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紐約-帝國飯店
柏恩-費馬洛站在落地窗前,從頂樓的這間房間看下去,深夜的紐約城一片燈海,光怪陸離的霓虹眨著妖魔般的媚眼,仿佛在誘惑一切生物。
他的左手捏著一張有些褪色的相片,右手則輕晃著威士忌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泛起不斷的漣漪,映照在他黝黑的眼眸里,混合成憂郁的色彩。
「又想起茱麗婭了?」
他回過頭,亞烈-康迪手里也端著酒杯,另一只手還拿著一瓶白蘭地,「本想找你喝上一杯的,不過你現在大概沒什麼心情吧?」
「誰說的,我正要帶著酒去找你,你卻先來了。」柏恩-費馬洛離開落地窗,迎了上來,「你的手下都準備好了?」
亞烈比了個諸事妥當的手勢,「放心,他們會全力配合。」
「我不得不謹慎,你知道,我們已經失望了太多次了。」柏恩英俊的面龐上微微露出苦澀的笑容。
「這不是你的錯,柏恩,那個時候你也不過才十歲而已,你改變不了什麼……」
柏恩唇角的笑帶著濃濃的自嘲,「你不懂,亞烈,我是個懦夫,被丟下的本該是我,我是哥哥,又是個男孩……可是我太害怕了,所以什麼也沒說,就那麼眼看著茱麗婭被遺棄在黑巷里……」
清脆的「啪」聲響起,他手上的玻璃杯承受不住重握而宣告破裂。
「柏恩!」亞烈沉聲低喝,「別做傻事!」身為柏恩的好友,他絕不能容許柏恩以這種方式來傷害自己。
「我也只不過做做樣子罷了,你見過哪個懦夫會自殺的?」柏恩笑了笑,神色恢復平靜,「說實在的,即使多麼憎恨自己,我可從來不曾想過自殺這種蠢事……這大概也可以證明我是個膽小鬼吧。」
柏恩-費馬洛,意大利黑手黨最年輕的教父,舉手可令意大利乃至整個歐洲黑道風雲變色的人物,近年來費馬洛家族的地盤有一多半是他打下來的,這樣的男人不可能是個膽小鬼,只能說明他心中的自責有多麼嚴重。
不過只要想想這件傷心往事所引起的悲劇,就不難理解柏恩的心情了,亞烈拍了拍他的肩,「別再胡說八道,再來一杯嗎?」
兩人在沙發間坐下,柏恩重新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能肯定這次行動不會有問題嗎?」亞烈吸了一口白蘭地,「畢竟這是美國人的地盤,十大家族的聯合力量不容輕視。」
「所謂十大家族,不過是暫時的利益分配。卡特-羅奈德死在INC暗殺下,羅奈德家族早已群龍無首。你看著吧,三個月之內就會有新的黑幫取代羅奈德家族在紐約的地位。我們的行動先替他們掃清了障礙,只怕反而會收獲幾滴感激的眼淚呢。」
談到正事,柏恩的黑眸立刻化為永凍的岩石,黑手黨教父的精明與強橫賦予他一種極端的邪氣的魅力——這種魅力只能在地獄之神或冥府之主身上找到。
所謂領袖風範,大概就是指柏恩這種人吧,亞烈暗自在心里贊嘆著,「我同情那些與你為敵的人,因為他們不知道面對的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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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藥丸在縴柔的掌心滾動,晃呀晃的,有些像主人飄搖不定的心思。
「唉……」發出一陣悠長的嘆息後,天使舉手吞下那顆藥丸,真苦……
「在吃什麼,你要這麼唉聲嘆氣的?」圓潤的女音自門口響起,燦爛的金發帶進一室陽光般飄動,女巫走了進來。
「當然是維他命羅,」天使睜大無辜的眼楮,「你明知道我最恨吃藥,偏開給我那麼多可惡的藥片藥丸。」
「想要不吃藥就快點好起來呀,」女巫彈了彈響指,「三年都還沒什麼起色,你這可是在砸我的招牌哦。」
她的目光落在隨隨便便攤在躺椅上的書頁上,「什麼有趣的書?」
「哦,這個是……」她抓起書看了看封面,以念報紙似的口氣念道︰「《變身天使》,一個三流作家的三流作品,好像是講一個女孩女扮男裝之類的故事。」
「女扮男裝嗎?」女巫微笑,「好啦,多休息少勞神。」
「是!大夫!」天使把書往上一拋,倒回躺椅里。
轉過身的女巫喃喃地念了一句︰「維他命嗎……」她的臉上突然泛起一個古怪的、甚至是有些惡意的笑容,「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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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是什麼地方?
暗無天日的環境,窒悶潮濕的空氣,狹小閉塞的空間,以及恐怖得令人連血液都要凝結起來的寂靜……
「喂!放我出去!」
她聲嘶力竭地狂叫一聲,而回答她的卻只有冷冷的四壁。
吉玲-羅特縮回牆角,拉緊了毯子,拼命忍住欲出的眼淚。被莫名其妙抓來這里已經三天了,三天里,除了有人定時送來食物與飲水外,陪伴她的只有空蕩蕩的連光線也沒有的牢房。
她是惹上了什麼見鬼的麻煩了嗎?是慫恿克蘭偷巴特利的車被發現了?還是玩仙人跳時受騙上當的肥羊的報復?又或者是……
煩亂地捶打自己的腦袋,她越想越覺得一片茫然。
「害怕嗎?」一個年輕而好听的男子口音近在咫尺地響起。
她簡直驚訝得像見了鬼!難道真的是鬼?這個莫名其妙的鬼地方八成也住的都是鬼!
「誰……誰害怕!」她硬是把急欲涌出的眼淚逼了回去,戰戰兢兢而又倔強地大聲回答。
她是一個不慣于在人前流淚的女子。她認為流淚是弱者所為——因為在劣勢時流淚,豈不是示弱?在軟弱時流淚,豈非博人同情?人生在世,有強有弱,何必把自己列為弱者那一類,讓人同情!
吉玲-羅特一向覺得向別人博取同情是件可恥的行為,更何況是面對一個鬼!她死也不要別人的同情,不,是鬼的同情!
「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小孩。」
她暗地里啐了一口,誰要鬼喜歡啊,又不是瘋了。
「你不用怕我,我是不會傷害你的,正相反,我必須保護你不受傷害,至少在合適的接收者到來之前。」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你不是和那些綁匪一伙的?難道……你是警察?!」
「我是個神甫。」
「神甫?」吉玲簡直要放聲大笑,「你八成是個瘋子,要不就是有幻想癥!神甫?你當這兒是巴士底獄啊?要不要我來個臨終懺悔呀?」
「你想懺侮嗎?」那個聲音嚴肅起來。
「Furkyou!」吉玲詛咒了一句,她最恨的除了警察,第二就要算到神職人員。
「啊!」一顆小小的硬物不知從何處飛來,正打在吉玲的唇上,熱辣辣的一陣疼痛。
「女孩子不應該說髒話,更不應該在神甫面前瀆神,這是禮貌。」
「你是鬼呀!」她的驚訝更大于疼痛,「這麼黑你怎麼可能打得準?」
「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你,包括你抓在手里的小刀子。
原本寂靜的牢房外,忽然嘈雜喧鬧起來,間或夾雜著沉悶的槍聲,吉玲吃驚地站起身。
「不愧是意大利最年輕的黑手黨教父,動作比我想象的還要來得快。
「黑手黨?!你在說什麼?」吉玲更吃驚了,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最多算是社會底層一個三流小混混,做過點偷竊拐騙之類的小生意,怎麼可能與真正的黑手黨牽扯得上?
急促而嘈雜的腳步聲來到了門外,「嘩啦!」沉重的鐵門開了,一縷火光照了進來。
「出來!」
粗暴的吆喝聲剛剛響起,就被悶哼聲取代了,火光也倏地熄滅,吉玲立刻意識到是那個神秘的家伙出手殺了來者,「你不是神甫嗎?!
「神甫就不能殺人嗎?《聖經》上可沒有這麼說啊。」那聲音仍然是悠然的,仿佛無論什麼也不會動搖那份鎮定。
吉玲模索著向門走去,然而門竟然又突然砰地關上了,「你干什麼?!放我出去呀!
「我說過會保護你直到合適的接收者到來,在這之前,我當然也不能讓你離開,老實說,現在這里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混蛋!」吉玲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把她所知道的一切惡毒字眼都用上了,直嚷得自己嗓子都冒了煙,卻再也听不到那人的回應。
腳步聲再起,鐵門又一聲嘩啦開了。
「你這個王八蛋!」她剛要撲過去,刺眼的燈光閃起,刺得她一時睜不開眼,好半天她才適應了光線,眼前的景象卻令她目瞪口呆,連手里的小刀子落了地也沒察覺。
一群黑衣蒙面手持沖鋒槍的男人站在門外,為首的兩人,一個有著微卷的黑發,發稍隱約跳著光芒,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眸光盡是睥睨;另一個男人則有著茶色的頭發和眼眸,他不像他的同伴那樣冷銳,眼光溫和而好奇地落在她身上。
「見鬼……」她喃喃道,「我果真見鬼了……」
「你是叫吉玲-羅特嗎?」霸氣十足的黑發男子突然問道。
「是又怎麼樣?」她索性豁出去地大聲道,了不起殺了她啊?
「如果你是吉玲-羅特的話,」那男人好像笑了一下,說「好像」是因為她並沒看清楚而只是憑感覺,「我是你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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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人的琴聲流瀉在寬大的室內,從天窗灑下來的陽光如金色的碎屑,為她披上一層亮麗的外衣,舒伯特的名曲《飛,飛,雲雀》幾近完美地從那雙蒼白縴細的小手下傳出。
「他們找到她了,是嗎?」
「正如你所計劃的一樣。」暗金頭發的男子微閉雙目,充分享受這美妙的音樂與和煦的陽光。
「拉斐爾,謝謝你。」
「樂意為你效勞。」
「效什麼勞?」推門而入的冷火,眉宇間飄過迷惑的疑雲。
「听我彈鋼琴而不逼我吃那些討厭的藥。」天使沒有停下琴韻,悠悠地道。
「我好像听到了抱怨的味道……」冷火走過去,俯身笑看她清靈如夢的容顏。她深深吸了口氣,向後倚入他堅實的胸膛,放任自己賴住他,淡淡的古龍水味道包圍了過來,讓她安心得想睡……
如果就這樣度過一生,也是幸福的吧?守住現在,守住手中的點滴,尤其,可以深深切切地感覺他只為一人而散發的溫柔。如果他願意,她就永遠做個無翼的天使吧,在白天,在黑夜,在見與不見的每一瞬間……
「願意理我這個膽小又愛黏人的傻瓜了嗎?」她的口氣里听不出一絲感傷,只有無盡的歡快與嬌嗔,像個孩子似的、並非認真地抱怨。
世上最懂得偽裝的非這孩子莫屬,只怕連女巫也要遜色一籌吧。在心里嘆息的主教,識趣地離開鋼琴室,把這方空間留給兩人。
輕輕地懲罰似的揉了揉天使的黑發,冷火在琴凳上坐下,左手挽住她的柔肩,右手輕巧地加入了彈奏。一左一右,天衣無縫的配合。
曲子流暢地結束,天使耍賴地倒向冷火懷里,「我累了,抱我……」
「你喔……」他寵溺地笑笑,樂于滿足她這項要求。
「威爾……」
「嗯?」
「威爾……」
「干嗎?」
「威爾威爾威爾……」她一連串唱歌似的叫著他的名字,調皮地舉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後惡作劇地搔癢。
「小壞蛋!」冷火捉住她作惡的小手,「你不該叫天使,而應該叫惡魔才對。」
「啊!」她裝模作樣地哀號一聲,「被你看穿了真面目了!沒錯,我就是魔王梅亞烈特!浮士德,乖乖接受我的誘惑吧!」
「多麼令人無法抗拒的誘惑啊!」冷火也陪她一起胡鬧,「尊敬的魔王陛下,像我這種凡夫俗子可以拿什麼獻給您呢?」
「靈魂。」她眨眨眼,目光忽然迷蒙起來,「你把靈魂給我。」
「拿去吧,它早就是屬于你的。」冷火笑著慷慨地許下承諾,沒有注意到天使的臉在一瞬間變得極其蒼白。
「唉,無聊!」天使忽然推開他,跳了起來,「這世界簡直太無聊了!我要為這偉大的無聊作一支偉大的曲子!你出去吧,一個小時之內別來打擾我!」
「又犯孩子氣,我陪著你會無聊嗎?」他不以為意地去摟她的腰。
她卻順勢拉他起來,「出去啦,你在這兒會妨礙我的靈感耶!」
「你呀,越來越古靈精怪!」冷火拗不過她,「一個小時以後我會拿藥來哦。」
門剛一合攏,天使額上的冷汗立即涌了出來,她緊緊接住月復部,靠在了鋼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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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花圃,春天在這里不知季節地熱烈盛開著。
細心地為玫瑰剪枝的主教,在看到地上突然暗下的陽光時,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如果你是想問我有關天使的事,就不用開口了。」
「她是我的。」冷火的周身仿佛燃起了低溫的火焰。
「真的嗎?」主教回過頭來,淡淡地笑著,「我不知道你除了當殺手之外,還扮演了上帝的角色。」
「你在試圖激怒我,為什麼?」冷火的憤怒似乎突然沉潛下來,玩味地問。
「因為你的血是冷的、眼是瞎的,你勒索別人的感情,而自己卻吝于付出!」主教水藍色的瞳孔飄過一絲厭惡,一向溫和的他是鮮少如此明顯地表露喜怒的。
「我討厭有人插手我的私事,」冷火的眼眸危險地眯起,「這就是為什麼盡管同你一起長大,我卻始終不喜歡你的原因。」
「不是因為嫉妒?」
「嫉妒?」冷火似乎頗為奇怪主教的這個問題,「有這種必要嗎?」
「那麼,」主教繼續手上的工作,「你就用不著氣勢洶洶來找我了。」
「Kay要我轉告,你的任務來了。」
「知道了,我會去見他的。」
冷火轉身正欲離去,主教突然出聲止住了他的腳步,「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有一天任務失敗而死的話,會讓天使傷心?」
「你在詛咒我嗎?」
「只是問問。」
冷火唇角一挑,露出個自信與傲慢的微笑,「絕不可能有這一天,因為我是最好的殺手!不會犯那些低級愚蠢的錯誤!」
「是嗎……」主教沒有否定他略嫌自大的說法,接著問,「那麼……你知道幸福是什麼顏色的嗎?」
冷火狐疑地瞥他一眼,「這種無聊的東西我從來沒想過。」
他懶得再听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轉身離開,主教淡淡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如果她對于你真的這麼重要,就絕不要輕易放手,否則……你會受到天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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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該吃藥了。」
推門而入的冷火,在看到琴室里的景象時,瞬間僵在了門口。
天使倒伏在地板上,琴凳翻倒在一旁,她就那麼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仿佛連呼吸也沒有了。
一灘鮮血從她的身下浸出,染紅了潔白的地毯,留下觸目驚心的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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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麼樣?到底哪里受傷了?有沒有危險?」
剛走出房門的女巫,就被冷火劈頭奉上一連串問題。她舉起一只手,示意他少安毋躁。
「你不用擔心,她沒出什麼事,一切都很正常。」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她流了好多血!」
女巫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女孩子都會這樣的。」
「什麼意思?」
「你還不明白嗎?天使的月事開始了,雖然二十歲才有初潮晚了許多,不過總算是來了。從今天起,她完全具備了女性應有的一切生理特質,換句話說,天使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了。」
冷火的臉色像死人一樣蒼白,冰藍色的眼眸在一瞬間凝固成千年化石,看不到絲毫情感的波動,一種冷漠甚至冷酷的氣息,從那雙漂亮的眼眸中散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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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到底出了什麼事?」
半小時後,Kay氣急敗壞外加迷惑不解地沖進來,「冷火那小子拿走了最近一個月里的所有客戶資料!他難道打算一個人去完成四項任務不成?女巫,他是否瘋了?」
「也許吧,」女巫聳聳肩,「我可不是精神病專家。」
「Shit!」Kay難得罵出一句粗話,「主教剛走,疾風他們幾個又還沒回來……女巫,你去暗中盯著冷火,必要時幫他一把。」
「你瘋啦?要我去跟蹤一個潛伏獵殺專家?你什麼時候見過家貓去伏擊獵豹的!」女巫瞠大貓眼石般的綠眸,以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瞪著Kay。
「我願意陪女巫小姐一起去,」幽靈般倏忽而來的是修特-奧拉比——病毒,「可否有這個榮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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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洲某國-凌晨互1:10分
百萬豪宅黑沉沉一片靜寂,除了定時輪班的全副武裝帶著狼犬來回巡視的警衛外,一切都由睡魔統治。
這是某國政要的私人宅邸,據傳此人以走私販毒起家,又在軍事政變中押對了寶,一躍成為新政府里舉足輕重的人物。政治上的飛黃騰達更方便他進行黑幕交易,數年間此人已成為中美洲最大的走私集團首腦。
能夠俯瞰這片豪宅的隱蔽制高點,此刻正有兩個人影靜靜地潛伏著。
「如果是我,就不會選擇在敵人的大本營交鋒。」病毒貼在女巫耳邊,細細地嘀咕著,說話的熱氣輕拂她耳際與頸項,帶著些微曖昧的顏色。
殺手們的規矩,是盡可能避免露面,盡可能避免與對手正面拼搏,能暗殺獵物于百步外,絕不接近至九十九步內,一擊即走,不攻則已,攻則必中!冷火身為INC組織的潛伏獵殺專家,不該犯這種深入敵陣的兵家大忌。
女巫沒有躲開,半側過頭來,也貼近病毒,低聲說道︰「如果是我,就不會笨到浪費時間去向一個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人大獻殷勤。」
「我應該假設這是在影射我嗎?」
「不用影射,我就是在說你。」
「啊,女巫小姐,你無情的話語傷了我可憐的心靈了。」
「如果你的心這麼容易受傷,那還真是脆弱呀。」女巫對他嗤之以鼻。
夜色濃重,靜謐的空氣隱隱起了一絲波動。燈光像被潑了油的火焰,又像猛獸的怒瞳,驟然在這片漆黑的幕布上蔓延開來,淒厲的警報和人聲犬吠交雜,以密集的槍聲為背景,演出一場震撼激戰!
「糟了!」女巫緊皺雙眉,目不轉楮地以紅外望遠鏡注視著下面的狀況——憑冷火的身手和經驗,這個目標只是小菜而已,沒有理由會出差錯,惟一的解釋就是他已喪失了殺手應有的心態與判斷力,用心不專可是行動的大忌!
此刻必須靜觀其變,隨意出手只會越幫越亂——這個原本非常正確的想法在看到冷火被警衛的火力困在庭院一角時卻如春雪般消融。女巫迅速收起望遠鏡,拔出了槍,「行動!」
「等一等!」病毒沒有響應她的話,「你應該看得出來現在還不是最佳時機……」
話沒有說完,銀色考爾特新M199lA的槍口已倏地對準他,低溫的聲音比夜風更冷冽。
「我說行動!你听不懂英語嗎?」
當她轉身打算奔向戰團時,病毒悠悠地問了一句︰「其實你心里喜歡的人——是冷火吧?」
女巫微微一震,隨即躍入黑暗,窈窕的身影像流星般在虛空中劃出一條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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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以沖鋒槍作連續掃射的警衛門哼一聲,拋槍而倒,殷紅的血從眉間涌出。
「快!圍住他!」警衛隊長有些心跳氣喘,這個暗殺者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厲害到如此地步!二十多名荷槍實彈訓練有素的警衛同時以最大火力壓制,他竟然還能抓住間隙神準無誤地槍到命除!
密集的槍聲中突然又增添了新的樂章,從血火交織的包圍網中硬生生撕開一角。銀色考爾特和西班牙之「星」噴出灼熱的金屬顆粒,不斷有人傳出慘叫。
新的入侵者,還是暗殺者的同伙?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絕對不妙!警衛隊長心頭猛驚,腦中轉了三四個念頭——主子眼見已被一槍斃命死透了,為了一個死人陪上自己和部屬的性命未免太傻,以他們的表現實在已對得起這些年的薪水!
當機立斷打出手勢,命令手下減緩火力,空出逃生路線,各自退讓總比互相殘殺至死要好!
一前一後,三條黑影迅速月兌離戰場,轉移至安全的無人地帶。
「你受傷了!」女巫敏銳地注意到他微微凝窒的身形,停下腳步,掃視過他全身上下後視線停留在染血的左肩。
比雕像更硬、比冰更無情的目光刀一般刺了過來,冷火緊閉雙唇,眉間凝聚著危險與暴戾的烏雲。數件任務馬不停蹄地奔走後,他的忍耐力已達極限,心理上的疲憊比上的勞累更重。
他好累、而且憤怒,這股壓抑之火已在心底暗自燃燒了多日,任務對他來說變成了一個宣泄的缺口,然而內心深處的火種仍未熄滅,隨時期待著反噬自身……
「這傷口得緊急處理止血,我來幫你。」女巫上前欲查看他的傷勢——
冷火陡然一縮,避開了女巫的手,那表情充滿了嫌惡與抗拒,「別踫我!」他低喝,帶著明顯的暴躁。
「如果你想因為流血過多而死的話……」女巫聳了聳肩,「這是最後一項任務了,接下來你要怎麼辦?回‘洞窟’嗎?還是就這麼浪跡下去?你總是要面對現實的,逃避不是解決之道……」
解決?
這個字眼石破天驚般敲進冷火一片混沌的腦中,是的,解決!
他再也無法忍受噬心蝕骨的背叛與失落感,過往那種夢幻般的幸福如今卻似乎變成了諷刺,而一切的一切都根源于一個事實——天使是個女人!
解決!
他並不是已經完全無路可退,仍有一個方法可以干淨地消除掉以往所犯下的錯誤,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什麼!
頭腦中野獸的怒嚎如滔天巨浪一波波向他沖擊,他極力想要抗拒那個誘惑的噬血聲音——
解決!
是不是解決之後就可以不再痛苦?或者相反會更加痛苦?無法分辨,理智已如月兌韁野馬不由自主。他的眼神時而獰惡、時而困惑,終于化為冰雪般無情——
斯特爾姆-魯格手槍的激光瞄準器直直地對準了女巫的眉心,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一瞬間的變化如此劇烈,女巫憑著殺手敏銳的直覺意識到他要干什麼,猛地後仰,子彈幾乎是擦著她的鼻尖掠過去的!
「你瘋了!」一旁的病毒驚怒瓜葛,而冷火的槍口早已指向他的心髒——
「不準、再、跟著、我。」一字一字自齒縫進出,冰珠似的,凍得人通體起栗,收槍,冷火轉身離開,消失在渾濁的夜色中。
剛剛自鬼門關口走了一遭的女巫,驚魂未定,只能怔怔地撫胸而立,嘴唇顫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那一槍,不是開玩笑。」病毒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頭,冷火方才確有殺她之心,那一瞬間殺氣如刀,若非女巫躲得快,尸橫就地是必然結局。
「我知道……」女巫申吟似的喃喃道,「通知Kay,冷火已返回‘洞窟’……但願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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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舊金山-INC總部
Kay無可奈何地嘆出今天第一百口氣,臉苦得可以擠出水來,唉……兩個小冤家孽海生波,一個遠走天涯出生入死,一個臥病在床不吃不喝,他這個監護人兼上司忙得半死卻還不知道為了什麼。
當初真不該貪圖便宜,撿了這兩個小鬼回來,失算呀失算,Kay在心里不停地自怨自文,真想干脆解決掉……哎,想到主教春風般的「和藹」笑容,Kay縮了縮脖子,把這個念頭從腦海里抹掉了。
再看一眼床上的人兒,還是緊閉雙目一言不發,秀麗的臉龐蒼白中隱透青灰,照這麼下去,等不到冷火回來,只怕就變成一具干尸了。
「小祖宗,姑女乃女乃,你就開金口喝上一口湯吧,冷火那小子回來看見你這個樣子,非把我這把老骨頭給拆了不可!」Kay不惜把面子踩在腳下,低聲下氣地哀求著。
天使的寵物小貓菲利克斯正襟危坐地蹲踞在床邊,綠瑩瑩的貓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主人,此時也應和地「喵」了一聲。
幾個小時,幾天都不動的人兒,突然睜開了眼楮,微弱但清晰的話語,從她那干枯的嘴唇中傳出,「威爾……不會再要我了……」
「怎麼會嘛,那小子寶貝你都來不及了。」Kay眨眨眼,松了口氣——總算是肯講話了……
「威爾要的是天使,不是我……從來都不是我……」天使再次閉起雙眼,晶瑩如鑽的淚珠,悄悄自眼角滑落。
「你就是天使呀。」Kay一臉困惑。
「我再也不能當天使了!你還不明白嗎?威爾不要女孩!」她幾乎是狂亂地喊出這句話,轉身將臉頰埋入被里,背部劇烈痙攣,肩頭也一起一伏,可以想見那張絕美的容顏必定正被絕望的淚水所濡濕。
早就看出冷火那小子有點不對勁,Kay在心里咋了咋舌,對事態明白了八九分。從心理學角度講,這應該算一種性格扭曲,或許是因為幼年時遭受過某種心理傷害吧——這種傷害很可能來自母親——所以下意識地對一切女性都有排斥反應。原以為天使會是惟一的例外,不料他對天使竟也有性別的禁忌……不,冷火對天使的感情有更為復雜之處︰一方面,他們自幼相依為命,另一方面,天使一向作男孩裝扮,雖明知道她是女孩,心理上其實並未如此意識,也就是說,在冷火心目中,天使既非男也非女——這恰好符合了他所期望的形象!因此,對冷火而言,天使已經不是單純的個人,而成為一種偶像、一種精神、一種超越世俗的象征……天!Kay覺得心頭寒徹,當冷火得知天使已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時,只怕核彈爆炸的威力也不及他所受到的幻滅與打擊!
難怪他不要命地搶著出任務!或許對他而言,面對這個事實還不如死了的好……
想通了這些也不能解決什麼,當務之急是趕緊把冷火找回來,如果事態這麼惡化下去,恐怕會釀出無法收拾的慘劇,最好是在一切悲劇發生之前加以阻止,而這幾乎全看冷火的選擇了,究竟是……或者……
身為暗殺組織的首腦還得費神操心下屬的感情生活,看來他這個老板還真是勞碌命呀!
Kay仰天嘆出今天的第一百零一口氣,流年不利,諸事不順啊,看來是應該去拜拜菩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