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季家堡
時光飛逝,季陵靖回到季家堡也好幾個月了。
外頭的太陽很大,炙熱的光線射進書房里來。
季陵靖整夜未眠,當他處理完堡內的-些事務時已是隔天下午。
他很想念白蒼。
不知白蒼現在過得如何?有沒有又到處滋事?他有沒有按時作息?
他知道武戚會替自己照顧他,但他總不免要擔心。
他很想白蒼,越思念就越覺得寂寞?
非常非常的寂寞。
他不喜歡季家堡,一心只想趕快離開,回去江南接白蒼一起生活。但在他一回到季家堡後,事情卻多得讓他走不開,而且義父似平知道他的想法,每當他欲提出離開的事時,義父便立即轉移話題,並且丟更多工作給他。
他早已習慣有白蒼的日子,現在突然回首卻頓覺身後無人時,總覺得落寞無比。
畢竟他早就將白蒼當親弟看待,會這麼想他也是不無道理的。季陵靖這麼告訴自己。
他下了決定,不管義父答應與否,他後天就要離開季家堡回江南去。
思及此,季陵靖的心情倍覺振奮,按理說整夜未合眼的他至少該小睡片刻,但他卻想出去走走,因為每當他一想起白蒼的事,他就會不由自主地變得非常非常想去逛街,想為他買點東西。
中午的市集十分熱鬧,從各地運來的貨物五花八門地陳列在不同攤位上。
季陵靖在市集里走著,他照往例又在衣攤買了一大堆合白蒼尺寸的衣服。
他只要瞄到有任何適用白蒼的物品,總會禁不住地買下來。
當逛完衣攤後,季陵靖手上已抱了十九件衣裳,之後當他經過鞋攤、飾品攤、銀店時,他又買了一大堆東西。
他手上的貨物越積越多,其行徑仿如數月沒進過市集般。但根據市集里的販子與店家觀察,季家堡堡主的次子季陵靖每隔二、三天就會出現在此,他很少為自己買東西,總是買成堆的東西給他口中的「小廝」。
接下來還要買什麼呢?季陵靖邊買邊盤算。
事實上,季陵靖目前所住的地方已有滿滿一間房全被這些物品所佔據。但季陵靖卻渾然不覺有任何不妥,反倒將其視為埋所當然。
季陵靖抱著一大堆東西思忖著︰嗯……今天跟上次買的衣裳要先寄回去。對了,白蒼今年的冬衣還有明年的新年賀禮也要先買起來放著,到時一起帶回去古門堂,還有……
「不知白蒼現在在做什麼?」他喃喃自語。
季陵靖望著手上的東西,站在街邊發呆。
他還是很想念白蒼,發瘋似的想著他。
為什麼會這麼思念一個人呢?
只因為白蒼像弟弟嗎?可是正常人會這麼想念弟弟嗎?
難道,該不會……
季陵靖愣了一下,手上的東西不禁掉了滿地。
他被自己的思緒嚇到!
完完全全地被嚇到!
他不想發覺這樣的事實,一直以來都不想發覺的事實。
但現在,事實卻如此赤果地擺在他的眼前……
他,季陵靖,根本從來就沒把白蒼當弟弟看待。
他愛著白蒼,是戀愛,而非兄弟之愛。
在潛意識中,他像對待戀人般地呵護著白蒼,他是自己的-切;想跟他在一起一輩子,想有一天能夠得到他的全部。
他想要他。
不行!他不能這樣做!
季陵靖在心中慌亂地告訴自己︰不管他如何愛著白蒼,白蒼都只是將自己當成兄長來喜歡,無論如何他都不可以做出任何對不起白蒼的事,他不能傷害他!
他當下改變回江南的決定,勉強壓下自己的想念。不管如何想白蒼,他都萬萬不可以再見他了,不可以再回江南見他!
他很害怕,很怕自己會在一時的沖動之下,對白蒼做出不該做的事來。
???
在鐘武戚的默許下,白蒼已很久沒回古門堂,他一人獨居在城外的-間木房里,沒事就在木屋附近的湖畔練練武功或釣釣魚。
此刻,他正準備生火烤剛才捉來的魚。
白蒼的心情很差,差到無法以言語來表達。
他在想季陵靖的事。
算算日子,季陵靖已離開好幾個月了。他一開始還會寫信回古門堂,由鐘武戚將信拿到郊外轉交給白蒼,內容多半是問白蒼現在過得好不好之類。
但到前幾天,他居然收到季陵靖寫來的一封信,內容簡單的說他決定長留季家堡,同時也找到一個新的小廝,叫白蒼不用掛念他。
從那封信之後,季陵靖就再也沒寄任何信件來,就連白蒼寄給他的信也仿如石沉大海般毫無音訊。
為此,白蒼深受打擊。
他不是向自已保證說一定會回來嗎?
難道是騙他的嗎?
不、不會的,陵靖不會騙他的!
白蒼努力要自己相信季陵靖不會這樣對他。
心情苦悶的白蒼撿起地上的樹枝,狠狠地往湖里丟去,引起陣陣水花。
空氣潮濕又悶熱,天空陰陰沉沉的,似乎即將下大雨的樣子。
白蒼將上衣月兌掉走進水里,讓冰涼的湖水冷卻他快發狂的腦袋。
柔順的黑發披散在白皙的背脊上,也順著頸子如黑紗般流瀉于胸前。
他慢慢地往水深的地方走。
水緩緩地淹過他的腿、他的腰、胸前、脖子、嘴唇。
???
「小蒼!」鐘武戚剛好出城來找白蒼,他遠遠的就看出白蒼的不對勁,于是撐著油紙傘從遠處沖到湖旁叫喚白蒼。
白蒼充耳不聞,仍一徑地沉入水里,最後不見人影。
豆大的雨滴打在廣大的湖面上,雨越下越大。
「小蒼?小蒼?」鐘武戚焦急地大吼。
白蒼沒有回答。
鐘武戚將傘一扔跳進偌大的湖水中。
「小蒼!你在哪兒?」他拼命地在水底找尋白蒼的身影。
好似過了大半年那樣長的時間,水面突地冒出兩個人影。
鐘武戚抓住白蒼的臂膀,硬把他往岸邊拖。
「小蒼!你在做什麼?」鐘武戚將白蒼推上岸,「這是怎麼回事?你要尋死嗎?是因為陵靖的緣故?」鐘武戚著急地問。
白蒼將頭靠在岸上,口中不斷嘔出水。
他嘔完後輕輕抬起頭,辯道︰「我沒事。我並沒有要尋死,只是心情不大好,不自覺的就往水深的地方走去罷了。」
「你還好吧?小蒼?」鐘武戚望向白蒼,他的模樣十分不對勁。
他從沒看過白蒼如此沮喪過。
即使不舒服,但白蒼仍硬撐著。「嗯,沒事的……皇叔你別擔心……」
鐘武戚用力將他摟進懷里,「傻孩子,你要嚇死你五皇叔嗎?」
白蒼紅了眼眶,也回抱鐘武戚,哽咽道︰「抱歉。」
「乖。」鐘武戚憐惜地拍拍他的頭,「進屋換件衣服吧,染上風寒就糟糕了。」
???
季陵靖在幾個月前捎來的最後一封信也令鐘武戚嚇了一大跳。
他不是說很快就會回來接白蒼的嗎?
而現在季陵靖竟改變主意,決定不要白蒼了嗎?鐘武戚感到不解。
天氣不復晴朗,整片天空都被烏雲覆蓋。
木屋里,白蒼換好干淨的衣物,站在窗邊看著外頭的雨勢發呆。
「喝杯熱茶。」鐘武戚將茶遞給白蒼。
「好。」
白蒼一邊啜著,-邊淡淡地問︰「皇叔,今天……也沒有陵靖的消息嗎?他沒回信給我?」
「嗯。」鐘武戚頓了頓,還是回答了他的話。
「皇叔,我想陵靖大慨是不要我了。」白蒼手擰著衣角,認命地道︰「他是不會回來了。」
「沒想到事情竟會變成這樣。」
鐘武戚滿肚子火,他不懂為何一向珍惜白蒼的季陵靖說變就變?
他不願相信季陵靖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不相信季陵靖居然敢讓白蒼如此難過,他以前還滿心以為季陵靖深愛著白蒼。難道是他判斷錯誤嗎?
「縱使如此,我還是想听他親口告訴我,讓我死了這條心。」白蒼苦笑,他望著屋外的大雨,搖搖頭道︰「我想見他,想問明白是怎麼回事。我不相信他竟是這種人,或許是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讓他離開我也說不一定。」
「孩子,你……」鐘武戚欲言又止。
白蒼下定決心要問個清楚。
「我要去找陵靖!去季家堡找他本人問個明白。」
「你決意如此?」鐘武戚嘆口氣。
「是。」
「那好吧,但你得答應五皇叔一件事。」鐘武戚突然正色地盯著他。
「什麼事?」白蒼問。
「你到底是個太子,皇宮才是你的歸所,京城才是你的戰場。若陵靖他真的不願跟你在一起,我要你立刻回宮。你沒理由老是再這麼拖著不回去,你做得到嗎?」
之前鐘武戚之所以放任白蒼這麼久沒回宮,是知道他舍不得季陵靖,但現在若是季陵靖的心意已變,那他也該毫無留戀地回京去面對自己的問題。
白蒼看著他認真嚴肅的表情,思考了一下,點點頭。「我曉得了,我答應。」
???
二十幾天後,白蒼正劃著船,獨自在前往北方的大河上。
「呃,約莫仍有一大段路吧……」他遙望著前方,自言自語著。
北方大河河面寬廣,也是通往季家堡的快捷方式,但由于匪人、強盜出沒在此河上的次數過于頻繁,因此久而久之就沒有船夫願意在其上行船;而河上除了偶爾有逃避追緝的強盜外,甚少有人出現。
白蒼從開始行船至今,已過了許多日子。
途中,他-共打跑四個流匪、兩個強盜幫、十三個惡棍。打倒強盜幫讓他耽誤一點時間,因為他還上岸上向懸賞強盜幫的鄉甲領取賞錢、金牌,並把金牌典當成銀兩,才有足夠的盤纏。所以他正加快劃船的速度,希望能早點到季家堡。
「咦?」
眼尖的白蒼瞧見有一個短卷發、褐色皮膚的人在河面上漂流。
那人正是他以前在古門堂後山遇到的奇怪家伙。
他的臉朝上,已經昏迷的他滿身髒污,模樣狼狽,跟上次見到他時簡直是天壤之別。
白蒼第一個念頭是想假裝沒看見,直接將船劃走就算了。
他不想給自己添麻煩。
可是……要是不救他的話,搞不好他就會這樣死掉。
要救他嗎?白蒼開始猶豫,要是他對上次的事記仇,乘機向他報復怎麼辦?但不救他的話,自己的良心又過意不去。
罷了,還是救他好了。雖然有點怕他會對自己不利,但沿途上多個伴,至少也可以勉強自己轉移一下思緒,免得他沒日沒夜地老是念著陵靖,想到頭都快壞了。
???
月明星稀,白蒼在北方大河的河岸邊生火。
躺在火堆旁的歐陽班慢慢恢復知覺。
火光!
他悚然一驚,月兌口大叫︰「快熄滅!」
黑夜中的火光,目標太鮮明了!
「不要!」白蒼撿起木材,撥弄火種,「如果有強盜來,我會打跑他們;倘若我打不過,你就認命跟我一起去見閻王吧!畢竟夜晚不生火會很冷,而且我從小就怕黑,所以我不想熄掉火。」
「你?」迎著火光,歐陽班望著眼前的人。
黑發褐眸,長發及腰,對方是自己曾在江南森林里遇見的女子。
「你……怎麼會在這里?」因傷重而無法動彈的歐陽班問著。
他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被人以藥物涂抹治療,且用木片將傷處全數固定住。
「你骨頭斷了好幾根。」白蒼一副遇到倒楣事的模樣,「我幫你上了藥,同時幫你固定好骨折處了,你干嘛受重傷?害我還得花時間跟力氣救你,瘟神!」
莫名其妙被嫌棄的歐陽班瞬間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會在這里?」愣了半響,歐陽班又重復提出同樣的疑問。
「我想抄近路去季家堡找人。」白蒼簡單的解釋︰「走水路最快,不是嗎?」
「你腦子有病啊!這條水路非常危險,上頭都是壞胚,你竟然還走這條路?」
大慨是被嫌棄再加上受傷的緣故,歐陽班忍不住開口罵人。
「你還不是走這條路?莫非你也是惡人?」白蒼不以為然。
「喂!你以為我是特意走這條路嗎?我是被人追殺,逼不得已才……」歐陽班大聲提醒這個他認為搞不清狀況的女孩。
「也對,你真是‘漂浮’,而非走在這條水路上。」白蒼打斷他的話,調侃道。
「你、你敢取笑我,一個女孩兒家來這麼危險的地方作啥?居然不好好走陸路,抄水路萬一出事怎麼辦?」歐陽班對他說教。
「你很多話耶,干你啥事?」
好羅唆的家伙!白蒼甚至懶得告知他,自己並非是女孩兒家。
「我多話?」歐陽班話鋒一轉,他感到有股無明火冒上心頭。「還有啊,我看在你救我的份上告誠你,下次別胡亂救人!真是不懂事,世風日下,現在壞人那麼多,你以為被救的人定會感激你、不會恩將仇報殺了你嗎?別笑死人了!」
「說得好!英雄所見略同!」白蒼大力點頭,贊同不已。「你說的我都深思過。」
「那你干嘛救我?」
「嗯,我明白救你十分不智,心底有一萬個不情願伸出援手。」他將木材丟進火堆里,「但是我用僅存、只有米粒那丁點兒大小的良知鞭策自身,努力告訴自己人不該見死不救。」
歐陽班被他這麼一說,反而呆愣住。
「人總該練習培養點惻隱之心。」他嘆口氣,「不過若現在被你殺害,我也只能認了,不,這只是听似豁達的漂亮話。老實說,我還是會不甘心,我-定會化成厲鬼來找你,喂,講真的,等你痊愈後會殺我嗎?」
「你這笨……」
「你很小氣耶,先透露一點兒……讓我能事前有一些些準備。」他認真地慫恿著歐陽班。
「你是白痴啊!這種事哪有人事前會告知你的!」歐陽班的火氣不禁再度上升,氣得大吼道。
???
接下來的二十來天,白蒼依舊每天劃船前進。
跟以前不同的是,他的小船上多了個歐陽班。當他遇到偷襲他們的強盜時,還得保護手腳無法動彈的「同伴」歐陽班,行船的困難度自然增高許多。
「小姑娘,招式用錯啦!你該往他脖子砍,而非肩膀!」歐陽班老是在白蒼擊退強盜時,在一旁發表意見。
「亂說!古門堂的這招是這樣使的沒錯。」通常白蒼是這樣回答。
「嘖,是這樣沒錯,但我教你的可是改良過的,畢竟連白痴都知道這招往脖子砍的成功率較高。若欲三招內退敵,用我教你的這招啦!」
歐陽班一邊半真半假的開玩笑,一邊發表高見。
這段日子以來,四肢無法動憚的歐陽班跟白蒼已培養出共同退敵的默契。
「喔。」白蒼總是若有所思地點個頭。
歐陽班也常指導他如何擬戰術及判斷對手的弱點,而他發現白蒼學得飛快,幾乎听過就不忘。
歐陽班唯-幫不上忙的地方是每個夜晚白蒼為他換藥並同時為他運功療傷時,一向不擅療傷之道的他就沒法給什麼建議。
「歐陽班,我覺得你武功應該很強啊!怎麼會被打到受重傷?」白蒼在幫他療傷時,忍不住疑惑地問。
「小姑娘,你可要知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歐陽班無奈地道。
「喔?那打傷你的人定是高手中的高手羅?」
「嗯,是啊!」歐陽班輕描淡寫地帶過。
事實上,他是被季家堡的人所傷。
數月前,歐陽班替吳孚去季家堡找堡主季羶山拿貨。
本來每年的這個時候,吳孚都會親自前往季家堡拿這批被列為最高機密、無人知曉其用途的藥品;但多年下來,吳孚已厭煩每年必須舟車勞頓地親自去季家堡拿貨,于是今年就派歐陽班代替他前往。
結果季羶山對吳孚沒親自去拿貨感到十分不滿,在氣憤之余還月兌口提及一大堆不可告人之事;例如吳孚竟敢不親自來拿「柩毒散」,還說了幾個皇宮里的大秘密,這些隨口說出的秘密令歐陽班听得目瞪口呆。
歐陽班听說過柩毒散這種藥。
這是由二少爺季陵靖在多午前為季家堡調配出的獨門毒藥,其藥無色無味,服用後會有幻覺,產生精神錯亂等毛病。
當季羶山罵完後,甚至想遷怒于歐陽班,並欲置他于死地,幸好他逃得快才撿回-命。
???
這天,白蒼劃著船,心情很忐忑不安。因為再隔不久,他就要抵達季家堡了。
歐陽班也在心底盤算,他的傷復元的情形良好,雖仍有些行動不便,但估計再休息個三、四天就會完全康復。而他最好現在就下船,因為他完全不想跟白蒼一起去季家堡,他很怕又遇到季羶山。
「喂,小姑娘,你也快到季家堡了吧?待會兒靠岸放我下去。」歐陽班囑咐著。跟她相處的這段時間里,歐陽班其實從未想過要傷害她。
「喔,好。」
白蒼把船劃向岸邊。等固定好船後,他扶著走路一拐一拐的歐陽班坐在岸邊的礁石上。
經過多日的相處,白蒼對歐陽班早就沒了戒心。他不僅沒半點提防他的意思,還仁至義盡地安置好他。「歐陽班,我把藥、干糧跟火種都留給你,你的腳再幾天就會痊愈。但這幾天你還是盡量別走動,讓骨頭徹底復元,那我要走羅!再會。」
「再會啦,小姑娘,自己留心安全。」歐陽班擺擺手,「希望你在季家堡找到要找的人。」
「嗯,謝了。」白蒼再度上船。
他的船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歐陽班的視線之外。
歐陽班窩在礁石後方休息,突然他感覺到大河對岸的遠方樹林里似平有馬蹄聲。
他悄悄地從礁岩後方探出頭,望著大河對岸的遠方樹林,眼珠子登時睜得老大。
歐陽班看見一支抄著近路、正快速前往下個河口的隊伍。
糟糕!小姑娘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