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丁予恆所預料的結果,他沒有考上預官。當然他的理由是沒專心準備,但我知道自己要負大半責任。
然而預官考試只是生命中的一小部分,隨著驪歌響起,我和他的大學生涯都宣告終止。
「早安!」丁予恆一早就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一切都恢復原來的狀況。
「嗯,早安。」我打了聲招呼,隨即就忙著換衣服和上妝。
沒想到一實習就被明星學校錄取,當上了暑期輔導老師,連暑假都沒得放,不過能和丁予恆說聲早安已經夠讓我心滿意足了,至于其它事情也沒什麼好苛求。
「我送你去上班?」丁予恆在我準備好時開口了。
「不用了,我搭公車就好。」我連忙推辭。好不容易梳理整齊的頭發戴上安全帽就毀了。
「路上小心。」
丁予恆點點頭後重新拿起報紙,我則趕緊帶著皮包走向門口。「嗯,我出去了,拜拜。」
或許是上天的懲罰吧,我們兩個在從前把能夠朝夕相處的日子揮霍殆盡了,所以現在想多找一點時間來相處都是奢求。
***
「起立,敬禮,老師好!」
走進教室,一群剛升上國一的學生以充滿活力的雙眼注視著我,多令人羨慕的青春呵。
「大家好,我是新來的老師,名字叫邱芷芸……」
到每一班的第一節我都必須這樣自我介紹,然後接受學生發問。
「老師,你結婚了沒?」
一個學生問完後,教室里就是一片哄堂大笑,然後有人說道︰「白痴,老師這麼年輕哪有可能結婚了?」
對于他們的問題,我只能微笑以對,因為他們是小孩子,說出來的話可以不負責任的。
「老師,那你有沒有男朋友?」又一個學生問道。
這一次所有的學生都專心看著我,仿佛在等待我的答案。
「沒有。」沒辦法和這群單純的學生解釋我和丁予恆之間的曖昧關系,我只能這樣回答了。
「哇,老師沒有男朋友耶!」一個學生推推坐在他前面的男同學。「老師,阿昭說他喜歡你,以後要跟你結婚。」
真是服了這群小鬼,什麼話都說得出口,看來以前的小穎實在差他們太多了。
「開始上課。」我打開課本,不讓他們有再嬉鬧的機會。
一邊念著課文,思緒一邊飄回家中,不知道現在丁予恆在家里做什麼?
等著服兵役的他根本不能找工作,只能在家里等待那紙入伍令到來。
也許該請假陪丁予恆在家中度過當兵前的空白期,才不會讓他太寂寞。
「老師,阿昭他寫了一封情書給你啦!」
幾個學生突然傳了一張紙條到講台上,打斷我的思緒。我打開一看,看到上面畫了一個心型。
「要適可而止喔,不然老師會哭的。」我恐嚇他們,果然班上就安安靜靜了。
真羨慕這群學生,當我在他們這個年紀時,也曾以為自己有揮霍不盡的青春,所以從沒注意過時間的流失,直到真正長大後回頭一看,才知道錯過了和喜歡的人表白的最佳時機。
我的感想如此,不知道丁予恆的感想如何呢?
***
國防部並沒有讓我們等得太久,丁予恆的入伍令在幾天後就寄到家里了,報到的日期正值小穎高中聯考。
「對不起,我們不能送你去報到了。」靜子阿姨帶著歉意說道。那天她和爸爸都要出動替小穎加油打氣,自然顧不得他。
「沒關系,我已經這麼大了,會照顧自己了。」
丁予恆安慰她,不過我听得出他的失落。
長大了就得一切靠自己,家只是偶爾的避風港。
「不然我送他去。」
不知哪來的勇氣讓我自告奮勇開口,靜子阿姨的表情看來相當吃驚。
「小芸,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我們是兄妹嘛。」後面那句話是為了掩飾心虛才說的,其實是想多爭取一點和他單獨相處的時間。
丁予恆听到這句話後又看著我了,我連忙別過頭去不敢正視他的眼楮。
「這樣的話就拜托你了。」靜子阿姨說完後就急急忙忙跑進廚房,大概是要替小穎準備晚自習吃的便當。
客廳里只剩下我和丁予恆。
「那天不是假日,你學校不上課嗎?」丁予恆先開口了。
「沒關系,我可以請假。」我聳聳肩。他入伍這件事比起到學校上課來說重要多了。
「實習老師一開始就請假不好吧?」丁予恆皺著眉頭,口氣很是擔心。
其實我也知道實習老師不應該請假,否則會讓學校留下壞印象,不過我就是想送丁予恆入伍嘛。
「你干嘛問東問西的,我都說沒關系了。」
也許是看出我的心虛,丁予恆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無奈的淺笑。
「入伍前夕陪我去唱歌吧,好久沒進KTV了。」他提議道。
「好啊。」我點點頭,已經忘了有多久沒听過他的歌聲了。
***
「是否我對你總是顯得不在乎?是否我眼神總有幾許淡漠?如果冷漠不在乎是分離的理由,我該含笑讓你走還是含淚揮手……」(詞︰王振敬)
我們不約而同點了這首「愫」。高中時參加歌唱比賽的情景歷歷在目,現在想起來還會忍不住竊笑呢。
不過這次我唱得有點走音。
「你很久沒唱歌了。」丁予恆下了結論。
「被你發現了。」我吐吐舌頭。乏善可陳的大學生活里,我幾乎沒和同班同學出去唱過歌,少了燕柔的高中同學會,我更是興趣缺缺。
「其實我也跟你差不多。」丁予恆拿起麥克風,眼楮看的是我而不是螢幕。「慘了,不看歌詞就不會唱。」
「真是的。」我嘲笑他,不過自已可能也一樣,不讓我看歌詞我也唱不出來。
「好久沒彈吉他了,看來已經當不成紅樓才子。」丁予恆放下麥克風,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後自嘲說道。
「本來就不是了。」我沒有安慰他,反倒是繼續嘲弄。
在回憶里,我尋找昔日點點滴滴的花絮,回味起來竟帶著些許苦澀。
「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我終于鼓起勇氣想解決這個一直以來困擾我的問題。
「嗯?」
「你有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妹妹?」我必須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麼。
「當然沒有。」丁予恆回答得簡單扼要,然而在這同時,他將視線從我臉上移開,專注地看著螢幕。
我知道他想逃避正面回答,就毫不放松地追問︰「那你把我當成什麼?」
丁予恆沒有開口,視線還是盯著螢幕。
「說啊,你覺得我在你的心中是什麼身分?」我有些生氣了,今天非要問到答案不可!
「也許你覺得卿卿我我……」丁予恆拿起麥克風開始唱了,沒有一點想回答我的意思。
還是算了,再問下去也沒有結果。
我拿起麥克風和他合唱,在歌聲中把復雜的情緒完全宣泄出來。
「問你是不是真心真意與我同行,且共度白首?」
丁予恆突然把最後一句歌詞轉化成口白問我,一時錯愕下,我根本沒辦法做出反應。
「嗯,這里用講的也不錯。」丁予恆笑笑,隨即按下切歌鈕。
原來這只是個試驗,讓我松了口氣也嘆了口氣。
若是他真的問我這句話,我一定會答應的!
***
等爸爸和靜子阿姨陪小穎出門後,家里就剩下我和丁予恆了。
「什麼時候要走?」我對他的房間喊道,他已經在里面收拾了好一會兒。
「再等一會兒,還沒收好。」
听到這句回答後,一時不知該找什麼話題和他聊,我就問道︰「你女朋友不來送你?」
「你什麼時候听過我有女朋友了?」丁予恆的口氣听起來很凶,好像在發脾氣。
「不會吧,大學四年總不會……」他的條件這麼好,應該會被倒追的很厲害,怎麼可能孤家寡人度過四年?
「沒遇到喜歡的人。」丁予恆邊說邊提著行李走出房間。從他平靜的表情上,看不出他現在心里想什麼。
「喔。」原來是這樣。
「那你男朋友呢?」
這下換他問我了,不過我的狀況非常簡單。「沒人要,然後就畢業了。」
大一嬌、大二俏、大三垃警報、大四沒人要——這是大學女生交男友的四個階段。
「你眼光太高了喔。」丁予恆下了評語。
「才不是,是真的沒人要。」我搖搖頭。其實說真的,大學四年來不少男生向我表態過,不過我都予以拒絕。
我的心里只住著一個人,而且我打算讓他繼續住下去。
***
到了火車站,我陪他走到月台,此時電聯車已經緩緩進站。
「要小心點,能平安回來就好。」常常听到軍中一些不好的消息,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度過這兩年。
「是,我會平安回來的。」丁予恆點點頭向我保證,突然又有感而發。「不曉得兩年後你還在不在家?」
「什麼意思?」我不懂他說的話。
「兩年後你大概已經嫁掉了。」丁予恆又笑了,笑得有點無奈。
「你這麼希望我嫁出去啊?」我嘟著嘴不服氣地說道,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說。兩年後我也才二十四歲,沒必要這麼早結婚呀。
此時丁予恆上了電聯車,等站穩後回過頭對我說︰「如果我說‘請你等我回來’,你會不會答應?」
「不會!」我馬上丟了個否定的答案給他。
「我就知道。」
丁予恆才說完,電聯車的門就在嗶一聲後關上了,根本來不及回話的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電聯車向前行駛。
為什麼他要用假設句?若是他直接請我等他回來,我一定會答應的。
可是他偏偏用了「如果」,這種假設性的問題最討厭了!
「大笨蛋,什麼你就知道,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我追著電聯車跑,但是被擋在門後的丁予恆一定看不到我,更听不到我的抱怨吧。
我一直追到月台的終點才停止,載著丁予恆的電聯車逐漸駛出我的視界,也將我的情感逐漸帶向遠方。
兩年後會是什麼樣的情形?說真的,我也沒有把握會不會用兩年的等待來賭這段曖昧的感情開花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