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然地瞪著外頭迎風招搖的樹葉,榕樹葉和氣須在一陣清風吹拂過後,沙沙聲音不絕于耳。維揚強打起精押,想要趕走那揮之不去的瞌睡感,他懶洋洋地用眼光掃射台下正埋頭寫著考卷的學生們。離聯考越來越接近了,他可以感覺到那股繃得緊緊的情緒像一張無邊無際的大網迎頭兜下。
土豆跟二呆正咬著筆桿,瞪著教室天花板發呆,田雞則是打著瞌睡,有一搭沒一搭地在考卷上畫著字。看土豆跟二呆那個模樣,似乎是非常迅速即寫好卷子,現在正無聊地等著交考卷的時間。
維揚翻開學生的成績登記表,很奇怪的是每次考這份A卷時,他們三個都可以考很高的分數,而且幾乎是卷子發下去沒多久即寫完。但若是用另一份B卷時,就只見這三個寶貝在那里搔首抓腦的寫不完卷子,分數通常也都是慘不忍睹。
他凝視他們三個那百般無聊的神態,當機立斷的走下講台,走到他們座位之間。
「土豆、二呆、田雞,寫完檢查過了沒有?」他很滿意地看到不只這三個寶貝,連其它學生的瞌睡蟲似乎也被他的聲音趕跑了。
「檢查過了。」土豆懶洋洋地說道。
「寫完了。」二呆則是趕緊坐正了身子。
「好了。」田雞推推鼻頭上厚重的眼鏡,小聲回答。
「那好,你們三個跟我出去。」維揚轉向其它學生。「其它的人繼續寫,班長待會兒時間到就收考卷。」
土豆、二呆跟田雞三個面面相覷,忐忑不安地跟著維揚向他的辦公室走去。三個人在維-
揚身後,輕聲地討論著「我武維揚」找他們到辦公室干什麼?但截至他們依序排排站在「我武維揚」面前為止,他們仍然模不著頭緒。
「土豆,你老實說,你哥哥是不是把他以前用過的考卷都拿給你了?」維揚坐在椅子,用手指敲擊著桌面,朝他認為最有可能的原因下手。
「沒有啊!我們搬家的時候,我媽就把我哥以前用的舊參考書跟考卷都扔掉了。」土豆將重心換到另一條腿上,茫茫然地說。
「是嗎?二呆,你姊姊在立人國中教書,是不是她也拿總復習卷給你寫過?」維揚將問題轉向胖胖憨憨的二呆,他雖然憨,但還不敢扯謊騙人。
「沒有喔!我姊姊是教家政的老師。她只會帶很多她們學校女生上家政課做的咖哩飯,還有小餅干給我吃,她沒有拿考卷給我。」二呆結結巴巴的大聲辯白著。
維揚詫異地揚起眉,不是土豆跟二呆,那麼會是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極端注重孩子分數的田雞?
「田雞,你老實說,你父母是不是買了跟我們用的一模一樣的復習卷給你了。」維揚蹺起二郎腿,專注地看著也是滿臉不知所措的田雞。
田雞習慣性地推推他那厚重的黑框眼鏡,猛然地搖著頭。「沒有。我爸爸說一天到晚寫考卷是填鴨式死背的教育,所以他運參考書都叫我不要看;因為字太小了,我的近視會加深。他都是買百科全書跟其它的課外書給我,可是我到現在都沒有看喔!」
維揚沉吟地看著他們三個人,諒他們也不敢扯謊,可是他們這種成績分布太明顯了,教人不得不起疑……「那你們三個告訴我,為什麼每次考這份A卷時,你們三兩下就寫好了,而且成績都接近滿分;考B卷時,你們的成績卻不怎麼樣?根據其它同學的說法--B卷比較簡單喔!」
維揚蹺起的一二郎腿隨著辦公室內輕柔的音樂,緩緩地打著拍子,他緩緩的將三個學生打量一遍。「還是,有人作弊……」
他的語音仍飄蕩在空氣中,三個小毛頭馬上像搖波浪鼓似的,不約而同的搖著頭大聲否認o「我們才沒有作弊,考卷上的題目我們都會寫。」土豆是他們三個之中最敢講的人,他理直氣壯的說。
「對啊!題目我們都看過了嘛!」二呆也附和著。
「就是說嘛,我們在冰店西施那里就看過題目了,當然會寫,我們是童子軍,不能作弊的啊!」田雞話還沒說完已經吃了土豆一肘子,他納悶地望著給他白眼的土豆。「我說的沒有錯啊!我們在冰店西施那邊已經寫過考卷了嘛!你干嘛K我?」
二呆二話不說,提起腿就往田雞的腳盤上踩下去,並且佯裝無事地瞄著天花板。
啊哈!原來是考試前先寫過考卷了,維揚興奮地坐正身子,只是「冰店西施」?那是什麼玩意兒?
「你們干嘛都K我?我又沒有說錯!」田雞痛得齜牙咧嘴,表情無辜地問著他的死黨。
維揚默不吭聲地盯著他們三個看,他非常明白自己這樣盯著學生看會收到什麼效果,果然他們三個人馬上噤若寒蟬,不發一言地低下頭,只是偶爾偷偷抬起眼皮,偷瞄他一眼,接觸到-的眼神之後,馬上又垂下眼瞼。
「好啦,你們給我老老實實的說,那個什麼『冰店西施』,怎麼會有我們一模一樣的考卷?」維揚端起杯子,徐徐地喝了口茶,等著他們回答。
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他,他又看你,過了一會兒,還是土豆先開口︰「冰店西施她家開補習班,我們都有去她家的補習班補習。」
「冰店西施?為什麼叫她冰店西施?」維揚不怎麼感興趣地問道。這年頭賣檳榔有檳榔西施,賣臭豆腐有臭豆腐西施,連賣冰都有冰店西施!是不是就像以前在金門服兵役時,滿街的彈子房西施、冰果室西施一樣?
「我們也不知道,附近有很多阿兵哥,每次看到她都叫她冰店西施嘛!所以我們也跟著這樣叫她。」二呆補充地說道,土豆和田雞在一邊點頭如搗蒜般。
「老師,她很漂亮哩,起碼比魔女漂亮一百倍,而且她又不會罵人打人。」田雞不甘示弱的地補充著。
「亂講,她起碼比魔女漂亮個一千倍、一萬倍。又不像魔女一樣『恰北北』!」土豆以很大的聲音蓋過其它兩個人的聲音大叫。
維揚掩住臉失笑的搖著頭,原來是那些阿兵哥的杰作,這三個小毛頭八成沒听過「當兵兩三年,母豬賽貂蟬」,什麼西施、楊貴妃都會出籠哩!
感覺到氣氛有些異常,他一抬起頭就看到學生們口中的魔女--李月雲老師,正蹬著她的三寸細高跟鞋,面罩寒霜的向這頭投以帶刺的白眼。而且似乎非常不悅地將手中的作業本用力往桌上扔去,巨大的砰響聲,引起辦公室內其它老師的注意。
土豆、二呆跟田雞則是臉色慘白,神情忸怩地望著他,土豆的眼神快速轉動著,似乎正在打什麼主意。
「呃,方老師,我們班後面的水溝長了很多野草,藏了很多的蚊子,叮得我的學生都快受不了。我剛才經過你們班,其它的學生都在自習寫考卷,這三個調皮鬼是不是又犯錯了?
正好可以處罰他們去拔草。」魔女狠狠地瞪了一眼土豆他們,然後晃動她不怎麼能見人的身材走過來。
維揚馬上心領神會,看樣子她是听到剛才的話了。他看了眼手足無措的學生們,很快的在臉上堆滿了微笑。「李老師,恐怕他們沒有空去拔草,因為他們現在要給我回教室去抄課文,抄歷史課本第三冊第十章全部,听到了沒有?」他朝偷偷松了口氣,但馬上又愁眉苦臉的學生說。
「听到了。」三個人垂頭喪氣地正要走出去,又被維揚叫住--「把補習班的電話給我。」維揚抓了紙筆遞過去。
三個人狐疑地對看了一會兒,才在紙片上寫下一組電話號碼。他將紙片放進口袋,瞧見李老師仍神情憤恨的站在那里,他詫異地望著她。「李老師,還有事嗎?」
「你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地饒過他們?你沒听到他們叫我什麼嗎?」李老師因過于氣憤而使頸部浮起青筋,配上她那坑坑洞洞欲蓋彌彰的臉,使她看起來格外顯得很詭異。
「什麼?我听不太懂,我只听到他們在說什麼魔女不魔女的,敢情李老師認為他們說的是-?不會吧!」維揚拿起了電話輕快的說著。「小孩子就是愛取綽號,這也沒什麼,一笑置之就好了嘛!」
「你……」李老師的臉因過于激動而漲紅,她磨著牙地轉身坐回她的座位上去,故意用力的搬動那些作業及考卷,搞得全辦公室的人都對她投以白眼。
「冰店西施……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了?」維揚說著緩緩的按著電話鍵。
一眼見到幾乎快要七竅生煙的魔女,維揚莞爾地低下頭。其實學生幫老師取各式各樣綽號是很平常的事,若不如此,怎麼讓他們發泄因升學考試而積壓的苦悶?對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們,過來人的我們又怎能太過于苛責他們?況且,我們自己不也是這樣一路走過來來維揚自己也知道學生們在背地里為他取了很多綽號。大都是因為他的名字所帶給他們的聯想--什麼「掌門人」、「武林至尊」、「混天教主」乃至「我武維揚」。但他都是一笑置之,因為比起他自己在這個階段時,為那些老師們所取的綽號,這還是小巫見大巫呢!
想到自己的慘綠少年時期,維揚忍不住噗哧一聲地笑了起來。正在此時,電話也通了,清楚的听到一個柔美的女聲傳了過來--「立德家教課輔班你好,請問要找哪一位?」
維揚張開嘴巴半天,發覺自己忘了問冰店西施姓啥名誰了,使得他只能頓在那里不知如啟齒。
「喂?你好,請問要找哪一位?」那個柔美的女聲又再重復了一次,使維揚只得趕緊清清喉嚨,免得她切掉電話了。
「呃,我……我是土豆、田雞……噢!他們叫李育群、朱慶民、陳忠偉的班導師。」他以最快速度介紹自己。
「噢!你是『我武……』呃,你是他們的導師,請問有什麼事嗎?」紅綾費了很大的勁,才沒有月兌口而出的叫出他的綽號,她尷尬的吐著舌頭,臉上布滿紅暈。
「沒關系,他們都叫我『我武維揚』,我已經習慣了。只是他們告訴我,你們這裹似乎也有位『冰店西施』?」維揚輕笑地說道,試圖沖淡對方的窘境。
紅綾發出一連串的申吟,這些小鬼怎麼到處去幫我打知名度!「就是我。呃,請問土豆他們怎麼了嗎?」
「噢!是這樣的,我發現這三個家伙考試時不太專心,後來才知道原來在補習班時他們已經寫過一模一樣的卷子了。我並不是反對貴補習班用測驗卷給他們復習功課,只是因為在學校考試關系到他們在班上名次的排列。他們事先已經考過的卷子,再寫一次成績當然會比較好,可是這樣一來,對其他的同學就不公平了。」維揚試著用最委婉的言語表達出自己的看法。
對方沉默了半晌才開口︰「我明白了,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跟-商量一下,可不可以等學校考過這份卷子,你們再用?當然我會時常打電話跟-確定進度的。」
「嗯,大致上來說是沒什麼問題的,好吧!我……」紅綾為了收口,不小心咬到了舌頭,倒抽了一口氣,她慌慌張張地將話筒用手捂住。
「沒關系的,-可以叫我『我武維揚』,就像我也可以稱呼-『冰店西施』一樣。」維揚笑著打趣道。
紅綾莫可奈何地笑笑。「那是一些鄰居取的綽號,不過名字只是一個符號,沒什麼大不了的。還有什麼事嗎?我武維揚。」
「沒有了,謝謝-的諒解跟合作,冰店西施。」
「不客氣。再見,我武維揚。」
「再見,冰店西施。」
掛斷電話之後,維揚發現自己竟然對著桌子傻笑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他趕緊翻開面前的作業本。但是他的思緒卻不由自主的,一直繞著剛才電話里那個清脆悅耳的聲音打轉。冰店西施,是不是人如其名呢?
***
「媽,我才不要那個書呆子相親-別再說了,大姊的教訓還不夠嗎?要是讓我的客戶跟朋友們知道,我曾紅娘要花一整天的時間去等個男人跟我相親,那我的一世英名不就全毀了?」紅娘將擺滿了梳妝抬的保養品,一瓶瓶一罐罐的打開,再一層又一層的涂抹在臉上。
「紅娘,上次是他記錯時間了。這次我們約在他學校附近的咖啡廳,這樣他就可以利用兩節課中間的空檔,你們可以先認識認識。」友昭看著對鏡子齜牙咧嘴、擠著青春痘的女兒,輕聲細語地游說著她。
紅娘猛然抬起頭,從鏡子里瞪著友昭。「媽,有沒有搞錯?他要跟我相親,還要我到他學校去等他?」
「我跟沈太太覺得這樣比較妥當,再說-自己有車開,到哪里相親不是都一樣?」友昭挖起一團眼膠涂著眼。
「可是,媽,我是女孩子耶!我有我的矜持跟含蓄啊!叫我跑到他們那里,別人還以為我是自己送上門去任人挑選,多沒格調啊!」紅娘貼好一邊的假睫毛,但另外一邊卻老是貼不好,像只垂死的毛毛蟲掛在她眼瞼上一樣。
「我的二小姐,到了-這個年紀還談什麼矜持跟含蓄啊?快打扮好,我跟沈太太約九點,現在已經快九點丁。」友昭拍拍紅娘的頭,自顧自的走出去。
紅娘嘆口氣扯下那條假睫毛,再一次的重復相同的動作。「到了我這個年紀又怎麼樣?
單身貴族耶!哎啊!這根假睫毛怎麼老是黏不好?不管了,慷慨就義也不用打扮得太漂亮,反正那個書呆子也未必懂得欣賞。」
維揚心不在焉地再次拿起湯匙,攪動著早已微溫的咖啡,學生們現在正在考模擬考,他再度望望牆上的錢,九點十分,手腕上的表也是九點十分,他嘆口氣的瞪著窗外。
「維揚啊!耐心點,人家紅娘可是個漂亮的單身貴族呢!我听曾太太說,紅娘是做直銷的,現在已經做到什麼寶石級的了,她們公司還送她一部進口轎車呢!」沈太太見維揚那不感興趣的模樣,心中也是暗暗著急。
昨天她正在跟曾太太聊天時,老板娘遠遠的扯開大嗓門走了過來。「喲!曾太太,都快過了一個月啦!我怎麼也沒瞧見-家女兒有人追啊?我看啊!流水席-是擺定-!」她晃動著脖子那一圈圈的肥肉興奮地說。
雖然有些氣憤,但曾太太仍是保持著笑容。「老板娘,我可不急,還有兩個月哪!我會先叫丫頭們到-女婿的婚紗攝影店去挑禮服的,先代她們三個謝謝-啦!」
「那敢情好,只要她們嫁得出去,我就送得出手。」老板娘不以為意的吹噓著。「-家那三個女兒,打小就是咱們這條巷子里最會念書的。我以前還曾罵我們家小玲,沒紅葉她們姊妹會念書,現在想想,也幸好我們家小玲不愛念書,否則我哪能有孫子抱呵?」
「是啊!小玲也真是能干,十五歲就當媽媽了。哪像紅葉她們三姊妹?有學歷,有事業,就是沒兒子。」友昭語帶諷刺地說。在這附近誰不知道小玲十五歲就懷了孕,生下私生子,最慘的是混太妹的小玲,連孩子的爸爸是誰都搞不清楚。
「是啊!女人有錢有勢有什麼用?冬天冷了鈔票可不能當棉被蓋啊!」老板娘訕訕地說完走回她家的店。
友昭拍拍臉色大變的沈太太,因為老板娘惡意的話,同時也罵到丈夫已過世的沉太太。
「別理她,她就是那張嘴巴壞,所以在這附近的風評不太好。」友昭安慰沈太太說。
沈太太重重的嘆口氣,然後握住了友昭的手。「曾太太,拚著這口氣,我非幫-贏了她不可,她這個人實在應該有人好好的教訓教訓她的,免得以後她更囂張了。」
也就是沖著這口氣,所以她們打鐵趁熱的再度安排維揚相親,只是這回的對象換成了老二紅娘。
維揚沉默不語地凝視窗外,從這家咖啡廳望過去,正好可以遠遠的看到他的教室,他很滿意的看到學生們正低著頭寫著考卷。已經交代過班長,他會在這里跟朋友談事情,有事情的話可以打電話過來找他。
操場上那些低年級的學生像是在追逐著什麼,上著體育課的學生用籃球或躲避球正向牆上丟著,那片窗都是玻璃,如果打破了,我的學生可能會受傷……維揚坐立不安的希望能有授課的體育老師,或是其它的老師去制止他們,即使沒打破玻璃窗,他們嘈雜的騷動聲,教我的學生怎能好好的考試?
直想立刻沖回一街之隔的學校,趕走那些仍聚在那裹吵鬧跳動的小鬼們。但是,已經答應姑姑,絕對不會再惹人家小姐不高興了,我……幾乎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那個高個子的男生將手中的籃球用力扔上去,玻璃窗整面的向下倒,轟然一聲,連在對街的這頭都听得一清二楚。
維揚立刻跳了起來看見班上學生陷入慌亂中,其它班的老師、學生們也都跑出來看個究竟。維揚眼珠子幾乎迸出來看到有幾個學生身上沾滿鮮紅色液體,由其它同學攙扶出來,班長則慌慌張張的向樓下跑。
維揚馬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薄夾克,轉身就要朝外跑。沈太太急忙地拉住他--「維揚,你到哪里去?」
「姑姑,要出人命啦!我不要相親了。」維揚說著,腳程也沒慢的快步向外跑去。
「維……曾太太、紅娘,你們來啦!」沈太太緊緊的捉住維揚的手。「維揚,人家小姐都來了,你就再坐一會兒嘛!」
「姑姑,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我哪有心情相親?」他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臉色陰晴不定的紅娘。「-好,我叫方維揚。抱歉,失陪了。」
維揚簡單的打了個招呼即沖了出去,對沈太太的聲聲呼喚彷若未聞似的。在校門口他踫到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蒼白著臉的班長,斷斷續續的說著話--「二……二年五班啦!他們在追一只綠色的小鳥,然後……然後他們把玻璃打破了,我們班有好多人被玻璃刺……刺到了。」
「嚴不嚴重?」維揚拉著班長往位于二樓的教室跑,不待班長回答,現場凌亂的哀嚎聲已經回答他了。
幾個坐在靠窗的學生都掛彩丁,其中有幾個女生穿著染滿血跡的白上衣,正嚇得不知所措地放聲大哭。而學校的那個老護士則只是用簡單的棉花沾著雙氧水,為她們清洗著傷口。
難道她沒考慮到玻璃可能刺進皮膚內?
「有幾個人受傷?」維揚跨著大步走進去,仔細清點人數之後,他嘆口氣的要求護士叫救護車。
該死,離聯考越來越接近了,這下子學生們受傷再加上養傷的時間,唉……維揚只顧著將學生送到醫院檢查,完全忘了相親這回事,但是有人可忘不了,譬如說……紅娘……「媽,他這是什麼意思?」紅娘氣呼呼的坐在沙發椅上,面對著滿咖啡廳其它人臆測的眼光,使她更咽不下這口氣。「我才遲到十五分鐘耶!他自己上次可是整整遲到了一整天,我們都沒怪他,他今天跟我耍什麼個性啊?」
「紅娘!」友昭拉拉女兒的袖子,對于會發生這種情況,她也是出乎意料之外。但見到沈太太難堪的神情,她也只好要女兒收斂一下怒氣。
「媽,我受夠了-七早八早就把我從被窩里挖起來,還要我放段送上門來跟他相親。結果呢?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人了,他以為他是誰啊?」紅娘打開她的粉盒,拿著粉撲補著妝埋怨道︰「真是有夠沒面子的,丟死人了啦!」
「呃……紅娘,沈媽媽先替維揚那孩子跟-說聲對不起,他……嗯,他可能是突然想到什麼事沒做,所以才匆匆忙忙的跑出去。」沈太太支支吾吾地為維揚找借口。
「有什麼天大的事啊?」紅娘用力的蓋上粉盒。「算了,沈媽媽,這不是-的錯。我看是我跟他沒有緣,所以呢?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好不好?」
友昭拉住了紅娘。「-再等等看,說不定他事情辦好,馬上就回來了。」她們抱著一線希望。
紅娘夸張地仰天長嘆。「媽,我可沒有大姊那種一等一的忍耐功力,我……」她揮動雙手的加強語氣。
「曾紅娘!好巧,-怎麼會在這裹?」一個高瘦留著長發的男子,伸手在紅娘肩上用力一拍,大聲地叫她。
紅娘翻著白眼的轉過頭去,馬上又掉過頭來。「何理,我現在沒心情跟你閑扯淡,你離我遠一點,免得我發作起來會咬人。」
「紅娘,別皺眉頭嘛!免得一條條的細紋破壞了-的花容月貌。這兩位是……」何理說著朝一旁的友昭跟沈太太點點頭。
「媽,他叫何理。何理,這是沈媽媽、這位是我媽。何理是我的學弟,他……」紅娘平淡地為他們做著介紹,一邊緩緩起身。
「曾媽媽-好,我叫何理,我是紅娘的學弟兼追求者,我已經追紅娘學姊快十年了,可惜她還是不願意嫁給我。」何理似真似假地說道。
看到母親那感興趣的笑容,紅娘連忙瞪了他一眼。「何理,你別在那里胡說八道了。我告訴你幾十萬次了,我絕不嫁年紀比我小的男人。」
「唉!紅娘,就算我比-小兩歲又如何?-長得這麼美又青春永駐,只要我們不說,別人又怎麼會知道?」何理面對面的盯著紅娘,令她越發的不自在起來。
「我不跟你說了啦!媽,我先走啦!沈媽媽,再見。」紅娘拎起她厚重的皮包,里面一大半是化妝品,甩也不甩何理就往外走。
她打開車門,訝異地看到何理倒已自動自發的坐在駕駛座旁,而且也系好安全帶了。
「何理,你到底想干什麼?」她坐上駕駛座上,-起眼楮瞪著他看。
「我的車撞壞了。看在友誼的份上,麻煩-送我一程吧!」何理將太陽眼鏡掛上,乎硯著前方的擋風玻璃說。
後面有人等著要車位,不耐煩的按著喇叭催促他們離開,紅娘馬上將方向盤打死,把車子駛人川流不息的車潮。
「上哪兒去?」紅娘見何理很大方的打開音樂,她淡淡地問。
「-相親相得如何了?」何理好象沒听到她問的話似的,徑自提出自己的疑問。
紅娘突然踩下煞車,令何理整個人幾乎要撞到擋風玻璃上。但還是太遲了,她懊惱的看著那個神態得意洋洋的交通警察,朝他們走過來。
「小姐,-闖紅燈喔!麻煩行照跟駕照給我看一下,謝謝。」操著台灣國語的年輕警員好奇地打量著紅娘的駕照。「哈哈哈!-叫紅娘喔!」
紅娘咬著才地瞪他一眼。「警察先生,我知道自己闖紅燈是不對,可不可以麻煩你快點開罰單?因為我趕時間,拜托好嗎?」
「小姐啊!闖紅燈就是不對,趕時間也不可以闖紅燈。」警察拿出他的紅單本,一直搔著頭地嘮叨著。
「是,麻煩你快一些好嗎?」紅娘很努力克制自己,才沒有伸手往他臉上抓過去。今天真是窩囊透了,被那個書呆子當面放鴿子也就罷了;現在車上還多了個何理;還要附加一張紅單。
紅娘忍不住啃起指甲,瞪著那個警員,只見他不時的搔頭晃腦,蘑菇了快十分鐘才將那張紅單遞給她。在這之前,他一直欲言又止的看著紅娘,使紅娘疑惑的想起有些朋友說過,有的警員因為工作枯燥乏味,所以特別喜歡跟被抓到的人討價還價,尤其是女性駕駛人……何理伸手拉下她放在嘴里啃的手指,紅娘這才抽回手的伸過去接那張紅單,她詫異的看著上面那行字--「看到紅燈你就走!」
她緩緩的轉向那個面露靦腆之色的年輕警員,長長地嘆了口氣。「原來,你蘑菇了半天,就是因為你不會寫闖紅燈的闖,是嗎?」
警員赧然地漲紅了臉。「對不起,今天是我自己第一次一個人主打,所以『熊熊』給他忘記要怎麼寫了。」
紅娘哭笑不得的搖著頭,將車子駛離開那個路口,旁邊的何理早已經捧月復大笑得連連擦著眼淚了。
「何理,有什麼好笑的?我記得以前還有人問我『衛生棉』跟『月兌脂棉』有什麼不同的呢!」她故意提起那段陳年糗事,提醒他自己年少的無知。
何理倒也不以為忤。「我記得啊!-說要減肥的時候就用月兌脂棉,好朋友來了才用衛生棉。」他用手捂住眼楮,過了很久才又再開口。
「-知道嗎?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沒法子忘記-,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依然記得-在土風舞聯誼時,穿了件紅色的圓裙跟我們跳方塊舞的樣子。」
紅娘莞爾的想起大學時代號稱「舞瘋」的自己,大二那年,她帶著瘋一瘋的心情去參加為大一新生辦的土風舞聯誼,也就是在那一晚認識何理的。
「嗯,我還記得啊!你纏著我要學吉魯巴,把我的腳踩得三天沒法子走路。」紅娘干脆放縱自己的思緒,就像她放縱自己踩在油門上的腳一樣。
提起這一點,倒是令何理有些不好意思。「為了賠罪,我可是連著一禮拜,每天接送-上下課的喔!」
「噢!你以為這樣就很偉大啦?你害我不能參加多少舞會啊?每天都跟你騎車到海邊吹海風,害我感冒、毛細孔變粗大!」紅娘索性將車子往郊區通海邊的小路開過去,嘴里則是不肯輕饒地數落著何理的罪狀。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何理看到車子停在沙灘外的堤防,他馬上身手俐落的跑到沙灘上,連做了幾個前滾翻。「嘩!真是舒服,很久沒這麼優閑的曬太陽啦!紅娘,-站在那里干什麼?」
紅娘慢慢的踱到他躺著的沙灘旁,何理立刻月兌上的薄夾克鋪在地上,她毫不客氣地就坐了上去。
「何理,你今天不用工作媽?」她-起眼楮,望著遠處快速移動的白雲,納悶地問他。
「我今天放假,我跟老板說︰我最愛的那個女人要去跟別人相親了,我非得好好的去看著不可,免得她跟別人跑掉,那我這輩子不就沒老婆了。老板一听,馬上就放了我的假。」
何理伸手撩玩著紅娘長而鬈曲的發絲回答。
紅娘睨了他一眼。「你就曉得貧嘴!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要相親的事?」她一想起那個書呆子那副沒啥元氣的表情,馬上就滿肚子的氣。
「張玉珍。我打電話到-們公司去問,因為-今天應該要回總公司開會的,張玉珍說-有事,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套出來,原來-今天要相親。我從一大早就等在-家門口了,結果-姑女乃女乃開車有夠快,我沒追上-,跟一輛出租車K上了。」他淡淡的說著將發絲貼在自己臉上。
「那你怎麼找到我的?」紅娘好奇地問。
「我先找到-的車,-總不可能到學校里去相親吧?所以我就沿著路上一家家的咖啡廳跟西餐廳找。第五家就找到-了。」他輕描淡寫的說著,好象很容易似的。
紅娘-起眼楮仰望著天空.過了很久她才低下頭,看著一直認真盯著她看的何理。
「沒有用的,何理。」紅娘將自己的發絲自他手中搶過來。「你不要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丁,我真的沒辦法接受一個年齡比我小的男人。」
「我還是不明白,跟年齡比-小的男人結婚,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依麗莎白泰勒的老公都可以當她兒子了,人家還不是恩愛得很?」
「我又不是依麗莎白泰勒,我才不要人家指指點點的說我老公比我小。」紅娘斷然地推翻他的舉證。
「那麼-是打算降格以求,找個白發蒼蒼、齒牙動搖的老頭子嫁-?這樣也好啦!如果-找個快斷氣的老頭子丈夫,不出三、五年他就去見閻羅王,-就可以變成個有錢的寡婦啦!」
紅娘杏眼圓睜地怒瞪著他。「何理,你到底在鬼扯些什麼啊?我才沒那麼惡劣的想用這種方法斂財。」
何理坐正了身子,將紅娘的手包容在他的掌心之中。「紅娘,那麼請-告訴我,-到底要嫁什麼樣的老公?我記得-以前說過︰他一定要很成熟穩重,高壯得讓-可以小鳥依人︰最重要的是,他必須要能容忍-那幾乎過度的愛美癖。我覺得我完完全全的合乎-的要求了。」
紅娘很懊惱的想抽回手,何理卻堅持不放手。「何理,你幾乎是十全九美了,只剩下一件事--你比我小兩歲。所以,我們別再談這碼子事了,好嗎?」
「就只為了這個小瑕疵,-就寧可忽略我追了-十年的決心,去跟別人相親?」何理覺得無法理解的大叫。
「我……我還不都是被我媽逼的!才會去跟那個書呆子相親,而他居然還敢當面給我吃閉門羹,瞄也不瞄我一眼就走掉了。」紅娘想起來,那股怨氣直沖腦門。
何理突然握住了紅娘的雙肩,猛烈地搖晃著她,使紅娘覺得自己如強風中瑟縮的花蕊,似乎全身都要散掉了。她從披散在臉上的松散發絲間,疑惑地看著何理像頭被刺到腳的大熊般,毛毛躁躁的在她面前來回踱步。
「何理,你到底怎麼回事啊?」從認識他以來,紅娘從沒見過他如此的失去控制,這使得她感到有股莫名的刺激,正沿著她的脊椎向上竄,令她無法理清思路。
「我要發瘋了,曾紅娘-真是全世界最殘忍的女人!」何理朝著海面上的波濤大吼大叫,然後才轉過身子面對她。「我有哪一點比不上那個書呆子?」
「他年齡比你大。」紅娘落寞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是我好害怕有一天我會變老變丑,到那時候,我一定沒法子忍受那個丑陋的自己。」
何理頓了一下才握住她的手。「可是,紅娘,根據科學家的調查發現,嫁給年紀比自己小的男人的好處,比嫁個比自己老的男人多。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女人的平均壽命比男人長,如果再找個比自己年齡大的老公,那-不就要多守寡好幾年了?」
紅娘還來不及開口,何理馬上滔滔不絕的說下去。「再說,最現實的一點,有個年輕老公的話,他可以刺激-的荷爾蒙的分泌,使-常保青春啊!這可是很多女人求都求不到的哩。」
紅娘連連地眨著眼楮。「何理,你是不是有點走火入魔了?」
「我沒有。紅娘,-一定要相信我,這普天下除了我之外,再也沒有人更能給-幸福的了。」何理用最堅定的語氣,正經八百地說。
「可是……」紅娘還想再說什麼,但何理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住她的唇。紅娘震驚地想推開他,但隨著他越來越纏綿的呼吸聲,使得她心跳加快而忘了拒絕他,只能閉起眼楮,享受那種甜蜜的滋味。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何理才緩緩放開她。他眼神中充滿了某種飽漲了決心的光芒,他微微喘著氣的托起她的下顎。
「紅娘,我只要-給我一個機會就好-先把什麼勞什子年齡的問題-到一邊去,-好好的觀察看看我夠不夠愛-;我的體貼夠嗎?然後-再決定要不要把我三振出局。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何理的唇幾乎抵在紅娘的唇上輕輕地說著。
紅娘不自覺地舌忝舌忝她有些干燥的唇瓣,何理如此親昵的低語,使她唇間彷佛通了電般麻麻癢癢的。在沒有辦法想太多的情況下,她只能睜著明亮的眼楮,溫馴地響應他。
「好,但是……」她還是免不了有些擔心。
何理又再深深地吻了她,最後在幾只野鳥的吵嘈聲中結束了這個纏綿的印記。「沒有但是了,-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當個好女孩,讓我好好的寵-,oK?」
紅娘根本沒辦法開口說話,她只知道在這個男人吻過她之後,自己的腦子里裝的都是漿糊了。是以她只有帶著那種痴痴迷迷的傻笑,任憑他牽著自己的手,像對傻瓜似的在烈陽的正午,在海灘上散步。
這是頭一次曾紅娘沒有擦防曬油,也沒撐傘戴帽的在烈日下走動,但她一點也不在乎。
因為她眼中只看得到那個拎著她的三寸細跟高跟鞋的男人,她幸福地微笑著。
真是羅曼蒂克!她如此的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