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洛的辦公室如今對何夭夭來已經跟自家客廳一樣熟悉。
打開門──「陳文勝?你在這里干嘛?」
「我來拿點資料。」
「楊洛呢?」
「楊SIR在解剖室,我想等一會就進來了吧。」
「哦。」何夭夭應了聲,坐在楊洛的位子上。
「如果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陳文勝非常有禮貌地告辭。
「啊,等一下!」她有點問題想問他。
「有事?」
「沒事叫你干嘛。」這人真老實。「這份報告你會怎麼看?」
陳文勝順從地讀著,好一會兒才抬頭。「有可能是吸毒之後神志不清自己跑到馬路上撞死。」
「是……嗎?」她一邊點頭一邊自言自語︰「大部分的法醫都會這樣做出這樣的結論吧……」
「有問題嗎?」
「沒有,你可以走了。」她揮手,很沒禮貌地過河拆橋。
「是。」陳文勝抓抓頭,表情困惑地往外走。
「啊,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何夭夭的強勢似乎讓他壓力很大,戰戰兢兢。
「你是新來的法醫對吧?」
「是啊。」
「這里的工作很辛苦吧?」閑來無事,找人聊天也好。何夭夭的想法很唯我獨尊,完全不管人家是不是有事要忙。
真不愧是女王陛下。
「還好,一開始不太能夠適應,但是這份工作很有意義,讓我有很大的成就感。」
「成就感?」
「是啊!」陳文勝的眼楮突然亮得像黑夜里的小星星,充滿夢幻騎士的慷慨激昂。「死去的人不會再復活,所以需要解剖。因為他們不會再說話,所以我們要幫他听出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這些話……「深津繪里主演的《法醫物語》!」
「啊,何檢也有看?」
「當然!我很喜歡鈴木京香的戲,當然柳葉敏郎也是個大帥哥,我欣賞性格的男人。」
「就是就是!還有……」談起日劇,陳文勝說得興高采烈,也就不再緊張。
楊洛結束工作回到辦公室時見到的就是兩人相談甚歡的畫面。
「你在這里做什麼?」
如夢初醒的陳文勝只差沒跳起來。「啊,我來找些資料。」
「還沒找到?」
「找、找到了。」老鳥給新人的壓迫感一直都很大。「我先離開。」
「拜,改天再聊。」何夭夭揮揮手,這回送客送得很愉快。
「你們聊得很愉快?」
「還好,他是個日劇迷。」笑笑讓位,交往歸交往,她得寸進尺的目標是他的心,可不是乎常相處時以愛為名過分的要求寵溺。「很有趣。」
「是嗎?」聲音怪怪的。
「你──吃醋?」
楊洛坐上自己的位子,翻翻報告,又馬上合起來,凝眉沉思──
「我介意。」
何夭夭的笑容像偷到魚吃的貓。「都承認介意了,何不乾脆說你吃醋。」
四下無人,不趁此溫存待何時。美人俏臀壓上情人大腿。
已經習慣的楊洛也只能由她去,當然這無關妥協,而是英雄難過美人關的天性。「我不是妒夫,也相信你會遵守你的承諾。」
「那你介意什麼?」
「你跟他聊得很投契。」那畫面,像根刺硬生生扎在心里。「相較之下我們並沒有共同的話題。」
「不是沒有,只是還沒有時間去找。」她很樂觀地說,「想想看,我們才正式交往多久,還有,到目前為止連一次約會都沒有。」這一點她非、常、介、意!不時提醒她淡情的男朋友。
「這樣不算約會?」因為她,他似乎真的有換新字典的必要。
「當然不算!」開什麼玩笑!紀念性的第一次約會怎麼可以如此寒酸。「約會是多麼浪漫的事,燭光晚餐、小提琴抒情曲、月下手牽手散步──楊洛,我堅持要這麼度過我們的第一次約會。」
「為什麼?」
「你可以是言情小說的遺毒──」雖然看第一頁就不小心給它睡著,好歹也算有看過那麼一兩眼。「也可以電視看太多的後遺癥,女人對愛情都有憧憬,我也不例外。」
「我必須配合?」
「我可以請你。」男人付費的時代已經過去,兩性平等的訴求逐漸抬頭。「除非你希望坐在對面的人不是你。」
喝!他的眼神變得好凶。
何夭夭被突然變動的眼神嚇到。
「我剛是不是不小心捋了你不久前才長出來的第二根虎須?」她小心問。
「你說呢?」才剛相信她的承諾,她立刻跳票給他看。
「我只是開玩笑,你何必認真。」
「有些玩笑開不得,尤其是在情人之間你不知道?」
「呃……」看樣子他真的很生氣。
「我跟你個性差異極大,將來會吵架也是可想而知的事,但是有一點你必須謹記在心,就算氣到歇斯底里也要記得。」
好嚴肅。何夭夭連帶挺直背脊,乖乖受教。
「不要拿分手之類的話來威脅對方或逞一時意氣,這種玩笑很愚蠢。」懲罰性收緊纏在她腰上的手臂,直到看見她吃痛皺眉,楊洛才放松力道。「如果有天你說出這種話,而我點頭說好,你怎麼辦?」
「別開玩笑!好不容易才追到你──」是啊,何夭夭恍然大悟,總算听懂他介懷的重點。
如果他不看重彼此的關系,就不會說這麼重的話。
「對不起。」錯了就要老實道歉,「我第一次談戀愛,經驗不足,請多包涵。」
十分有技巧的道歉,說明了原因,也消除楊洛的火氣,更讓他暗地里沾沾自喜。
他是她的初戀──任何一個男人听了,多少都會感到得意吧?
「肯原諒我嗎?」
「我很訝異你會這麼老實道歉。」真不像之前他認識的那串鞭炮。
「我有錯在先,或者──只要我撒嬌一下你就一筆勾銷,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她懷疑他老兄有這麼好哄。
「最好不要。」
看吧看吧,她就知道他不是這麼簡單能應付的男人。
「如果我真的──」何夭夭將臉湊近他,呼地在他耳畔吹出氣息。「這樣做呢?」
「我會打得你皮開肉綻。」她的撒嬌跟挑逗有什麼差別?
什──麼!「真的假的?」
「不要輕易挑逗我,就算我定力再好,還是一個男人。」
「廢話!」
「所以也會有。」這次,拉近彼此距離的人是楊洛,壓低聲音在她耳畔緩緩說︰「別急著加深我們的關系,放慢腳步讓感情有機會摻進一點理智是為了給彼此空間適應。」
他的理由听進她耳里的反應是不以為然。
「正確來說,是我在等你適應我。」彼此適應?呵,說得真好听!「楊洛,我是以生命中另一半的角色認定你,早就為你騰出人生里屬于你的空間,只要你點頭說聲芝麻開門,大門立刻為你開啟。」
她的宣示有如轟頂五雷,楊洛愣愣凝視她篤定的神情。
他知道她的愛熱烈如火,從一開始的驚訝到現在還是不能習慣。
可是──義無反顧的程度超乎他所能理解的範疇。
難道她一開始就沒想過失敗的可能性?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會灌迷湯?」
「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雙手托住他的臉,何夭夭忍不住垂涎的口水又湊上前啵了一下。「楊先生,能喝到我親手烹煮的迷湯是你的榮幸。」
「敬謝不敏。」
「你不稀罕?」哼,人在福中不知福!
「這會讓我無法放慢腳步。」他的眸里有笑意。
「你再快也快不過我,放心好了。」話完,何夭夭大方送吻。看吧,連吻都沒有她的快至于來此的目的──愛情至上,先吻再說。
江明磊很喜歡鬧楊洛。
原因之一是楊洛怕吵,皮癢欠電的他很喜歡鬧這個沉悶的朋友,看他露出受不了他的表情心里就痛快。
其次,他愛死法醫中心歐小姐巴桑─那位心儀楊洛的三十?歲的女同事──義務送上的便當,楊洛不領情,他就代為效勞,何樂而不為?
這些都是江明磊除了辦案之外的閑暇時間會往楊洛這溜溜的原因。
但那已是昨日黃花,過去的事了,唉……
現在楊洛的辦公室那個烈火女登堂入室之後只差沒著火,他想念過去好友辦公室的陰森。
「怎麼又是你!」明明離開刑事局之前拜過關聖帝君,還是遇上她混到這里找楊洛談情說愛,這個女瘟神!
「你不要自己沒吃到葡萄就說別人家的酸。」被打擾好事的何夭夭也不樂意見到大燈泡,害她不能繼續吃楊洛的豆腐。「閃人閃人!回你的刑事局。」
「我不像你閑著沒事──算了,你在也好,省得我跑一趟地檢署。」
「找我干嘛?」
「楊皓的案子你不要再管了。」
不要再管?「理由?」
「就是別管了。」
「你這麼說我就乖乖听?」何夭夭雙腳一跺,踱到他面前。「在職等上,先生,你還得听我的。」
「這個案子已經變成專案,由我們偵三隊負責深入調查。」
「為什麼?」楊洛等人異口同聲。
「偵查不公開。」
「喂喂!你在我面前說偵查不公開?」何夭夭挑眉。「最新的案子還在我手上,江明磊,你休想把我排除在外!」哪有司法警察開除察官的。
「總之別管了,這是警察的事。」江明磊的脾氣有點暴躁。
楊洛比較理性,拉住要上場表演河東獅吼的女友。「有危險?」
「不知道,只能說事情可能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復雜,一時間還沒有頭緒,但是不簡單。」
「哼,有夠精闢的見解。」她吐槽。「既然你們刑事局要搞神秘,我也有我自己的方法。」
「在這種時候別鬧事。」
「我是那種人嗎?」她笑得可甜了。「我站在執法者這一邊。」
江明磊覺得寒毛直豎,死神的鐮刀就在他背後等著揮下。
「那麼你辦你的案,我這個沒什麼幫助、只會扯後腿的檢察官就不打擾你,先走一步了。」
「我沒說這些!」虛擬的罪名在他頭頂未免太嚴重了吧?
她理他啊。
「我先走了,拜。」
辦公室只剩兩個男人,在刑事局工作的那位仁兄先開口︰
「你猜得沒錯。」平常大剌剌的江明磊壓低聲音︰「這其中的確涉及毒品的交易糾紛,那些車禍肇事都是有目的的。」
「殺人滅口?」
「初步推測是這樣。」
「就算是這樣,跟楊皓又有什麼關系?」
「參與或者是目擊都有可能。」他只能這麼推測。「雖然對楊皓不好意思,但是我必須調查他生前與朋友往來的情形,這點也要你見諒。」
「我知道。」他相信楊皓的為人,真正的死因絕對不會是前者。
「還有──」想到這點就頭痛。「你一定要阻止小何插手這件事。會花心思安排這些假車禍殺人滅口,一般的零星小幫派不可能做出這種事,背後一定是相當龐大的毒品集團,她插手只會讓自己處于危險之中,毒品跟槍離不了關系。甚至是你,最好不要再提起這個案子。」
「我懂。」
「你懂還不夠,最重要的是她懂!」他不擔心楊洛,小何才是最頭痛的家伙。「她可是何老的女兒,那股牛脾氣比起何老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絕對听不進我的話,所以──」大手壓上好兄弟肩膀,「這件困難的工作就交給你了,不管是威脅還是色誘,小何最怕你,拜托了。」
威脅?色誘?
如果不是江明磊的表情太正經,楊洛恐怕會笑出聲。
「她不至于不講理。」
「就是太講理了才更讓人擔心。」江明磊搖頭。「平心而論,小何是很好的檢察官,沒有官僚脾氣,也不會眼高手低,再加上曾經當過警察,能跟第一線的員警打成一片相處融洽。」
這點楊洛並不意外,她跟不懂實務又愛站在高位指揮干涉的檢察官不同。
「但是太過熱中于辦案對她只會帶來危險,警察有槍可以防身,她是赤手空拳,我這麼說的意思你懂吧?」
楊洛的表情因為他的話變得十分凝重。
「這個案子非同小可,你跟小何最好別再過問。」
他點頭,沉默不語。
「連你也要我放手?」如果沒有想到這里是公眾場所,恐怕何夭夭已經跳腳加獅吼。
突然接到他電話約她,還以為他開竅願意配合她,甚至主動為她完成這小小小小的憧憬,結果──
燭光晚餐的背後有它的目的。
這算哪門子約會?簡直就是鴻門宴!
「楊洛,我不放手。」
「這個案子很危險。」楊洛實事求是,極力說服︰「不單是你,我也決定不介入,我們畢竟不是專業的偵查人員。」
「你不是我是。」檢察宮有偵查權。「你知道為了楊皓的事我所付出的心力,包括走到檢察官這條路為的就是查清楚楊皓的死因,你跟我為楊皓所做的抉擇如此相近,你應該明白──」
「我明白,別忘了,我是他哥。」
「你懂,為什麼還──」
「這已經不單只是皓個人的事情。」他打斷她的話,「案情已經擴及到大宗的毒品交易,你應該知道背後所帶來的危險程度。」
「這個話題不適合在這種氣氛下討論。」她不想談了。「根本不像約會。」
一般正常的約會會談這種關乎生死的話題嗎?這個男人根本從頭到腳都找不到一丁點浪漫細胞。
飄揚在耳畔的是李斯特《愛之夢》鋼琴曲,可是談的話題無關風月,而是犯罪問題。
真想用盤子里的生菜沙拉丟他!這個沒情調的男人,破壞她對約會的憧憬。
「我不要你出事。」握住她的手拉到唇邊不放地說著話,這是楊洛到目前為止最露骨的舉動。
交往到現在,她就像個天真無知的頑皮小女孩,不斷往波紋不興的湖面丟石頭,激起一圈圈不平靜的漣漪,影響他的生活和他的心。許多之前不會做的事都在不知不覺間被迫去學習──包括愛人,也包括表達。「皓的事情夠讓我懊悔,我不想再嘗一次同樣的滋味。」
「不會的。」
「別管這件案子,交給明磊去辦。」
「不可能。」何夭夭想抽回手,楊洛不放。
怕引來多余的好奇目光,她刻意壓低聲音︰「放手!」
「你放我就放。」楊洛一語雙關,非常堅持。
「休──啊!你咬我!」
「你欠揍。」他惱了,憂慮與擔心燒出他丹田的無名火,又咬了嘴邊白皙的手背幾口。
「痛痛……」何夭夭叫得像只甫出生的小老鼠。「別咬了,啊,還咬!」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固執?」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蕃’?」她回嘴。
「事有輕重,總之,別插手偵查工作。」
「這是我的工作之一,你不能這麼霸道,好讓彼此有各自的空間,不可以出爾反爾。」
「前提是你的安全無慮!」強烈的在乎瞬間沖口而出。
「你──」听見他月兌口的話,正往心頭沖的怒氣剎那間化成濃濃的甜蜜。「你擔心我?」
「你以為我剛在做什麼?」
他為她的生命安全憂心忡忡,她卻只在意他是不是擔心她。
如果不但心,他何必一反平時的放任好歹只為服她收手放棄?
「我好高興。」真感動!眼楮又想出水了。何夭夭收緊被箝制的手反握他的。「你擔心我。」這表示他對她的在乎不是只有一丁點。
真好!一切都往最理想的方向發展。
「答應我。」
「不行。」這件事她異常堅持,幾乎到不講理的地步。「我在阿皓的墳前發過誓,一定要找出撞他的凶手。」
「你這是變相的報復。」
「你要怎麼說都可以,但我既然答應他就要做到。」
「我不準!」他不願用命令的口氣,但她的脾氣實在有夠「牛」!
「他把你帶到我面前哪,楊洛。」將他的手拉到自己這邊,她學他。
不過,是用吻取代齒嚙。
輕聲的陳述和手背上的親吻在楊洛心里敲響另一次的震撼。
她的熱情一向不分人事時地。
「他讓我不必只能暗戀你、讓我沒有錯過你,這是我感謝他的唯一方式。」
「表達謝意的方式有很多。」她偏挑上最危險的那一個,讓人氣結。「你可以常常去拜祭──」
「不!」她松指,分開親密的兩只手。「這件事我絕對堅持到底。」
該死!她怎麼都說不听!
楊洛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他從沒想過有天要提醒自己冷靜下來。
何夭夭再度打破他的紀錄。
「我不想看見你躺在……一次已經夠我受。」
她懂他的意思,帶著安撫的意味回應。
「放心,勝利屬于正義的一方。」這句話樂觀得不合乎情理。
「你──」
鈴鈴鈴──清冷單調如主人個性的手機聲響打斷楊洛要說的話。
「明磊?嗯,我知道了,馬上去。」
「工作?」
「嗯。」
「那就快去啊!」呼──總算不用再听他說教。
他擔心是很幸福沒錯,但是她不會因為這樣就改變自己的意志和決定。
固執的兩方不是一方妥協就是繼續爭執下去,她不想跟他吵。
「答應我。」
「下次再說。」她搬出虛應三寶──推、拖、拉。
「立刻答應我!」
「大嘴磊在等你哦。」
楊洛拿她沒轍,只好先收兵等待下次卷土重來。
對了。「楊洛!」
以為她改變心意的楊洛迅速轉身。
「你答應了?」一向淡然的表情因為這樣展露放心的欣喜。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
「這次不算我們第一次約會,下次重新來過,地點我挑。」
「何夭──唔!」
有藉口吻人的何夭夭當然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立刻封住楊洛的嘴。
當然,也照單全收他又氣又惱的視線,笑得可甜了。
「去吧。」她揮揮手。
功敗垂成的楊洛在氣得牙癢的情況下先行離去。
男主角都走了,女主角還留在這干嘛?
看了看才出到前菜的法國料理,嗯嗯……
「Waiter!」
年輕的服務生立刻恭敬上前。「小姐。」
「麻煩還沒上的餐點一起打包,我要帶走。」
何家家訓第二條︰暴殄天物,天打雷劈。
付了帳,提著大包小包走出這家知名的法式餐廳,何夭夭剛往右轉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
回頭一看,她笑了出來。
「真巧,在這里踫到你。」
「我……我是專在這里等你的。」
「找我有事?」
「有點事想跟你說……」
「吃飯了沒?」
「還、還沒。」
她輕輕抖了下手上的美食。「一起吃吧,楊洛請客,我們找個地方邊吃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