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辦公室里,衛堯想起沈亞築開會時無辜的模樣,愈是思索,愈覺得其中有古怪。
他愈來愈覺得,她正在擴展她的地盤,在他心里的地盤。
她不停的試探他的底限,看他能容忍她到什麼地步。
雖然這樣的猜測有些沒憑沒據,但是這種感覺卻愈來愈明顯,明顯到他無法忽視的地步。
或許,對於這段「關系」,他該停、看、听了。
他才這麼想著,沈亞築便正巧來敲門,走進辦公室里。
「衛經理找我?」這個稱謂,是叫給門外的人听的,格外清亮疏離。
不過,她的一雙眼楮帶著笑,長睫下的美眸目光流盼,仿佛盈盈地要沁出水來。
「是設計圖的事。」衛堯冷冷的開口。
他才說話,沈亞築就敏感的發覺他的不同。
她立在原地,隔著一張辦公桌,看著衛堯靠在椅背里的姿態,望進他冷漠的眼底。
那是一個老板對著下屬說話的姿態,高高在上,不容侵犯。
沈亞築淺淺的笑了,知道她剛才的撒野惹怒大老爺了。
「生氣了?」她輕輕地開口。、
衛堯並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開視線直起身子,翻開桌上的文件夾,指著設計圖的某個地方,冷冷的開口。
「這個地方請你修改一下,我希望廚具的設計能切合跟我們配合的廠商,依他們現有的形式作規畫。」他的聲音低沉冷酷,陌生得像她只是個再平常不過的設計師。
「翻臉了?」沈亞築斂容注視他,聲調也變得冷凝。
兩人四目對峙,空氣瞬間凝結。
衛堯還是不說話。一雙薄唇緊抿著。
氣氛十分緊繃,她的表情很凝重,像是會在下一秒爆發出怒氣。
衛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她如果在辦公室里失控,那他不會客氣,直接請她走路,回家吃自己。
他不動聲色,冷意已逐漸凝聚眼底,周身散發著危險的息,看來極為無情。
沈亞築何其聰明,怎麼會不懂。
於是,她忽地笑了,而且笑得極為燦爛,衛堯一陣錯愕。
他不解地看著笑褥粲然的沈亞築,她也正看著他,眼楮閃爍,猶如捉弄著什麼可愛的寵物,那戲譫的表情,仿佛他的反應很有趣一樣。
「你真的以為,我會對著你大聲咆哮,對不對?」沈亞築心情好極了。
能看到他一貫從容的表情里揉進意外,也算是收獲。
衛堯張著唇,忽然不知該說什麼。
第一次被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根本無從預料她的下個反應是什麼,她真是難以捉模。
沈亞築將他的神情變化看得一清二楚,清亮的眸對上他仍舊冷漠的表情,她坦然地面對他。甚至唇畔還噙著那抹恰燃自得的淡笑。
衛堯狂狷的黑眸,隔著一張桌子。與她盈盈的澄眸對峙著。
沈亞築心想,好,他決定公事公辦,那她一定配合,旋即心思一轉,笑意加深。
「沒問題,衛經理,你的交代我听清楚了,我會盡快畫好新的設計圖,再呈上來給您過目。」她隨即軟下態度,像是個盡責的員工。
她氣定神閑的笑容讓衛堯黑眸一凜,表情僵硬。
沈亞築收下他的指責後、還在原地靜默了好一會兒,等著他其他的怒罵,但他卻只是眼神復雜地瞪著她。
就這樣嗎?她的撒野只得到這麼一點點的懲罰嗎?
看樣子、她的勝算比自己預估的還要來得高一些。
很好,她要把握這個機會,讓他更加明白,她不是非他不可,他沒有必要擺出那種臉色。
「衛經理,如果沒有事,我先回去了,再見。」沈亞築微微傾身,對他表示出她從沒表示過的謙卑。
光是這樣,就夠讓衛堯知道她生氣了。
她說她要走了……
這句話,教他心口一緊。
「等一下。」
阻止的話一出口,衛堯才發現他開口留下了她。
沈亞築停下移動的腳步,回眸看著他。
「有事嗎?還是我還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衛經理可以直說。」
「沈亞築……」衛堯開口喊她的名字。
「請叫我沈小姐。我們沒有那麼熟。」沈亞築帶著迷人的笑容開口,聲音溫柔似水,話里卻是帶著責備的意味。
果然,她生氣了。
衛堯攏緊眉頭。也惱了起來。
明明該生氣的人是他,她倒好,馬上就翻臉不認人,說他們「沒有那麼熟」?
她的情緒深藏在那張柔媚的小臉背後,讓人瞧不出她正思索著什麼。
「如果沒事,那我走了。」見他不說話,沈亞築便要離開,仍是柔柔的口吻,態度卻十分堅決。
「這一次,我不攔你了。」衛堯坐在原地,連移動都沒有,只是冷冷的開口。
她說要走。讓他心里一慌,但是,他不要每次都屈居下風,那不是他對女伴的方式,他沒有必要為了沈亞築破例。
沈亞築腳步微頓,因為他語氣中的冷情而心寒。
就算不是為了表姊,他這一身的傲氣,也讓人看了礙眼。
無妨,她就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可以一輩子不動心、不動情。
沈亞築轉過頭,以一種冷漠的態勢滿不在乎地朝他走去,心里惱怒,然而美麗的臉龐上仍帶著笑意。
她繞過桌上來到他身前,傾身讓她的氣息能徐緩的拂在他看似無情的臉上。
「放心,就算你要攔,也攔不住我了。」沈亞築頭一回看著他的眼里有著穿心的冷意,聲音里充滿難得的怒氣。「我走,我現在就走。」
她話說得很絕,像是完全的沒有轉圜余地,但是,在轉身離去前,她卻讓一滴淚水落入他的掌中。
衛堯偉的身子一愣,眼睜睜的看著她走出他的視線。
一踏出辦公室,沈亞築便拭去臉上虛假的淚痕。
的確,淚是假的,是為了讓他心疼而故意流下的。
她不相信一個罷名了喜歡她的男人,會對她的眼淚無動于衷。
只是,沈亞築仍有些不明白自己。
她明明知道,她的淚並不是出自于真心,但是,她的胸口卻隱隱覺得難受。
原來,一個男人殘忍的時候,也能這麼翻臉無情。
她原以為,他喜歡她的程度不少,會舍不得對她拉下臉,但,她終究錯了,這個男人,最愛的是他自己。
只是她不懂,此時心里的難受,是因為她的計謀還未成功,抑或是因為另一種讓她無法明了的情緒?
她哭了。
在一起那麼久,他第一次看見沈亞築落淚。
衛堯閉上眼,眸底有著復雜的情緒,難得的有些苦惱。
該死,她哭什麼?
她沒讓他有問清楚的機會,轉身就離開他的辦公室,還不忘撂下狠話,說他系那個留也留不住她。
她的淚好燙,燙著他的掌心,也燙著他的心。
哭了,是不是因為她在乎了,她知道他想疏遠她的想法了?
這樣很好,她果然是個懂事的女人,不會帶給彼此太多麻煩。
只是,既然情況發展順利,他的心為何感覺不到一絲快意,反倒直牽掛著那個走得毫不遲疑的沈亞築呢?
一直以來,她總說她不在乎,要的只是激情,于是兩人,各取所需,相處愉快。
但是,她為什麼要哭呢?
衛堯懊惱的蹙緊眉,想破了頭,也不知道她究竟怎麼了。
這時,秘書敲門後走了進來,提醒他五分鐘後有個會議,並送了開會所需的資料。
五分鐘,夠了,夠他想清楚,這個沈亞築到底怎麼了。
但是,他錯了。
直到兩個小時的會議結束後,他還是沒弄清楚答案,他的開會記錄準備紙上,滿滿的只重復出現兩子字——亞築。
一個禮拜過去了。兩人沒再見過面。
衛堯是個理智的人,縱使心情翻攪不定,他還是能做到完全的自制,不讓自己因為一時激動而壞了事。
他是喜歡沈亞築沒錯,但是還沒喜歡到失控的地步。
衛堯在辦公室前,長指不停的敲著,一下又一下。
每周一次的例行會議就要開了,他又要見到那些煩人的股東,听著那些不懂蓋房子,只懂出錢的人說一堆雜亂的意見。
這是他煩躁的原因嗎?
不,他知道不是。
他心思煩亂的原因,是因為待會的會議里,沈亞築也會出現。
一個禮拜沒見到她了,不知道她會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他?
怨他的無心?指責他的無情?
這些天,每每想到她落在他掌心的淚,他的胸口總會免不了的一緊。
以往他不曾在乎過誰的情緒,更不理會哪個女人在他面前嚎啕大哭,但,他卻無法忘記,那一滴無聲的淚珠像是落在他的心底。
深探的吸了一口氣,衛堯往會議室走去,一顆心極為忐忑不安,像是一個正等著告白的對象回應的毛頭小子。
冷靜無波的面容下,只有他自己清楚,此刻,他一向平靜的心湖已經波濤洶涌。
衛堯走進會議室,一眼就看到已經坐在座位上的沈亞築。
他還來不及厘清涌上心口的情緒是什麼時,她就看見了他。
「衛經理,你好。」沈亞築氣色紅潤,毫不猶豫的對他展露嫣然的笑,嗓音依舊清脆。
衛堯覺得喉間像是突然梗了一塊石頭,連最簡單的間候都說不出口。
但是,他的遲疑並沒有感染了她,不待他回應.她已經低下頭,將視線定在原本正在審視的文件上,模樣十分專注。
衛堯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但,絕對跟愉快扯不上關系。
她忽略他,徹底的忽略了他。
他來到她身邊,停下腳步,雙眸冷冷地俯視她美麗的臉。
這個該死的女人,在他還猶豫著該怎麼面對她的時候,她倒是給了他一個確切的答案。
意識到他站在身邊,沈亞築突然起抬頭,對他眨了眨澄亮的眸,笑得很燦爛。
那一笑,教衛堯有些失了魂。
他搞不懂她,她明明不想理他,卻突然對他笑得好迷人。
這個笑容代表了什磨?她原諒他了嗎?
思緒驀地一頓,衛堯的臉色極為難看。
他又沒做錯什麼,為什麼需要她的原諒?他是吃錯了什麼藥.竟然會有那麼荒謬的想法?
「衛經理,這是你上次要求我修改的地方,你看一下,這樣可以嗎?」沈亞築揚起唇角,依舊笑得燦爛,卻也顯得十分疏離。
衛堯胸口一緊,皺起眉頭,想開口說什麼,但終究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
站在她的身邊,聞著久違的淡淡清香,他的眼里看著設計圖,心思卻該死的飛到她身上。
她換了洗發精了嗎?
她的味道聞起來有些不同,怛依舊能牽引著他的心跳。
衛堯第一次發現自己錯了。
他以為是他疏離了沈亞築,不意卻是她疏離了他。
她以冷淡有禮的態度讓他清楚的知道,他要她走,那她也不愛留,他在她的心里並沒有什麼了不起。
她沒有半分憔悴,臉上甚至沒有想念的痕跡,她看來更美了,白皙的肌膚透著誘人的粉女敕,像是正在淡戀愛……
衛堯眼色一黯,僵硬的給了她一個公事化的答案。
「很好,這樣就可以。」他冷冷地開口,臉色非常差,薄唇倔強地抿著。
沈亞築很高興自己用對了方法,衛堯一定不知道,他現在的臉色難看得像是標輸了一個三億元的大案子。
他們的雙眸對視著,彼此什麼話也沒有說,明明四周人聲雜沓,他們卻意外的可以听見彼此的呼吸聲。
他在生氣,心中掙扎,甚至還有著氣惱。
發現他的情緒起伏不下於她,沈亞築勉為其難的覺得平衡了些。
她垂眸,將視線定在桌面的設計圖上,狀似認真的修改著某些細部,動作間仍能清楚感受到他灼熱的視線像火一樣燒灼著她。
雖然沈亞築自認情緒平穩,但他這樣熾熱的盯著她看,仍止她沒來由地覺得忐忑起來。
被他這樣看著,過去那些親密的畫面,像是重播一樣在她眼前浮現,他在激情過後閃爍著光澤的肌肉堅硬且結實,還有他的、他的大掌、他熱情的吻……
那些熱烈的纏綿不斷重演,他的昧道仿佛還在她的鼻端縈繞,教她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沈亞築傲微甩頭,逼自己甩開那些不該有的綺想與回憶,驚駭的發現,衛堯的身影,在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能深深影響她。
受不了這沉窒熾熱的視線,沈亞築勉強自己抬起頭來一笑。
「經理,還有什麼事嗎?」
衛堯臉色一寒,濃眉緊擰,陰鷥的黑眸里閃過些許怒氣。
有事?他們之間,哪還能有什麼事?
他們有著無言的默契,知道彼此已決定踩下煞車,做同普通的上司與下屬,不再是男人與女人的身份。
這樣的他們.還能有什麼事?
但是該死的,莫名的氣憤充塞他心中,他恨死了她這麼問他,像是他們只是再生分不過的陌生人。
突然之間,衛堯覺得,眼前的女人,態度疏離得像是跟他有著千山萬水的隔閡,一輩子再也無法接近。
突地,他明白了她說的那句話。
就算你要攔,也攔不住我了。
她知道他會攔她。
她一直都知道。
曾幾何時,他已經開始眷戀著她,縱容著她在心里肆虐、造反,攪得他心湖一陣翻涌,無法自持?
他還以為,自己能阻止這一切,卻沒想到,戀上了,就開始無法自拔;戀上了,她的氣息成了他呼吸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聞不到她的味道,他連呼吸都無法覺得舒服。
這念頭教他心頭一震,臉色更加青白。
衛堯薄唇徽張,想要說話.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他覺得頭好痛,鼓脹著太多無法容納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