣裳,來到樓下。
洗完臉,坐在餐桌前時,父親似乎已經出門,沒見著他的人。
「爸爸已經出門了嗎?」倉橋詢問正在幫自己盛飯的母親。
嗯,母親點點頭。
「他今天有事,還不到六點就出去了。」身穿白色圍裙的母親一邊將鍋內的味噌湯裝到碗中一邊答道。
此時,尚在女校就讀的ど妹一邊扎辮子,一邊從樓梯跑下來。早安!穿著和服褲裙的她;鑽到倉橋隔壁坐下。
「看看你,像什麼樣子。居然邊綁頭發邊入座。而且身為女孩子還最後一個起床……如果爸爸在的話,一定會好好教訓你一頓。」
面對母親嚴厲的訓斥,對不起……妹妹輕輕低著頭。
盡管如此,趁著母親盛飯的空檔,她還是偷瞄了倉橋一眼,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對了,媽,二樓好像有老鼠耶。昨天我听到憲寒寧寧的聲音,吵得人家睡不著覺。吶,千歲哥,你有沒有听到?」
倉橋一邊動筷一邊听著妹妹喋喋不休的發言。
「這個嘛……」
倉橋簡短應了一聲,之後便不再言語。
「哥哥一旦睡著,不到天亮是不會醒的。媽,我猜一定是大老鼠,而且還不只一只。是不是要放個捕鼠器什麼的才好啊?」
「老鼠啊……萬一咬壞衣櫥或家具就不好了……」
總是將頭發在後腦梳成一個小髻的母親,用手托著下巴,思考著有沒有什麼好方法。
「我听說德國制的彈簧很有力。俊子家就是用那個,結果抓到了五只耶……」
一大清早便在飯桌上說些沒營養的閑話,倉橋睨了妹妹一眼。
「你這孩子真的是……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快點把飯吃完上學去。當心遲到。」
倉橋斜眼看著母親嚴厲訓斥妹妹的模樣,繼續吃著自己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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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記跟你說,那天夜里,那孩子跑來找我了。」
倉橋對不請自來的訪客說道。發生那件事情後,約莫過了一個禮拜,鷹司一如往常翩然造訪倉橋的事務所。
「啊啊,那只小狐狸嗎?」
鷹司一邊拿起事務員送過來的茶水,一邊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他來歸還帽子,順便把我家當成游戲基地。我妹妹以為是老鼠作怪,隔天早上直嚷著要抓老鼠呢。」
倉橋露出苦笑,指了指掛在衣帽架上的紳士帽。
「那孩子也到了我家,剛好就站在枕頭旁邊。口中還說著‘看在你將布女圭女圭送給我的份上,就原諒你吧’。後來,同樣也在我家玩鬧了一會兒才離開。」
看樣子他很喜歡那些布女圭女圭喔,鷹司笑道。
「因為那孩子將布女圭女圭摟得好緊好緊。」
太好了,太好了……听鷹司的口吻,似乎很開心能陪那些苦命的孩子玩樂一場。他端坐在幾天前開始使用暖氣的事務所,像只貓兒般眯起眼楮。
明天起便進入臘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