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混蛋大混蛋!老混蛋生小混蛋,生得一窩都混蛋!」
「哎喲,蘭兒。我從昨天就一直听你在誦‘混蛋經’,我耳朵都快長‘混蛋繭’了,求本你別念了行不行!」芙蓉一邊收拾著元卿書房的紙張,一邊不耐煩的向坐在一旁「誦經」的亭蘭抱怨。
「宣慈他們一家全是混蛋!」她一掌重重擊在大椅扶手上,一副要將人生吞活剝的模樣。
「真搞不懂你是來幫我清理元卿的重要文件,還是來誦經給我听的。」芙蓉沒好氣的低咒著,把桌上落好的紙堆分類,未歸上架的書冊也一一放回原位。
沒辦法,元卿的書房是嚴禁任何人進入的基地,連下人都不得任意進入打掃。可是現在元卿失明,一切文案只好托芙蓉快快處理掉。
真不知該感謝元卿信賴她的人格,還是他早就知道托亭蘭做事等于白托,沒人好找,只好請她代為處理。哎!
「我就知道他們家沒一個是好東西!生了一副俊美的德行又怎樣,我就知道長得太好看的男人一定有缺陷。瞧宣慈那種混蛋的狡猾性格,其是糟蹋了他的完美臉皮!」
你跟他,半斤八兩!芙蓉的鼻孔輕輕一哼,俐落的把桌上的毛筆準準地投進老遠的筆筒一袋。
「如果真有什麼冤案要查,他可以直接跟我說啊!我豈是那種膽小怕事、不敢伸張公理的鼠輩!」而宣慈竟然使計拐她入伙,簡直是侮辱她的人格!
「是啊!你並非膽小鼠輩,只是怕鬼。」她就不信宣慈要是老實對亭蘭說要去查血宅冤案,亭蘭就真的敢去!
有沒有正義感是一回事,有沒有膽子去執行又是另一回事。
「你還敢說我怕鬼,前天晚上闖鬼宅之行,惡意缺席的是誰!」亭蘭不服氣的反擊。
「喂,小姐。」芙蓉不爽的重重擱下一大迭紙,叉起腰就蠻橫的開陣迎戰。「你怎麼不問問是誰走漏了風聲,讓我阿瑪知道了我要午夜探險的事,派了大票人馬把我團團圍在家里?」
「呃,那個……我是好意啊。」亭蘭局促的結巴起來。
「喔,好意。莫名其妙的突然送一大堆符咒、經書、護身符到我家,我阿瑪不起疑才怪!」芙蓉現在想起來依舊很嘔。
「可是……宣慈派人傳話說闖鬼宅前最好多做些準備,以……以免探險時有什麼閃失。那些東西可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的。」光是要瞞著她家人張羅這一切,就費了她大半天的工夫。
「那你留著自己用就好了,干嘛還分送到我家來!」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嗎?拜托,怕鬼的是亭蘭她自個兒,她可是巴不得能踫到一、兩只鬼,開開眼界。
「但是……宣慈派來傳話的人說,宣慈和元卿都早有準備了,可是唯獨你……所以我擔心你會……就分你一些我的護身寶貝……」
「我說蘭兒,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嗎?你這死腦筋給人利用了都不知道,還嗯嗯啊啊的自以為頭頭是道。」看亭蘭那副委屈的小姑兒模樣,活像她是惡霸狠毒的壞心後母。
「好嘛好嘛,算我錯了行不行?‘死腦筋’在這里跟你誠心道歉,行不行?」亭蘭惱火得要命,好心助人反被欺!
「你誠心道歉的架子還真夠拽啊,我哪承受得起!」芙蓉壞壞的擰著亭蘭滿是羞憤的臉頰,挑眉得意的邪氣笑道。
「混蛋芙蓉!」亭蘭任她擰著自己的小臉,卻忍不住低咒。
「喂,‘混蛋經’可是你用來歌頌宣慈的專屬版本,可別應用到我身上來。」
「我怕你寂寞啊,順便替你歌功頌德一下,有什麼不好!」亭蘭報復性的下巴一揚,看都不再看芙蓉一眼。
「元卿真可憐,竟然得娶你這種惡霸女人。」芙蓉話重心長的垂肩一嘆,無力的走回紅木書桌前,把整落紙捆起來。
「什麼惡霸女人!我可是──」亭蘭一掌拍在芙蓉正在包捆的紙迭上,打歪了紙堆,一下子斜倒飄散了一地。
「我的姑女乃女乃啊!」芙蓉淒厲一聲慘叫。「你到底是來幫忙還是來砸場的?」她整理了一個下午的文案紙件,全被亭蘭一掌打得七零八落、四處飛散。
「我……我這……」亭蘭也嚇呆了,連忙同芙蓉一起彎揀拾。「我來幫忙、我來幫忙!你不用動手,我來就好……」
「你給我回椅子上乖乖坐著!」不幫不忙,只怕亭蘭一動便愈幫愈忙。
兩人手忙腳亂之際,忽然被一張夾在某迭紙間露出的清逸靈俊字跡懾到,兩人都呆呆的蹲在地上凝視那露出半角的紙片。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這兩行字優雅微勁的舞在雪白細紋的紙片上,濃黑的墨字甚至還流露出一股溫雅名貴的墨香。與元卿其它字跡相同的文案相比,一眼即可看出這兩行字的不同之處︰字里行間深情款款。
「是……情書嗎?」芙蓉一動也不動的盯著那張雪白紙片。
「這明明是元卿自個兒的字,他寫情書給自己做什麼?」
亭蘭話一說完,立即被自己隨口說出的話點醒,她驚愕的望向芙蓉,芙蓉也正以同樣的表情看著她。她倆想的完全一樣。
元卿有喜歡的人了!
一個連情書也寄不出去的對象,只能在紙上遙遙相思,藉詩抒情,顯然這是一段不為人知、也無法互訴衷曲的悲雨愁情。
亭蘭看著眼中漸帶同情的芙蓉,一臉無所謂的直直瞪回去。
「你在同情誰啊?我還是元卿?」
「你們……你們對彼此到底有沒有感情?」芙蓉的同情中滿載著不解。元卿心底有其它喜歡的人,亭蘭身為他的未婚妻,知道了卻好象不怎麼在意。
「當然有感情啊,但不是愛情。」蹲著好累。亭蘭起身,一坐回舒服的槐木大椅上,若無其事的聳肩。
「他對你也是這種感覺嗎?」
「或許吧。」亭蘭也不確定。「但我們倆對這個婚約都視若無睹,長輩提起或催促的時候,我們還挺有志一同的聯手推托。」
「我不懂,你們對彼此到底是抱著什麼心態?」芙蓉把整迭散落的紙逆著倒向一落,整整齊齊的就撈了起來,也夾迭隱沒了那張神秘的紙片。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像兄妹似的打打鬧鬧。元卿簡直像我親生哥哥似的,縱我護我、逗我耍我,可是這跟‘丈夫’的感覺根本不同。」
「你認為‘丈夫’的感覺應該如何?」芙蓉一邊捆紙、一邊試探地問。
「我不知道。」亭蘭坦白純真得像個小女孩。「我只知道元卿給我的感覺就像我大阿哥、二阿哥似的,而我從沒想過要嫁給自己的哥哥。」
「可是你和元卿已有婚約了。」這誓約可不會因為元卿像哥哥就能輕松擺月兌掉。
「我知道啊。」亭蘭垂下眼,蕩著兩只小腳。「我和元卿……除了按父母早已定好的婚約成親之外,還能如何?」
「感情呢?」芙蓉凝規亭蘭無奈而無助的雙眼。「元卿心底有其它寄托感情的對象,那你呢?你的感情該寄托何方?」
亭蘭晶瑩剔透的琥珀大眼透著空洞的渴望。什麼是真正的感情?什麼是傾心痴迷的滋味?什麼是那人人幾乎體會過,而她自己未曾體驗的戀愛感覺?
「我不知道。」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于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就算是秋陽高照的大白天,康親王府的塵封豪邸看來依舊陰風慘慘、煞氣十足。
「白天來,你就比較不怕了吧?」宣慈和亭蘭輕裝便衣的在康親王府附近的市街大道上走動。
「我哪時怕過了!」亭蘭冷哼一聲,懶得甩他一眼。「我們到底要晃到什麼時候才能潛進去?」
「噓。」宣慈一把拉開快走到大路中間去的亭蘭。「這兒熙來攘往的路人這麼多,別太大聲嚷嚷。」
「你干嘛一直按下我的腦袋?把手給我拿開!」放低聲量是沒問題,放低姿態她是寧死也辦不到!
「那你可得自己把頭放低一點。」他意味深長的竊笑。
「我干嘛要低頭走路?難不成我臉上寫著我要偷闖康親王府嗎?」
「是沒寫著,但你臉上鬼鬼祟祟的表情,讓人一看就覺得你十分可疑。」他涼涼的在一旁譏笑,低低的斗笙只露出他微笑的雙唇及線條俊逸的下巴。
「啊,真的?」亭蘭緊張的雙手捂著臉頰轉眼張望。宣慈說得沒錯,的確有許多路人帶著奇異的眼神瞄她。
連她腳邊那群拿著糖葫蘆猛舌忝的小蘿卜頭,都忘我的盯著亭蘭瞧,張大了嘴巴,流了滿臉口水,連眼皮都忘了眨。
「快走快走,我們到另一邊的胡同去。」她趕緊拉著嘻嘻笑的宣慈閃進小巷道里。她用袖子掩面、慌亂而去的德行,才真教人覺得鬼鬼祟祟、十分可疑。
「我真的看起來很可疑嗎?」她拉著宣慈躲進窄得僅容他倆並肩而行的無人小巷里。
「我不是說過咱們要輕裝便衣嗎?你怎麼還胭脂水粉、滿臉搽得光鮮亮麗的出門?」如此艷光四射的十八姑娘走在路上,不讓人側目垂涎才怪!
「我哪有!」巷道太窄,宣慈又太高太魁梧,一不小心就推擠到亭蘭嬌小的身子,讓她絆了一下。「我什麼也沒搽,連眉毛都不敢畫。」
她已經很輕裝素雅了,應該很有平民味吧!
「是嗎?」宣慈屏住笑意,扶住她的身子。
「瞧!」她以手在兩頰重重抹兩下,張開手心給宣慈檢視。「我臉上什麼粉都沒抹,連香粉都不敢拍上。」
「嗯……」他煞有其事的捧起她的兩頰端詳。「你看起來實在太貴氣,早知道就叫你裝扮得更破爛些。」
「那……那你斗笠借我戴。」首次偕同他出任務,竟然一出馬就敗筆連連。對好面子的她來說,更有些尷尬。
「不行。」斗笠要是借她戴,自己一張俊臉城定因曝光而處處招蜂引蝶。更重要的是,亭蘭賞心悅目的容顏被遮去了大半,他哪有便宜可佔!
「小氣!喂,你可以放開我的臉了吧?」
「你的手掌心是不是髒了,為什麼你臉頰有黑黑的灰屑?」他的手指不安分的在她水女敕的肌膚上摩挲。
「真的嗎?」她暗叫糟糕。翻開自己雙掌一看,沒什麼地方不干淨。可是她今天一早就穿上粗布衣裳和宣慈在這附近市集亂晃,從未來過人馬雜沓、市井街坊閑逛的她,覺得過了半天平民百姓生活,手上好象多少沾了點灰漬。
「下次出門記得,別讓自己的身分曝光。除非你是以格格身分出門,否則盡量輕裝簡樸些。」
他一邊教導,一邊沉溺的撫著她的臉龐。他沒想到這張看了令人心悸的紅顏,實際撫觸起來竟會如此撩人心弦。
「元卿和你出門查案時,也都易容變裝嗎?」這種神秘兮兮的游戲好象挺有趣的。
「嗯。」凝視著她紅潤柔軟的雙唇,他的眼眸愈來愈沉。
「那你們都假扮成什麼?」
看她興奮又好奇的琥珀色眸子閃著半透明的光彩,宣慈的心又開始蕩漾。血宅查案的大事當頭,他實在不該在這時候幻想著深吮亭蘭那兩片柔女敕紅唇的滋味,與雙手撫遍她那身同臉龐一般細膩柔滑的雪膚的感覺。
他這輩子還沒踫到哪個能動搖他本能,讓他情感戰勝理智的女人,他也不認為會有這種女人存在!
「扮叫化子、扮和尚、扮路邊小販、扮鉅商富賈。」他突然打橫抱起亭蘭,輕輕一蹬,飛身上屋。「這是第一次與人扮苦命鴛鴦。」
「啊!」她沒命的抱住宣慈的頸項,現在他倆正處在康親王府的屋檐上,居高臨下。「你……你……這……高……」
「你怕高?」真是意外的重大發現。
「我不曉得。」因為她從不曾處在這麼高的位置上,現在她知道了,除了怕鬼之外,她好象也怕高。
「啊──」宣慈舒懶的抱著她深呼吸。「上頭空氣真好,視野佳,安靜又明亮。」
「快……快下去……」屋上風光是很明媚,但她看一眼就頭昏眼花,好象隨時會摔跌下去似的。
「喔,好。我這就放你下來。」
「不要不要!不要把我放在屋頂上,我要到下面的地上。」她拚死糾纏,不肯讓宣慈放開她的身子。
「遵命,亭蘭格格!」他得意一笑,飛身落地。身手之輕巧,宛若一羽鴻毛襲地。
她的一張俏臉全給嚇白了。
她知道今天要偷偷潛入康親王府,一來是搜尋原本要呈遞皇上的平反信函,二來是和康親王府目前仍存活下來的麼兒私下會面。可是她沒料到宣慈的「偷潛法」,竟是這種翻上飛下的特技表演!
與她當初預計的,偷偷趁人不注意,開門溜進去的手法,差個十萬八千里。
「咱們現在在側院里,離康親王的書齋最近,就從那兒下手吧!」
宣慈摘下斗笠,輕輕一甩就扔到高及人身的雜亂草叢後頭。
「你別離我太遠!」她趕忙拉住大步前進的宣慈,扯著他的衣袖快快追上來。
「為什麼?我還打算咱們分頭搜尋呢。」才怪!他惡意的笑著。
「不行!我不認路,會走失的!」這也是理由之一啦,但真正的原因不是這個。她倔強的拉著他的衣袖,額上一片冷汗。
「哎,好吧!」他不耐煩的蹙眉摟著她的肩頭,兩人挨在一起。「這樣不會離你太遠了吧?」
「你別乘機吃我豆……」話還沒說完,康親王府陰森的書齋內一陣呼嘯而出,掃起滿地枯葉飛舞。
亭蘭瑟縮的抓緊宣慈衣襟,自動投懷送抱,又回到前兩天和他夜探此處的狀況。
「大白天的,怎麼這屋里這麼涼?」她被宣慈擁著強帶進書齋里,聲音有點發抖,但口氣倒依舊狂妄。
「我可沒空替你生火喔。」他訕訕一笑,放松亭蘭,即刻往塵封的碩大木桌搜尋。開始著手正事,兒女私情什麼的,等他事情辦完了再拿來調劑調劑吧。
看他俐落地模索著每個角落,翻找大部頭書間的隱密縫隙,彷佛對達官顯貴們私藏秘密的各個處所都十分熟悉。她也沒問著,扯下書齋內破舊幃簾的一角,就往布滿灰塵蛛網的椅子上抹抹擦擦。
看來這里已經有人來搜過了。宣慈眉頭一皺。他模索的每個暗角都有被人翻動的跡象,似乎找尋的目標和他一樣──平反密函。會找這項東西的只有兩種人︰一種就是像他這種,要替康親王澄清冤屈、揭告事實的人。另一種,就是仇人。
他心思沉重的回過身來,發覺這件案子愈查愈危險,因為他確定對方知道御貓已經秘密接手這件血案的追查任務。他在明,敵人在暗,此刻處境十分危險。
這回頭一望,他差點噴飯。
「你在干什麼?」
「嗯?監督你啊!」亭蘭答得可順了,好象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在這里翻箱倒櫃的拚命搜尋,極力思索密函下落及與仇人正面杠上的危險性。她倒好,搬把椅子就舒舒服服的坐在那兒左瞄瞄右瞧瞧,手里還拿著用絹帕包里著的干果小點──八成是她從家中夾帶出門的。
「監督我?」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喂,你可是代替元卿來協助我的。」
「沒錯啊!」她喀磁喀嚓的咬著私藏的零嘴,邊點點頭。
「你這也叫幫忙?」他兩手環胸而立,眼神流露危險的光芒,嘴角斜揚。
「不要乘機偷懶!還不快干活去!」她威風八面的指使著,活像叫家里的下人端茶倒水。「今天要是不辦點成績出來,看我怎麼治你!」
好大的口氣!
看來他查案的幫手沒請到,倒是請了尊菩薩駕到,供在那兒涼涼看別人忙得滿頭大汗,連點慚愧的良心也沒有!
「好,你就坐鎮指揮吧。可是別忘了,」他歹毒的笑笑。「天黑後要替我掌燈,因為我可沒空既搜索又點燭火。」
「沒有必要待這麼晚!」她惡霸的發號施令。「太陽下山前一定得離開這兒。」否則她怕「那些東西」會出來活動。
「不行。」他低頭閉目微笑。「今天非得辦點成績出來,否則你會治我治得很慘。」
「那你一個人留在這兒,我現在就點燈走人。」
「你做事一向如此始亂終棄嗎?」他露出十分鄙視的眼神。
「才沒有!」她吼得有點心虛。「我……我怎麼可以那麼晚還不回府!我阿瑪會生氣,額娘會擔心。」
「放心吧!元卿會替你擋駕。」
他這時才發覺元卿那听了就刺耳的未婚夫頭餃,還挺好用的。
「你竟敢設計我?」看他那副下流笑容,就知道又是他在搞鬼。
「未雨綢繆是我的專長,每條退路自然會事先就設想到。」想跟他斗?亭蘭恐怕還得回家多吃幾年老米才夠格。
「本格格不屑跟你這種油嘴滑舌的分子共事!」她狠狠一瞪,憤而起身。「要查你自己去查,本格格──」
宣慈一只大手倏地侵上她的唇,掩住了她半張怒顏,緊緊將她摟在懷里,面色凝重的側耳傾听。
「有人來了。」他在亭蘭耳邊低喃。
他們本來就是來這兒搜索密函兼等人踫面的呀!
「他不是我們要等的人。」光看亭蘭那雙圓溜溜的大眼楮,宣慈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來人不是偷闖進來行竊的小賊,就是殺光康親王全家的仇人。」
她杏眼圓睜,驚恐的瞪著宣慈。
他靈巧的一個閃身,便摟著她無聲無息的躲進書架邊緣的夾縫中。靠著覆蓋書架的藍布簾之助,他倆的身形全隱藏在這狹小的空隙里。
「宣慈,這……」
「噓!」
他冷冽的眼神閃著聰睿狡黠的寒光,側頭聆听著書齋外的動靜。
不是頭頭,只是嘍羅。
他憑來人輕躡的微虛步履、身勢氣息,判斷出來人的功力。這個不速之客的身手尚不足以干下此番驚天動地的滅門血案,頂多只是個听命行事的小人物而已。
這一松懈,他才發覺懷中的美人有多局促不安,內心賊賊一笑。
此刻兩人的身子正密合的緊貼在一起,由于空間太過狹小,他不得不兩手緊緊環在她縴瘦的腰際。亭蘭的小臉緊靠在他的胸膛上,緊張兮兮的看著布簾。
突然間,她感覺一股熱氣在額上盤旋,一抬眼,看到宣慈凝神窺伺簾外動靜的俊臉,正低下來偷瞄外頭不速之客的反應。
是因為地方太小了,他才和她貼得這麼近吧!亭蘭實在不好意思以小人之心,度神色專注的宣慈之月復。他真的很認真在查案,認真到他頭已經低到雙唇快貼在她鼻梁上了,都還不自覺。
簾外翻箱倒櫃的人一定功力十分高強,否則宣慈怎會緊張、專注到如此忘我的境界。他盯著簾外盯得很忘我,她可是渾身燙得快著火。
這實在是很不道德的事!現在外頭的不速之客拚命地翻找搜索,身旁的宣慈很可能正為著待會兒行跡曝光的危機著急,而她居然一點擔憂的感覺也沒有,還莫名其妙的對這偉岸的胸膛與有力的擁抱產生信賴與安全感!更可恥的是,她竟然在此刻對宣慈結實高大的身軀感到怦然心動……
宣慈並沒有她兩個哥哥那般壯碩魁梧,雖然身高與哥哥們不相上下,可是看起來更為精瘦敏捷。但如果他真的很瘦,為何她透過重重衣衫的阻隔,仍能感受他結實肌肉的起伏與力感?
不可思議,宣慈一身健美的肌肉與她是截然的不同,可是兩人相擁的時候,他陽剛的體格與她陰柔優美的曲線卻能完全契合,彷佛他們正是上天為彼此所打造的命定伴侶。除了宣慈,似乎世上再也沒有第二人能如此適合她……
亭蘭趕緊把頭埋進宣慈懷里,假裝很害怕的樣子。是啊,她是害怕,但怕的不是簾外逐漸接近他們的搜索聲響,而是怕自己羞紅的臉頰會被宣慈看到。狂亂的心跳可以藉緊張恐懼等理由打發過去,但應該蒼白驚慌的臉色卻一片燥熱酡紅……這要從何掰起?!
突然間,一股溫熱柔軟的觸感自她額上傳來,亭蘭意外的抬起小臉,只見身高與她差一大截的宣慈,雙唇竟然就貼在她鼻前!
她嚇了一大跳,本能的往後彈開,卻被背後一股鋼鐵般的阻力阻擋,宣慈的雙臂將她緊緊捆著,動彈不得。
他是故意的!亭蘭一看他性感而邪氣的上揚嘴角,才驚覺自己被他耍了。他根本沒在注意外頭的人,他根本就是在假裝警戒而刻意貼近她、耍弄她!
書齋內回蕩著雜亂的翻動聲,距離他倆躲藏的地點愈來愈近。
這個浪蕩男人!她這個大笨蛋,居然中他的伎倆,把自己的心思攪得一團亂!方才的心悸與羞怯,全變成了羞憤與氣惱,她火大的偏頭閃過他不安分的雙唇。
他的雙手比雙唇更不安分。兩只大掌撫摩著她的背,掌上熾熱的溫度和背後敏銳的觸感,開始令她燥熱慌張。
「你……」
「噓。」他的雙唇隨著耳語來到她耳畔,溫熱的舌尖挑逗著她的耳翼,他剛毅的臉頰也順勢廝磨著她的面龐。
亭蘭覺得自己渾身快燒起來了!
可是無論她怎麼閃躲,空間就這麼小,又被他擒在懷中,這一扭動、掙扎,兩人曖昧的親昵氣氛更加濃郁。
不、準、亂、來!她努力屏息說出無聲唇語,雙頰緋紅,心頭一半是心有不甘的怒火,一半是被宣慈挑起的欲火。
听、不、到!他也學亭蘭以唇語相對,無辜的搖頭回應,雙手環抱著她輕輕一提,她的兩雙小腳騰空,整個身子被提抱上去。
一個溫潤火熱的吻急遽的侵佔她的唇。亭蘭完全嚇呆了!發生什麼事了?這是在干嘛?
她腦中一片空白。
他暫且放開她的雙唇,挪近凝視她一臉愕然的呆滯表情,流露自負而貪婪的俊美笑靨。他是第一個品嘗亭蘭紅唇的男人!
這一次,他吻得緩慢而游移,漸漸引燃亭蘭心底陌生的悸動與火炬。這是怎麼回事?這種柔滑濕潤而令人戰栗的觸感是怎麼來的?她覺得自己快窒息了,心跳也劇烈得快從喉頭蹦出來,腦袋一片模糊……
宣慈一邊品嘗她挑人心魂的紅唇滋味,一邊沉醉的欣賞著她迷蒙嬌媚的神色。微微釋放她的小嘴,卻因她情不自禁發出的嬌喘而緊張的以手掩住她的口。
她覺得自己渾身柔若無骨,使不出一點力氣,只能整個人癱軟的任他緊摟在半空中。直到宣慈方才離開她的紅唇時,她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在唇齒廝磨之際,一直屏息不敢呼吸。
本來想輕蔑的對亭蘭青澀的反應投以勝利者的訕笑,他卻赫然發現自己似乎「勝利」不起來。亭蘭嬌艷慵懶的失神模樣,令他引發體內另一股的波動。
這是很奇妙的事。
他不是第一次吻女人,但卻是第一次被女人的神情撩撥到神志迷離的境地。書齋內慌亂翻找的嘈雜聲,以及愈來愈靠近他們藏身所在的另一個腳步聲,都喚不回他敏銳果決的理智。
他想要她!
亭蘭的神智早已朦朦朧朧,完全不知道自己眼神迷離、朱唇微啟的模樣有多誘人。彷佛在召喚宣慈的唇,再一次侵犯她的唇吧!再一次讓她體會那股銷魂的觸感……
「宣慈大哥!」
掩護著他倆的藍布簾突然被掀開,亭蘭霎時被嚇回神。宣慈的反應更快,將她紅透的小臉扣向胸懷,埋住她羞于見人的表情。
「鄂倫岱?你什麼時候來的?」宣慈氣定神閑的擁著亭蘭大方邁出來,好象方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幾乎是和這名小賊同時到。」名叫鄂倫岱的英偉少年指指昏死在地上的一名黑衣人。「我看他在阿瑪書齋內東翻西找,神情慌張,確定不是您的手下後,才上前打昏他。」
「干得好。」宣慈用腳踢了面朝地的黑衣人一記,讓他半轉個身,好看清他的面孔。「啊……可惜。」
黑衣人兩眼翻白,口吐白沫,看來是事先被人下過毒。
「好殘忍的手法。」鄂倫岱喉頭一梗。
難怪剛才黑衣人會急匆匆的四處亂找。他若是不在限定時間內找出主子要的東西,就領不到解藥,其下場就如眼前的景象,毒發身亡。
「的確夠狠、夠俐落。」宣慈冷笑聲中帶有贊嘆。「這樣對方才不會有任何人質或線索外流。」
「啊──」一個拔尖的狂喊打破沉詭的氣氛。
「死人!死人!出人命了!」亭蘭在宣慈懷里又叫又跳的失聲鬼叫。
「宣慈大哥,這位是……」鄂倫岱微皺的眉頭有些不悅。
「喂,我的小祖宗,請你有點格格的沉穩架式好嗎?」宣慈滿眼看她好戲的神態。
「可是這里有具……」當她瞟到鄂倫岱,嚇得到處亂飛的魂魄才統統歸位,立刻端起平日的狂妄架式。「他是什麼人?」
「康親王的兒子,鄂倫岱。」宣慈依舊摟著與鄂倫岱對峙的霸氣格格,像介紹自己未婚妻似的引薦亭蘭。「這是碩王府的亭蘭格格,協助我查案。」
「協助?」鄂倫岱兩眼質疑。
眼前這位格格的確艷光四射,令人目眩。但他有滅門家仇在身,凶手身分不明,冤案未清,實在沒什麼心思觀賞美女。
「她能幫些什麼忙?」
亭蘭也看出眼前這名少年的不信任眼光,心中大感不爽。「你怎麼知道我幫不上忙!」
她至少擦干淨了一把椅子,也監督了宣慈執行查案任務。
「這不是娃兒們找樂子的地方。」鄂倫岱的口氣比眼神還冷。
「娃兒?」這個只高她半顆腦袋的混小子居然敢叫她娃兒!「我虛歲都十九了,哪輪得到你來叫我娃兒!」
「我實歲十九。」找這女人來到底干嘛?
「等一下。」宣慈打斷這場即將展開的戰火,朝書齋外的草叢里,以手指打了個清脆的聲響。
「奴才候命!」突然閃出兩道藍影跪在門前,恭謹的應聲。
「把尸首拖回去,查明身分。」
「喳。」
兩名藍影才回完宣慈的話,將尸首往肩上一扛,一個縱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令亭蘭目瞪口呆。宣慈什麼時候暗中埋伏手下在此候命的?
剎那間,亭蘭覺得天旋地轉,一仰頭就看見顛倒的景象──原來宣慈一個快手,又將她打橫抱起。
「你干什麼?」亭蘭狂野的發動野貓攻勢。
「鄂倫岱,算命先生會暗中告知我你的動向,但還是別忘了與我保持密切聯絡。」他邊說邊閃躲亭蘭凶狠的貓爪。
「我會的。」他對宣慈十分恭敬地點頭拱手。
「我這小祖宗──」好險,右頰差點掛彩。「是她發現你阿瑪密藏傳家珍寶之類的秘道。這幫助可不小了吧!」
「傳家之寶?」
宣慈得意的哈哈大笑,飛身上屋。鄂倫岱不見宣慈,只聞其回蕩在書齋周圍的優游朗聲──
「鏡廳里好象暗藏了座秘寶庫。想要找到什麼寶物,就從鏡廳里的秘道鏡門找起吧!」
書齋內的少年聞言,呆愣在宣慈狂傲的意外之言中。
「你干嘛又帶我飛上屋頂來?」亭蘭嚇得淚花亂轉。
宣慈不懷好意的粲然笑著,十分滿意亭蘭死命「糾纏」他的方式。
「我們……快……快點下去吧……」低眼一瞧康親王府偌大的宅院,她不覺得自己像只鳥,倒像預見自己摔死升天後看到的景象。
「你不覺得這樣很好嗎?」他悠哉得很,抱著她在屋背上漫步。
「不好不好!」她把宣慈整顆腦袋緊緊抱在懷里,渾身冷顫。「快……快下去,有話下去再說……」
「你和元卿成婚,只會毀了彼此的感情世界。」他走他的,根本不甩亭蘭的恐懼。
「不要再羅唆了,」她已經是幾近哀求。「快點下去好不好?」
亭蘭一直淚眼汪汪的盯著宣慈腳下的屋脊,根本沒注意到他閃著詭譎火光的凝眸一直瞅著她。
「他待你只是兄妹之情,這輩子絕不會給你男人的愛。」以他對元卿的了解,他十分篤定這點。
「對啦對啦,我也是拿他當哥哥看而已。你現在就給我立刻下去,否則我一輩子都不饒你!」亭蘭恐極生怒。
「真的?」他的笑聲中帶有邪邪的得意。
「我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斷你的骨,看你還敢不敢對本格格如此無禮!」她以為那句「真的?」是懷疑她真否有本事不饒他。
「想不想要男人的愛?」
「不想!」這神經病又在用眼神勾引她。她已經上過他太多次當,他休想再有得逞的機會!「快帶我下去!」
嘿,她發現只要盯著宣慈看,別猛往腳下瞧,好象就不會那麼怕了。雖然宣慈那張狂妄挑逗的下流笑容看起來亂討人厭的,但總比居高臨下的鳥瞰場面來得可愛。
「可是我想要你。」
「我要下去!」再不帶她「飛」下去,她保證立刻掐死宣慈。
「我想要你……成為我的人……」
看到宣慈逐漸靠近她臉龐的熾熱雙唇,她赫然明白他想對她做的「壞事」,雙手使勁往他肩上一推,紅著臉便破口大罵,「混帳東西!你又想對本格格──」
宣慈突然快手一伸,擋在亭蘭身前。他這一動作,使得被他橫抱在前的亭蘭背後沒了依靠,差點往後翻下屋頂去。
「你竟敢這樣對我?」荒腔走板的抖著怪叫,她整個人使勁巴在他身上──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怎麼了?」亭蘭這才發現宣慈深沉凝重的面容,眼神詭異的盯著擋在她身前的那只手看。
她也順著宣慈的視線往他手膀子瞧。
「這是什麼?」她不解的問。宣慈的衣袖邊斜插著六根針,整整齊齊的一小排,其中穿越衣袖而出的三根針頭上,支支凝著雪白色的結晶。
「不要踫!」
這是宣慈首次對她怒喝,嚇得她馬上縮回小手。
「這是什麼?」她溫文乖巧得像個小女孩。敢情亭蘭格格只怕壞人,吃硬不吃軟!
宣慈神色十分寒冽的抱著她躍下屋頂,才一落地,他立刻腳軟的跪下,懷中的亭蘭也被他沉重的身軀壓得跌坐地上。
「宣慈?你怎麼了?」
跪趴在她肩窩的宣慈渾身發冷,亭蘭抬起他的臉一看,更是嚇得手足無措。
他的臉上毫無血色,雙唇泛紫。如此短促的時間內,冷汗竟如大雨般滑滿他強烈顫抖著的臉頰,甚至浸濕了她的肩窩、她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