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楚心娃又回到學校去上課了。離開學校太久,有些東西不免生疏,再加上她是中途插班進現在這個班級,畢業作品展的分組早已完成,她又無法中途加入,因此形成只有她一個人單打獨斗、自成一組的局面。
但她並不氣餒,因著對服裝設計的熱忱,再加上她有天分又努力十足,很快的就追上其他人的進度。為了趕上同學,楚心娃是付出了所有的精力,就連例假日也都躲在宿舍里用功、畫設計圖,個性獨立使然,她並不太會去依賴別人,也不會去訴苦。
兩地相思,範修堯知道她忙,而建堯科技已逐漸駛上他當初鋪設的軌道,他現下唯一的計畫是等楚心娃一畢業兩人就立刻結婚。她太獨立、也太不依賴人了,一點也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令他每每有種無法掌握住她的不安。
尤其在畢業展制作的課程展開後,她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大都是範修堯自台北搭機南下來探她。那一天她會暫時將所有的事丟到一旁,兩人甜蜜的共度,第二日再加緊用功補足當日該完成的工作。
隨著時間的推-,畢業發表會亦踏入緊鑼密鼓的階段——
範修堯正埋首在書桌上藉由網路觀看股價時,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引起他的注意力,他抬起頭來望向門口,隨即驚喜的出聲。
「女圭女圭!」
出現在門口的嬌秀身影沖進他懷里。「阿堯!你看,我成功了!我的作品入選發表會的優選了!」她揮舞著手中的一紙文書嚷嚷道。
他只是用大掌捧住她的俏顏,帶笑寵溺地看著她。「我知道你有天分!」
「就這樣子呀!」楚心娃不依的嘟囔道。
「不然你要我怎麼樣?」他笑問。
「起碼說聲︰‘你是最棒最厲害的!’或是‘嗯,評審老師果然有眼光!’這才算真正的贊美嘛!」她巴著他,大眼閃亮亮的冀望著贊賞。
「真是不害臊。你都已得意成這副德行了,我要再稱贊你的話,你不連‘謙虛’兩個字要怎麼寫都忘了嗎?」
「沒關系呀,忘了我還可以查字典!」她俏皮的說道。
「頑皮鬼!」他輕敲她的頭。「今天怎麼有空跑回來?你畢展一忙起來不是連我這未婚夫都忘光了嗎?」
她裝傻的嘿嘿直笑。「因為我們昨天就開始停課了,發表會一個禮拜後才開始。還有,教授認為我的作品水準很高,他把我的設計圖送去法國參加今年的設計新秀選拔賽,你知道嗎?我入選了呢!」說到此事她不禁興奮的直跳。
她的喜悅感染了範修堯,令他臉上浮出淺笑。「恭喜你了,女圭女圭。」原來他的小女孩比他所認定的來得有才華。
「謝謝!」她欣然接受,並在他的臉頰印上兩個大大的吻做為回禮,然後就整個人懶洋洋的埋進他的胸膛里。「呼!畢業制作終于完成了,好累喔,坐車也好累。如果我的推薦資格有通過的話,我就可以去念茱莉亞了……」她呢喃道。賴在他身上好舒服,好想睡……
「茱莉亞,法國的茱莉亞藝術研究院嗎?」範修堯濃黑的眉倏地皺起。
「對呀,那里曾經培育出許多知名的服裝設計師呢,而且我以前的死黨搞不好也在那里,那時我們一塊約定要去那里念書的,我好想去……」她訴說著,原已快眯上的雙眼頓時睜大,發出渴望般的異彩。
「該死的!你不能去,我也不準你去!」他突然面色陰驚的暴吼,驚嚇到正逐漸放松下來的楚心娃。
她愕愣的盯著他陰沉的臉色。她說錯什麼了?他不是應該要為她高興嗎?為什麼他看來如此暴怒?
「為什麼不準我去?我好不容易才拿到推薦資格的,而且你憑什麼不準?」
發現自己情緒太激動,他試著緩和下語氣,「你忘了嗎?你答應過我,等你一畢業我們就馬上結婚的。」
「就算嫁給你,我還是能繼續念書呀!」她不認為這兩件事有沖突之處。
「不用再說了!」他站起身來將她放回地毯上。「如果你仍舊堅持要繼續念書的話,那我們就解除婚約吧!我無法接受一個見不到面的妻子,所以,我讓你自由。」
淚光瞬時盈滿她的眼眶,「為什麼這樣就要和我分手?這根本就荒謬極了,我不要!」她現在是真的完全無法了解他的想法了。
他壓抑住自己浮動的情緒。「女圭女圭,你听我說。」他伸手抬起她的小臉「你還年輕,我知道你一向獨立,但是一個人孤身在異國的孤寂感你是不會了解的。你現在愛著我,但這只是你的初戀,當你在外頭遇見更好的男人,擁有更沒有負擔的戀情時,你可能就會忘掉我。與其讓你到時怨我束縛住你,不如我們分手。」
「不會的!我絕對不會忘記你去愛上別人的!」她堅決的說道。
他扯唇一笑,笑意卻未曾到達眼中。「四年的時間不算短,你能承諾會一直愛著我,但我做不到。」黑眸中盛滿無奈,「我……是用遺忘來愛你的!我必須要非常努力的遺忘那件事才能夠撇開一切去愛你、和你生活在一起。我所需要的是你就在我身邊,在我觸手可及之處。現在……也只有你才能壓制住我心中那條亟欲復仇的毒蛇,畢竟它已經潛伏太久,壯大到我也壓制不住了。」他痛苦的低喃,繼而又陰沉的看著她。「如果你真的要離開,我無法保證不會去釋放出那條毒蛇,或許我會失控,會……不顧一切的毀掉楚心民。」
聞言,她震驚的退開,直退到他無法觸及的距離。「原來你還是記恨著,還未遺忘報復。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答應過我的……」她的臉色蒼白若雪。
「沒錯,但唯一的條件是你要在我的身邊,陪著我.」
她拚命搖頭,淚珠滾落滿腮。
「你是現在唯一能牽制住我的恨意的人,你也不想我去傷害他吧?」他誘哄的低語,伸手想再度將她擁入懷里,但她卻哭著退開了。
「夠了,我答應你。」她哀傷的說道,「如果這是你的條件,那麼我會留在你身邊的,只希望你也能守住自己的承諾。」
原來,幸福竟只是表面的假象,他和她依舊是走在由愛情所凝起的薄冰之上,稍一不慎就將跌入滿布仇恨的冰淵中。
他仍舊執意走向她,將身軀僵硬不已的她擁入懷中低喃道︰「我會守住承諾的。」
原諒他的自私吧!他是真的愛女圭女圭,只是這份愛有太多障礙也太過脆弱,她若不在身邊,他要如何去壓制住每個夜里在雪兒的哭訴中醒來時的騖猛恨意呢?
只希望女圭女圭不要恨他……
☆☆☆
楚心娃學校的畢業展最後一場發表會選擇在台北市貿舉行,當天到場的傳媒出乎意料得多,眾人不禁疑惑一場由學生主導的畢業發表會,怎麼會有這麼多家電視台來采訪?直到發表會快終了,俞可欣的身姿如蝶般輕巧舞出時,眾人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為了壓軸的演出!!國際級的名模競也參加這場發表會,難怪會吸引這麼多傳媒。
鎂光燈閃爍不停,台下人群更是騷動不已,但台上的佳人完全無視于底下的躁動,泰然自若的走著優美的台步。她身著一套純白小禮服,斜露半肩,胸前背後的布料都呈放射狀,優雅的皺褶最終聚集于左肩上完美的挽成一朵純白的百合花,禮服的裙擺采不規則的剪裁,輕盈的材質在走動時隨著身體的動作搖曳。腳上亦穿著和禮服同質感的涼鞋,仿芭蕾舞鞋的形式,珍珠白的緞帶直交叉纏繞至她縴細的小腿才打上美麗的蝴蝶結,垂落的緞帶在腳步移動時飛揚。
這一款由楚心娃設計、命名為「春之女神」的晚裝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在眾人的驚嘆聲中,發表會圓滿的落幕,更圓了校方的心願——大大的提升了該校的知名度。
結束後所有人員上台謝幕,許多人紛紛上台獻花,捧著滿懷的花束,楚心娃回到後台後立即躲進僻靜的角落,掩不住心中的落寞。因為她最在乎的那個人今天沒有出現,收到再多的花也比不上她最渴望收到的那一束,就算是只有一朵也罷。
後台內每一個人都在忙著整理收拾,嘴中則不停的談論著今天的趣事,一片喧鬧,唯有楚心娃躲在一旁出神發呆。
「他們兩個到底是怎麼了?」好不容易才在熱鬧的後台找到躲起來的嬌小身影,俞可欣忍不住擔憂的問道。
「阿堯的心理障礙仍未完全除去,所以他們兩人才會愛得這麼辛苦,但是感情畢竟是當事者兩人的事,我們是幫不上忙的。」劉國維中肯的說道。
「可是阿堯他連這種場合都沒出現……這可是女圭女圭的重要日子。」她嘀咕道。
「這不就來了。」劉國維說道。
甫出現在後台的高大身影太引人注目,他朝範修堯比了個手勢告知他伊人的位置後,和俞可欣兩人就識相的消失了,將那方空間留給他們獨處。
一大捧純白海芋突地出現在眼前,猛然拉回楚心娃的神智。仰起頭看見那張俊逸的面孔,淚霧倏地彌漫水眸。
「恭喜你畢業了,你們的發表會辦得非常成功。」
抬手拭去眼角溢出的水痕,她接過那一束海芋,囁嚅的道了聲謝,低頭時仍不小心讓眼淚滾落,晶亮的水珠讓白色的海芋盛接了去。該如何形容她現在的心情?甜蜜苦澀又帶著淡淡的憂愁。無論如何,他還是來了!他沒忘記這個屬于她的重要的日子。
範修堯陪她坐在階梯上,緊靠著她。「別哭了,今天比較忙,但一開完會我就馬上趕過來了,而且很幸運的剛巧趕上壓軸演出。」
她不語,只是捧著那束海芋,將頭垂得低低的。
範修堯無奈的將她抱入懷中輕撫,在她耳邊輕訴著溫柔的愛語。她索性將螓首埋入他懷中專心的哭泣,最近有情緒壓抑在心里,她需要好好的抒發一下。
她一向愛哭,只要淚匣子一開,不讓她哭到過癮是不會打住的。他只好認命的任她把眼淚及鼻涕糊在衣服上。
「你是騙子……大壞蛋,故意讓人家以為你不來了,害人家……嗚……」依恃著他的寵溺,她得寸進尺半撒嬌的掄起粉拳捶他。
「好了,別再鬧了。」他輕易的制住她作亂的小手,好聲好氣地說道,「我們別再鬧別扭了,想想我們是多不容易才能在一起。為你,我可以放棄復仇,只要你答應留在我身邊一輩子……」他輕嘆了口氣。「強要你放棄追逐夢想,或許是我太過自私,但我保證絕不負你,好嗎?」
因哭泣而顯得分外晶亮的大眼瞅著他,想讀出他話中含有多少真心。這般深情的面容迷惑了她,她輕輕的頷首應允了。他已經為她放棄那麼多,而今只要她放棄自己的夢想就能保住這段深刻的情感和哥哥……
不再猶豫,小小的臉蛋終于浮現久違的燦笑,她張開手臂環住他的頸項,告訴他她願意放棄茱莉亞藝術研究院,因為他!
主動將紅唇熨上他的,羞怯的啄吻在他接收到後迅速的加溫成激情的熱吻。她心甘情願的放棄夢想,只求現在的甜蜜能無止境的延續下去。
她深深企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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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那卷證書,頭戴方帽的女圭女圭笑容燦爛,輕巧地步下講台,在看見他後,她欣喜的越過禮堂中觀禮的來賓飛奔入他懷中,他含笑接住她,她的聲音如同最悅耳的風鈴聲般響起!!
「老哥,我拿到畢業證書了喔!」她嘻笑著抬起頭來,原本只齊肩的頭發卻已披長到背脊,那頭絲緞般的長發沒有編盤起,就這麼任它在風中飄揚……
「雪兒……」乍然發覺楚心娃俏生生的臉蛋竟在他懷中變成了妹妹靈秀的臉龐,正愕愣著,她卻突然推開他,往後退到他觸模不著的距離。
「哥,你看,我拿到畢業證書了哦!」她神采飛揚的揮舞著證書,帽上的帽總及學士服的下擺飄得好高,整個人猶如沐在風中,但他卻感覺不到一絲微風。
「哥,你自己說等我拿到證書就要帶我去吃一頓好吃的,可別爽約哦,還有……」她仍舊輕快的說著,但話語的後半部卻被吹散在風中,令他捕捉不到遺落的聲韻.
他只見她的唇一張一合的,聲音卻傳不到他耳內——
「我沒忘!也不會爽約的!」他激切的吼出聲,無論她要的是什麼,他都不會拒絕的。
「別忘了哦!」她輕輕的笑了,扔下一句語焉不詳的話尾。
「別忘了什麼?」他低語。
她卻抓著證書,輕笑著往後退去,越退越遠、越遠……
「雪兒,回來!你要提醒我什麼?你要我別忘了什麼?雪兒!」他飛快的往前跑,倏然身處在一片看不見盡頭的廣闊大草原上,強風吹得他短發飛散,衣衫飄揚,他卻只能看著她的身影消逝。
他忘了什麼?告訴他!告訴他!!
範修堯倏地張開眼,一室黑暗。從夢中醒來,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身側人兒均勻的呼息聲顯示她睡得正熟。小心翼翼的分開她纏住他的四肢,他輕捷的下床,隨手抄起置于書桌上的煙盒及打火機,走至屋外陽台。
仔細的拉攏通往陽台的落地玻璃門以杜絕煙味及夜風吹入房中,他燃起煙,沉靜的吞雲吐霧,冷眼看著煙霧在夜風的吹拂下快速散去,但清涼的夜風卻拂不去他心中的煩躁。
他已有許久不曾夢見雪兒了,為何今天又夢到她?
或許是因為前幾日參加了女圭女圭的畢業典禮吧!那時候雪兒剛高中畢業不久,忙著打工的他無暇參加她的畢業典禮,之後雪兒在國維陪伴下參加了聯考,他們那時正陷入熱戀。在個性少年老成,念書成績超優的國維攜領下,她順利的考取第一學府T大,但她甚至尚未得知自己考取的消息,在等待放榜期間她回孤兒院當義工卻……
他有遺忘了什麼嗎?他沒忘掉再過半個月就是她的忌日,忌日過後是她的生日,他怎麼忘得掉?思及此,他痛苦的以肉掌猛擊著陽台的欄桿。可恨他甚至來不及……他猛然想起,那時他用手邊所有余錢買下的東西——
那條項煉,那條原本要拿來送給小雪當生日禮物的項煉,它跑到哪里去了?當時的情形太混亂,他在沖動中離開了那問小閣樓,那時他有將盒子帶走嗎?他苦思著。
該死的喝酒誤事!該死的混沌腦袋!他甚至想不起來最後一次看見那錦盒是何時.雖然只是條不值錢的K金項煉,但那是當時經濟拮據的他所能負擔得起的小小奢華。懊惱的以拳捶著自己不中用的腦袋,他冀望能想起些什麼,那條他來不及送出的鏈子……
葬禮上,他已把她的畢業證書及T大的入學通知書一並焚燒給她了。莫非她要提醒他的是她未及收到的、十八歲的生日禮物?
房內酣睡的小人兒翻過身,四肢無意識的欲攀附上那副已熟悉的溫熱身軀,卻在手腳都撲了個空後猛然驚醒。身旁沒有人!她揉揉困盹的雙眼,環視著空蕩蕩的昏暗臥室尋找範修堯高大的身影。
陽台玻璃門外隱約的身形,吸引著她毫無遲疑的下床走向他。
才拉開門,夜風襲來陣陣涼意,令她身子瑟縮了一下。他就這麼赤著上身站在外頭不冷嗎?範修堯未曾回頭看她一眼,那漠然矗立的背影在剎那間竟讓她有種陌生及畏懼的感覺,看來忒地無情,像那個台風雨夜里的他。
她輕輕的退回去,先替自己披件衣服,並尋了件他的襯衫才又步至陽台。縷縷的煙霧訴說著他心情的惡劣,他只在焦躁時抽煙。輕巧的為他披上衣服,盯著他眉宇揪結的側臉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似乎陷入了極遙遠的時光中一段並不愉悅的記憶,或許那里也有她,她不該突兀的打斷他的思潮。
楚心娃索性挨著他的腳邊蹲下來躲風,陪他一塊發呆,但不一會兒她竟打起盹來了,小小的身軀將重量全倚向他腿側。
無法再假裝視若無睹了,他訝然失笑,捺熄煙蒂蹲將她輕巧的身子帶入懷里,她倏然睜開眼楮。
「啊,我睡著了。」她羞赧道。「你發呆完了?是作惡夢嗎?還是失眠睡不著……」咕噥中,她掩口打了個呵欠。「以後半夜要出來發呆想事情時要先穿件衣服,不然……會感冒的。」
說話間,她已被舒適的放回床上,蓋妥被單,他也跟著上床躺在她身側。
楚心娃自動自發的滾進他懷中。
「我又夢見雪兒了。」
一句話霎時就打跑了她所有的瞌睡蟲,她有些心驚的望著他,在確定他神色如常,並未變身為那個恐怖的復仇者後,她又枕回他身側。
「然後呢?」她問。
他開始喃喃地訴說夢境,低沉的嗓音再度催她入夢。「我找不到鏈子,我應該是把它放在閣樓天花板夾層中的……」那是他最終的記憶。
她已經快睡著了。「沒有,雪兒姊姊拿走了……」半睡半醒間,她下意識的接口道。
範修堯驟然坐起身,也將快沉入睡鄉的楚心娃又拖回現實。
「女圭女圭,你剛才說什麼?誰拿走了?」
「拿走什麼?」他急切的質詢令她嚇了一跳。
「那條K金鏈,煉墜設計成一片波折狀的楓葉。」
她圓瞠大眼望著他焦急的臉孔,在連眨了數次眼後才能從昏沉的腦子里串連出他在問些什麼。「那條鏈子是不是在它的扣環上面有刻字?」她蹙眉回想。
「對,就是那條,你曾在哪看過?」
「那個時候我們去買東西……在她的零錢包里,鏈子掉出來,我問她這麼漂亮的項煉怎麼不戴起來要放在錢包里?她說︰‘這是我哥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他藏起來不讓我知道,要等到我生日那天才要拿出來給我驚喜一下。不過不小心被我發現了!因為我真的很喜歡所以就先把它拿出來玩-!可是不能被我哥發現我早知道禮物是什麼,它還沒正式屬于我,所以當然不能正大光明戴出來了。」楚心娃仔細的回想那天範修雪說的話。「之後雪兒姊姊就很寶貝的把鏈子收回皮包的夾層里了。」
小雪拿走了鏈子,在她生日之前!「那一天是什麼時候?日期?」他又追問。
楚心娃卻黯然低頭不語。
「什麼時候?」他不死心的又問一次。
沉默半晌,她才抬頭輕聲說道︰「就是出事那天的早上。」
他臉上的神色頓時凝重不已。
楚心娃偷顱著他的反應,她自己都不願回想那一天的記憶了,他會不會又反悔……
範修堯緊蹙眉頭。如果鏈子真在小雪身上,那為何沒有在她身上發現呢?警方甚至沒找著小雪隨身攜帶的那個零錢包。仔細回頭想想,當年的事似乎有些未厘清的疑點,那時他太忙著去怨天尤人,太忙著去憤世嫉俗,以致于只能盲目的遷怒于所有人,無論是仇人或友人。
小雪當時確實遭到性侵害了,但警方卻未在她體內采到屬于犯人的體液,只因為楚心民那傻子衣衫凌亂,再加上所有人發現時他正疊壓在她的身上,他才會以準現行性侵害的罪行被逮捕。
他回想著當時楚心民狂暴的舉止,好幾個大男人才制伏住一個瘦弱的少年——
楚心民癲狂的模樣令他當下推翻了他可能是無辜者的懷疑。因為他不只是個智障兒,而且還是個瘋子!沒有人可以預測一個瘋子有可能做出什麼樣瘋狂的事……然而此刻,他心中卻已暗下決定要把五年前的疑點查清楚,最重要的是那條項煉的下落。
回過神時,他見到楚心娃仍跪坐在他身側,螓首低垂。
「女圭女圭。」他出聲喚她,卻換來她受驚的輕喘。輕嘆了口氣,摟著她躺下,他將她的小臉輕輕壓抵著自己的胸膛。「睡吧!你可以停止你的擔心,我不會對他出手的。」
望著他情真意切的臉,耳中听著他的保證,她原本僵直不已的身軀終于漸次放松,放心的倚靠著他。許久之後她才倦極的沉沉睡去。
耳中听著她均勻的呼息聲,于他,卻又是另一個難以成眠的夜晚。
☆☆☆
聖心教養院
「嗨,林小姐!」踏入院內,楚心娃熟悉的向值班護士打招呼。
「嗨,楚小姐!你又來看心……」護士愉快的回應,話說一半卻突兀的斷掉,只見她猛低頭翻閱本子後才又抬頭對她說︰「你又來看你哥啦!」
不打算深究MiSS林今天的怪異行徑,她還要先去跟池院長打聲招呼。「院長在嗎?林小姐。」
「你是說池神父嗎?」MiSS林問道。
難不成聖心還有第二個院長?楚心娃想著。
「你那麼久沒來了,可能還不知道吧。池神父上個月回美國去了。前一陣子他老感到很疲倦,他原本就有肝炎,檢查後才知道他的肝已經硬化了,而且還有轉成肝癌的跡象……」她突然打住,深深的嘆口氣才又接著說︰「神父那邊的教友認為台灣的醫療技術比不上美國,就把神父力勸回那邊接受治療了。」
楚心娃愕然不已,她才多久沒來聖心而已,竟然就發生了那麼嚴重的事!
「那聖心怎麼辦?由誰代理院長?」她疑問道。
Miss林忍不住嘆氣道︰「唉!原本聖心就是神父募款設立的,神父走了,聖心原本也保不住。不過後來政府有派人過來接洽,希望將聖心接下改設為公立的機構,神父就將聖心交給政府了。」她將嘴附在楚心娃耳邊道︰「你都不知道,這個政府派來的新院長派頭可大了,做人更是機車。大概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僅……」
看她嗤之以鼻、一臉唾棄樣,楚心娃忍不住噗哧一笑。
「好了,廢話不多說了。我是來看我哥的,我現在就自己去找他。」
Miss林愣了一下,忙叫住她︰「等一下!楚小姐,你要看你哥嗎?可是他現在不在中庭那兒。」
「不在中庭!那他在哪兒?」楚心娃直覺的問道。
「在……」MiSS林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來,「哎呀,你哥現在-住在三樓啦!」
楚心娃蹙眉想了想。三樓!那不是……她心神驚疑的望向護士小姐,「林小姐,你剛說我哥在哪里?三樓不是專門用來禁制隔離具有攻擊性的病患的嗎?為什麼……」
Miss林一臉為難的神態,此時正巧有一位穿白袍的醫生經過。
「啊,我們醫生過來了,你問他比較清楚。鄭醫師!」Miss林立即揮手呼叫。
鄭醫師走過來立刻認出楚心娃。「哦,你是楚心民的家屬嘛。有什麼問題嗎?」
「我想問有關于我哥怎會轉到三樓……」她吶吶地說。
「你先等一下,我先回辦公室里拿點東西,我們邊走邊談。」
兩人沿著長廊步行。
「為什麼要把我哥移到三樓?我哥不是一向都很乖的嗎?」她有些著急的追問。
「楚小姐,你哥哥的狀況確實一直都很穩定,而前任院長池院長也認為他是無害的,所以我們對他的療程控制及限制一向都很寬松,可是……」說著,兩人已走到醫生的辦公室。「你先稍等一下,我進去拿個東西。」鄭醫師轉身走進去。
楚心娃蹙著眉,有些心焦的等待。
「我想還是要讓你過目一下,因為我們前一陣子收到這種東西。」他走出來,將幾張傳真的資料交給她。
她翻閱一下內容,明顯是報紙上的報導,標題赫然為——
驚傳痴呆兒奸殺妙齡女!
猶如被人當頭淋下一盆冰水,她頓覺周身冰寒無比。
另一份的標題則是——
教授夫妻竟生智障兒!莫非基因組合出差錯?
文章旁不僅登上她父母的大頭照,還有哥哥在法庭中發狂的瘋態。
天!怎麼會?已經五年了,有誰會如此惡意……範修堯陰沉的面容倏地浮上她的腦海。不!不會的!她搖頭甩去那個可怕的念頭。他不會這樣對她的!她告訴自己。
「若只是院方單方面收到也就算了,但不知是誰竟然將傳真給釘到醫院的公布欄上,讓病人跟病患的家屬也看見了。家屬指責院方不該讓有危險性的病患在院內自由行動,我們實在安撫不住,再加上……」他看了眼臉色蒼白的楚心娃,關切的說道︰「你還好吧?要不要先坐一下?」
「我沒事,請繼續說下去。」
鄭醫師無奈的接著說︰「加上上個禮拜天他又忽然發狂打傷了兩名醫護人員,所以……」
「怎麼可能!不會的,你們一定是弄錯人了,我很了解我哥哥,他雖然智力不高,但是他的心地很好,他不可能會打人的,你們一定是弄錯了。」她急急的反駁道。
他吁了口氣,伸手指向窗外一名護佐。「那位是田護佐,他也是前兩天讓你哥給打傷的兩個人之一,另一位折斷了手,目前還在家中休養。」
她瞠大眼楮,無法置信.
「那一天我人也在中庭,還好我們發現得快才一起制伏了你哥。小田的耳朵差點就讓你哥給咬下來了,雖然他平日很安靜,不過瘋起來時……」
楚心娃握緊雙拳,小小的身軀抖顫不已。她不要再听這些人說話了,她一個字也不相信。
「夠了,別再說了!我現在只想去看看他,可以嗎?」
鄭醫師沉默的點頭,旋又語重心長的勸說︰「現在的聖心已經和池院長在時大大不同了,行事政策上也多了許多規定,我想……你可能沒有太充裕的時間……算了!你還是先做好心理準備,待會兒見到的可能不會是太令人愉快的場面。我帶你去辦理探訪的登記吧。」
「登記?」她不解地重復。
「因為新政策,重度病患接受探視需要主治醫生簽章。」他苦笑道。
☆☆☆
隔著鐵欄桿,窄小的會客室被畫分為更狹隘的兩方空間。她在這一頭等待,那邊的門被打開,進來的是兩名身材高大的男護佐及坐在輪椅上被推進來的哥哥。
天哪!他們怎能……
望著大哥竟像顆人形粽似地被穿上約束衣坐在輪椅中,他們甚至用皮帶將他的身體固定在輪椅上……楚心娃掩住小嘴,幾要痛哭失聲。
「楚小姐,請你把握時間,探視時間只有半個小時。」護佐冷淡的提醒後就退了出去。
緊攀著欄桿,楚心娃頻頻喚道︰「哥,你有听到我說話嗎?哥哥,你看我這邊……」
他看來毫無知覺,雙眼睜得大大的,瞳孔渙散,明顯是被注射了藥物。
「哥……」不知喚了多久,他仍然沒反應,楚心娃心里充滿挫折感,忍不住沮喪的蹲在地上哭泣。
為什麼會這樣?原來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在短短時間內就被弄成這樣?
她的哭聲似乎喚回了楚心民被藥物所影響的注意力,無神的眼眨了眨,渙散的瞳孔逐漸凝回焦距。
「娃……娃……」楚心民喚道,瞼上肌肉無法控制,唾液自歪斜的嘴角淌落。
楚心娃幾要以為听見的是錯覺。「哥,我是女圭女圭,妹妹女圭女圭,你還認得我嗎?」
他用呆滯的眼看了她許久,好半晌才困難的說出︰「不……哭。」他嘴角扭曲,似乎想擠出一個笑容給她,卻不成樣子。「我……妹妹女圭女圭……」
楚心娃聞言立即起身拭去淚痕,「對,哥,我是女圭女圭,你的妹妹。你終于想起我了。」她激動的緊握住冰冷的欄桿,望著他雖不清朗但卻已不再渙散的瞳光,確定他現在應該是神智清楚的。
「哥,他們說你打人,所以才把你關起來。你告訴女圭女圭,哥哥為什麼打人好嗎?媽媽說不能打人的唷,哥哥你忘了嗎?」她輕柔的說道,想由哥哥口中勸哄出事實的真相。
因為,智障兒是不懂得去騙人的。
「打人,打……壞人……」楚心民說道,更多的口水沿著下巴滴到衣襟。
「壞人,什麼壞人,誰是壞人?」楚心娃這次是真不懂他想表達些什麼了。
「壞人……」他又喃喃重復了數次,眼光焦距越加清明,突然失控的大吼大叫,被緊縛住的身體則不斷的扭動掙扎。「壞人!打壞人!雪……啊——」
楚心娃頓時憂驚不知所措。「哥,你說什麼?什麼壞人?沒有壞人啊!你冷靜一點!」她伸長雙手想安撫他的狂亂,但即使瘦小的身軀全緊攀著欄桿,小手依舊觸模不到他。
楚心民的吼叫聲引來兩名護佐。其中一個在見到楚心民的情況後立刻退了出去,再進來時手上已帶來針筒。在兩人靠近時楚心民掙動得更加劇烈,臉上的神情扭曲至近乎猙獰的地步,但奈何身體的自由受限,他仍讓那名護佐在他身上扎了針。
「你們干嘛?你們在我哥身上打什麼針?那是什麼藥……」她驚怒的叫道,卻無法阻撓。
他們並不理會她,只是詳細的觀察著楚心民的反應。
他持續扭動不已,口中則不停的叨念著語焉不詳的字句,不久他的身軀突地一陣抽搐,整個人突然就沉靜下來了。
替他注射的那名護佐見狀立即將輪椅推出會客室。
「等一下,不要走!你們明明說半小時的,時間還沒到……」她抗議道,卻只能眼睜睜的望著哥哥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楚小姐,患者最近的情況已經比較穩定了,你的探訪卻讓他又發作。我們不曉得你是對他做了什麼而令他發病的,但若是你的探視對病人的病情沒有改善只有妨礙的話,基于患者本身是法院所判定的強制被觀護人,院方有權力拒絕你的探視。」余下的那一位護佐冷冷的盯著她說道。
「你說什麼?」她懷疑自己听錯了!他是在說她被禁止來看哥哥嗎?還說這是法律規定的……她覺得身體內、腦袋中似乎有個什麼東西正逐漸崩塌、毀壞。
「你們是怪物,沒有人性!我哥哥人好好的,你們憑什麼亂替他打針?你們想要害死他……」她尖聲說道。
「我們替他注射的只是鎮定劑,只是暫時松弛他過于激動的情緒。如果你沒有引起他過激的反應的話,我們也不會為他注射神經遲緩劑的。」那護佐冷冰冰的解釋道。
「騙子!那我哥哥剛進來時為什麼會反應那麼遲鈍?你敢說你們在帶他過來之前沒有替他打針嗎?」她激動的反駁。
「楚小姐,探訪的時間已經結束了,你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