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擁著韓雨茉的岳文亟卻了無睡意。
他一直在想,他究竟是怎麼了?
他低頭瞧著懷里的睡顏,抬指輕撥烏潤縴細的黑發,享受黑發滑過指間的柔滑。
在他的生命里,來來去去的女人很多,全都是些男歡女愛的,揮揮手說再見,大家都盡量做到來去不留痕跡,也不牽扯過多的情愛。
一如那時候,從李大全的手里救下韓雨茉,為的也只是一時憐憫,因她哀求的眼神而一時心軟。
但救下她的當時,他並不是沒有要求回報的。
當時的她,已出落得極為標致,讓人預見她驚人的美貌。
他那時只是想將她佔為己有,不論是多久之後的以後,他都知道,她終究還是會屬于他。
只是,在相處的過程里,他發現了她的可人,也不經意讓她在他的心里多佔了一些位置。
她由一個無關的第三人,成了他的伴,現在更成了他的牽掛,甚至還操控了他的情緒,這改變,令他始料未及。
她就像是一種慢性毒藥,已經侵入他的骨髓,讓他沒有了她的陪伴時,幾乎就要不知所措。
但是她卻想走,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申她不想留下的決心。
這讓他憤怒、生氣,叫他惱火著、猜測著,究竟是誰改變了她?
會是方拓嗎?
似乎自從那個男人出現在他們之間時,他的女孩就變了。
不行!他不允許!她的未來,他會安排,他不容許她任性妄為,找了一個不適合的男人。
而燃眉之急的,就是將她的心拉回來。
夜很深,氣氛很寧靜,盯著她熟睡的小臉,岳文亟俯下頭去,薄唇寵溺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卻意外察覺她的黛眉愈蹙愈緊……
「不要走,……不要丟下我……」韓雨茉喃念著,額上冷汗涔涔,小臉發白,一雙小手在惡夢里尋求著安撫。
岳文亟輕嘆一口氣,過了這麼久,她還是從沒忘記那一夜他差點就將她丟下了。
為了這個讓她惡夢連連的威脅,他每每在夜里伸手給她,任由她握著,她才能安穩地睡去。
這麼久的時間過去,她的手還是一如初到時那般細軟,柔若無骨,縴弱得像是一捏就要碎了。
「我在這兒,我就在這兒,別怕,我哪里都不去,就待在你的身邊,不怕……」岳文亟好聲好氣地安撫著,像是寵愛著最特殊的寶貝,眸里有著連他也沒有發覺的珍視。
低沉的嗓音一如往常地平撫了韓雨茉的驚慌,緊蹙的眉慢慢散開,她再次安穩地平躺在他的胸前,由著平穩的心跳帶著她再次墜入夢鄉。
陽光灑進窗欞,曬暖了床上兩個甜睡的人兒。
久違的一夜好眠,讓韓雨茉先從夢里回過神,正想伸個懶腰時,手一伸,掌心傳來的溫熱以及男性肌膚的平滑觸感,讓她頓時明白自己正睡在岳文亟的懷里。
想起他昨夜頭昏的事,她直覺地將小手貼上他的額,想探試他的溫度。
呼!幸好體溫是正常的。
只是,她的小手卻舍不得移開,她的指輕柔地滑過他方正的額、挺直的鼻,移至他有型的頰,滑下長出細細胡渣的下顎……
這是她愛的男人,她愛慘了的男人啊……
但是,她卻完全不了解他,他從容自在地在她與其他女人之間游走,自由得像是大海的魚,她卻只能像一棵水草,等著他倦極之後回來賴在她的身邊。
突然,電話響了,韓雨茉微微一顫,來電鈴聲顯示是方拓打來的。
啊!她這才想到,她昨天匆忙跑走,連一句交代也沒有,方拓一定擔心極了。
正欲起身,沒想到一雙沉得嚇人的手臂竟將她攔腰壓住。
有些過分的沉重,像是被主人刻意地使了力,不讓她離開。
「文亟……」她輕輕推了推他,不意卻被抱得更緊,整個人貼進他寬厚的胸膛里。
「我頭還是好昏,讓我再睡一下……」岳文亟咕噥地道,大手霸道地收緊。
「好,你要睡就睡,讓我起來了,我接個電話。」韓雨茉不是性懶的人,再說,這個懷抱不屬于自己,她不想讓自己沉溺。
「不讓。」岳文亟將臉埋進她的發絲里,試圖讓她的香氣吞噬他又開始燎原的火氣。「誰的電話那麼重要,一定要接?」
「不就是我的男朋友嗎?」韓雨茉很爽快地給了他答案。「要是讓方拓生氣,決定不追我,那就遭了!」
她可沒有那麼多男朋友的人選,要是丟了方拓,那她可能還得在他身邊賴上更長的時間。
發香迷人,嗓音悅耳,但說出來的話……真教人生氣!
「你就那麼怕方拓不理你?」岳文亟有些報復性地在她的粉肩上略為施力地印下一個咬痕。
「哦,好痛!」她縮了一下,揚首瞪了他一眼。「你吸血鬼啊?」
他不理會她,額頭用力撞了她一下。「不要轉移話題,我問你,你就那麼怕他不理你?」他的聲音很沉。
「哦……」她捂著頭再度喊疼,疑惑地瞪著他。「你什麼時候變成暴力狂了?又咬又敲的。」
她的話,讓他的眸色變得更深了。「雨茉……」
他輕喊著她的名字,語調輕緩深沉,黝黑結實的大掌順著她縴細的背部輕撫,動作既輕緩又溫柔,像是在撫觸著專屬于他的珍寶。
「怎、怎麼了?」她眨了眨眼,為了他突然變得溫柔的氣息而感到心亂不已。
「如果……如果我不喜歡方拓,要你在方拓跟我中間……只選一個的話……你願意……」岳文亟難得臉色古怪、吞吞吐吐了半天。
「怎麼樣?」韓雨茉彎彎的眉蹙起。
「你知道我的意思。」岳文亟的黑眸鎖住她,徐緩地問︰「你願意留在我身邊嗎?」
雖然嘴上說得篤定,岳文亟的心里其實還是有些忐忑。
他愈來愈弄不懂她的想法與心情,更別談對自己有什麼自信了。
迎視著岳文亟的眼,韓雨茉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的確知道他的意思,卻不知道他為何要這麼問。
「你要我放棄方拓?」他突來的溫存幾乎融化了她的神魂,但她真的不懂他的打算是什麼。
岳文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俊容上閃過既復雜又單純的神情。
要她走的是他,要她留的也是他,說不出的矛盾,連他都無法解釋。
「肯,還是不肯?」大掌撫上她的頰,又細又柔地撫過。
又是這一句!他們初識的那個晚上,他也是這樣問她……
臉頰上的真的很舒服,而他似真似假的溫柔,在粗獷英俊的五官上,看起來是那麼讓人意亂神迷……
只是,那緊皺的濃眉,真教人看不慣。
「好。」韓雨茉索性答應,深吸一口氣,克制著伸手撫平他眉間擰緊的結的沖動,才又補了一句。
「是你叫我放棄這個現成的人選,到時我找不到男朋友,你就不要後悔。」她丑話可是說在前頭了。
她的回答,終于讓他眉間的皺褶松開,還換來一個大大的擁抱,附帶一個爽朗的笑聲。
只是……岳文亟的笑,卻讓韓雨茉覺得心酸。
她很想告訴他,自己其實沒他想象中那麼堅強,可以離開他獨立;她也很想告訴他,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離開,他卻又柔情萬千地把她留住,這樣一來一回之間,她快要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了……
如果,當他又不要她的時候,她會不會連自尊都丟棄地跪在他的腳邊,要求他讓她留下來?
為什麼沒有人能告訴她,他的寵愛會維持一個月、一年還是一輩子?
她不想冒險,也沒有籌碼下賭注,所以想在還能全身而退的時候離開,但他卻不肯放手……
緊緊地擁著岳文亟,韓雨茉的心既紛亂,卻又極度平靜。
那是種很詭異的情緒糾纏,一如他……想要她,又不想要她,讓她想放手,卻又走不開。
唉……韓雨茉深深嘆了一口氣,這無解的答案啊……
她輕輕閉上眼,決定再也不去想了。睡意再度襲來,她的呼吸變得平緩,再次沉沉睡去。
望著韓雨茉的睡容,岳文亟單手支著額,側頭看著她雪白而精致的小臉。
大掌輕緩地滑過她的頰,不想吵醒她,感受她細細的呼吸吹拂在他的指上,感受她還留在他身邊的證據。
他忍不住地低頭吻著她的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他眷戀的氣息不是他的床,而是床上的那個佳人。
他的……女孩。
韓雨茉真的很听岳文亟的話,馬上就與方拓拉開距離。
至少,她沒再接過方拓打來的電話,但是岳文亟卻忘了,他們仍在同一個地方上班。
而他之所以會想起來,是因為當他來接她下班時,竟然發現了方拓與她並肩而站的身影。
岳文亟輕緩地踩了剎車,因為紅燈已經亮起,而他也趁著這個空擋仔細地觀察了兩人。
遠遠地,岳文亟看得出來,韓雨茉的態度溫婉卻冷漠,縴細的身子面對馬路,選擇側身與方拓對話,表達了消極的拒絕。
只是,方拓顯然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甚至在一陣風吹亂韓雨茉的發時,他還揚手替她梳順了發絲……
這個畫面燒炙了岳文亟的眸,讓他微眯著眼,覷了來往的車輛一眼,直接闖了紅燈,來到兩人面前。
刺耳的剎車聲成功地吸引了兩人的視線,而岳文亟也不悅地發現,方拓的手正拉著韓雨茉的。
一而再、再而三地見到有人覬覦著她,實在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
岳文亟搖下車窗,對著方拓開口。「放手!」黑眸一凜,迸射不耐,目光更冷。
見到等待的人,方拓溫和的表情同樣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我想知道,是你授權要雨茉跟我保持距離的嗎?」方拓濃眉鎖得死緊。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岳文亟徐緩問道,口吻讓人不寒而栗。
岳文亟態度冷凝,方拓也是,無法接受這個禮拜來韓雨茉的疏離冷漠。
「如果是,收回你的命令;如果不是,也請你馬上離開。」方拓將手掌收得更緊,他今天非得跟韓雨茉把事情說清楚不可。
岳文亟俊臉冷凝,酷得像石雕,懶得回答他。
「雨茉,上車了。」他失去耐性,于是直接轉移目標。
韓雨茉點了點頭,微微對方拓露出歉意的笑容,無聲地對他說聲對不起。
「雨茉!」方拓的手掌收得更緊了,瞪視著仍在車上的岳文亟。「如果這個男人囚禁你,不用怕,告訴我,我會保護你!」
岳文亟的手松開方向盤,雙臂環繞在胸前,表面上沒被激怒,心情卻顯得不佳。「就憑你?」就憑這個男人也想保護她?!
「就憑我!」方拓應得理直氣壯。
一開始,他的確很欣賞韓雨茉的清新特質,最近更迷戀上她若有似無的憂傷,讓他憐惜得直想替她撐起全世界。
但這個時候,她卻開始拒絕他,教他如何接受?
岳文亟的回答是一聲冷哼,看來對方拓的回應很不以為然,但潛藏的意識里,憤怒的火苗仍舊穿透冰封的理智,黑眸不再冷靜,有了一些波動。
在她的周圍,有多少男人願意替她遮風避雨?是不是他一放手,馬上就有男人搶著保護她?
如果是這樣,他是不是可以完全地放心,不需要掛記她的未來?
但是,答案卻無法肯定……
岳文亟轉頭看著想上車卻無能為力的韓雨茉,濃眉緊擰。「告訴他你的決定。」低沉的聲音沒有情緒,卻平滑而危險。
韓雨茉蹙著柳眉,為難地咬著唇,她覺得似乎應該給方拓一個解釋。
「要不然……你先回去,我跟方拓聊一聊?」這句話,詢問的意味大于決定。
聞言,岳文亟黑眸掃來,看了韓雨茉一眼,俊臉上沒有表情,只有黑眸深處有抹情緒在蠢動著。
「你听到了,雨茉選擇了我。」方拓露出得意的笑容。
岳文亟不言不語,眼神冰冷,額上青筋跳動著。
是的,他听到了,韓雨茉竟然選擇了另一個男人?
她的拒絕,比方拓的敵意更讓他惱怒,他雙眼一眯,目光凌厲,克制著想握住她肩膀用力搖晃的沖動。
「你想留下?好,非常好。」岳文亟薄唇凝成冷笑,語氣格外諷刺。
韓雨茉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的心情跟「好」字扯不上關系,他的臉色難看到極點,像是想殺人!
「文亟……」韓雨茉開口,還想解釋。
某種情緒迸出岳文亟冰封的理智,來得又快又猛,無法抗拒。
「我回去了。」他的回答萬分冷漠,視線凝在她的俏臉上,不待她反應,踩了油門就離開。
「你……」韓雨茉還想開口,卻只來得及嘆氣,目送岳文亟開車離開。
他們兩個似乎愈來愈沒有辦法和平相處,總是有一些小事能破壞兩人的和平……
「雨茉,如果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一定要告訴我。」方拓開口打破了沉默。
韓雨茉聞言,開口就是一句抱歉。「對不起,讓你蹚進這趟渾水里。」她衷心感到抱歉,方拓是個好男人,卻不是個適合她的男人。
「你說這什麼話?我一點都不覺得麻煩。」方拓搖頭,早有心要為她撐起一切。
韓雨茉再嘆了口氣,後悔著當初的決定。再怎麼說方拓都是無辜的,她本無心,就不該去招惹他。
所以,她該以最果斷的方式來解決這一切。
「我愛他。」韓雨茉揚起眸,直直地望向方拓。「愛了他好久好久了。」
方拓先是一僵,接著完全靜止不動,像是失去呼吸心跳似的,被這句話嚇到。「你……」
「你沒听錯,我真的很愛剛才那個男人。」韓雨茉笑得堅定,卻又有些無奈。
愛,總教人無力,全心全意愛著一個人,卻不見得會有相同的回應,一如她看著方拓的執著,就像看著自己,教她忍不住替他心疼,也替自己心疼。
「可是……那個男人不值得你愛!」方拓找回理智,指著岳文亟離開的方向,說出這個禮拜他查到的資料。
「他雖然財力驚人,但女友不斷,私生活混亂到極點……」方拓努力想扭轉她的意念。
只是,他的話沒有嚇壞她,只是換得她淒然一笑。
「我知道。」這一些,她全部都知道。
方拓沒想到這樣還不能嚇醒她,想到征信社給的資料里,有張相片一直讓他滿心疑問,卻不願面對。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韓雨茉,臉色鐵青,濃眉打了好幾個結。
「你之所以不願意放棄的原因是什麼?」方拓咒罵著,用力爬梳黑發。「是不是他逼迫了你什麼?」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留在岳文亟的身邊。
「方拓,別這樣……」韓雨茉以平靜的語氣試圖安撫他的焦躁。
「要不然我還能怎麼樣?!」方拓開口詢問,額上的青筋已經抽得快扭起來了。「如果你喜歡的是個好男人,我自然甘心退讓,但是那個男人……他有那麼多的女人!」
像她這麼溫柔、這麼無爭的個性,一定只會吃苦,不會得到幸福的……
「我不在乎。」韓雨茉搖搖頭,注視著方拓,不再隱瞞她與岳文亟的關系,索性把話說白,「其實,岳文亟是我的同居人。」
「你應該趕快離……你說什麼?!」方拓未說完的話全梗在喉口,那表情幾乎可稱之為瞠目結舌。
沒想到他一直不願意問出口的,她竟然主動說明。
韓雨茉沒說話,只是再一次地點頭。「你既然做過調查,應該知道我跟他同居已經很多年了,他的情況我全都了解,所以,別替我擔心,我沒事。」韓雨茉已經達到告知的目的,她跟方拓點頭示意,就要轉身離開。
「雨茉……」方拓著急地想拉她的手,像是想拉住最後與她的牽連。「如果他是你的男人,為什麼……那時會給我機會?」
韓雨茉沉吟半響,低下了頭,許久才揚起眸來。「那時,我以為我需要一個男朋友。」那時她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因為岳文亟不要她。
「那現在呢?」方拓追問。
「現在他不要我走。」韓雨茉誠實回答。
「難不成,他要你走就走,要你留就留?而你傻得全盤接受?」方拓冷冷地戳破她的自我保護,不給她台階下。
他的直言直語沒能傷害韓雨茉,一直以來,能傷害她的就只有岳文亟。
「是,我全盤接受。」韓雨茉緩慢地重復,臉色自然。
她早就知道自己傻,但……愛情若能輕易自拔,就不叫愛情了。
「謝謝你,同時,也對你很抱歉,但是……我真的沒辦法接受你,你不要再浪費時間了。」韓雨茉衷心勸告,然後伸手攔了計程車。
就在計程車要開走的那一瞬間,方拓仍不由自主地拉開了車門,對著車內喊了一聲︰「只要你需要我,我都在這里。」
韓雨茉傻傻地看著方拓,因為他的神情是那般復雜而強烈……不知為什麼,那樣的方拓,竟教她紅了雙眼。
因為那雙眼,有著她所想望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