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你看那個人像不像『我武維揚』?」二呆吃著鹽酥雞的動作突然停頓了下來,他緊張地址扯在一旁打著電動的田雞,田雞只顧著打電動玩具,根本不理他,于是二呆轉而問翻著-小叮當-的土豆。
「我武維揚?拜托,這裹是補習班耶!他又不是補習班的老師,怎麼會到補習班來?」
土豆連頭都沒有抬起來,他啃著烤玉米看漫畫。
二呆憨憨地抓抓頭。「可是好象是他。而且,他還走進冰店西施她家了。」
「冰店西施?」這小子的話一說完,土豆跟田雞立刻放下手中的漫畫跟電動玩具,聚精會神地盯著補習班對面的欣欣小吃店。
「土豆,真的耶!那是我武維揚哩!他到冰店西施她家干什麼?」田雞和二呆都緊張地躲在補習班大門口擺的大型盆栽後頭,懷疑地瞪著欣欣小吃店里的人。
土豆苦思許久後,在二呆跟田雞的後腦勺上拍了一記。「笨,他可能是去吃面或是吃冰。」
「是嗎?可是他為什麼要穿西裝、打領帶去吃面或吃冰?我爸說只有到大飯店的餐廳吃飯要穿西裝打領帶,他沒說到冰店面店也要這樣穿啊!」田雞揉揉被樹葉撞得發癢的鼻子,打著噴嚏說。
土豆跟二呆困惑的對看一眼,最後土豆提出了他認為正確的看法。「一定改過了,只是你爸爸不知道。人家「我武維揚」是老師耶!他才不會弄錯哩……」
維揚是老師沒錯,這是無庸置疑的事。但是他也有弄錯事情的時候︰譬如說,相親的時間……***
「姑姑,我真的很抱歉。但是因為我的學生成績退步了。所以我要他們今天留校自習,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忘了這件事的!」維揚松松領口那勒得緊緊的領帶,一再地解釋著。
「維揚,我前天還千交代、萬叮嚀的囑咐你,結果你……我看你自己去跟人家小姐解釋吧!她可是從今夭一大早就等你等到現在!」沈太太睨了佷兒一眼,加快腳步的走向欣欣小吃店。
「姑姑,離聯考只剩三十九天了。我非得好好盯著那些調皮搗蛋的學生不可,在這最後關頭,我不能讓他們中途放棄,要不然就功虧一簣了。」維揚將領帶正要抽下來,但一見到姑姑那不贊成的眼光,他只好乖乖的再打好那種中間有個笑渦的結。
「維揚,小孩子要不要念書是他們自己的事,你這樣天天逼他們,就算他們以後考到好學校了,自己不懂得自動自發念書,那又有什麼用?」沈太太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勸這個把滿腔心血都用在學生身上,自己卻已三十四、五歲仍是孤家寡人的佷兒了。
「那是他們自己的事,但讓他們考上個好高中是我的責任。」維揚一踏進那家小吃店的大門,就看到那個坐在櫃台邊發呆的女郎,她正怒氣沖天的跟旁邊一個婦人說話。
「媽,太過分了!-叫我把事情都推掉,我都照做了;-要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在這里等他,我也沒反對。可是,媽,現在已經快六點了耶!還要我等多久啊?」女郎用手撥撥她那頭黛咪摩兒式的短發,氣呼呼地在櫃台前走過來踱過去。
婦人手里忙著挑揀蔥蒜,一方面也是不停抬起頭張望著。「紅葉,也許沈太太她們被什麼事耽擱了,所以才遲了些,再耐心等一下,也許她們馬上就到啦!」
紅葉的表情就好象是她媽媽逼她去跳樓似的,她用力地搖著頭。「媽,我曾紅葉可不是嫁不出去,我干嘛再等下去?我已經從早上等到中午,又從中午等到晚上了。我才不要再等下去呢!」她說著拎起了她的車鑰匙。
「紅葉,-要到哪里去?不行,-今天絕不能走,要不然沈太太她們來了,我怎麼跟人家交代?」友昭趨上前去搶下女兒的鑰匙,她將鑰匙放在口袋里,穩如泰山地坐在紅葉面前。
紅葉咬咬下唇,向友昭伸出手。「媽,鑰匙給我。」
「不行,我今天絕不會把鑰匙給-的!」友昭堅決地搖著頭,在她臉上顯現出她平常隱而不見的頑強。
紅葉雙手趴在櫃台上,她將頭抵在櫃台冰冷又有些油膩的三夾板上,發出一連串挫敗的申吟︰「媽,-是當真的?」
「沒錯,今天我們就一直等到沈太太她們來為止。她剛才不是打電話來過,說馬上就到了。你稍安勿躁,她們大概快到了。」友昭帶著微笑地拈著蔥葉,彷佛那些葉子上面沾滿金粉或瓖了鑽般的珍貴。
「媽,想我曾紅葉可是堂堂的襄理級人物,平常部屬或同事跟我開會,只要遲到個五分鐘、十分鐘,我馬上掉頭走人,要是讓別人知道我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去等個男人跟我相親……我……-教我把臉往哪兒擺啊?」紅葉搓著手來回踱步,她喋喋不休的嘮叨著。
友昭還是老神在在地揀著小白菜的菜葉,頂多只是抬起眼皮瞄了一下紅葉。「襄理又如何?了不起-找個丈夫給我看看,一個女孩子家不早點嫁人生子,就算當到董事長又有什麼用?好了!別再說啦!反正我不會把鑰匙還給-的。」
紅葉用腳尖在地上頓打了幾下之後,試探性地俯身看著她母親。「媽,-真的不還我鑰匙?」
友昭放下手中的菜,正經地看著她。「想都不要想,我今天非要-相出個結果不可!」
紅葉一咬牙,拿出了她那袖珍薄小的大哥大,飛快的按下一組號碼。「喂,立刻到我家來接我。」然後她揚著眉地湊向友昭,臉上是萬分抱歉的神情。
「媽,-可以不還我鑰匙,但是-總不能把我綁起來吧?」紅葉說著背起她的大公事包,連走帶跑的向大門口奔去,卻不巧的和剛進門的維揚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我有事先走了。」紅葉剛說完,已經被連忙跑過來的友昭拉住。
「沈太太,你們來啦!趕快進來坐!」友昭一見到來者,立即眉開眼笑地招呼著她們,尤其是當她看到高大斯文的維揚時,更是滿意得嘴都合不攏了。
「媽!」紅葉怨氣難忍被友昭強行拖進店里,她沒好臉色地坐在維揚對面,對維揚她可是已經恨進心坎裹。
友昭雖然明白女兒的感受,但她視若無睹的倒茶、遞濕紙巾。對維揚這孩子,她已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了。
倒是沈太太尷尬地坐在那里,看到人家小姐杏眼圓睜、冷若冰霜的模樣,她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偏偏維揚卻還是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這更令她內疚個半死。
「呃,維揚,你先自我介紹一點你的事嘛!」沈太太見維揚納訥的坐著,她推推維揚的手肘,暗示著他。
「噢!我叫方維揚,現在在國中當導師。」維揚看著對面那個怒氣騰騰的女人,他直覺就不認為自己會欣賞這類型的對象。怎麼說呢?看她那簡單俐落的發型、合身又充滿昂貴品味的套裝,腰際的BBCALL,還有手上的大哥大,一看就是能力強且凶悍的女強人。
「還有呢?」紅葉冷冷地開口。原來就是你這家伙,害我像個白痴似的坐在這里等你!
維揚不以為然地翻翻白眼。還有「溫柔」,從她那咄咄逼人的語氣里,我可找不出半點像溫柔、善體人意之類的女人味。
「沒有了。是不是請你也自我介紹呢?」維揚明顯地表現出自己的意興闌珊,輕描淡寫地反問她。
「可以。」紅葉咬牙切齒地從齒縫中迸出話來。「我叫曾紅葉,目前是永安人壽保險公司的襄理。」
兩個人眼光冷漠地盯著對方看,這讓坐在兩側的沈太太和友昭暗暗著急,她們只能陪著笑臉猛對對方使眼色。
「紅葉是我的長女,她從小就很孝順、顧家,所以才會蹉跎到三十三歲都沒結婚,我從來都沒見過有男人到家里來找她,她……」友昭見氣氛這樣沉悶也不是辦法,所以趕緊沒話找話的說,話還沒說完只見一個短胖黝黑的男人,用手帕不斷擦著汗跑進來,直奔到紅葉身邊。
「對不起,我找不到停車位,所以把車停在門口,襄理,-找我有事?」那個男人氣喘吁吁的望著端坐在桌子四方的四個人,疑惑地搔搔他的小平頭。「-們要打牌是嗎?抱歉,我不會打牌……」
紅葉霍然的自椅子上彈起,她臉上滿布冰霜地瞪著他。「朱軾,你的車停在哪里?」
「在……門口。」朱軾仍搞不清楚狀況地被紅葉拉著往外走。「襄理……襄理,-要拉我到哪里去?」
「閉嘴,朱主任,你只管開車就好了。我要離開這裹,越快越好!」紅葉打開駕駛座旁的車門,自顧自地坐進去,看到朱軾仍不知所措的愣在那里,她生氣地捶著面前的儀表板。
「朱軾,你到底開不開車?」
朱軾馬上跳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鑽進車里。他向趕到門邊的友昭揮揮手,便將車駛離欣欣小吃店。
友昭傻了眼地呆住,過了很久,她才想到店里還有沈太太跟她的佷兒這回事。她揉著發脹且不斷抽痛的太陽穴,緩緩的朝她們走過去,一邊在心里想著該如何解釋紅葉的行為,一邊也在納悶著那個朱軾是什麼來歷的人物?
「曾太太,我看今天就算了吧!」沈太太不待友昭走近,她也是滿臉歉意。
「沈太太,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紅葉今天怎麼會這麼失常,平時她都是很溫馴,而且很有禮貌的。我也不清楚她今天到底是怎麼搞的,我……」友昭根本想不出任何理由來為紅葉辯解,她現在真的是一個頭兩個大了!
沈太太只能陪著打哈哈,其實大家心知肚明這件事的元凶是誰,她嘆口氣的看著那個在一本本子上寫著東西的維揚。
「呃,這也難怪紅葉會光火,是我們遲到太久了。」沈太太萬分艱難地開口說道︰「那麼,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呢?我看維揚跟紅葉是不可能會喜歡對方的樣子。」
友昭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不可能會喜歡對方的樣子」那還是太過樂觀的講法。依她看啊!他們兩個看對方的眼神,就好象是準備隨時撲過去,狠狠地大咬一口般的仇視對方,這樣怎麼有可能會有下文?
「維揚,我們回去吧!」沈太太拎起她的小皮包,見維揚動也不動的寫著東西,她忍不住-起老花眼湊過去。「你到底在寫些什麼啊?」
「學生的乎均成績。我要趕快把他們的成績算出來,這樣我才知道哪些學生有哪些科目要加強。」維揚心不在焉的壓著計算器,一面在筆記本上填寫著數據。
沈太太半張著嘴瞅著他看,半晌之後才合上唇,從齒間長長地泄出一口氣。「維揚,咱們回去。」她說完,有氣無力地拖著腳向大門口走去。
友昭在維揚仍忙著收拾那些筆、紙、計算器之類的文具之時,悄悄地拉著沈太太到一旁打著商量。
「沈太太,我看維揚這孩子的人品我實在很中意,像他這麼斯文忠厚的男孩子可不多見了。」友昭沉吟了一會兒才接下去說︰「我看,他跟紅娘可能比較適合。」
「紅娘?」沈太太-起眼楮,看著正打著呵欠朝她們走過來的維揚。如果精明能干的紅葉跟他合不來,那麼嬌媚萬分、妖裊動人的紅娘,大概比較能引起維揚的興趣吧!
「是啊!老二紅娘嘛!沈太太,說句良心話,對維揚這個女婿我是越看越中意。無論如何,我非讓他當我女婿不可。」友昭見夾著公文包文質彬彬的維揚,笑得合不攏嘴地說道。
雖然有點懷疑曾太太的想法過于天真,但沈太太也不好說些什麼。她只是打著哈哈的點點頭,拉著維揚很快地步出欣欣小吃店,盡速離開那個地方。
***
「土豆、田雞、二呆,你們三個還不趕快進教室,邱老師已經開始在點名了︰」紅綾捧著厚重的考卷,對那三個在門口鬼鬼祟祟的小男孩大叫。
「冰……噢!曾小姐,好奇怪喔!現在有規定去吃飯或吃冰都要穿西裝、打領帶嗎?」
田雞從二呆的紙袋中叉了塊鹽酥雞放進嘴里,含含糊糊地問她。
「這我就不清楚了。你們三個還不趕快進教室,到底是在看什麼啊?」紅綾放下考卷,疑惑地走到盆栽後頭,好奇地向外張望著。
「我武維揚啊!他今天好奇怪耶!」土豆指著一輛自眼前行駛過去的銀灰色車子,壓低嗓門地告訴她。
「我武維揚?你是說你們那個有虐待狂的班導?他到這里干什麼?」紅綾更加詫異地走回櫃台,自從她頂下這間補習班之後,因為她個性較隨和,一方面也是她的年齡較輕,所以跟這些半大不小的少年們比較有話說。
「我武維揚」是因為三天兩頭听土豆他們訴苦咒罵而熟悉的人物,其實她根本沒見過他,只是常听土豆、二呆跟田雞描述他在學校種種倒行逆施的「暴政」,所以偶爾地也會很好奇地他究竟會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他……」田雞話還沒說完,二呆跟土豆已經用手將田雞的嘴封住,然後一人挾持一邊地拉著田雞往樓上走。
紅綾睜大眼楮好笑地看著他們。「你們在干什麼?」
「沒事,我們要去上課了。」土豆跟二呆互使眼色,然後推著田雞往上頭走。
「真的沒事?那你們干嘛要蒙住田雞的嘴?」紅絞雙手抱在胸前,眨眨眼楮的問他們。
「呃……田雞有口臭……」土豆月兌口而出的大叫。
「田雞有蛀牙……」二呆也不約而同地找到理由。
「我才沒有哩,人家我……」田雞用力扳開他們的手,滿臉不高興地為自己辯白。「我是說……」
「你們三個到底在干什麼?考試已經開始十分鐘了,你們是不是想吃鴨蛋啊?」邱老師拎著他平常用來指黑板、考完試用來打人的藤條,氣呼呼的站在樓梯口,朝仍在彼此爭論著的三個小毛頭大吼。
他們三個馬上就像老鼠見到貓似的,爭先恐後的自邱老師身旁的空隙鑽過去,以最快的速度坐到自己的座位,開始寫考卷。
我武維揚?紅綾再次低聲念著這個充滿武俠意味的綽號,開始整理著那一裝裝用牛皮紙袋封著的考卷。
***
「媽,-別再念了好不好?我認錯,都是我的錯好不好?可是-自己也看到他那個德行啦!他遲到了一整天哩,見了面連句對不起都沒有,就只會用那種挑豬肉的表情盯著我看!」紅葉嘔個半死,大肚苦水的剝著蒜頭。
「可是-也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啊!-教我怎麼跟人家交代?」友昭半是埋怨半是責備地看著紅腫雙眼跑回來的大女兒。
「交代?我還『膠水』哩!憑他那德行還要我給他什麼交代?媽,我曾紅葉再怎麼不濟也不會嫁給他那種二百五!」紅葉越想越氣的大叫,連手里的蒜頭都剝得坑坑疤痕的。
友昭氣餒地搖搖頭。「-這孩子說話怎麼這個樣子呢?相親沒相成當個朋友也好,人家說︰『買賣……』」
「買賣不成,仁義在?媽,-以為-在開肉店,還是豬肉攤啊?人家都這樣渺視大姊了-還幫他說話。」紅綾將包好的餛飩端到冰箱去冰,不以為然地說。
「話也不是這麼講的,紅葉相不成還有紅娘跟紅綾嘛!我是怕紅葉給人家的印象太壞了,人家要是誤以為紅娘跟……」友昭心中倒還真是不無擔心。
「媽,-放心好了。他要誤會盡管去誤會,像他那種二百五,我也沒興趣了。」紅綾慌亂地搖著手。「二姊如果有興趣的話,叫她去好了,我可不奉陪!」
「嗯,我會跟紅娘說的,叫她挑個時間跟方先生見見面……」友昭在心中盤算了一會兒,眼楮又瞄向顯然已心不在焉的剝著蒜頭的紅葉。「咳,嗯,紅葉,今天來接-的出去的那位先生是誰啊?怎麼都沒听-提起過?」
「他啊!」紅葉突然之間莫名其妙地紅了臉,她搓搓手上黏著的蒜皮,語焉不詳的顧左右而言他。「他啊!他叫朱軾,是我公司的人。」
紅綾馬上將頭湊到她面前。「那個『他』為什麼會那麼湊巧的出現在我們家附近,-才一打電話,他的車就立刻到門口啦?」她朝姊姊扮了個鬼臉。
紅葉用力地擰了她的鼻子,使紅綾臉上都充滿了刺鼻的蒜頭味。「-管人家為什麼會出現?他家就住在後面巷子那棟新公寓嘛!」
「-同事住後面巷子?怎麼從沒听-說過?」友昭將袋子里其余的蒜頭也都倒出來,幫著紅葉剝。其實她更深一層的用意,是想自女兒的口里多套出一些話--關于那個叫朱軾的男人。
紅葉抬起頭看了母親跟妹妹一眼,馬上又垂下眼瞼,「他上個月才在那里買房子,前幾大才搬進去。」
「嗯哼,你們今天到哪里去啦?」看紅葉挑起了眉毛,友昭連忙地轉口說。「我是看你紅著眼眶回來,我才要問的,要不然我才不管-呢!」
「我……」紅葉低著頭也想起那個沉默不語,只是不時偷偷瞄她幾眼,似乎不知該如何啟齒安慰她的男人一路上彼此都沒有開口,直到車子停在一片蓊蓊郁郁的樹林之間,她才疑惑地轉向他。
「-沒說要到哪里,所以我自做主張帶-到這里。」他淡淡地說完,繞過車頭為她拉開車門。
看著腳底下那一塊塊向下延伸著的梯田,紅葉突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悲哀,淚水很不爭氣地粒粒滾落。
「怎麼哭了呢?受了什麼委屈?」他仍然是那種平淡的語氣。她用手擦擦淚水才看清他手上拿著條手帕,垂立在身側,似乎打不定主意要不要遞給她。
彷佛受到極大屈辱似的,紅葉一把搶過那條手帕,像個孩子似地嚎啕大哭。「今天我媽叫我推掉所有的事,就是待在家里等著那個臭男人來相親。我從早上等到晚上,他還那副德行!別人要是知道了,還以為我曾紅葉已經到這種委曲求全,苦等男人跟我相親的地步了!」
越說越傷心之下,她索性就往路旁那個約莫有半個人高的石塊坐上去,絲毫不管那茂盛的青苔會弄髒她身上那套所費不貲的套裝。
「不會有人那樣想的,-一向是最優秀的。工作能力強而且處事伶俐,做人圓滑,許多人在-面前都只能自慚形穢。」他眼中似乎閃過了些特殊的光彩,但忙著自哀自憐的紅葉無暇去分辨那其中的含意。
「是嗎?所有的人都叫我『女強人』,好象我隨時都穿著盔甲,隨時要打仗似的。每個人都對我唯唯喏喏的,我嫁不出去又不是我的錯。」她說著忍不住恨恨地絞著手帕。「這世界上,難道就沒有一個能把我當女人看的男人存在?」
朱軾長長地嘆了口氣。「我說個故事給-听,有個男人對自己要求很嚴格,也因此他就決定自己未來的另一半,也必須如他一般是個人上人。抱著這個念頭,他一直沒有結婚,因為他還在找那個完美的女人。最後,他終于找到了……」
「然後呢?他娶了那個完美的女人了嗎?」深深地被他的故事所吸引,紅葉吸吸鼻子,漸漸止住了哭泣。
「沒有。」他苦笑地搖著頭。「這個女人是他一手栽培出來的。因為她的上進和勤奮,沒多久,她已經升到和他相當的地位了。這時候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浪費太多時間,因為這女孩子在他的教之下,已經完完全全蛻變成一個精明能干的女強人了,向上攀升跟成功野心不斷地驅使她更力爭上游。」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啊!難道他不為那個女孩子高興?」紅葉掏出面紙,用力地擤著鼻涕。
「他當然為她高興。但是沒多久這個女孩子因為工作上杰出的表現,而被拔擢到比那個男人更高的職位。這時候他才深深地感到後悔;因為他一直藏在內心深處的感情,這下子再也沒有說出來的一天了。」朱軾凝視著遠處的山嵐,似乎視而不見地低語著。
紅葉折著面紙的手僵了一下,她-起眼楮,盯著朱軾的背影。「朱軾……」
「他為了能多些機會見到那個女孩,不惜在女孩家後面買房子,以便能每天跟她一起上下班。雖然是彼此各開各的車,但起碼在塞車的時刻,他們是在同一個路段,同一個地方。」他仍然沒有轉過身來,平鋪直敘地說下去。「這樣他就很滿足了。因為他太明白自己的機會有多渺茫,他甚至比那個女孩還矮小︰年齡又大她一大截,即使人家願意下嫁,他沒有那個勇氣……」
紅葉動也不動地瞪著他看,回憶一幕幕地重回眼前。她在淚眼中彷佛又看到那個剛從高中畢業,甫遭父喪,急著要找份工作協助母親養活妹妹們的女孩。她的主管只大致瞄了一她那份空白的履歷表,告訴她明天開始上班,從此開始了她的拉保險生涯。
在一連串的挫折跟困境之中,都是她那沉默黝黑的主管帶著她走過來。她永遠不會忘。
當她做成第一筆保險收到保費時,他送給她一只手表,甚至那只手表比她所收到的保費還昂費。
她不會忘記當業績無法達成之時,那個不時安慰著她、為她打氣的人是誰︰更不可能忘了到處幫她找case、湊業績的人,是如何默默地將一疊客戶的名片放在她桌上,然後不發一言地離開她的辦公室。
及至現在她升上了襄理,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只要她開口叫一聲,他就會及時出現在眼前,一次又一次地將她拉離開混亂的困境。就像是現在……「朱軾,你為什麼從來都不告訴我?為什麼從來都不讓我知道?」她激動地撲進他懷里,感到他的身軀似乎被電到般的顫抖著。
「我該怎麼告訴-呢?」朱軾舉起顫抖的手,輕輕柔柔地捧起她的臉頰。「-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人,我比誰都了解-的能力。我曾經想過,在-最初剛進公司時就跟-交往,把-娶回家從此做個家庭主婦,但是我的良心不允許我如此的自私,我知道-可以有更寬闊的未來,所以我只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看著-越爬越高。」
「可是,你能體會出那種高處不勝寒的痛苦嗎?我身邊沒有真正的朋友,只有相互競爭的對手。我害怕自己隨時都會被打敗,滾下成功的山頭。」紅葉淚眼迷蒙地哭訴著。「你意然忍心看我自己在那里掙扎……」
「-不是一個人的,從來都不是。」他伸出手疼惜地擦掉她的淚水。「我一直都跟在-身旁,當-一步一步的從最高的山頂攻去時,我並沒有離-太遠。我在山下等著-,像道網子般的把自己懸在那里。不要害怕摔下來,我會接住-的。」
紅葉簡直沒法子說出自己的心情,原來尋尋覓覓這麼多年,那個人竟然一直如影隨形的跟在自己身旁。
「朱軾,十五年了,我進公司整整十五年了。你不覺得我們浪費了太多時間嗎?」
「紅葉,或許我不是最適合-的人-還年輕,還是會再踫到適合-的人-才三十出頭,我已經快四十了,-高挑苗條,我甚至比-矮……」他說著不由自主地伸手模模快禿光了的後腦勺。
「朱軾,那些都不重要。憑良心說,我甚至從來都不覺得你比我矮,因為你豐富的學識跟教導我的耐心,使我在看到-的時候,都只看到你的內在,外表並不代表什麼,我不會在乎的。」紅葉將面紙扔回皮包,一想到今天相親的那個方維揚,相較之下,朱軾簡直比他好上千百萬倍。
朱軾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樣,只有他微微抖動的手指透露出他心里的激動。「紅葉,-不會是因為一時氣憤之下,才說這些話來安慰我的吧?」
「朱主任,我們共事十五年了,你幾時見我騙過你了?」紅葉不悅地嬌嗔連連,她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是沒有,曾襄理,心情好了嗎?」朱軾這才放下那顆懸著的心,帶著她朝樹林子走去。「這才是-嘛!」
「好多了。朱軾,你會不會討厭我是個女強人的事實?」紅葉突然開口問。「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
「誰?-?我從來都只見到那個把履歷表捏得皺巴巴像團衛生紙的高中女生。女強人,這也未必不好啊!那表示-能力強,我也與有榮焉。」朱軾說著指著對面山谷的一片地。
「那是我買的茶園,很美吧?」
「嗯,很美。」紅葉綻出溫柔地笑。嗯,真的很美,尤其是待在他身旁的時候,彷佛全世界的重擔都被他卸下來了,剩下來的只有輕松……「大姊!-到底在想什麼啊?快來幫忙收店啦!」看到紅綾不耐煩的大叫,紅葉才含著笑地走過去幫忙收拾。
「媽呢?」紅葉看到只有紅綾在收拾桌椅,室內根本見不到母親的影蹤。
「媽先去洗澡了。大姊,-看媽會不會再叫二姊,去跟今天那個叫方維揚的二百五相親?」紅綾光著腳丫子的刷著地板,搖頭晃腦地問道。
想到那個二百五,紅葉只能猛搖頭。「我看只有叫紅娘自己自求多福了,媽似乎很中意那個方維揚,要不然她也不會要我等他一整天。」
「大姊,-不喜歡那個方維揚?」
紅葉掃著地板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似乎她在思索些什麼問題,但馬上又繼績掃地。「也不盡然啦!其實我也說不上來喜歡或討厭他的,只見一次面而已。但是我可以很確定的說--他不是我所喜歡、想要嫁的那一種人。」
「為什麼?」紅綾拉起長長的橡皮管,任水花飛濺在地板上。她疑惑地望著回來之後一直笑意盈盈的大姊,想不透她為什麼會這麼開心。
「-不懂的啦!趕快把地刷干淨,我要關鐵卷門了!」紅葉將肥皂泡沫向門口的走廊掃出去,再用清水沖洗著磨石子地。
「-不說我當然不懂啦!反正啊!那個二百五最好跟二姊相成功,要不然媽媽絕不會放過我的。」紅綾用拖把拖著水跡泛濫的地面,嘆著氣的咕噥著。
盡管紅綾不停的抱怨著,但一旁的紅葉根本就沒有听進去,她只是帶著一徑的微笑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