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金敲響何靜房門叫他們用膳的那一刻起,子七就發現今晚的九金不太對勁了。
很端莊!很有禮!嘴角總是含著一絲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笑容!
雖然這一切都是曾經九金最渴望擁有的,但當有一天她真的擁有時,輪到子七不端莊了。
「你剛才……剛才在何靜屋外真的沒听見什麼嗎?」實在抑制不住內心的疑竇,子七順手夾了個雞腿丟進九金面前的空碗里,不放心地又追問了次。
七哥哥已經問了十四遍這個問題了,九金若無其事地飄了他眼,夾起雞腿塞進嘴里,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故意讓自己看起來好像只專注在面前食物上。
「那為什麼一整晚都不說話?」他湊近了她幾分,用只有彼此才能听清的聲音問。
「唔……你要我說什麼呀?」九金抬起頭,嘴里塞滿了菜,說話有些含糊不清。
子七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些會,幾乎可以確定這個丫頭一定在生氣,讓他覺得比較新鮮的是,沒想到她生氣的時候竟然真的端莊起來了。興許是在怪他不記得她生辰吧?子七沒有多想,淺笑浮上臉頰,又給九金夾了滿滿一碗的菜後叮囑了句︰「快點吃完,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子七,你做什麼一個勁給九金夾菜,你當她是豬麼?就算疼妹妹也不要這麼個疼法啊,你嫌她前兩天撐得還不夠麼,也顧顧小靜啊。」意識到桌上的氣氛有些不尋常,所有目光幾乎全都聚向了那兄妹倆,坐在子七左手邊的何靜更是有些尷尬。段老爺便清了清喉,笑著說道,給子七鋪了條台階。
但子七和九金之間流竄著的那股不太尋常的情緒,還是讓他不自覺地擰了下眉。
「她的確很像豬啊。」子七側眸掃了眼埋頭大快朵頤的九金,調侃著。
聞言,九金僵了下,抿了抿唇,又繼續吃了起來。
氣氛又一次的陷入了沉悶,這回輪到何老爺揮舞著雙手打圓場了︰「不礙事不礙事,反正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這三個字讓何靜敏感地抬起頭,看向自己爹娘。從他們曖昧的笑容間,她隱約察覺到了些什麼。
「還說呢,你十八歲生辰也過了,是該收收心了。瞧瞧人家姑娘,孩子都抱在手里喂女乃了,你跟子七也該定下來了。」何夫人掩著嘴,眸子不斷地往子七身上飄。
「就是啊。你看我們家的蚊子都更新換代了,說明它們也都生孩子了;在看看朱雀大街上頭那個賣豬肉的,從來不斷貨,這說明什麼?說明豬都知道成親生小豬崽!你們還耗什麼?加把勁啊,怎麼樣也要證明下人類比禽獸更有智慧吧。」不能看親家母孤軍奮戰啊,段夫人也加入了苦口婆心勸說地行列。
「……」有這麼勸人成親的嗎?子七無奈地橫了他娘親一眼,猶豫了些會,「會不會太倉促了點?原本不是說好了等何靜的鋪子穩定了,再考慮成親事宜麼?」
「是啊。現在小靜的鋪子很穩定啊,姑娘家嘛成親前喜歡折騰也就隨她去了,婚後到底還是相夫教子為重,那個鋪子找兩個人來打理就好了,也不是非要自己一天到晚顧著的。」何夫人繼續說著,不遺余力。
「娘……」何靜放下碗筷,哭笑不得地喚了聲︰「我跟子七又沒說不願意成親,年前就商量好了,等我十八歲生辰過了,你們定日子便是了。你做什麼非要揪著我那個鋪子不放,我嫁到段家之後,相夫教子侍奉公婆這些全都不會怠慢的,那跟我顧鋪子沒沖突。那鋪子是我的心血,怎麼能隨便找兩人來打理呢。」
「這麼說你是願意了?!」
何靜的話,讓段夫人和何夫人都欣喜若狂了,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見這丫頭紅著臉,羞答答地點了下頭,倆人邊心照不宣地相視笑了,開始聒噪了起來。
「辦幾桌比較好啊,在哪辦呢?醉香樓倒是不錯,夠氣派。」
「不行!我跟那地方犯沖,就是那的狗肉害我在牢里待了好些天,換個地方。」
「也是哦,那地方先再議好了,關鍵還是先挑日子呀。」
……
四位老人家聊得熱火朝天,何姑娘只顧著臉紅,九金緊咬著雞腿,干瞪著七哥哥,起先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好睜大眼,傻乎乎地看著他。久了,雞腿把嘴撐得有些酸,九金終于舍得把雞腿吐了出來,用有些沙啞地嗓音輕問道︰「你要成親了哦?」
「你做什麼?」子七震了下,她做什麼要用那種好像控訴的眼神看著他,還得他心思跟著亂七八糟的。
「這次是真的要拜堂洞房了喏。」九金垂下眸,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這略帶幽怨的口吻讓子七煩躁地擰起眉,看著面前那群興致勃勃地長輩們,忍不住喝喊了聲︰「我有答應嗎?!」
熱火朝天的場面頓時冷了下來,所有目光齊刷刷地掃向子七。
沉寂了許久許久之後,何靜挑起眉梢,眼神略過子七落在了九金身上,話卻仍是沖著子七問的︰「你兩年前不就答應了?」
「我……」他能說什麼?又想說什麼?不是早在好多年前就想好了,到了時候如果他和何靜都沒有心怡之人,就乖乖地听從父母之命完婚麼?早晚是要娶何靜的,這原本就是子七篤信著的事,這些年間爹娘也從來沒有拿這個婚約束縛過他,倘若真要遇見自己中意的,大可以去愛的。
這些年,似乎還真沒幾個女人能像何靜般讓他有尋找知己的感覺,那他到底是在猶豫什麼?想著,他不自覺地飄了九金,手抬了又放下,幾番欲言又止,最後愣是沒擠出一個字。
「你不就是默認了嘛,還有什麼好多說的,煩死了。」段夫人很不耐地瞪了他眼,繼續拉起何夫人暢談,「我們別理他,繼續商量。」
「你去哪里?!」好不容易,子七終于沖著九金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卻是無關緊要的。
「內急,小解啊,難道要就地啊?」都沒看出她心情不好嗎?居然還那麼凶,這人真的好討厭。九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走到游廊盡頭,左轉,繼續走到盡頭,再右轉,就是何府的茅廁了!這也是今天唯一讓九金覺得慶幸的事,覺得很憋的時候,就會很想立刻釋放。她不僅內急,心里還憋得慌,恨不得把面前的茅廁給砸了。但是考慮到自己還需要使用,就決定先忍一忍。
折騰了些會,九金跨出茅廁,重重地摔上門,深吐出一口氣,轉眸憤恨地瞪著茅廁。在她眼里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茅廁,而是段子七!砸爛了他,都難解心頭之恨,當然不砸更解不了。
于是,九金決定做人不能太委屈了自己,在地上隨意撿了塊磚頭,毫不留情地朝著茅廁砸去。僅僅一塊是很難泄恨的,她又彎先身撿起第二塊。
第三塊、第四塊……聲音很響,可是屋里的歡笑聲更想,壓根就沒人注意到她。
最後九金有些無力了,這麼做好像並沒讓她覺得好受些,她蹲,緊咬著唇,用力拔著地上略顯枯黃的草,覺得眼眶有些許濕潤,卻沒有淚流出來。以往假哭的時候總是很隨心所欲,大概是淚水都耗在那上頭了,真想哭的時候竟然都沒有淚了。
「長安是我家,綠化靠大家。你做什麼去拔茅廁邊的草?好歹你也叫我一聲師公,算是修過道的人,難道不知道一花一草皆有情嗎?」
熟悉的聲音帶著幾分輕松的笑意飄進了九金耳朵。
她愣了下,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師公?」
「嗯……」還是同樣的聲音,這回的口吻有點懶散。
九金站起身,哭喪著臉四下環顧了圈,鬼影都沒一個。她又繞到那個已經屬于危房的茅廁後找了下,還是一無所獲。最後,就連周邊不起眼的雜草堆她都翻過了,仍舊沒有師公的蹤影。她停下了動作,費解地揪起眉心,「幻听?」
不會吧?她最近也沒有對師公很朝思暮想啊,雖然挺希望能在生辰日看見他,但也不至于出現幻听啊。
「在上面。」項郝難得穿著一身中規中距的道袍,正居高臨下地俯瞰九金,終于忍不住出聲了。她的一舉一動,讓他很無言以對,他好歹是個活生生的人,身材比例屬于極度正常範疇的,又不是蟋蟀螳螂,需要到雜草堆里翻找?
「咦?你坐在人家圍牆上做什麼呀?」這樣的出場方式,九金怎麼看都覺得他像個賊。
「難道你要我鑽狗洞?」他不自覺地揚起一抹諷笑,語氣涼涼的。
「……鑽狗洞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嘛。」九金抬起頭,仰望,講話不免有些吃力。
「對你來說有大不了的事嗎?」項郝輕笑,薄唇微抿,眼神飄向了茅廁的方向,實在慘不忍睹,真是個破壞力驚人的丫頭,「你在做什麼?激起民糞?」
「沒有,我在練習丟磚頭。」
「是麼?看起來很忙啊,那有沒有空讓我幫你慶生呢?」
「我以為……」以為都沒人記得了。
「以為沒人記得嗎?我的記性你知道,我只是忘了忘記。」
「……」九金頓時覺得說不出話,喉間哽咽著,鼻子也酸酸的。
等到她再次回神的時候,已經不知不覺地師公帶到了圍牆上。圍牆很高,她半眯著眸子不敢往下看,慘叫著搖了幾下手,跟著……腰間有股力量一緊,轉眼她就安穩著地了。靠在一個有些溫熱的懷里,繡著那股道觀特有的清香,九金掀開眼簾看著近在咫尺的師公,總覺得有股不真實的感覺。
唯一讓她覺得比較現實的,是師公又一次在她剛小解完後,將她擄走了。好在她進步了,夠端莊了,這次沒有再流鼻血,僅僅有點暈眩而已,那也是因為她畏高。
「什麼聲音?」子七敏感地轉過頭,往飯廳外瞧了一眼,分明有听見九金的慘叫聲。
「哪有聲音啊,現在是在談你的婚事,你能不能投入點。」段夫人很不滿地說道。
「可是九金去了茅廁很久,我去看看。」
「站住!你怎麼又用那麼爛的借口,讓落鳳去。」真是個很沒責任感的兒子,段夫人不耐地低喊。
可惜這次她家兒子很不給她面子,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飯廳,丟下一屋子的老老少少面面相覷。
然而當子七趕到茅廁邊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到處都沒有九金的身影,只是一棟岌岌可危的茅廁。他呆滯了很久,直到一陣涼風吹來,才顫了下醒悟過來︰「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