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氏兄弟帶明克到沙維爾路上的一家裁縫店,那真是個時髦的地方。當明克伸直手臂,或是讓人量腿長時,都忍不住伸長了頭到處看。地上鋪的地毯又厚又軟,裁縫師必須不停地抬起他的手臂——因為他想去模地上。木頭地板亮得好像上面有水,映照出典雅天鵝絨座椅的影子,好像它們是擺在湖面上,就連茶幾都好似漂在地板的光澤里。這地方有很多鏡子,還有大把大把的花插在金色花瓶里,以及半人高的玻璃展示櫃,里面裝滿了扣環和紐扣,以及有如孔雀羽毛般五顏六色的領帶。世上怎會有這麼漂亮的地方?他總喜歡想象自己見過很多世面,但這兒還是讓他大開眼界。
然而賴氏兄弟到底還是只肯買給明克一些無聊的東西。啐!幾條棕色和灰色的長褲;幾件襯衫,全都是白色的;一件外套和一件背心——快要忍無可忍的明克最後獲準挑選襯里。他挑了一疋淺紫色飾有金線的,他去抓過老鼠的一家高級妓院有著類似的帷幔。
當裁縫的門鈴聲響,包雲娜從門口走進來的時候,他很高興。他的新伙伴來帶他了,這將是一場冒險。
他想要把他們今天所做的好玩的事告訴她。「我們訂做了一些很棒的衣服,又讓他們修改了一些,晚一點就可以送來。」
她在門口止步,仿佛他沒有穿衣服。「我還以為他們會先讓你洗個澡。」她說。
「嘖,我才不需要洗澡呢!」
他看著賴氏兄弟,後者又看著裁縫師。他們全沒想到洗澡這回事。
他立刻說話了。「你應該看看我們挑選的布料,就像是上帝在你的手指底下展現魔法。而且喔,還有嶄新布料那種新鮮而芳香的氣味。」他笑著想了起來。「整間店聞起來都是新的,你不覺得嗎?蜂蠟和油漆的味道。不——」他忍不住咧嘴笑了。「就像是剛印好的鈔票,還有墨水味。」他幫朋友李澤在湯恩酒館的閣樓上印制過幾乎完美的偽鈔,所以知道這種氣味。他自己並沒有花用那些假錢,可是李澤有十五個孩子,一個清掃煙囪的工人除了出此下策,實在養不活他們。
然而包小姐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些發抖。「墨水味?」她怯生生地笑了一下,問道︰「你怎麼知道?」
他立刻就知道不能回答。他轉身向裁縫師道了再見,同時謝過賴氏兄弟。
他和包小姐走到街上,她一直盯著他瞧,他卻對她視若無睹。饒了我吧,他想,一個不好的開始。他那只名叫「魔力」的狗跟了上來。他不斷地在想,要是能看到她的臉,他就比較能知道該怎麼說話。可是他只能看見她那張臉的下半部——她的帽檐實在太寬了。
她真是個迷,包雲娜。他覺得她應該很漂亮。她的衣著絕佳,料子都很好。他也很喜歡她衣服上的氣味,絲綢摩擦時所發出的聲音,好像在風中搖曳的草地,讓他仿佛置身天堂。他也喜歡她身上那種像是陽光或是牧草的氣味.並不全是花香或香水味兒,但就是有一種味道。他想要更靠近一點嗅聞,即使知道這是不禮貌的行為。不管怎樣,帽子底下的她應該是很漂亮的。
她很高,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從她所穿的鞋子看來,她一定將近六呎高,幾乎和他一樣。她有點瘦,骨架修長,胸部嬌小——然而還是很迷人。她的臀部看起來相當豐滿,雖然最近很難看出時髦的女士們都在她們的上墊了些什麼東西。
她並不是漂亮的那一類,他也說不出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或許是當她走路的時候帽檐總是下垂,好像怕腳底下的路突然消失。她的步伐俐落,但快步前進中似乎帶點緊張,像是一個常常掉入老鼠洞的少女。他心想︰她很清楚老鼠洞是怎麼回事,也知道被咬的感覺,而且一直無法克服。他很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咬了她。
當明克在馬車旁朝她伸出手時,她大吃一驚。他見過紳士們這樣做,于是也想試試。
他扶她上了窗戶全開的馬車,在尾隨她上車的時候得到了獎賞︰有機會就近瞧一瞧她的臀部,反正又沒人說不可以看。沒錯,那完全是真材實料,他很肯定。圓得像顆桃子的臀部,令他不由得微笑。她的外套在背後微微往上翻起,露出了她的腰部。噢,我的天啊。他心想,上流階級的人的衣裳有許多普通人想都想不到的綴飾——金扣、縫在衣擺的緞帶、薰衣草色的裙子——
等一下!
高個兒。
紫色的裙子,而這位包小姐的腿很修長,似乎長到永遠。
裁縫店那位美腿小姐有足夠的時間換好衣服,到飯店喝茶嗎?他正在計算,另一個女人經過他們旁邊——穿了一件有很多深紫色圖案的裙子,明克開始嘲笑自己。只因為在鏡子里見到那一幕,他便滿腦子都是一雙長腿,希望它們出現在每件裙子底下。
然而當他在包小姐對面坐下來.他還是忍不住看著她的膝蓋。沒錯,她的腿的確很長,而且縴細。然而除非真的將衣服月兌下,是看不出一個女人的腿到底有多漂亮。他交插雙臂向後靠,微笑地盯著她,不曉得那頂帽子底下的女子是否也渴望在泥巴里滾一滾。
除了大大的帽子,她的衣服也很有看頭。她的腿埋在一層又一層幾乎透明的薄紗底下,因為多層所以什麼也看不見。包雲娜本人也是如此,掩飾得很好,難以看透。
當「魔力」也跳上馬車的時候,就連這樣一位身材修長而縴細的女子也忍不住抱怨起來——好像女王的腳趾頭著了火。
「還是讓它上車吧,」明克說道。「不然該死的它會跟著車跑到再也跟不上,第二天又循著車輪或什麼東西的氣味找到我們。」
她不喜歡該死的這個字眼,一如她不喜歡讓那只狗上車;然而她還是靠回椅背.讓人跟狗都上了車。明克看得出魔力很感激,這一天光跟著他就夠它受的了。
馬車開始前進後,他才了解這車有多高級。里頭鋪的全都是真皮.還有柔軟的椅墊。誰料得到呢?明克心想。他竟能坐在這樣的一輛車上。他喜歡包雲娜,她是個好女孩。
另外那兩個人,他則一點也不喜歡。他不清楚他們在玩什麼把戲,但知道他們絕對不安好心。他說不出原因——一個捕鼠人可不能把一位紳士說成騙子,尤其是這個騙子還要花錢讓他跟隨一位甜美的老師學習紳士的課程,明克對自己微笑。
他使她緊張,所以他應該說些話讓她輕松一下。可是他真的有些喜歡看她緊張兮兮的樣子。他決定開口︰「他們是小狗(譯注:和自大的家伙諧音)。」
「小狗?」
「自大的家伙。」他解釋道。
「誰?」
「那兩位賴先生。」
「別傻了,他們是富有的紳士。」
他搖搖頭。「他們設計陷害我們。」
她嘖地一聲。「他們彼此或許不太客氣,但是對我們很有禮貌。再說,他們有的是錢,沒有必要設計或陷害任何人。」
他聳聳肩。反正他也不須證明什麼,事實自會證明一切。
過了一會兒,她用十分平靜的聲音問道︰「你為什麼不喜歡他們?」
他再度聳聳肩。「他們係混蛋。」你就可愛多了,親愛滴。他真的很喜歡她的樣子,並希望她能摘下那頂夸張的帽子。
听到他說混蛋。帽子底下露出來的部分揪結起來,仿佛嘴唇上有根繩子被拉起來。哈,他早該料到。她又用舌尖和牙齒發出嘖地一聲,他幾乎要喜歡起這個聲音來了,然後說道︰「是。」
她在糾正他的發音。
這讓他蹙眉又眨眼。可惡,他知道改正自己說話的方式是他們即將開始的工作,可是他就是不喜歡。「好吧,他們是混蛋。」他說。
那頂帽子歪了一下,她的嘴抿得更緊了。
他笑著靠回椅子里,伸長手臂擱在椅背上,雙腳往前伸,放在車廂漂亮的木質地板上。沒錯,一個美麗的日子,一段愉快的馬車之旅。
當包小姐房子的前門打開時,有個人就站在門後,仿佛隨時準備為她開門。他把門大開,好讓明克和她進去,然後無聲無息地關上——引得明克轉頭去看他是怎麼關的。
她的房子和明克的想象完全不同,跟她的衣服也不像。它很平凡,並不像他原先所認為的那麼大或豪華。
她有很多書。噢,如果這個女人真的把這些書全都看過了,那麼她一定除了看書之外,什麼事都不做。他的工作讓他到過不少漂亮的房子,有些用花來做裝飾,有些牆上掛了壁氈或是漂亮的簾幕或畫。包小姐的房子有書,成排的書,全都擺得整整齊齊的,排滿了牆面和桌上。
「謝謝你,彌頓,」她月兌下手套說道。「李太太還在嗎?我想讓她整理一下東邊的廂房。這位是崔先生,他將在我們家住上幾個星期。」
幾個星期。听到這麼長的期間,明克皺起了眉頭。似乎太久了,他有些固定的客戶,他突然想到。有些人不急,但有些人若是找不到他,就會去找別人了。
他走進一條走廊——覆蓋著褪色的綠色絲簾的壁龕里擺了一些小型石膏像,他的背上起了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好像他嗅到地板下有老鼠。
彌頓,就是開門的那個老家伙,正對著包小姐說道︰「李太太剛走,小姐,不過我可以去整理那個房間。凱琳小姐在日光室,她今天提早到了。」
「謝謝你,我立刻過去。」包小姐邊月兌下手套邊對明克說︰「彌頓會處理你的,呃……桌布。請你先跟我來,我帶你上樓。」
她指的房間,一共有兩間。在康瓦耳,明克和五個兄弟共用一個比這兒還小的房間;在倫敦,他住的是閣樓。然而在這棟房子里。如果事情沒有弄錯,他一個人就能使用一個有著四柱床的大房間,另一個相通的房間里面則有桌子、紙筆、墨水和其他東西。當然還有更多的書。
這使得他停下來思考。看著真正的床和房間,想想那些衣服,全都和他平常所熟知的事物不同……那個瘋狂而愚蠢的賭局,它的意義突然完全改變。從來沒有人在他身上下過這種投資。包小姐為的是學術上的理由。然而她……他們全都說他會有多麼大的改變。
什麼樣的人會睡在一張掛著簾幕和床裙的床上,他想。
有時候明克也會夢想奢華的生活,(金錢和美腿。他羞于告訴別人,他的野心其實如此平淡無奇。)又總是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罪惡。他是靠體力工作的人,是善良而強壯的工人階級。他並不認為那些衣著光鮮的家伙會比自己快樂,也不認為他們會更善待家人,或者上帝會對他們更好。他們就和所有人一樣也會生病,也會死去。那他為什麼在這里?
為了一百二十鎊?而且其中的二十鎊已經躺在他的口袋里——這筆錢比他一年的收入更多。
對,他笑自己,這就是原因。該死的,他相信扮演幾個星期的紳士,會讓他成為一個比較好的人嗎?不,不會的。不過他承認日子會比較輕松,有時間去思考一些東西。這就是他的目的嗎——有時間思考?
另一方面來說,他在這兒也有很多時間體驗一個個的驚奇。他以為是通往走廊的另一扇門,後面竟然是附有鏈子的抽水馬桶,而不是地上挖的一個洞。更夸張的是頭上還有另一條鏈子,一拉鏈子,燈就會亮。是電燈呢。他在國會附近一棟大房子抓老鼠的時候,見過那玩意兒。包小姐的屋里全都是電燈,完全看不到蠟燭或油燈的蹤影。
她月兌下另一只手套,一邊快步將屋里的這些東西指給他看。在起居室里她說︰「你還需要什麼我沒想到的東西嗎?這樣可以嗎?」她站在門口.準備離開。
他盡力讓聲音听起來很快活。「沒有了,親愛滴,我在這兒就像是牛女乃桶里的老鼠一樣舒服。」可是他一點也不快活。
「親愛的。」她說。
他笑了,看著這戴著一頂大帽子的瘦高女子。她終于露出親切的一面。也該是時候了。
可是她立刻破壞了氣氛,解釋道︰「你老是說親愛滴,應該是親愛的。」
他皺起眉頭,這一大堆糾正弄得他頭昏腦脹。
她站在那里。她其實並不嚴厲,但她好像總在對他秤斤論兩。這真是教人不自在,被一頂望著自己的帽子評頭論足,一張沒有眼楮的嘴巴對著自己說話。她到底有什麼問題?他心想。她是斗雞眼嗎?還是金魚眼?
他想她一定長得很丑,才一直戴著帽子。
「我們要在這方面多努力,」她說。「就從明天早上開始,今晚我有學生。」她轉過身叫道︰「彌頓?崔先生要洗個澡,麻煩你放水,並且讓他刮個臉,把胡子剃掉。」
明克驚訝地眨了眨眼楮,哼了一聲。他走到門口,望著她的背影。可惡,這是怎麼一回事?連他都知道紳士應該留著胡子,而且他也不想洗澡。他本打算說出來,可是她已經快步走開了。可惡。好吧,這件事他會和老彌頓自行解決。
然而這家伙就和魔力一樣頑固。
「如果包小姐說你要洗澡,」老彌頓手指一戳——明克抓住它。「你就得洗,先生。」他露出嫌惡的表情,又加上一句︰「看看你那樣子!」明克並不介意清洗一番。經過疲累的一天,他早就有這個打算。可是他並不想用彌頓或漂亮裙子小姐想要的方式做這件私密的事。然而身為一位理性的人,而且只為了表現禮貌,他還是讓彌頓拉進浴室去看那座浴缸——那家伙對它驕傲得不得了。一座又大又白,還有四只腳的東西,只供人洗澡真是浪費。明克可以用它來洗一個月的髒衣服。
「挺不錯的嘛。」他對彌頓衷心地贊嘆道。
事情從這里開始急轉直下。不要並沒有讓那家伙的動作慢下來,彌頓在浴缸里加了很多熱水。當他開始月兌明克的衣服時——不管什麼理由,明克都不會讓人替他月兌衣服,他馬上爆發了。
「既然你這麼喜歡洗澡,那你自己進去試試。」他一把抓起那個家伙——他輕得明克光揪著他的外套就把他提了起來,可是他還是禮貌地用雙手舉起那個老家伙——把他連人帶衣放進水里,水濺灑出來,發出很大的聲響。
明克沒有動粗,也無意傷害他,只是要讓他知道自己絕不會進入一缸熱水里。熱水是拿來煮蘿卜,不是用來對付崔明克的。
水聲才剛靜止,他立刻听見包小姐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裙擺沙沙作響。當她從門口沖進來時,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哇,他的老師一點也不丑。不,她雖然稱不上漂亮,但是除去了那頂帽子,她更吸引人。她的頭發是金紅色的,又濃又亮,襯得她的臉很白——就像窗戶射進來的陽光,可以將一個普通的房間變成教堂。她的皮膚白若凝脂,散布著淺淺的雀斑,像撒了一層金粉。她有一雙又大又圓的眼楮,在眼鏡後面閃爍著光芒。然而她臉上最棒的部分是她的鼻子,細細長長的,像刀子一樣帶著弧度,是個堅強的鼻子,大小對這樣一個細瘦的女人也剛好。要是她把頭抬高一些、夸耀一下,他會說這鼻子足以展現她的個性。
然而從包小姐眼鏡後面那雙謹慎的眼楮看來,她一點也不欣賞自己的長相。
拿下帽子的她真是不錯,明亮的色彩,有趣的外貌,像從森林里走出來的精靈。
一個憤怒的精靈。「噢——彌頓!你還好吧?你干了什麼好事,崔先生!我在樓下就听見你的咒罵了!」
彌頓和明克同時開口。
「我只是不要他那滑溜溜的手指攻擊我——」
「我弄濕了,不過沒事——」
「我才不進任何人的浴缸,今天你們並沒有說要洗澡——」
「小姐,這個人該送到動物園,而不是浴缸——」
「就算給我一百個金幣,我也不要讓一個老頭——」
「夠了!」她說。「你已經罵夠也大發雷霆夠了,崔先生。」
不知感激的女人。明克吸口氣挺起肩膀,努力控制聲音說道︰「告訴你,小姐,要不是我大發雷霆——」他學著她的口氣,雖然他只能略微猜測那句話的意思。「我就會光著站在這里了。」
這番話嚇了她一跳,眼楮瞪得又大又圓,好像兩個藍色的盤子。
很好,利用她無言以對的時候,他說出重點。「沒有任何紳士會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雞浸在——」
「崔先生,每一位紳士都洗澡——」
「你怎麼知道?你見過嗎?」
她驚訝地眨著眼楮,眉毛皺了起來,看向剛從浴缸里爬出來的那個濕淋淋的人。「你——你洗澡吧,彌頓?」
「當然了,小姐,但我通常會先把衣服月兌掉。」
「這就對了,」明克指出。「難怪他這樣皺巴巴的,水泡太多了——」
那個全身是水的僕人繼續嘟嘟嚷嚷地抱怨,但她只是抿緊嘴唇朝明克搖頭。「你必須洗澡。」她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他听話,他想,而她對此很在意。他的抗拒讓她十分懊惱,使他幾乎想屈服。好吧,算是為了她,為了她臉上的擔憂。
但為了他自己,最好老實說︰「沒有任何事情‘是’我必須做的。而且我告訴你,我不刮胡子,它要留在我的嘴唇上。」
她的嘴唇抿得更緊了,臉也跟著拉長。她的表情真教人同情,好像他的胡子會咬人似地。他知道她正努力不將目光往下移至他的胸前。他交插雙臂、拱起胸肌,讓它看起來更壯更結實。去她的哩。「我不刮胡子。」他又說一遍。
她的嘴嘟得更高了,然後說道︰「好,那就修剪一下。可是你必須進浴缸洗澡。」
「我不要。」
噢,她想要他進那座浴缸。她的嘴唇抿成憤怒的一條線,眼楮則緊張地停留在他的脖子上方。「先生,如果你堅持你的衛生習慣要跟乞丐一樣,我無法將你改造成紳士。」
他輕蔑的一哼。「听著,小姐,這兒有件重要的事要先搞清楚。我知道那兩個人要你改造我,問題是,我還是我自己的主人,可以嗎?你說、我听,可是對不對、做不做由我決定。在一鍋熱湯里游泳就是不對的,我不做。」
她雙手握拳插在腰上,縴長的手肘指向門外,一張臉脹成了粉紅色。她真的生氣了。「好,那事情就結束了,因為你一身髒。這提醒了我——」她的手指指向他的口袋。「那個也得交出來。」
她指的是費弟。而且她的意思是,明克如果不肯進浴缸,賭局就結束了。他把身體站直,輕拍外套的前襟,試圖找回一些尊嚴。衣衫不整地站在這里,對抗某個想要月兌他衣服的家伙已經夠慘了,還有個趾高氣昂的女人要他交出費弟。
然後她指著魔力。「你的狗也得洗澡。」
哈,明克開始講道理。「如果你能讓魔力進浴缸,那就幫它洗吧。可是包小姐,費弟是我的命,是最棒的鼬鼠。我得帶著它。」
「我不能讓老鼠——」
「它才不是老鼠呢!剛好相反,它痛恨老鼠,還會追捕老鼠。」
「它不能在我家里追捕老鼠。」
「費弟是女生,而且它一定得和我在一起。一只好的鼬鼠就像金子一樣。」
他以為自己就要贏了,這時她說道︰「你在家的時候都把它放在哪里?」
「有時候它會睡在籠子里。」
「我們可以把籠子拿來放在後面的馬車房嗎?」
「籠子可以。可是它必須和我在一塊兒。」
「不能在屋子里。」
他想了一下。他希望賭局繼續下去,這比他的想象更難,可是他還不願放棄,他才不會這麼輕易就讓一百鎊溜走呢。何況,說話得體、過個比較好的生活,已經在他的心中生了根,即使理由只是好玩。
「好吧,如果車房並不遠,里頭的光線和空氣充足,我也能常常去看它。可是我不進浴缸里洗澡,只用水盆。」
「洗澡、理發、刮胡子。」她又朝他的上唇皺了皺眉。「每天都得刮。還要換上干淨的衣服,我不是開玩笑的,先生。」她深吸一口氣,臉色泛紅。「你必須學習很多新的觀念,洗澡是第一件。除了困難的發音和句子結構之外,你對英語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如果想在六個星期內成為紳士,你最好從听我的話開始。」
「我沒有不听人說話,」他道。「我覺得有道理的事我就會學,其他的免談。事情總要有個道理,不然我只是在盲目地模仿。你懂嗎?洗澡是沒有道理的,也不健康。我會死掉.我會淹死——我不會游泳。我可以用水盆洗,我都是這麼做的。我是個干淨的人——「
「還不夠干淨——」
「對某些人已經夠了。」這可惡的女人。「你不是第一個帶我上樓的淑女,包小姐——」
他看著她的臉轉白。噢,該死,他想道,手指插入頭發——結果弄得滿手煤灰。他忘了自己身上像是在煤箱里待了一晚後被逮到的貓。他爬上過煙囪,匍匐在地板上,還被追趕過半個倫敦,最後還挨了一群人的揍。
好吧,他的確很髒。好吧,他希望收回最後的那句話。幫有錢的女士抓完老鼠後,結局常常是上了有錢女士的床——比眼前這位平凡得多的女士,但這絕不是該拿來和包雲娜小姐討論的事。
她冷得像冰一般地說道︰「你若不洗澡,就馬上離開。」她可不是在開玩笑。一旦下定了決心,千軍萬馬也拉不回她。
然而他也是認真的,並堅持她在他們的計劃中給予適度的尊重。「那就看你和彌頓有沒有本事把我扔進浴缸。」
她抿緊嘴唇,掙扎了一會兒,輕聲說道︰「你走吧。」
「你說什麼?」
這次更大聲了。「你走。」
他怒目瞪著她,她毫不退縮。「很好,」他說。「隨便你。」
他推開他們倆,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浪費時間想要洗滌生命;還有她的僕人,為了幫她而渾身濕透。他不需要這個愚蠢的主意。這個該死的賭局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只是一群有錢人的娛樂。讓他們自己去揮霍那些錢吧,他不玩了。
才剛走到街上,他就後悔了。不管是不是夢,要是她真能把他變成真正的紳士呢?如果他能夠改行當個……當個男僕,或是……那個彌頓是什麼來著?管家?那麼明克,你就可以住在干淨的房子里,並且寄很多錢回康瓦耳了。每個人都可以過比較舒適的生活,就連費弟或許也會喜歡住在車房里,要是里頭干燥而清潔,還有充足的陽光。而你也知道你喜歡她說話的樣子,更不用說她身上的香味了。
再說,紳士絕對比捕鼠人有更多機會接近那個想把他扔進浴缸的高個子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