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明克經常盯著包雲妮的裙子,幾乎希望他的目光能在上面燒出一個洞來。天知道他的腦袋里究竟在想些什麼,如果一個男人熱情的思想和注視能夠發生作用,她的裙子現在一定已經著火了。
今天他們並肩坐在她的工作室里,他正在練習一些母音。他們已經試過所有的技巧,他發出來的聲音甚至不是真正的字,只是坐在那兒不停地練習,無聊到連魔力都走開了。
他們坐在桌子前,她在他的右手邊,左邊是一扇可以看見倫敦街道的高窗。八天來他在同一張床上醒來,每天都驚訝地發現自己身在這里,從任何窗戶望出去都可以看見磚造的高大房子,窗戶上瓖著晶亮的玻璃,還有花台、修剪整齊的樹木、圍籬和鑄鐵大門。他不覺得自己屬于這里,配得上這樣的生活,不過他還是很高興能有個改變。生命中的不公平正使他得到好處,而非加害于他。
他拿鉛筆在本子上敲打,看著那些他要發的音,真想抗議這些東西毫無意義。整個早上都在練習be動詞的單數、復數形、現在式及過去式,讓他無聊得要命。昨天則是做ing’s及th’s。s的練習,他實在分辨不出有什麼不同。他真想找些樂子,打破百般無聊的練習。
雲妮看著他。看著他拿鉛筆敲打的手。他的心頭一震,她要和他說話了。他喜歡和她說話.喜歡她輕柔而細致的聲音。他喜歡她的遣辭用字,以及她說話的方式。
然而當她從眼鏡上方看著他,說出來的話卻是︰「你真的該刮胡子了,崔先生。它實在不適合我們想要將你塑造的形象。」
他翻了翻眼楮,可是她並沒有看見,繼續寫字。
「是嗎?」他模模鼻子下面的胡子。「你是個好女人,像個淑女。你的本意很好,然而你老是以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哈。」她放下筆看著他。「我才沒有那麼自大。我覺得我能掌控的,只有我的腳。我總是在跑,因為大部分的時間都很害怕。」她露出羞窘的表情,好像後悔自己如此承認。
「因為這個世界不依照你的計劃進行而害怕。也害怕有人發現,並因而指責你。」
「才不是呢!你該說isn’t。」
「噢。」她又糾正他了。isn’t。好,他說道︰「害怕我們沒有照你設計的路線走。」
「Aren’t。」
明克住口,舌尖往後貼在後面的臼齒上,朝她撇嘴。真是愚蠢,同樣的意思何必用這麼多不同的字。
他把鉛筆往眼前的紙上一扔,嘆口氣。「親愛的,我只是要說維持這房子並不容易,而你只能依靠一些不確定的東西。那就像擲骰子,你不知道會出現什麼。」
雲娜不很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很清楚當他揚起眉毛、露出微笑時,他總是在鼓勵她。
他再次拿起鉛筆,在手中把玩。「當然,機率和冒險是很刺激的,」他莫測高深的笑。
「就像現在,我們可能會在下一秒鐘做出任何事。」
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這又是崔明克先生另一個多變的論調,而她總是盡可能地避開。
她或許無法讓他的言語和行為在下個月底前像個子爵,然而她深信崔先生能夠在街上抓住一位哲學教授的外套,和他大談一個又一個的高論,而讓對方頭昏腦脹。
「那是你,」她說道。「我才不可能——」她頓了一下,套用他的字眼。「冒險。」
他大笑。「有一天你會讓自己大吃一驚。」
他的保證讓她生氣,一如他現在扭扯胡子的樣子。他知道她不喜歡,便故意用這個來嘲弄她。
這對話真沒有意義。她拿起筆,繼續寫早上的進度。然而她可以從眼角的余光看見他。
他又向後靠,讓椅子只靠兩只腳撐在地上。他就那樣搖晃著椅子,偏頭看著桌底下。他整個星期都在做這件事,搞得她神經緊張,仿佛那底下有老鼠或是更可怕的東西。或是某種他不想說的東西;她已經問過他許多次。
她再次用不同的方式提出問題。「你在做什麼?」
他的回答完全不合邏輯。「我敢打賭,你有一雙最修長而漂亮的腿。」
「提及女士身上這個部位時,紳士會說她的下肢,雖然根本就不該說出來。」她糾正道。
他大笑。「像在說一棵樹?」他的鉛筆敲個不停,讓人煩躁不安。「不,你有一雙腿,一雙修長的腿。我願意不計代價只求看它們一眼。」
老天,她再度啞口無言。
他明知道這很無禮,還是要折磨她。他喜歡因為好玩而折磨她,就像小孩子拔下昆蟲的腳。雖然他今天的舉動更加離譜,也更加無聊,簡直就像個故意搗蛋的孩子。
他的椅子更往後傾斜,鉛筆在椅子的前腳快速敲了兩下,然後垂下雙臂,那姿勢相當怪異。
她感到有東西搔著她的腳踝,這才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是他的鉛筆,他的筆尖畫過她腳上的靴子,將裙擺微微撩了起來。
她將它撥下去。「住手。」
他又拿鉛筆在桌腳上敲著,答,答,答,然後噘起上唇,在雙唇和牙齒間發出一種奇怪的不雅聲音,還吹動了胡須。噢,那把胡子。
然後她想到了那個字眼︰不計代價?
就為了看她的腿?那只是兩根可以彎曲的棍子,讓她可以走路罷了。他想看這個?
不計代價?
她當然不會把腿給他看,不過這是回敬他一拳的好機會;指出他想看不該看的東西時,其他人正被迫看著一些不想看的東西。「解決的方法很容易,崔先生,只要你剃掉胡子.你就可以看我的腿。」
她只是開個玩笑,想要將他一軍。
他的鉛筆掉到地板上,發出細小的喀噠聲,然後是輕微的滾動聲,最後靜止下來。崔先生也跟著不動。他張口仿佛想說什麼,結果只是舌忝了舌忝嘴唇。
雲娜不知道這想法是打哪兒來的,可是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渴望見到一雙沒有人在意過的腿。
對于她的玩笑話——噢,天啊,他的表情說明了他正在認真地考慮這個提議。這讓她不安起來。他的靜止不動,還有他臉上的表情……兩者加起來讓她將手放在膝蓋上,緊緊地壓住裙子。
他再次舌忝了舌忝嘴唇。「你說什麼?」他終于開口。他說得那麼完美,完全符合她的要求。只是現在這讓她感到坐立不安。
「你听見了。」她說。他終于專心了。哈,哈,她在心中笑道,高興得想要拍手。
她的口氣積極起來,仿佛這突然變成一樁很不錯的交易。「如果你把胡子剃掉,我就撩起裙子讓你看——到哪里——到膝蓋?」她脖子上的汗毛豎了起來。
「到膝蓋上方。」他立刻還價,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若不超過膝蓋一切免談。
「膝蓋上方的哪里?」
「全部。」
她的眉頭一皺,小心翼翼地說:「只有腿?」
「對,到大腿。」
「可是我不要月兌下襯褲——」
「那我只剃掉一半的胡子。」
他的胡子!「你願意把它剃掉?」
他望著她思索了一下。「你願意撩起裙子讓我看你的腿?月兌掉襯褲的?」
「不,不要。」她立刻搖頭。「我當然不會月兌掉襯褲。」
事情過分時他是知道的。「好,」他立刻答應。「穿著襯褲,可是要到大腿上面。」
他們沉默下來,不知話題怎會變到這般瘋狂?他們竟然認真地在討論細節——嘴唇上的胡子,觀看她的雙腿——說不上來的是,他們並不真的理解這樁互有損失之交易背後的意義。
然而雲妮還是暗自竊喜。等她放下裙擺,她的損失就結束了,而他的嘴唇上方將是光禿禿一片。「好!」她說。
「多久呢?」
「什麼多久?」
「我可以看多久?」
她抿緊了嘴唇。噢,他現在想花上一個下午的時間盯著她瞧。哼,別想。「一分鐘。」
「不,」他搖頭。「要比一分鐘更久。」
「十五分鐘。」
血液沖了上來,讓她的雙手、雙臂和雙頰發燙。「我不能站在那兒十五分鐘,你這個傻瓜!那太荒謬了!撩著裙子站在那里,還把襯褲往上拉?」
那景象一定很滑稽。他的表情變了,放松下來。噢,她痛恨看到這樣,他又贏了。他的嘴角一撇,露出臉頰上那個深深的酒窩。一絲狡猾的笑容緩緩浮現。「是的,十五分鐘。而且我還要模模你的腿——」
「等一下.崔先生——」
椅子的兩只前腿砰地放下來,他伸出一根手指打斷她的話。「你,包小姐,要我剃掉我的——我的男子氣概,而我想要的只是看看那雙腿模起來是什麼感覺。」
她啞口無言。不,她原先所想的根本不是這樣,事情超出她的控制範圍了。
他朝她噘起嘴,上方的胡子也跟著動了起來。噢,她恨死那玩意兒了。為什麼?為什麼?她如此的不喜歡它?
「好吧,」她趕在他開口要求更多之前說道。「但是只有十分鐘。如果必要,你可以模一下。」她忍住氣,「最後的時候才可以,」最後又尖聲警告他。「可是只限于我的腿。如果你敢模其他地方——」
他開心地笑了。「同意,就你的腿。」他大笑,露出一排潔白健康的牙齒。「十分鐘也可以.但是我現在就要看。」他拍了拍桌面。「上來這兒,親愛的,我們現在就來看看裙子底下有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